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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坐酌泠泠水 -【玉琢】《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標題: 坐酌泠泠水 -【玉琢】《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8-13 02:23 AM 編輯

【書名】:玉琢

【作者】:坐酌泠泠水

【內容簡介】:

  前世被愛情背叛而死,重生到玉雕世家,又見生父攀附權貴將母親遺棄。

  於是她發誓,這一世,她一定要靠自己的雙手,傲立於世。

  她奮發圖強,她要自強自立,她要成為一個玉雕師。

  她要用手中的刻刀,為自己雕刻出世間最精美的幸福。

  當她站在玉雕世界的巔峰,成為一名玉雕大師時,

  她發現,原來愛情並不需要像上輩子一樣苦苦追求,辛苦維護。

  她要做的,僅僅只是伸出雙手,與他攜手,並肩而立,行至水窮,笑看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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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17 AM 編輯

第一章 及笄禮

      透過敞開的雕花窗櫺,看著桂花簌簌地從樹上飄落下來,更有些許隨著微風拂進屋裏,葉琢伸出手,接住了一瓣,拿在手上端詳這小小的花朵,心裏輕歎一聲――一夢醒來,竟然已是秋天了。

      「琢兒。」看到葉琢這動作,鄭氏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輕撫了一下她的秀髮,「再等一等吧,你爹他……或許有事耽擱了。」

      葉琢抬頭看了鄭氏一眼,嘴角微翹了翹,算是給了她一個笑容,目光卻依然清冷。然後她搖了搖頭,垂下眼斂道:「娘,別等了,開始吧。」

      男人,都是薄情寡意的東西,實在不必在乎他們。這個道理,上一世一直到閉眼時她才明白。重生到這個鎮上的小富之家一個月,她清楚地看到那個叫葉家明的男人,心裏根本沒有妻子的存在。可鄭氏,卻總還抱有一絲幻想,跟她上一世一樣可笑。

      「嗤!」一聲嘲笑在一旁響了起來,卻是葉家明的妾氏王姨娘,「我看姐姐啊,還是別哄自己了。什麼『有事耽擱』!我估計老爺他,此時不知在哪個溫柔鄉里待著呢。琢兒的及笄禮,他哪會放在心上?」

      「祖父和爹爹忘了就算了,他們一向不把咱們女孩兒放在心上。可祖母怎麼還不來呢?吉時都快過了!我及笄的時候,祖母可是早早就到了的。」坐在王姨娘身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兒接過話,笑吟吟地道。

      王姨娘嗔怪地看了女兒一眼:「琳兒,姨娘平時是怎麼教導你的?為人說話要謙和,不可隨意炫耀。琢兒能跟你比嗎?祖母可是你姨娘的親親姨母。也就是說,你不光是祖母的孫女兒,還是她老人家的親外孫女。她對你和對琢兒,態度能一樣嗎?」

      「姨娘,那玨兒呢?」她旁邊一個十歲的小姑娘睜著明亮的大眼睛,伸手拉了拉王姨娘的袖子。

      「玨兒自然也是老太太最疼愛的孫女兒和親親外孫女了。」王姨娘憐愛地撫了撫她的小臉。

      「娘。」葉琢看到鄭氏顫抖的手和拂然變色的臉,趕緊伸出手去按住她,低聲道,「別跟她一般計較。」

      王姨娘是老太太姜氏的外甥女,也是當初姜氏中意的兒媳婦。卻不想葉家明看中了鄭氏的美貌,執意要娶她為妻;葉老爺子卻覺得姜家不如鄭家富有,全力支持兒子娶鄭氏。想作平妻鄭家不同意,沒奈何,王氏只能嫁給葉家明為貴妾。為了此事,姜氏一直不喜鄭氏;再加上後來鄭家家道中落,鄭氏又只生了葉琢一個女兒,便是連葉老爺子和葉家明也不把她放在眼裏了。如此王姨娘才敢在鄭氏面前如此放肆。如果此時鄭氏跟王姨娘吵起來,到頭來被責罰的,就只能是鄭氏。

      鄭氏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看著女兒,淒然一笑:「好,娘不跟她一般計較。我女兒的及笄禮要緊。」轉頭臉色一肅,吩咐道,「夏槿,去請老太爺和老太太。」

      「是。」立在門邊的丫鬟施一禮,匆匆離去。

      王姨娘沒有挑起鄭氏的火氣,有些無趣,張張嘴還想再說話,抬眼卻撞上葉琢那冰冷的目光,不知怎麼的心裏忽然有些發怵,只得訕訕地閉了嘴。心裏嘀咕:這個葉琢,一個月前被葉琳推進池塘裏醒過來,竟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光性情變得冷清,那看人的目光,更是冰冷而又威壓,讓人無端地心裏發寒,全然不像一個剛滿十五歲的小姑娘。

      葉家老太爺老太太雖然不待見鄭氏,但葉琢畢竟是葉家唯一的嫡女,而且接了父母的相貌,長得極為美貌,以後跟富貴人家聯姻,作用還是很大的。因此春槿一請,他們倒也都來了。

      進到他們在廳堂裏坐定,鄭氏帶著葉琢行了禮,便打散了葉琢頭上的雙環髻,將頭髮慢慢地梳順,然後綰了一個少女的髮髻。

      「爹,娘,你們在哪里?」院外忽然傳來一個略帶焦急的男子聲音。

      聽得這個聲音,鄭氏的眼睛一亮,停住了手中的動作,激動地對葉琢道:「琢兒,你爹回來了。」

      葉琢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葉家明的聲音明明是從正院那邊傳來。如果他心裏真有這個女兒,又怎麼會一回來就去了正院、而且一回來就找爹娘?他這會兒回來,怕是有急事吧?

      「什麼事?」老太太姜氏聽得兒子的聲音有些不對,高聲應著,身體也隨即站了起來。

      不一會兒,一個相貌俊朗的男子就出現在了門口。他看都不看鄭氏與葉琢一眼,直接走到老太爺和老太太面前,道:「爹,娘,兒子找你們有大事商議。」

      「哦?」老太爺葉予章原本還坐著不動,聽得這話,再看葉家明臉色似有喜意,那昏濁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將手一揮,「走,回上房說去。」說完,站起來便朝門外走去。

      鄭氏見老太太也跟著朝外走,心裏一急,忙上前道:「娘,簪子。」

      根本俗禮,這及笄禮由親娘梳頭,然後還得由家中最年長、最有福氣的女性給插上一根簪子,這才算禮成。可現在,葉琢頭上還光著呢。

      老太太一臉厭惡地回過頭來,正想喝罵鄭氏兩句。但目光掃過葉琢那美麗的臉,終於壓下脾氣,皺著眉從袖子裏掏出一根銀簪,塞到鄭氏手上:「你給她插上好了。」說完,頭也不回地扶著丫鬟離開了。

      「走,琳兒、玨兒,咱們也看看去。」王姨娘嘲諷地看了鄭氏一眼,帶著葉琳與葉玨,也匆匆跟了出去。

      「琢兒……」鄭氏強忍著淚意,轉過頭來歉意而擔憂地看著葉琢。

      葉琢展顏一笑,如雪地上盛開的雪蓮花,看向鄭氏的眼眸無比的靜謐,溫柔地輕聲道:「娘,我更願意您給我插簪子。」姜氏雖有兒有女,年長有福,可又怎能比得上鄭氏真心實意的祝福?

      「好,娘給你插,娘給你插。」鄭氏顫抖著手,將那根並不精緻的銀簪,插到了葉琢的頭上。

      葉琢順勢扶住鄭氏,道:「好了,娘,我們也去看看出了什麼大事吧。」她雖然對葉家甚至對世事執漠然的態度,但上輩子在深宅大院裏待了二十幾年,深知凡事要了然於心,才不會兩眼一抹黑,被人隨隨便便算計了去。

      鄭氏卻搖搖頭:「我不去。」又握住葉琢的手,「你也別去,回房好好休息吧。」

      「好。」葉琢無奈地答應著。鄭氏的性格,太過剛硬,絲毫不會轉圜。要不是今天及笄禮上怕自己受了委曲,薄了福運,照她的性子,怕是等都不等老太太、葉家明就給自己梳了頭,插了她自己準備的髮簪。

      送了鄭氏回房,葉琢吩咐自己的丫鬟:「秋月,去打聽一下。」

      「是。」秋月施了一禮,匆匆離去。

      葉琢帶著另一個丫鬟秋菊,緩緩沿著回廊往她住的院子走。可走了幾步,便瞥見老太太的丫鬟春草急急忙忙地進了鄭氏的院子,她眉頭輕蹙,停下了腳步。

      「姑娘,要不要去看一看?」秋菊問道。

      葉琢搖搖頭:「算了,秋月去打聽了,很快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說完,轉身繼續往院子裏走。鄭氏雖然不受老太太待見,但因性子剛硬,倒也不會吃什麼虧,自己用不著太過操心。

      這葉家雖說在前世出身高貴的葉琢眼裏屬於小富家族,家中處處顯得小家子氣。但在這南山鎮,卻也算是頗有資產。擁有幾百畝田地,七、八間鋪子;最重要的是,在這出產玉石的地方,還開了一家中等規模的玉雕作坊。所以這葉家大宅擁有精美屋舍幾十間,花園和池塘也占地不小。然而葉家祖先也不知是否做了虧心事,葉家一脈一直人丁不旺,老太爺是家中獨苗;到了他這一代,除了一個出嫁多年的女兒,就只得了葉家明一個兒子;葉家明就更不爭氣了,娶了兩房妻妾,收了三個通房,卻只生下了葉琳、葉琢和葉玨三個女兒,獨獨沒有兒子。因此葉琢作為葉家第三代唯一的嫡女,便擁有了一個占地頗佳、建造較精美的小院,喚作碧玉居。

      進了房間,秋菊倒上一杯溫在棉套裏的茶水,正要遞給葉琢,卻聽得「咚「地一聲,院門被人撞開了,緊接著一個人便沖了進來,嘴裏叫道:「姑娘,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葉琢眉毛微抬。她經歷兩世,別的本事沒有,倒是這「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鎮靜學了個十成十。

      「老爺……老爺要休了太太。」秋月喘了一口氣,大聲道。

      「什麼?」秋菊手一抖,茶杯「噹啷」一聲,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她嚅嚅地望向葉琢,見姑娘只靜靜地瞧了她一眼,便又轉過頭去,問道:「為什麼?」聲音還是跟原來一樣平和,不由得心生慚愧,趕緊輕手輕腳地拾了碎瓷片出去。

      秋月終於喘勻了氣,接著道:「好像是老爺在外面有了什麼女人,是個官家小姐,還懷了他的孩子,所以要娶回來作正房太太。」

      「正房太太?」葉琢的眼神慢慢變得冰冷。這世上的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她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走,到正院去。」秋月和秋菊趕緊跟上。

      三人到了正院,便見得院子裏靜悄悄的,下人們都肅然而立,不敢發出絲毫的響聲。而上房裏則傳來了老太太響亮的聲音:「……琢兒也是我的親孫女,我難道就不為她著想?家梅可是她親姑母,姜家又是我的娘家。他們能看中琢兒,要娶她作姜家媳婦,是琢兒的福氣。怎麼?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看不起我們姜家是不是?說這話之前,你先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你那娘家弟弟,三天兩頭就來打秋風,你打量我不知道?還有你那肚皮,十幾年沒給我添一個孫子,要不是我們葉家厚道,早就把你休回去了。你倒好,還敢嫌棄我們姜家,呸!」



第二章 休棄

      葉琢停住了腳步,眼神變得冰冷。

      她自然不會懷疑是秋月打探錯了消息。姜氏對鄭氏所說的話,不過是想採取迂回手段,想要先觸碰鄭氏的底線,激得她發急生怒,然後再拿住她的錯處,將她休離。這樣一來,錯處就由鄭氏背了去。到時候葉家明休妻之後立刻再娶,就不會讓人戳脊樑骨了。而鄭氏的底線是什麼?自然是女兒的婚事!

      端的是好手段好計謀!

      可他們就不想想這樣會毀了一個女子的後半生嗎?鄭氏嫁到葉家十幾年,雖然性子剛硬了些,不會凡事順著老太太的意,卻也孝順體貼,操持家務盡心盡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功。葉家這三口人一點情份都不講,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竟然要以忤逆罪休離於她!他們難道不知道一個女子背著這樣的罵名被夫家休離,會被世人唾駡,以後再也不能改嫁了嗎?他們,是何等的自私與歹毒,又是何等地讓人心寒!

      秋月聽得上房裏的談話跟她打探的內容不符,姑娘則站在院子裏不動,心裏惴惴的,拉了拉葉琢的袖子,低低地喚了一聲:「姑娘……」想要解釋她消息的來路。

      葉琢擺了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鄭氏,自己自然不會讓老太太就這樣把她給休離!不過知道了姜氏的意圖,葉琢這會兒很想知道鄭氏接下來會如何做。雖然自己重生以來,鄭氏這個母親對她真心地疼愛著,但那是在還沒有觸及到自己利害關係的時候。現在事關她的下半生,甚至可以說事關生死,她是會選擇維護自己還是選擇維護女兒呢?如果鄭氏害怕被休離而選擇是順著長輩的意,答應將女兒嫁給那什麼姜興――葉老太太選擇這麼一個人來激怒鄭氏,那這個姜興絕對是很不堪的,不堪到任何母親都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的程度――她葉琢以後就只需要顧著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便罷了;而如果鄭氏選擇維護女兒、將自己置之度外,那她葉琢以後就把鄭氏當成親生母親一樣看待,愛她敬她,盡自己所能讓她過上好日子。

      「娘,您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姜大公子真的不成。您也不是不知道,他幹的那些事。整日裏不務正業,招雞逗狗也就罷了,偏那人品……聽說家裏稍年輕一點的丫鬟他都不放過,外面平頭正臉的小媳婦,他竟然也敢調戲。前段時間還有一個年輕媳婦受不住欺辱,一頭撞死在他家門前……」房裏傳來了鄭氏的聲音。

      姜氏高聲打斷她的話:「那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長大了自然就好了。而且琢兒嫁過去是當正房奶奶,就是興兒納再多的妾氏通房又有什麼關係?誰又能越得過她去?你不就是看不得男人納妾納通房嗎?就因為你善妒,害得我兒子三十歲了連個兒子都沒有。現在害了我葉家不夠,你還想把這一套傳給你女兒,再害我們姜家不成?我告訴你,鄭氏,琢兒這親事,就這麼說定了。你要再鬧,別怪我不客氣!」

      「琢兒是我生的,我是她母親。她的親事,我不同意,誰也不能強逼了她去!」鄭氏的口氣硬了起來。

      「那如果我和老太爺硬是堅持要她嫁呢?你不同意,這就是想要忤逆我們了?」

      「要打要罰任憑母親。但姜家這門親事,我決不同意。」鄭氏的態度很堅決。

      姜氏不知是目的達到高興的,還是被氣著了,高聲笑了起來:「好啊,真是好,這就是鄭家養出來的女兒。來人,去叫……」

      「娘!」葉琢聽到這裏,忽然高聲叫了一聲,然後急步進了上房。看到鄭氏跪在姜氏面前,腰背卻挺得筆直,她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曾幾何時,她前世的母親也曾如此維護她,事事為她著想。只是她早早地就離了世……

      「娘,您別惹祖母生氣,姜家這門親事,您就答應吧。我願意!」見得姜氏又想叫人,葉琢趕緊收回思緒,搶在她開口前道。

      「琢兒,你……」鄭氏大驚。生怕女兒不知那姜興的為人,正要開口解釋,卻感覺葉琢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胳膊。她疑惑地看了女兒一眼,不知她這是什麼意思,不過還是聰明的沒有再開口。

      葉琢一面將鄭氏扶起來,一向轉頭向姜氏道:「祖母,琢兒的親事,您老跟祖父定奪便是。母親這裏,琢兒會勸她的。她剛才也是愛女心切,說話高聲了些,還望祖母不要怪罪。琢兒接下來的親事,還得要母親去辛苦張羅呢。」說完,又捏了一下鄭氏,使了個眼色。

      鄭氏見女兒進來,一臉的鎮定,還使過一個滿含深意的眼神過來,像是另有主意的樣子。但這門親事,無論如何她都是不會答應的。拉過葉琢的手便一臉著急地道:「琢兒啊,你不知道那姜大公子……」

      「娘!」葉琢打斷她的話,「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您要相信祖母啊,她怎麼會讓自己的親孫女去受苦呢?祖母挑的親事,一定是頂頂好的,您就別再說了。」又急急對姜氏道,「祖母,孫女還有事跟母親商議,我們先告退了。」說完,用力地拉了鄭氏出門,走到門口,又重重地捏了她一下,低聲耳語,「別說話,女兒自有主意。」

      鄭氏正要回頭再強調一遍不要答應這門親事,聽得葉琢的話,這才滿腹疑惑地閉上了嘴,跟著葉琢走了。

      她們剛剛跨出正院的大門,就聽得上房裏「噹啷」一聲,傳來茶碗砸到地上的聲音。

      「老太太……」丫鬟聽得聲響,跑了進去,見姜氏一臉怒容,正要開口勸慰,卻聽得姜氏一聲怒吼,「誰讓你們放二姑娘進來的?今天當值的每人罰一個月的月錢!」

      您也沒說不讓二姑娘進來呀?春草滿心委曲地蹲下身去收拾滿地的碎瓷片。

      「琢兒,你怎麼不讓娘阻止這門親事呢?你不知道那姜興他還沒成親,屋裏就有多少的妾氏、通房,便是連庶子都生了兩個了……」一出了院門,鄭氏忍不住又說開了。

      「娘。」葉琢將她拉到回廊處,見除了她和鄭氏的丫鬟就再無別人,這才道,「娘您急糊塗了。您仔細想想,老太太為什麼要把我許給姜家大公子。」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22 AM 編輯

第三章 要脅

      「為什麼?」鄭氏被葉琢說得一怔。

      「您想呀,哪有姐姐的親事沒訂,就張羅妹妹的親事的?而且我是家中的嫡女,長得也不醜。祖父和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典型的無利不起早的人。我們三姐妹的親事,總得為家裏帶來些好處才行。而姜家的家境雖說比一般人強,但跟咱們家比卻是差得遠。如果姜大公子是一個能幹的人、以後有可能會飛黃騰達倒也罷了,把我許給他,或許能得到一些好處。可偏偏他又是一灘爛泥,祖父和父親怎麼會同意把我許給姜家呢?」

      鄭氏雖然不贊同葉琢這樣說家中的長輩,但也沒有反駁,皺眉道:「可那姜家畢竟是你祖母的娘家,你祖父或許看在老太太的面上,答應這門親事也說不定。」

      「祖父和父親會看在祖母的面上,做那種得不到利益的事嗎?」葉琢想起葉予章和葉家明的秉性,嘴角露出一抹嘲諷。她很不願意叫那兩人為祖父、父親,但在這孝道大於天的地方,她既待在這葉家,就不得不這麼稱呼。

      鄭氏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什麼,但最後終於閉上,歎了一口氣,算是承認了葉琢的說法。她想了想,抬眼道:「那老太太這樣說,到底是為什麼?」

      葉琢憐憫地看了她一眼:「她那樣說,是想激得您忤逆她,然後把您休了!」

      鄭氏瞪大了眼睛,看著葉琢,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她才將目光移開,看著遠處的綠樹,面無表情地問:「為什麼?」聲音卻飄忽得風一吹就無蹤無影。其實她很想問:你父親知道嗎?但心裏隱隱的知道,這其實根本不用問。答案,已很明顯了。

      葉琢見她面上雖然沒什麼表情,卻是滿眼都是澀意,輕歎一聲,有些不忍心將實情相告。但轉而一想,事實已是如此了,傷心總是難免的,還不如早些明白早早死了心。便輕聲道:「聽說父親在外面認識了一個官家小姐,那小姐懷了他的孩子,所以……」

      「所以,就得讓我把位子騰出來,是不是?」鄭氏笑了起來,笑聲尖厲。那臉上雖然在笑,但笑容卻冰冷得如同數九的冰霜,寒浸浸地極為滲人。

      「娘,您別傷心,為那樣的人,不值得。」葉琢看著鄭氏,就好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她心疼地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鄭氏,嘴裏繼續道:「您在這個家,祖母看您不順眼,父親沒把您放在心裏,便是個妾氏都敢欺壓您,這日子過得實在憋屈。倒不如離開這個家,重新開始。您還年輕,不過三十出頭,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像父親那樣的人,不值得您留戀……」

      鄭氏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她伸出手,緊緊地摟著葉琢,像是向葉琢汲取力量,又像想給予葉琢力量。好一會兒,她才站直身體,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然後飛快地轉身便向正院奔去。

      「娘,您幹什麼?您幹嘛去?」葉琢大急,想要追上鄭氏,偏她這軀身體使不上力。而鄭氏不知哪來的力量,竟然跑得飛快,沒等葉琢叫秋月追她,身影就已消失在正院門口。待得葉琢扶著秋月氣喘吁吁地進到正房,鄭氏已站在了姜氏的面前,手裏拿了一把不知從哪里找來的剪刀,正對著自己的脖子。而葉予章和葉家明父子倆赫然在座。

      「姜氏,你好歹毒的心腸!你兒子要娶官家小姐為妻,那就娶好了。只給我一張休書,我鄭曼文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可你千不該萬不該,竟然想要以忤逆罪將我休出門去。你可知道一旦我背上這樣的名聲,我的下半輩子固然不好過,而琢兒有這樣的母親,還有什麼好人家會上門求娶?她可是你的親孫女啊!你下手之前,可有一點顧及到她?虎毒還不食子呢,你,你們葉家,可真是畜生不如!」

      姜氏剛才正跟丈夫、兒子商議接下事情應該如何辦,忽然就見鄭氏像瘋了一般沖進來,拿起旁邊針線籃裏的剪刀就對著自己的脖子。她當時就怔愣住了,不知鄭氏這是想要幹什麼,卻不想鄭氏接下來就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姜氏頓時氣炸了,用力地一拍扶手,喝叫道:「鄭氏,你想幹什麼?你可知道你這是在幹什麼?拿著剪刀威逼長輩,還嘴出狂言辱駡長輩,現在不光是忤逆罪,便是給你安一個殺人罪也不為過!就你這樣的母親,還能教出什麼好女兒來?往後還有誰敢上門向她求親?哼,竟然還有臉跑到這裏來要脅我們,有種你就往自己脖子上抹,我們絕不攔著。」

      葉琢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不由得伸手撫額。她本來計畫得好好的,讓鄭氏這段時間凡事忍讓一些,順著姜氏與葉家明,讓他們找不到錯處來休離於她。只要忍上一兩個月,葉家明還不急得跳起來?那官家小姐的肚子可是不等人啊,顯懷了被人發現,那就是沉塘的大事!只要採用「拖」字訣,葉家三口一定忍不住要把事情挑明瞭說,這件事的主動權那還不掌握在自己手裏?到時候,提出要和離而不是休離,再向葉家要一筆錢作以後的賠嫁或養老,葉家明敢不答應?

      可現在,這鄭氏卻轉身就跑到這裏來,把話挑明,還用剪刀對著自己,責罵葉家三口,她這是想幹什麼?

      想到這裏,葉琢忽然一驚!鄭氏性格剛硬,素來孝順懂禮的她又說出這樣的話來,莫不是存了死志?她趕緊上前,想要將剪刀從鄭氏手中奪下。卻不想鄭氏聽得身後有動靜,一個轉身,瞪著葉琢著:「琢兒你別過來,否則娘就一剪子下去。」

      「娘,您這是幹嘛?」葉琢只得站住,急著直跺腳。

      「讓她死,讓她死,我看她敢往自己脖子上捅!」 姜氏見狀,厲聲叫道。

      鄭氏聽得這話,轉過身去,也不理姜氏,只用眼睛看著葉家明,冷笑一聲道:「葉家明,我死了,你新迎的官家小姐,就成了繼室。你不想讓你的官家小姐進了門還要對著我的牌位行妾禮吧?」

      葉家明本來坐在椅子上,看到鄭氏的行為,臉上由驚而怒,想要出言喝斥,卻被葉予章按住了手,示意他不要出聲。他便閉了嘴,只由母親出面處理此事。此時聽得鄭氏之話,他的臉色頓時變了色。他要迎娶之人,那可是知縣大人身邊龔書辦的女兒,十八、九歲,人又長得美貌。人家不嫌他年長又有家室,只傾慕于他的才華,願意下嫁於他,已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更不要說她肚子裏還懷著自己的兒子。這樣的女子,怎能讓她進了門還受委曲,以繼室的身份在原配的牌位面前行妾禮?



第四章 剛烈

      葉予章和姜氏對視一眼,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他們原想著找鄭氏一個錯處,將她休離,這件事就圓滿解決了。卻不想不知哪里漏了風聲,鄭氏竟然這麼快就知道,而且還這麼剛烈,以死相要脅。那麼,這件事,便不能再像原來商議的那樣辦了。

      想到這裏,姜氏臉上的表情緩和下來,勸道:「琢兒她娘啊,家明這也是沒有辦法了呀!人家官家小姐看上他,他哪里敢拒絕?那不是得罪了官家嗎?一個錯處找了來,我們這日子就不要過了。葉家不好,琢兒她不也受連累嗎?所以啊,這事只能委曲你了。你看這樣行不行,我是女人,也知道女人被休離回家是多麼難受,更何況你兄長那個家,也容不下你。不如你委曲一些,作個貴妾吧。姜家那門親事呢,你既然不同意,那都依你,回絕了他。你看這樣可好?」

      「貴妾?」鄭氏冷哼一聲,將目光投到葉家明身上。

      葉家明見狀,大喜。以為鄭氏就此伏了軟,當個貴妾就滿足了。趕緊點頭道:「對對,貴妾。你放心,就算她進了門,我也會跟以前一樣待你。」

      鄭氏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地笑,目光如冰霜一般冷冽,牙縫裏擠出三個字:「誰稀罕!」見得葉家明臉色一變,她轉過頭去,看著姜氏:「我成了貴妾,我的女兒就成了庶出。老太太莫不以為我是傻子,這點事都想不明白?」

      姜氏的臉沉了下來:「那你待要怎樣?」

      鄭氏挺直身體:「我要和離,並且帶琢兒離開葉家。」

      「娘……」葉琢低不可聞地喚了一聲,眼淚流了下來。此時此刻,她終於全身心地認定了鄭氏是她這一輩子的親娘。鄭氏的這些犯傻的舉動,正是她豁出命都要維護女兒利益的表現啊!

      「休想!」 姜氏一拍扶手,「琢兒是我們葉家的孫女,你想要帶她走,作夢!」

      鄭氏冷冷一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琢兒是老太太多疼愛的孫女呢。卻不知老太太不過是想留她作為籌碼,為葉家換取更多的利益。」她臉色一沉,露出一絲厲色,提高聲音道,「我的女兒,自要嫁給真心真意對她好的男人,而不是那薄情寡義、見異思遷的陳世美!你們葉家,休想左右我女兒的婚事。」

      葉家明聽得這句話,臉色乾乾地很是難看。鄭氏這一聲「陳世美」,自然是罵他!

      姜氏高聲冷哼道:「就你們那鄭家,連飯都吃不飽。除了販夫走卒,粗野漢子,有誰願意去娶你鄭家的人?鄭氏,你也不問問你的女兒,願不願意跟你走!」

      鄭氏冷冷地看了姜氏一眼,然後轉過頭來,看著葉琢,眼神變得異常柔和:「琢兒,你願不願意跟娘走?跟娘走,以後再也沒有好衣服穿,也沒有奴僕使喚,甚至連飯都吃不飽。但娘會護著你不受人欺負,而且會給你找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家。」

      「娘,我願意。」葉琢流著淚,連連點頭。深宅大院裏的薄情與醜惡,她前世早已嘗夠了,又怎麼會留戀這薄情醜惡之下所附帶的錦衣玉食呢?當她從葉琢這軀身體中醒來時,就已打定主意,這一輩子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掙飯吃,別人誰也不依靠,因為誰也靠不住。能離開這薄涼的家,跟真心疼愛自己的鄭氏在一起,自己去打造一片天空,便是吃糠咽菜她也幸福。只是,這樣的打算,怕是要落空……

      聽得葉琢的回答,鄭氏臉上的表情終於鬆懈下來。她轉過身去,對葉家明淡淡道:「葉家明,寫和離書吧。在和離書上,說清楚葉琢跟我走,從此之後,她的事,跟葉家無關。葉家不得決定她的婚事。」

      在葉家明心裏,倒是願意鄭氏把葉琢帶走的。雖然因此失去了一個聯姻的籌碼,但有這麼一個嫡女在跟前,以後那官家小姐進了門,怕是心裏要不喜,這不是提醒她還是繼室麼?他怎麼能讓她受委曲?!因此,聽得鄭氏的話,他抬起眼來,看了老太爺一眼。

      此時大家都將目光投到了老太爺葉予章身上。這才是葉家的決策者,也是一個做任何事都要權衡利弊得失的人。大家都相信,老太爺會用最精確的算籌,計算這一場較量最划算的解決方式。

      而此時,葉老太爺正以最快的速度,計算著葉琢出嫁能攀附上什麼樣的人家,會需要付出多少嫁妝,又能給葉家帶來多少利益,這其中的差價跟妥善地解決休離一事、讓葉家明順利地娶進一個附贈孫子的官家小姐相比,哪一個的獲利更大。

      良久,他才抬起眼來,看向鄭氏,開口道:「琢兒,你不能帶走。這樣吧,我讓家明給你寫和離書,並允許你帶走自己的嫁妝和衣服首飾。」說完又補充一句,「這是我們葉家的極限!」

      「極限?」鄭氏聽得這話,「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無比淒涼。大滴大滴的眼淚,隨著笑聲,從眼眶裏滾落下來。

      葉家明聽得這笑聲,臉色一變,滿眼焦急地望向葉予章。他深知鄭氏剛硬的性子,她現在這副樣子,怕是不好。

      葉予章卻對葉家明微微搖了搖頭。他覺得人都是貪生怕死的,鄭氏不可能為了帶走女兒,就刎頸自殺。她現在這副樣子,不過是嚇唬大家、以獲得最大的利益罷了。自己精明了一輩子,怎麼可能讓這麼一個女人威脅自己,如了她的意,讓葉家遭受重大損失?

      「那好!那你們就等著讓那位官家小姐作繼室吧!」鄭氏的笑聲落了下來。她轉頭深深看了葉琢一眼,手裏一揚,剪刀就用力往脖子上捅去。

      「娘!」

      「太太。」

      屋子裏幾聲驚呼,大家都往鄭氏那裏湧去。葉琢雖然只作了鄭氏一個月的女兒,對她的性子還是瞭解的。在鄭氏回頭看她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妙,早已有所防備,悄悄挪了一步。待得鄭氏轉過頭去時,她一個箭步就到了鄭氏身邊,伸出手一把握住鄭氏的手臂。剪刀堪堪落在鄭氏脖子上時,就被她控制住了。卻不想饒是這樣,尖利的刀尖還是劃破了鄭氏的脖子,鮮血如潮水一般洶湧出來。

      「啊,死人了……」姜氏一輩子哪里見過這場面,差點嚇暈過去。

      「大夫,大夫,快請大夫。不能讓她死了。」葉家明歇嘶底裏地叫了起來,目光正對著暈死過去之前鄭氏那冰冷而憎惡的目光,他這叫聲頓時啞在了嗓子裏。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25 AM 編輯

第五章 相勸

      葉琢前世經歷過多少大事,此時雖然心裏慌亂,頭腦卻還冷靜。她及時地用手指用力壓住傷口附近,防止那血再噴湧出來,一面急急吩咐秋月:「快,金創藥,再拿布來。」

      屋子裏此時亂作了一團。聽得葉琢的話,也不知是誰,「刷」地一聲,撕了一根布條,連著一盒金創藥遞到了葉琢面前。

      葉琢看到那只骨節粗大的男人的手,抬起眼來冷冷地看了葉家明一眼,示意秋月接過藥,回頭看那血慢慢地止住了,趕緊將藥抹在那傷口上,用布條繞了幾圈,見那布條上沒滲多少血痕出來,這才松了一口氣,吩咐道:「秋月,背上太太,回碧玉居去。」

      「是。」秋月在秋菊的幫助下,小心地背上鄭氏,朝外面走去。

      葉老太爺和老太太沒想到鄭氏會如此剛烈,呆呆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任由秋月把鄭氏背了出去。

      鄭氏的兩個丫鬟夏槿和夏荷見狀,猶豫了一下,見老太爺和老太太不說話,趕緊也跟了出去,趕上葉琢,怯怯地喚了一聲「姑娘」,生怕葉琢責怪她們沒看好太太。

      葉琢看了她們一眼,道:「去,回太太的院子去,把門守好,別讓別人把太太的東西搬空去。否則,唯你們是問。」

      這兩個丫鬟,原是姜氏放在鄭氏身邊的耳目。葉琢來了之後,費了不少勁才收服了她們,讓她們倒向了自己這一邊。今天之事,她自然氣惱她們沒像自己一樣伸手去救鄭氏,但也知道下人在夾縫中生存,活著不易。而且知道以後鄭氏再不會在葉家待著了,這兩個丫鬟也不可能帶走,因此也懶得怪罪她們。

      「是。」兩個丫鬟見二姑娘沒有責怪她們,松了一口氣,連忙施了一禮,飛快地朝鄭氏的院子跑去。

      有一個醫館正開在同一條街上,因此鄭氏被背回碧玉居剛躺好,一個婆子便引了大夫進來。大夫給鄭氏拿了脈,道是「失血過多,需要靜養,性命倒是無礙」,開了個消炎補血的方子便告辭離開了。秋菊跟著大夫去拿藥,那婆子也自去給老太爺和老太太復命。

      「秋月,上房那邊,查不出是誰來吧?」葉琢拉著秋月低聲問。鄭氏這一鬧,老太太自然要查消息是如何洩漏的。到時可別連累了好心幫她們的人。

      「姑娘放心,您都交待好幾回了,奴婢怎敢不小心?奴婢在這之前都沒到上房去,只跟王姨娘身邊的夏桐在花園裏說過幾句話,然後就拐到廚房告訴她們姑娘中午要吃銀耳羹。除了這些,奴婢可什麼都沒做。而秋菊一直跟著您,太太身邊的夏槿和夏荷也一直跟著太太,在那期間都沒去過上房。」秋月眨了眨眼,主僕兩人會心地一笑。

      傳信的是上房一個啞巴嫂子,她丈夫原是個坐館的秀才,兩年前幫著坐館的那家庶子謀奪家產,失敗之後被下了大獄。剩下的母子二人,一個不會說話一個又有病,沒辦法啞巴嫂子只好自賣自身,到葉家來做粗使婆子,賺些月錢養活兒子。葉琢前世知道一個方子,正好治好了她兒子的病。本來想著啞巴嫂子不會說話,她當初也只是抱著一片好心,並沒有想要借啞巴嫂子什麼力,卻不想那啞巴嫂子竟然會寫字,又因她不會說話姜氏說什麼都不防著,倒做了葉琢的內應。有什麼關於鄭氏或葉琢的重大消息,她聽到了都會用燒焦的木根在布上寫清楚,然後塞到花園的某處,再把花盆挪挪做個標誌,秋月見了自會取來。

      看看鄭氏呼吸平穩,葉琢正要回房去將沾有血跡的衣服換下,就聽得院子裏有人輕聲說話。不一會兒她院子的小丫頭秋桔便進來稟道:「姑娘,老太太派了春雨來,喚您過去。」

      「嗯,請她稍坐一會兒,我換件衣服就來。」葉琢應道。

      秋月一聽擔心起來。一面伺候葉琢換衣,一面問:「姑娘,老太太喚您去幹什麼?」

      葉琢笑了笑:「無非是想打消我跟母親走的念頭。」說完,拿出一個小瓶,往手帕上噴了噴,再將手帕往眼睛一捂,頓時淚如泉湧。

      「那姑娘您真要跟太太出去嗎?」秋月對自家姑娘這動作絲毫不驚奇,只緊張地盯著葉琢問。她可是葉家的奴僕,姑娘和太太又是這樣出去的,自然不會帶她走。姑娘走了,她以後的日子必然不會好過……

      葉琢流著淚歎了一口氣道:「說實話,我是想跟太太出去的。待在這個家裏,遲早要被賣掉,給他們換取榮華富貴。只是老太爺的性子,你也清楚,那就是個雁過都要拔毛的主兒,怎麼可能就這麼白白放我出去?我今兒可是及笄了,不用再養多久就可以為家裏換取好處了。老太爺寧可給些銀子給母親,也不會放我出去的。」

      聽葉琢這麼一說,秋月頓時把自己那點小私心拋到了九霄雲外,真心實意地道:「那姑娘還是想辦法跟太太出去吧,要是被胡亂許了婚事,那就糟糕了。」

      葉琢搖了搖頭:「哪是想走就能走的?那官家小姐既然懷了老爺的孩子,她想不嫁都不行了。老太爺怎麼會忘了算這個?如果太太要的價碼太高,老太爺是不憚讓那官家小姐作繼室的。有老太爺的算盤在,就算老爺再捨不得那女人受委曲也不行。而我作女兒的,不可能再看著自己的母親血濺當場,去跟人家搏命來換取我的自由。」

      說到這裏,想著剛才的那個場面,主僕兩人都沉默下來。

      「姑娘,老太太等著吶。」大概見葉琢半天沒出去,春雨忍不住了,在門外叫喚起來。

      「就來。」葉琢應道,又吩咐秋月:「我帶秋桔去就行了,你好好看著太太。」

      「是。」

      葉琢紅著眼睛,一路抹著眼淚跟著春雨到了上房,見到只有老太爺和老太太在,葉家明卻不見了蹤影,她也沒問,只施了一禮,便靜靜地站在那裏,垂著眼默默流著淚。

      「你母親……還好吧?」 姜氏見狀,不得不先慰問了一句。

      葉琢哽咽著,淚如雨下:「現在都還暈迷不醒,不知道是否會有性命之憂。」

      姜氏臉色一沉,拂然作色:「哼,你那母親,性子也太剛烈了些,跟長輩說話,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這還得了!這樣的媳婦,我們葉家再不能留了,無論如何是要把她休回去的。不過琢兒,你母親糊塗,你可別犯糊塗。你舅舅家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吃飽飯就不錯了。遇到些病痛、煩難之事,以前還有你母親拿嫁妝填補,堪堪能過。以後她也回了鄭家,如果帶了你,那就是添了兩張嘴,鄭家就更困難了。到鄭家有事的時候,那可怎麼辦?還不得打你和你母親的主意,把你們賣了換錢也有可能。就是平時,你舅母那個嘴臉,怕也難看得很。你在葉家當著大小姐,使奴喚婢、金枝玉葉的,到那裏就得什麼髒活累活都得幹,還得看人臉色吃飯!更不要說以鄭家的門戶,你以後只能配那些販夫走卒、動不動打老婆的粗野漢子,一輩子都要過那樣的日子。」



第六章 三百兩

      說到這裏,她停了一停,似乎要給時間讓葉琢消化她剛才所說的這段話。見葉琢垂著眼斂,低著頭,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姜氏不悅地瞧了她一眼,又接著道:「可你留在葉家就不同了。這是你的家,你是家裏唯一嫡出的小姐,吃的、穿的、用的,樣樣不會委曲了你。你沒了母親,祖父、祖母以後只會更疼你。就算以後繼母進了門,祖母也會護著你,不讓你受一丁點兒委曲。而你母親那邊呢,你舅母顧忌著你的身份,也不敢對你母親太過份;到鄭家有困難時,你還可以用你的月錢幫他們一把。以後你出嫁了,做了當家的少奶奶,便是給你母親買個小院,買些下人也不是個難事。總之你要知道,只有你過得好了,才能照拂到你母親;不管她以後是留在鄭家,還是改嫁,有你的臉面在,就沒人敢給她罪受!至於說到親事,你也別被早上我跟你母親說的親事嚇著了。後來我想想,那姜興著實不大長進,這門親事,我已派人去回絕了。你放心,你的親事,祖母一定好好給你籌畫。給你挑的親事,人品要一等一,家境也絕對是好的。保管你錦衣玉食,日子比在咱們家過的還要好。你是祖母的親孫女,祖母只有盼著你過得好的,絕不會害了你就是。」

      姜氏這番話說完,見葉琢仍然不表態,更沒有她想像的抱著她的腿痛哭流涕地認錯,順帶求她不要把鄭氏休回去,不由得臉色一沉,剛才臉上裝出來的那點慈愛早已不見了蹤影。

      老太爺葉予章見狀,輕咳了一聲,開口道:「琢兒,道理你祖母也跟你說清楚了。你今天及笄了,可是個大人了,這些道理,想必你也能想清楚。那麼,你回去轉告你母親,你,是不可能讓她帶走的。我們能作出的唯一退步,就是讓她和離,並且帶走她的嫁妝及衣服首飾,再外加給她一百兩銀子。不過,我要她保證,到了外面,只能跟別人說與你父親吵架,一氣之下求的和離。要是我聽到一丁點兒對葉家不利的風聲,她鄭家小門小戶的,要是遭個災啊、難的,可是沒處申冤去!再說,你還在葉家呢。要是我們葉家名聲不好了,你以後想要找一門好的親事,怕是不能。這件事,就請她好好斟酌斟酌。至於別的,提都不要提,沒得商量!雖然我不知道她從哪里聽說一些瘋言瘋語。但是,就算是她拿那個理由來威脅我們,我們也是不怕的。要知道,如果真有官家小姐懷了你父親的孩子,怎麼的這個葉家門她都進定了,至於什麼繼室不繼室、妾禮不妾禮的,可由不得她說了算。」

      「三百兩,三百兩銀子。」一直默不作聲的葉琢開了口。

      「什麼?」老太爺和老太太一下還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嫁妝、衣服首飾,外加三百兩銀子,我就勸我母親不要再鬧了,拿了和離書離開葉家。」葉琢道。她知道此時她哭泣著以哀求的口吻把這話說出來,效果更佳,更符合她現在的身份。但她實在不願意在這對薄情寡義的老夫婦面前哭泣哀求,他們不配!

      「這是你母親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葉予章皺著眉頭瞅著葉琢。

      「是我的意思。」葉琢抬起眼來,看著葉予章,「祖父、祖母的意思,我都懂。但我母親生養了我一場,我不能看著她就這麼一個人,淒淒涼涼地被趕出去,然後到外面去受人的冷眼。如果是那樣,母親在外面吃糠咽菜,我在府裏錦衣玉食,這日子我怎麼過得下去?如果母親有錢傍身,至少不至於冷著餓著,我也放心些。我母親雖然沒給葉家生兒子,至少她也生了我;又伺候祖父、祖母,操持家務十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功,三百兩銀子,不為過。」

      三百兩銀子,可以在外面買一個小院子,再買幾畝田地了。至少不用去看鄭家人面色過日子。

      葉予章將臉一沉:「不行。說來,你母親這麼多年沒為我們葉家生兒子,要不是我們葉家仁義,早就該休了她了。現在還想要三百兩銀子,休想!」

      「既如此,那就請祖父祖母允許我跟母親出去。」

      葉予章鐵青著臉,用陰沉沉的眼光盯著葉琢。那樣子,像似要把她吃了一般。

      葉琢卻也不懼,只與他對望,目光不躲不閃。

      老太太捂住了胸口。她只覺得屋子一片寂靜,靜得讓人感覺窒息。

      良久,葉予章收回了目光,緊抿著嘴,拿起桌上的茶水,一仰脖子喝了個乾淨。然後一拍桌子,大喝一聲:「來人,給我把二姑娘關起來。」

      門外應聲進來兩個僕婦,伸手就上來抓葉琢的胳膊。

      葉琢並不反抗,只瞥了葉予章一眼,轉身跟那兩個僕婦出去。那一瞥,竟然帶了些許的蔑視與不屑。剛出到門外,便聽得裏面「咣當」一聲,似是茶杯被砸了個粉碎。

      「老頭子,快別生氣。這死丫頭,就跟她娘一樣強,跟她生氣,犯不著。只要把她關起來,再把鄭氏趕出去就是了,她們還能翻了天去不成?」姜氏見葉予章生氣,趕緊招了啞巴嫂子,讓她把地掃乾淨。自己又用手絹掃了掃葉予章身上濺上的茶葉。

      「你懂什麼?」葉予章喝道,「把鄭氏趕出去容易。可她要是在外面亂說,然後跑到門口來尋死。咱們這葉家,還要不要名聲?鬧臭了名聲,那龔家的女兒就是老死在家裏,也不會再嫁給咱家明!」

      姜氏不以為然地道:「琢兒不是還在家裏嗎?再如何,鄭氏都得顧忌她女兒。」

      「那她要是不顧呢?鄭家人窮瘋了,一個冷嘲熱諷,鄭氏那脾氣受得了別人激?」

      如此一說,姜氏也知道這方法不行,嚅嚅地嘟噥著:「我這不是關心你,怕你被氣壞了嗎?」

      「爹。」葉家明從里間出來,低聲道,「不如,就給鄭氏三百兩銀子吧。」

      葉予章一瞪眼睛:「你以為咱家的銀子是大風吹來的?說得倒是輕巧!」

      「爹,順順利利把龔氏娶進門,這才是大事啊!要知道,龔書辦雖是不入流的官吏,但凡城裏商鋪、房屋、田地買賣,需要到府衙去上檔換名字的,哪個不求著他老人家?聽說,他跟聶家也說得上話呢。這要是能托他的福,跟聶家搭上關係,不要說三百兩,就是三千兩都能賺回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28 AM 編輯

第七章 勸服

      聶家是南山鎮最有權有勢的人家。南山鎮附近所出產的玉礦――也是全國最大、品質最好的玉礦的開採權,就被聶家把持著;同時聶家擁有全國最大的玉雕作坊,聶家每一代子弟中都會有一個人繼承聶家刀法,成為手藝最精湛的玉雕師,然後廣收門徒,選擇最有資質的弟子加以培養。於是大周國最厲害的玉雕大師,都出自聶家門下;大周國皇室及貴族們的玉器飾品,都由聶家生產貢給。而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歷經三代,聶家雖以皇商起家,卻已成為大周國的新生貴族――最受皇上寵愛的皇貴妃,就出自聶家,是現任家主聶仲昆的胞妹;皇貴妃所出的大皇子,是繼承皇位呼聲最高的皇子。

      葉予章聽得這話,眼睛一亮,撫著鬍子,細細地盤算了一會兒,點頭道:「行,三百兩就三百兩。」隨即又提高了聲音,「不過,這事不能這麼輕易放過她們,先把琢兒關著,等鄭氏醒了著急,求了咱們再說吧。」說完,閉上了眼睛。

      三百兩銀子啊,真叫他肉疼。

      葉家明本來還想再說話,剛要張嘴就感覺姜氏扯了扯他的袖子,知道這事再沒有商榷的餘地了,只得閉上嘴。

      葉予章算盤打得極好,卻不想沒過多久,就聽姜氏派去的丫頭回報,說姜氏醒了,得知葉琢被關了起來,不光不肯吃藥,還把藥碗都打翻了,拿了碎瓷片就往脖子上割。幸虧秋菊眼明手疾,這才攔了下來。

      聽了這話,上房裏靜悄悄地,誰也沒說話。葉家明偷眼看了父親一眼,見他雖然仍然閉著眼,那鬍子卻抖了起來。

      「老婆子,把琢兒放出來吧,讓她去勸鄭氏。你準備好銀子,家明把和離書寫好,待琢兒勸過就趕緊把鄭氏送出門去。」葉予章終於開了口。

      「是,我這就去寫。」 姜氏還沒說話,葉家明就飛快地應了一聲,心裏松了一口氣。這件事,最怕橫生波折,誤了他娶龔氏。既然葉琢松了口,那就應該趁熱打鐵,趕緊辦了。可父親偏要多此一舉。看看,現在銀子照給不說,這一場較量又輸了不是?鄭氏那女人,從來是吃軟不吃硬的。

      「等一下你去看著她收拾東西。除了她的嫁妝和衣服首飾,其他擺設家什一樣都不許帶出葉家。」葉予章又厲色地對姜氏道。

      「知道了。」姜氏應道,一面叫春草去放人,一面忙碌著開箱子拿銀票。

      等葉琢帶著秋桔回到碧玉居,就見秋月從房裏沖出來,對著自己上下打量,她便笑道:「不過是待在耳房裏坐了一個時辰,既沒挨打受罵,也沒少一根頭髮。」又問,「我娘沒事吧。」

      「周嬤嬤來,說老太爺把你關起來了,太太就著急起來……我攔也攔不住。」秋月把剛才的情形說了一遍。

      「琢兒……」房裏傳來鄭氏焦急的聲音。

      「娘,我沒事。」葉琢知道鄭氏擔心自己,趕緊進了門。見鄭氏正要從床上下來,連忙上前扶住,安慰道:「娘,我真沒事。你看,這不是好好的?」

      鄭氏見葉琢頭髮齊整,臉色紅潤,身上的衣服也絲毫不亂,便知她並沒有受苦,這才放下心來,扶著葉琢的手躺回床上。

      葉琢看到鄭氏脖子上的布條似又有鮮血滲出來,心裏感動,握住鄭氏的手,柔聲道:「娘,您也知道老太爺的性子,吝嗇小氣,說一不二。他說不讓您帶我出去,便不會再改主意。就是您逼得狠了,他暫時答應下來,到時候派人去找舅舅的麻煩,我們在鄭家怕也待不下去。再說,答應帶我走,就必然不會再讓您帶嫁妝和衣服首飾離開。到時候咱們一文錢沒有,帶著兩張嘴去白吃飯,舅舅和舅母那裏,怕是會不高興。就算咱們日夜做針線活,也改變不了寄人籬下的狀況。所以,您還是一個人走吧,老太爺答應除了衣服首飾之外,再外加三百兩銀子。您拿了這錢,買一個小院兒,再買幾畝田地,也能好好過日子。反正,我在這個家也待不久了,遲早要出嫁的,您沒有必要為了帶我走再鬧下去。」

      鄭氏靜靜地看著葉琢:「琢兒,你跟娘說實話,你是不是不願意跟娘走?」

      「不是。」葉琢忙搖頭。

      「那就好。」鄭氏臉色輕鬆起來,拍拍葉琢的手,「別怕,娘就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把你帶走。舅舅那裏,你也不用擔心。這麼多年,我的嫁妝都填補給了你舅母。這回就是回去吃白飯,他們也不敢說什麼。更何況,咱兒娘倆還可以做針線活不是?」

      「為了自由,就拿自己母親的性命去拼。娘,您這是要陷我於不孝嗎?您真要琢兒成為沒有娘的孩子嗎?」葉琢抱著鄭氏,帶著哭腔道,「就算您拼了這條命,琢兒還不得在這個家裏生活嗎?沒了娘,那女人一進門行了妾禮,還不得拿女兒來洩憤嗎?娘,您不能拿命去跟人拼了呀,不值得,真不值得……」

      「琢兒……」鄭氏一把抱住葉琢,淚如雨下。

      這邊葉琢把鄭氏勸服,伺候她吃了藥,姜氏便來了,板著臉拿出和離書和三百兩銀票,道:「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你的嫁妝和衣服首飾我也叫夏槿和夏荷幫你收拾了,你看看如果東西沒少,這就出去吧。」

      葉琢正要上前殷求讓母親休息一個晚上再出去,卻被鄭氏止住了,站起來一言不發就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娘。」葉琢大急。不過她知道鄭氏主意既定,性子又強,勸是勸不住了的。見秋月跟著扶了她出去,便轉過身來對姜氏道:「祖母,我娘這樣子,怕是沒走到大門口就暈倒了。不如讓我和秋月、秋菊送她回去吧。」

      要是讓鄭氏暈倒在大門口,或還沒回到鄭家就死了,這事還沒完。只有由葉琢送過去交到鄭鵬舉手裏,才算把這事情的首尾處理乾淨。姜氏這麼想著,皺著眉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下來,囑咐道:「送去就馬上回來,不許多耽擱。」

      「是。」葉琢應了一聲,趕緊出門去追鄭氏。秋月機靈,已叫秋桔去通知了車夫。待她們扶著鄭氏、提著東西慢慢走到側門時,車夫已趕著馬車在那裏等著了。

      「怎麼只有這個?其他東西呢?」葉琢見得夏槿把一個三尺見方的竹箱籠遞上車來,不由睜圓了眼睛。

      「姑娘,這些年舅太太常來告艱辛,太太的嫁妝都變賣了給了舅太太了。就剩了幾件首飾,說是留給您以後作陪嫁的。這箱籠裏,裝的是太太的衣服和首飾。」夏槿忙把箱籠打開,讓葉琢查看。



第八章 鄭家

      葉琢見箱籠裏不過是幾身家常衣服,好衣服也就兩套;首飾盒裏除了有六種式樣有些陳舊的珠玉飾物,其餘的也不過是幾件銀首飾、兩枝金簪子。正要再問,卻聽得身後的鄭氏道:「琢兒,就這麼些。娘的嫁妝,都變賣了。本來想著把那些嫁妝留給你的,但兄嫂日子過得艱難,我只能先顧他們……至於衣服首飾,老太爺持家有方,每人每年做衣服和打首飾都是有一定規制的。他常說商賈之家,不必奢華。」

      葉琢默然。

      難怪說到將嫁妝和衣服首飾讓鄭氏帶走,葉予章答應得那麼痛快。原來是根本就不值幾個錢!

      鄭氏從首飾盒裏將那六件珠玉首飾和一枝金簪子拿出來,塞到葉琢手裏:「這幾件,是娘為你留下的,你好好收著。」

      「娘……」葉琢正要推託,鄭氏卻正言道:「你聽我說,你舅舅家,這麼多年,我給他們的銀子也不下三、四百兩,總算對得起他們了。這首飾,是娘特意留給你的。你不拿著,娘心不安。再說,如果你舅舅真心對娘好,就算不給他們財物,也照樣是好的;可如果人心壞了,就算給再多,也不過是增長他們的貪婪。」

      葉琢接過首飾,點點頭道:「好,我收下。」她正擔心鄭氏回了娘家,會被兄嫂所哄騙,把錢財都騙光,然後給她氣受,再隨便找個人把她嫁出去呢。現在她能有這樣清醒的認識,真真令人心慰。這些首飾,她可以保管著。等哪時鄭氏遇到難處了,她自然會拿出來變賣,幫她度過難關。

      雖然這樣想,但葉琢還是不放心,叮嚀道:「娘,您那銀票,也私下放好。就說沒錢,只給了這些衣服首飾回來。患難之中見真情。趁著這個機會,您也看清楚舅舅和舅母的為人。如果他們對您好,女兒以後一定會報答他們的。」

      「娘明白。」鄭氏摸摸葉琢的臉,感慨道,「娘的琢兒,長大了。這些道理,比娘都明白。」

      「是啊,娘,您女兒精明著呢,會在府裏過得好好的,您不必掛念。咱們倆,把各自的日子過好,不讓對方掛念,就是幫了對方的大忙。」

      「好。」鄭氏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葉琢的手。見夏槿把箱籠重新關好放到了車上,對她點了點頭,便吩咐車夫,「走吧。」然後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鄭家離葉家宅子並不遠,馬車只走了兩盞茶功夫,便停了下來。葉琢見鄭氏仍閉著眼睛,蒼白的臉上滿是倦容,正不忍心叫醒她,卻聽得車外有人驚喜地叫道:「姑奶奶,是姑奶奶回來了嗎?」正是印象中那舅母劉氏的聲音。

      鄭氏聞聲醒過來,睜眼問:「到了?」掙扎著便要站起來。葉琢忙跟秋月扶著她下了車。

      劉氏比鄭氏大三歲,雖然家境貧寒,還生了五個孩子,面容卻絲毫不顯蒼老。身上穿著一件藕色衣裙,正滿臉笑容地迎上來。

      她看到鄭氏被葉琢扶著下的馬車,臉色蒼白,脖子上似有傷口,那包裹著布上還滲有血痕,而秋菊在後面提著個箱籠,鄭氏的貼身丫鬟夏槿和夏荷卻不見跟來,不由得臉色一變,問道:「這是怎麼了?」

      「舅母。」葉琢打了聲招呼,便扶著鄭氏逕自進了門,「進去再說吧。」

      鄭家在鄭氏出嫁之前,曾是跟葉家財力相當的綢緞商。只是天降橫災,在葉琢出生那年的冬天,一場大火把鋪子連貨物燒了個乾淨,鄭父也喪生在那場火災中。鄭氏的母親早喪,她的兄嫂及侄兒因住在老宅裏倖存下來。但因火災是從鄭家燃起來的,累及了鄰人,裏長代鄰人來索賠,鄭鵬舉只得把老宅及田地賣了,賠償了別人的損失,才免了牢獄之災。從此他只得販些粗布雜貨,每日挑著到鄉下去販賣,得些銀錢養家。而鄭家現在所住的院子,則是鄭氏變賣了嫁妝買的。當然,房契上寫的是鄭鵬舉的名字。

      葉琢扶著鄭氏進了門,看到這院子倒也寬敞,左右兩旁種著兩棵果樹,牆角有幾畦菜地,屋子臨窗的地方還種了些花卉。此時正值金秋,黃豔豔的菊花開得正盛,引來幾隻蜜蜂上下飛舞。進到廳堂,只見屋子雖然沒有雕樑畫棟,卻也寬敞明亮;廳裏擺放的八仙桌、椅子有七、八成新,雕工也算精細;桌上還放著一套細瓷茶具,幾案上是一對青花瓷大花瓶――從這種種景象看,鄭家怎麼看都不像生活「艱難」的樣子。

      葉琢扶著鄭氏坐到椅子上,轉頭看見劉氏正神色怔愣地站在門口,不由微皺了一下眉,道:「舅母,您收拾一個房間出來,讓我娘躺一躺。」

      「哦哦,好。」劉氏這才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連聲應著,轉身便要往廂房裏走去。

      「嫂嫂。」鄭氏叫住她,待得劉氏轉過身來,她抬起眼,注視著劉氏,「我被休回來了,以後要在家常住了。」

      「什麼?」劉氏驚訝地張大了嘴,看著鄭氏不敢置信。

      鄭氏虛弱地笑了一下:「嫂嫂不會嫌棄我吧。」

      「不嫌棄,不嫌棄。」劉氏臉上的笑容僵僵的,也不知心裏在想什麼,站在那裏半天不動。

      「舅母,先收拾房間再說吧!」葉琢道。

      「哦,好。」劉氏用圍裙用力的擦了一下手,轉身若有所思地往房間裏走。過了一會兒,只聽她大聲叫道:「小萍,過來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

      「來了。」從後面跑出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進了廳堂,見到廳堂裏全是人,好奇地用目光掃了大家一眼,也不說話,匆匆忙忙進了房間。

      不一會兒,劉氏便從房裏出來了,歉意地道:「家裏窄,孩子又多,這得委曲姑奶奶跟小姿一個房間了,小萍我讓她搬到我和她爹那屋裏住。」

      葉琢打量了一下屋子,然後看了鄭氏一眼,沒有說話。

      鄭氏半閉著眼睛,用手撐著頭,精神疲憊地道:「給嫂嫂添麻煩了。」

      「娘,咱們進房裏躺著。」葉琢見狀,趕緊扶起鄭氏。秋月忙上前,一起把鄭氏扶進了房。

      那間房是劉氏大女兒鄭方姿的閨房,房間不大,擺設卻還齊全。只那張雕花木床不過五、六尺,堪堪夠睡兩個人;床角上折放著一床被褥,估計是鄭方姿平時所蓋。

      葉琢扶著鄭氏在床上躺下來,轉身向站在門口的劉氏問道:「舅母,這床被子是小姿蓋的吧?可還有其他的被子?」

      「啊?」劉氏明顯在愣神,怔了一怔這才反應過來,歉意地笑道,「這年頭,被子也老貴,家裏可置不起多餘的,平時都是小姿和小萍共蓋一床。姑奶奶要是不嫌棄,就先蓋著吧。明兒我去借些錢,再給姑奶奶置辦一床新的。」

      葉琢深深地看了劉氏一眼,笑了笑:「有勞舅母了。」

      劉氏忍了半天,這會兒見鄭氏和葉琢似乎都沒有主動提起被休一事,忍不住問道:「姑奶奶,剛才你是說,你被休回來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31 AM 編輯

第九章 玉雕

      鄭氏受了那麼大的刺激,又受了傷失了血,被折騰著回到鄭家,早已極為疲憊。此時正半閉著眼躺在床上,見問,抬起眼看了劉氏一眼,簡單道:「和離,因為我沒兒子。」

      劉氏愕然:「可這麼多年,也沒見葉家提起。怎麼冷不丁地忽然就……」

      「大概是想再娶一個可以生兒子的吧。」鄭氏淡淡道。

      即使葉琢不轉告老太爺的那番話,葉家明即將迎娶的官家小姐懷孕的事,鄭氏也不會說出來。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葉琢的婚事,大概也就在這一兩年了。到時如果葉家為她訂的親事不好,鄭氏便準備用此事來作要脅。那新娶的葉家太太,總不能不要名聲吧?想要把醜事捂住,那就得好好地給她女兒選一門好親。

      劉氏的眼睛往鄭氏脖子上的傷瞅了瞅,又往床前的箱籠轉了一轉,吞吞吐吐地問:「那個……姑奶奶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被他們趕出來?他們……不賠些銀兩?」

      鄭氏閉上了眼,道:「你也知道,這麼多年,我都不得老太太喜歡,又沒兒子,老太太早就看我不順眼了。拿個錯處把我休回來,我又能怎麼樣?呼天喊地也不能改變什麼。掙個命把休書改為和離,已是不易,哪里還有什麼銀兩?那箱籠裏,也不過是幾件舊衣,還有一兩件銀首飾。」

      事情總得跟鄭家人說清楚,因此即使見鄭氏精神疲憊,她的這些話,葉琢也沒攔著。此時見劉氏似乎還要再問,全然看不見鄭氏那脖子上的傷和滿臉的疲憊似的,正要開口阻攔,卻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一個雄渾的聲音響了起來:「娘,飯做好了沒有?餓死了!」

      「哎,就好。」劉氏提高嗓子答應一聲,然後又對鄭氏和葉琢笑道,「是方景和方輝回來了。他們中午下工晚,總要到這時候才吃午飯。」又看看葉琢和秋月、秋菊,有些躊躇地問,「你們都吃過了沒?再一起吃一點吧。不過呢只是粗茶淡飯的,就怕你們吃不慣。」

      葉琢與秋月對視一眼,這才恍然記得大家都沒吃中午飯。從早上到現在,發生了那麼多大事,忙忙亂亂的,誰都沒想起要吃午飯。就算秋菊、秋桔她們記得,見主母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命都差點丟了,還被休了回來,怕是也不敢在葉琢面前提起午飯的事。

      「我們都吃了,就我娘身體不適,只喝了藥,粒米未進。如果舅母家中有白米,還得勞煩舅母熬些粥給我娘吃。」葉琢道。她不在這裏吃飯,倒不是嫌棄鄭家的飯菜不好。只是看劉氏的這些作派,她覺得還是不要在這裏吃的好,否則劉氏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她一定會想:這飯給葉琢吃也就罷了,怎麼還要幫葉家養丫鬟?

      劉氏心裏還真如葉琢所想的那樣。見她這樣說,也不再客氣,道了一聲:「你們慢坐。」轉身出了房間,到廚房去忙活。

      「琢兒,你回去吧。今天的事,老太太正一肚子氣呢。別給她找茬懲罰你。」鄭氏道。

      「不知舅舅什麼時候回來。」葉琢猶豫著。重生以來,她還沒見過舅舅鄭鵬舉。見過劉氏之後,她很想知道鄭鵬舉是怎樣一個人,會不會對鄭氏好。

      「他啊,估計得到天黑才回到家。」鄭氏臉上浮起了淺淺的笑容,「你放心吧,你舅舅他,人不錯,不是那沒良心的。否則這麼些年,我也不會這麼幫他。」

      「既如此,那我就回去了。」葉琢知道今天不宜晚回去,便決定不再等了。她給鄭氏掖了掖被子,叮囑道:「娘,那您好好休息,別想太多了,事情已經發生,日子總是往前過的。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

      「嗯,好,你也要多多保重。沒有娘護著,你凡事要小心,不要讓老太太捉了錯處。」鄭氏不放心地看著葉琢。

      「我知道。」葉琢站了起來,「那你閉上眼睡一覺吧,我走了。」

      「去吧。」鄭氏依言閉上了眼睛。

      葉琢這才帶著秋月和秋菊出了房間。

      雙腳跨出門口,葉琢正張望著尋找廚房,好跟劉氏告辭一下,卻聽見廳堂裏有說話聲傳來:「……這塊石頭,你心裏把它當成一塊高綠的玉料,想著『少去料,精施藝』,儘量地根據它的形狀、顏色去構思圖案,這固然是對的。但這構思又不是一味的根據玉料的形狀和顏色來,還得分析玉料本身的材質。玉質優劣不同,施藝的粗細、繁簡也不同。玉質好的精雕細琢,差的在設計時就儘量簡單大方。」

      她猶豫了一下,便朝廳堂走去。轉出廳堂,便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手裏拿著一塊如雞蛋大小的石頭,嘴裏正滔滔不絕。而他的左邊,則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正聚精會神地聽著。看來,這就是劉氏的兩個兒子鄭方景和鄭方輝了。

      「表妹。」鄭方景忽然瞥見一角衣裙,抬眼看到一個陌生的美麗女子站在那裏,身後還跟著兩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便知道這就是姑母家的表妹葉琢了,趕緊站起來打了聲招呼。

      「表妹。」鄭方輝也跟著喚了一聲。他跟鄭方姿是龍鳳胎,只比葉琢大半歲。

      在原主留下的記憶裏,這兩位表哥都是老實勤奮的。現在鄭氏住在這裏,還得要他們多關照,葉琢自不好太過冷淡,笑著一一打招呼:「大表哥,二表哥。」又問:「你們在幹什麼?做玉雕嗎?」

      「嗯,小輝在作坊裏遇到些問題,我給他講一講。」鄭方景臉色有些微紅地道。

      「哦?」葉琢看著鄭方景手裏的石頭,忽然來了興趣,「我能看看嗎?」

      鄭方景猶豫了一下,道:「這不過是河邊撿回來的一塊石頭,小輝的師傅叫他拿來練手的。」說著,還是把石頭遞給了葉琢。

      葉琢拿著那塊石頭,仔細端詳,發現這塊石頭雖然是河邊的鵝卵石,但由於含了南山鎮這邊特有的礦物質,再加上千百萬年雨水的沖刷和彼此之間的相互碰撞,表面變得跟玉一般剔透有光澤,有些地方還布有花紋。

      看著這邊石頭,她不由興趣大起,問道:「大表哥,你現在能把這塊石頭雕刻出來嗎?」

      她前世就極喜歡玉器,傾盡財力,收藏了許多設計精妙,雕工精美的玉器。玉料那種溫潤清透的感覺,總讓她有一種從心底裏湧出來的無盡的歡喜。現在重生在出產玉雕的南山鎮,面前又有兩個學玉雕的表哥,她極想知道那些玉器是怎麼雕刻出來的。

      「啊,可以,當然可以。」鄭方景連聲道。這位表妹,如一朵高山上盛開的雪蓮花,清冷又有高貴,卻沒想到她竟然會對玉雕感興趣,這讓鄭方景有些微微的激動。他接過那塊石頭,開始雕刻起來。

      只見那雙修長的手極為靈活,拿著刻刀,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楚痕跡,只有石屑紛紛落下。石頭在他手中脫離了原形,慢慢變了樣。不過這石頭不大,而且又如他所說,價值不高,雕琢不宜精細。所以不一會兒,他便停了下來,將刻刀收起來,又從懷裏掏出另一個工具,將那石頭打磨了一陣,然後拿起來對光端詳了一下,滿意地將它遞給了葉琢。



第十章 大老太爺

      「啊,太好看了。」葉琢接過石頭,眼睛一亮。

      只見這塊原來跟雞蛋一般大小的石頭,被他雕刻成了一隻小雞。這只小雞伏在地上,歪著頭,似乎正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最奇妙的是,石頭上原有的一點紅色,被他用在了雞嘴上;而略帶黃色斑紋的石皮,被他完整地保留下來,設計在了小雞的翅膀上。這兩處顏色,頓時使得這原料粗劣的石頭小雞變得生動有趣起來。

      看到葉琢臉上一瞬間明媚得如朝陽一般耀眼的笑容,那墨玉似的眸子熠熠生光,鄭方景不由臉色一紅,將目光轉移到了一旁,道:「可惜不是玉料的,否則就送給表妹了。」

      「真的?那可說好了,這個送給我。」葉琢完全忽略了前一句話,只聽得「送」字,便將石頭握到手心,縮回胸前,那樣子仿佛怕人搶了似的。

      「可它只是一塊石頭……」鄭方景見狀,赧然地撓了撓頭。

      「它要是一塊玉,你能送得起?」劉氏忽然從廚房裏走出來,瞪了鄭方景一眼,「別打腫臉充胖子。你表妹家裏什麼沒有,稀罕你一塊玉?」

      鄭方景被母親這麼一數落,難堪地看了葉琢一眼,臉色變得極為尷尬,囁嚅道:「表妹既然不嫌棄,那就拿去好了。」

      「那就多謝了。」葉琢笑道,正要告辭,可還沒張嘴,就聽劉氏又瞪了鄭家兄弟一眼:「不是說餓了麼?還不趕緊去吃飯?下午還要上工呢。」又沖著葉琢笑道,「琢兒真不再吃點了?」

      「不了,我也該走了。」葉琢笑了笑,對劉氏施了一禮,「我娘那裏,因脖子上有傷,失了血,還得勞煩舅母多多照顧,那些藥也要勞煩舅母按時煎給她喝。還勞舅母轉告我娘,我會再找機會出來看她的。」說完讓秋菊把藥遞上,再把藥的煎法說了一遍。

      「行,這藥放這兒,我會按時煎給你娘喝的,放心吧!」劉氏見那藥夠四、五天的量,爽快地道。

      葉琢交待完了,又不放心地轉過身去,對鄭氏所住的房間看了一眼,秋月見狀,上前道:「姑娘放心,剛才我偷偷去看了一眼,太太已經睡著了。」

      葉琢這才放下心來,對兩位表哥施了一禮,告辭離去。

      上了車,秋月見葉琢拿出那塊石頭,看了又看,還用手摩娑著,神色有些怔怔的,不由得擔憂起來,輕喚了一聲:「姑娘……」欲言又止。

      「怎麼了?」葉琢抬起眼來,望著秋月。

      「表、表少爺這雕工,在鎮子上,不算什麼……」秋月吞吞吐吐道。說完這話,見葉琢一臉茫然地看著她,似乎沒想明白她想要說什麼。她不由得急了起來,咬咬嘴唇又道:「咱們南山鎮,手藝好的玉雕師,多的是。比表少爺年輕的,也不是沒有……」

      葉琢愣了一愣,「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睨了秋月一眼:「你這丫頭,想哪兒去了?!」又解釋道,「我不過是覺得這雕刻技藝甚是神奇:平平常常一塊石頭,就這麼雕刻幾下,便能成為一件精美的飾物,所以便多看了兩眼。」

      秋月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臉色一紅,正要道歉,眼睛看著葉琢,卻呆了一呆。姑娘自落水之後,變得極為清冷,平時雖然也笑也說話,但那眸子,總是蒙了一層冰霜似的,叫人無端的心頭一凜。而此時這無意中的一笑一嗔,眼波流轉,波光瀲灩,竟然顯現出一種嫵媚妍美的動人姿態來。

      葉琢將那塊石頭放到袖子裏,掀起簾子看了外面一眼,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個賣炊餅的攤子,對秋菊道:「讓車夫停下,你去買幾個炊餅上來。」

      秋菊長得胖乎乎的,對吃最感興趣,其餘的萬事不上心。今天在府裏沒能吃上午飯,到鄭家來舅太太邀請也被姑娘拒絕了,她雖知道姑娘做得對,卻還是萬分遺憾――要知道她這肚子正鬧得歡呢。此時聽得這話,她眼睛一亮,臉上的表情頓時鮮活起來,叫道:「張叔,停車。」還等車停穩,便跳下車去。

      看著秋菊這樣子,葉琢和秋月都笑了起來。秋月恢復了常態,開口勸道。「這秋天乾燥,姑娘不要吃這種烘烤的東西,免得回頭又鬧嗓子疼。」

      葉琢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一會兒回去,老太太就該派人找上門來了。不吃飽肚子,哪有力氣跟人理論?」

      秋月一驚:「姑娘是說老太太會查到咱們頭上?」

      葉琢點點頭,輕聲道:「她查不出內鬼,就只能從我們這裏下手,所以估計會叫你們去問話。不過別怕,一切有我,我不會讓她們把你們帶去審問的。」

      「姑娘……」秋月感動。雖然姑娘以前也很好,但自打落水醒過來之後,就變得更聰明懂事,更有擔當了――遇事總站在前面,維護她們;平常也事事體貼,讓人心暖。能跟著這樣的主子,是她的福氣。

      她抬起眼,看著葉琢:「姑娘,太太現在不在府裏了,您凡事還是忍讓些吧。反正奴婢今天去了哪里,總能說清楚的,便是讓老太太帶去問話,也沒啥。」

      葉琢搖了搖頭:「你不懂。正因為我娘不在府裏了,我才要硬起來。人都是欺軟怕硬的,你步步退讓,別人就以為你好欺負,如此不欺負你欺負誰去?再說,忍氣吞聲,向來不是你家姑娘的個性。放心吧,我有分寸。」

      這時,車外響起了腳步聲,緊接著,秋菊手裏拿著一個大大的紙包,氣喘吁吁地上了車,對著葉琢道:「姑娘,剛才我似乎看到老太爺了。」

      「哦,在哪兒?」葉琢抬起眼。

      「在大老太爺家門口。」

      葉琢掀起車簾,朝前面看了看,果然看到前面不遠處,葉予章正拱手跟一個老頭兒告辭。那老頭兒六十多歲年紀,相貌與葉予章長得有七、八分相像,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袍――這正是葉予章的兄長,葉家的大老太爺葉予期。

      秋月伸頭看了一眼,疑惑地問:「老太爺怎麼到大老太爺這裏來了?」

      也不怪她這麼問,葉府誰都知道大老太爺葉予期和二老太爺葉予章雖然是親兄弟,但葉予章是分家之後,靠著姜氏的嫁妝開了一家玉雕作坊,再憑著他的精打細算,一步一步發家致富的,因此二房富而大房窮。偏葉予章吝嗇計較,怕大房上門來打秋風;而葉予期正直清高,看不慣弟弟的作派。因此兩府之間平時並沒有什麼來往。

      葉琢放下簾子,淡淡道:「葉家出婦,老太爺總得跟大老太爺說一聲。好歹大老太爺是葉家最年長的男丁,又為人正直。到過幾日再迎新婦,便不用擔心大老太爺上門來跟他理論。」

      車廂裏一陣沉默。

      葉琢的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從秋菊手裏拿過半個炊餅,道:「趕緊吃吧,一會兒就到府上了。」

      秋月和秋菊對視一眼,各拿了一個炊餅默默地吃起來。

      不一會兒,馬車便停了下來。葉琢從車上下來,讓秋菊把剩下的炊餅給了趕車的張叔,然後帶著她們回了碧玉居。

      果然不出葉琢所料,她們回到碧玉居剛剛坐下,老太太派的人就到了。不過讓人意外的是,來人不是老太太院子裏的丫頭婆子,而是王姨娘。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34 AM 編輯

第十一章 詢問

      鄭氏出府了,王姨娘的行動言語更沒有了顧忌。進到碧玉居,也不經丫鬟通稟,逕自進了葉琢的屋子,一邊打量著裏面的擺設,一邊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示意夏桐給她倒了一杯茶,斜著眼睛看了葉琢一眼,陰陽怪氣地問道:「怎麼樣,你娘可還好吧?」

      王姨娘的心思,葉琢自是清楚。她總以為鄭氏占了她的正妻位置,因此恨了她十幾年。現在鄭氏被休,她心裏暢快,所以跑到這裏來感受勝利的喜悅。

      「雖然說不上好,卻也不壞。以後再找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總比在這府裏苦熬日子強。」葉琢淡淡道。說完看了王姨娘一眼,臉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笑容:「在這裏琢兒可要恭喜王姨娘了。我娘出府去了,這葉府太太的位置,可是非王姨娘莫屬了。不知琢兒哪天可以改口稱呼王姨娘一聲母親?」

      王姨娘臉色驟然一變。

      葉琢這話,可是戳中了她的心窩子。她總以為沒有了鄭氏,葉府太太的位置,就是她的了。卻不想鄭氏出府了,她卻還是個姨娘。而葉家明要續娶的新太太,是一位官家小姐。且不說她的相貌如何,只憑著她是官家小姐的身份,而且還懷孕在身,又很年輕,以後自己怕就要獨守空房了。更重要的是,老太爺和老太太對那位官家小姐的態度,絕對會是和藹而又巴結的。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以後就得看那位小太太的臉色過日子了?

      不過她今天是過來痛打落水狗的,這些心思自然不能露在臉上。她抑制住心裏的難受,笑吟吟地抬起頭來,道:「葉府的太太是誰,這個自有老太爺和老太太作主,姑且不論。不過呢,二姑娘要改口叫別人母親,卻是已成定局。只是我擔心呀,叫母親也沒用,二姑娘這嫡出的身份,還指不定能不能保住呢。」

      葉琢聽得這話,臉色絲毫未變,臉上依然是那淺淺的笑:「嫡女和庶女的價值不同,這一點,我想老太爺心中最是有數,王姨娘這個擔心實在沒必要。姨娘有這心,還不如擔心擔心琳兒姐姐和玨兒妹妹,她們要想將庶出變成嫡出,怕是很難呢。」

      王姨娘心裏的刺被紮得更深,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落了下來。她陰森森地看了葉琢一眼,道:「我勸二姑娘還是收斂一些吧。現在的日子,可是跟以前不一樣了呢。」

      「再不一樣,我都是葉府的姑娘。」葉琢臉上卻還是那淺淺的笑容,「寧欺白頭翁,勿欺少年窮。王姨娘,山重水復,誰又能保證你沒有求著別人的那一天呢?為了琳兒姐姐和玨兒妹妹,我勸王姨娘還是多做些善事的好。」

      王姨娘眼睛盯著葉琢,臉色變幻未定。葉琢感覺到她的目光,亦抬起眼來,跟她對視,臉上仍掛著那抹讓王姨娘痛恨的淺笑。

      良久,王姨娘深吸一口氣,將目光收回,站起來冷冷道:「老太太有話要問秋月和秋菊,趕緊叫了她們來,跟我過去回話吧。」

      葉琢端起茶杯,緩緩飲了一口,這才吩咐道:「秋桔,去叫秋月和秋菊來。」轉而站起身來,看著王姨娘,微微一笑,「我正有話要跟老太太說呢,一塊過去吧。」

      王姨娘似乎找到宣洩的出口一般,拔高了聲音:「老太太只喚秋月和秋菊,並未叫二姑娘。」

      葉琢將眉毛一挑:「莫不是我有話要跟老太太說,還得經過王姨娘同意?」

      「你……」王姨娘怒視著葉琢,胸口一起一伏。好半天,才深吸了一口氣,扭頭就出了房間。

      「姑娘。」秋月從淨房裏端了水出來,望著走遠了的王姨娘的背影,一臉的擔憂,「要不,還是讓我跟秋菊去吧。」

      葉琢接過布巾,不緊不慢地擦了擦臉,笑道:「傻丫頭,你還沒看明白嗎?如果老太太想要問罪于我,王姨娘還會是這種態度嗎?怕是早就潑口大罵、各種羞辱了。」

      秋月歪了歪頭,皺著眉頭細想。

      「你想啊,老太爺那麼精明一個人,他會做蝕本的買賣嗎?我娘被趕出府,在他看來我這心裏已夠怨恨了,如果再接著打壓冷落我,待有一天他們拿我巴結上他們眼中的權貴時,我落井下石都來不及,怎麼會幫他們說好話呢?這麼一來他可不就虧大本了嗎?所以啊,他們現在必然要採取懷柔政策,好好籠絡籠絡我這個貨物。」

      葉琢說完,將布巾往盆子裏一放,站起來道:「走吧。」

      秋月找到正躲在偏房裏啃炊餅的秋菊,一把搶過她的炊餅,扔到桌上:「趕緊走。」

      「去哪兒?」秋菊兩個腮幫脹鼓鼓地問。

      「正院。」

      秋菊喉嚨一哽,差點岔了嗓子。

      三人到了正院,正看到王姨娘從老太太房裏出來,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剛哭過。見到葉琢,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擦肩急急走了出去。

      看到王姨娘這樣子,再想想姑娘剛才所說的話,秋月心裏大定。王姨娘剛才一定來告狀,卻被老太太責罵了一頓。這樣的情形,卻是太太在時從來沒有過的。

      果然,看到葉琢進來,姜氏臉上浮起來慈祥的笑容,招招手道:「琢兒,來,坐到祖母這兒來。」見到葉琢依言坐到她旁邊,又拉著她的手問,「可吃了午飯?」

      「沒呢。擔心祖母掛念,所以急急回來了。」葉琢臉上帶著笑,很乖覺地道。姜氏既要作出母慈子孝的樣子,她當然要配合。畢竟以後還要在這府裏生活,撕破了臉對誰都沒好處。

      「這孩子,那怎麼不吃了飯再過來?」 姜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吩咐周嬤嬤,「去跟廚房說一聲,給琢兒做幾樣她愛吃的菜來。」

      待周嬤嬤應聲出去,姜氏這才揮了揮手,對秋月和秋菊道:「你們出去吧,我跟你們姑娘說說話。」

      這是要使了秋月和秋菊出去,好讓周嬤嬤帶了她們去審問麼?葉琢抬起眼來,看了秋月和秋菊一眼。不過她並沒有作什麼表示,由著她們退了出去。

      她知道,依姜氏對她的態度,秋月和秋菊絕不會吃什麼皮肉之苦的。理不辯不清,話不說不明。有機會把話說清楚,總是好的。至於什麼叫說清楚,想必秋月心裏自有數。

      見房裏沒了旁人,姜氏招招手,讓啞巴嫂子給葉琢倒了一杯茶,開口道:「琢兒啊,祖母問你一件事啊。就是今天,是誰告訴你你父親要娶官家小姐的事的?」

      她見葉琢垂了眼斂下去,似乎對這問題有些抗拒,又語重心長地道:「你年紀還小,不知道這宅子最怕的就是這種背主的人。要知道她今兒背了祖母將事情告訴你,到明兒就有可能背了你把一些私事告訴別人。到時候,便是害了你的性命也說不定。所以啊,這樣的人,咱們是不能留的。你告訴祖母,祖母也不罰她,給她一筆錢,然後叫她自己離開葉府,好不好?」

      葉琢低著頭,雙手擺弄著她的裙角,抿著嘴只不作聲。那樣子,像極了一個性子倔強卻又很不懂事的貪玩的孩子。



第十二章 栽贓

      看著葉琢這樣子,姜氏臉色變了一變,似乎下一刻就要翻臉罵人了。但想起老太爺交待的話,她終究還是忍下氣去,耐心地道:「琢兒,為了你母親的事,你是不是對祖父、祖母還有你父親有怨氣?你仔細想想,哪一家長輩受得了被媳婦拿著剪刀威脅的?這可是忤逆殺人的大罪,拿到哪里去都是要沉塘治罪的。現在讓你母親和離,還給她三百兩銀子,我們已算是仁至義盡了。要是不信,你使人出去打聽打聽,看看誰家忤逆長輩的婦人被休棄時是能和離、而且還補償給她銀子的?」

      說完這番話,姜氏見葉琢的表情似乎有些鬆動,便又問道:「好了琢兒,你乖乖告訴祖母,是誰告訴你那番話的?你要再不說,祖母可要生氣了!到時候拿了秋月和秋菊去審問,你可別心疼她們。」

      「祖母。」葉琢像是被她說動了一般,抬起眼睛,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小聲道,「不是我不說,只是……那人也是為了我好,才告訴我的。我要是把她說出來,那以後遇到什麼事,誰來幫我呢?」

      「幫你?她那是害你,你知道不?」 姜氏終於把耐心用盡了,聲音尖厲起來,「本來事情就不是她說的那般,她非得造謠生事,亂說一氣,這才惹得你母親拿刀來威脅祖父、祖母;祖父、祖母無法,這才要休了你母親。我告訴你,就是因為她的那番話,才讓你母親被趕出葉府去的。她那是害你,不是幫你,你知道不知道?你竟然還要幫她隱瞞?」

      「真的麼,祖母?」葉琢瞪大了眼睛,看著姜氏。

      「自然是真的。你自己仔細想想,是不是這樣?這要沒有她那番話,你母親現在都還好好在府裏享福呢。」姜氏言之鑿鑿。

      葉琢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杯子,嘴裏喃喃道:「真的是這樣嗎?」

      「好了琢兒,快告訴祖母她是誰。」

      葉琢似乎下了決心,抬起頭來,對姜氏道:「是王姨娘身邊的夏桐。」

      「什麼?」顯然這個人大大出乎了姜氏的意料。她張大了嘴巴,呆了一呆,隨即反應過來,極為生氣地道:「琢兒,你可別胡亂攀咬別人。」

      「什麼胡亂攀咬別人?我說了不告訴您的嘛,您偏要人家說,說了您又不信。」葉琢急得哭了起來。

      「那你仔細說說,她是怎麼告訴你的。」姜氏見葉琢那樣子不像說謊,將信將疑起來。

      「及笄禮一畢,我就帶著秋月和秋菊回房了。後來我餓了,就叫秋月到廚房去叫做銀耳羹。中途她遇到夏桐,夏桐便告訴了她這些話。所以我才急急去找我娘,把她從您房裏叫出來,就是想告訴她這件事。誰知道她一聽完就沖進房去了,根本沒去查這話是真是假。」葉琢說完還抹了一下眼淚,樣子極為委曲。

      「真是這樣?」 姜氏似乎還不大相信,將臉色一沉,嚴肅地道,「琢兒,這話你可想好了再說。要是我知道是你撒了謊,我可饒不了你!」

      「不信你問秋月。」葉琢一脖子,接著又垂淚哽咽道,「要不是祖母剛才說的那番話,我還以為她是為我娘好呢。現在想來,才知道必是想激得我娘做出那等事情,好被休出葉家去。如此一來,王姨娘她就可以……」說到這裏,她像是醒悟過來一般,趕緊住了嘴,還淚眼婆娑地抬眼偷偷看了姜氏一眼。

      姜氏明顯地黑了臉,目光沉沉地站了起來,用下巴示意啞巴嫂子看著葉琢,自己快步走了出去。

      雖說還要去審問秋月,她卻是已相信了大半。

      鄭氏一走,她就徹查了這件事。葉家明回來說那些話時,房裏她只留了周嬤嬤在一旁伺候,又叫啞巴嫂子守在門口――她們倆是不會洩漏消息的;春雨幾個丫頭在院子裏做活,都能互相證明;至於派出去叫鄭氏的春草,她去之前就一直跟春雨她們待在一起,後來又被打了板子好好審問了一番,她一直咬口說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話。再說,她打前年買來就在正院裏伺候,平時還是極忠心的。明知道鄭氏要被休,她也沒理由要幫鄭氏。

      而從話說出口到她叫鄭氏來上房,不過兩盞茶功夫。這其中,夏槿和夏荷一直跟著鄭氏,而秋菊也沒出著碧玉居。就只剩了秋月到花園裏跟夏桐說了幾句話,然後去了廚房。偏王姨娘被打發走後,又留下夏桐在正院裏探聽消息。種種跡象表明,這些話,都是夏桐洩漏出去的。只不過姜氏覺得王姨娘跟鄭氏勢不兩立,夏桐又是她的心腹丫鬟,她開始怎麼也不相信會是夏桐。然而剛才她自己哄騙葉琢的那番話一說,葉琢再這麼一認證,她忽然發現自己想偏了。

      王氏向來有心計,以前無論是當面還是背底裏,不知栽贓陷害鄭氏多少次。只是自己不喜歡鄭氏,便由得她胡來。如此看來,怕是縱壞了她,縱得她現在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算計到自己頭上來了。這一次她把消息洩漏給鄭氏聽,怕是想通過鄭氏阻止那官家小姐進門――畢竟官家小姐進門,對她而言沒有好處只有壞處;如果鄭氏阻止不了,也會被休回去或被狠狠責罰,如此一來,她便又除去了十幾年來的眼中釘、肉中刺,可謂是一箭雙雕。

      可難道她不知道那官家小姐對葉家有多重要嗎?為了一已私利就不顧一家子的大利,真真是鼠目寸光,枉費了自己這十幾年來對她的維護……

      這麼想著,姜氏陰沉著臉,跨進了花廳,目光狠狠地投到了王姨娘身上。

      而上房裏,啞巴嫂子見姜氏出了門,走上前來,給葉琢的茶杯裏續了一點茶水。葉琢抬起頭來,沖著她笑了一下,輕聲道:「謝謝伍嫂子。」啞巴嫂子回了一個笑容,退了下去。

      接下來,兩人不再說話。葉琢只捧著那只茶杯,靜靜地喝著茶,眼睛望著窗櫺,似乎在等待什麼。沒過多久,不遠處的花廳裏便傳來了王姨娘的叫喊聲,還有打板子的聲音。她垂下眼斂,看著茶杯,輕歎了一口氣。

      「二姑娘,飯來了。」在這個當口,門口響起了一個聲音,緊接著,廚房的馬嫂子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馬嫂子,把食盒提到碧玉居,交給我院子裏的秋桔,我一會兒再吃。」葉琢抬眼道。

      馬嫂子愣了一愣,笑著勸道:「這時候都午正時分了,姑娘再不吃,餓壞了身體可怎麼好?」

      葉琢望了一下窗外,搖了搖頭:「我現在,吃不下。」

      馬嫂子聽了聽花廳裏傳來的聲音,了然地道:「如此,奴婢便把食盒提過去了。」

      「有勞馬嫂子。」葉琢微一點頭。

      過了大約有一頓飯的功夫,姜氏才疲憊地走了進來,示意啞巴嫂子倒茶。想是剛才說話說狠了,她連著喝了兩大盞茶,這才放下了茶杯,朝葉琢揮了揮手,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37 AM 編輯

第十三章 問玉

      葉琢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對姜氏施了一禮:「孫女告退。」

      出到外面,她正要尋找秋月和秋菊,便見她們倆快步從花廳方向走過來。

      待到近前,葉琢看到秋月臉上有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心疼地問:「王姨娘打的?」

      秋月點了點頭,沖葉琢一笑,扶住她的胳膊:「不疼。」

      葉琢握住她的手:「走吧,回去。」

      主僕三人回到碧玉居,葉琢翻出一盒藥膏,親手替秋月抹上,這才吩咐秋桔擺飯。

      「老太太不是吩咐廚房給姑娘做了飯嗎?怎麼姑娘沒吃?」秋菊看著秋桔擺上來的飯菜,瞪大眼睛看著葉琢。

      「這飯我要是吃了,你們回來不得挨餓嗎?現在三人一起吃,多好。」葉琢笑道,親自給兩人夾了兩筷子菜,「快吃吧。」

      「姑娘……」秋菊眼睛一紅,差點掉下淚來。

      吃過飯,秋菊收拾了碗筷去還給廚房,秋月端了一杯茶遞給葉琢,有些擔憂地道:「姑娘,咱們這回可是把王姨娘得罪狠了。以後的日子,怕是更難過了。」

      葉琢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放下杯子,搖搖頭道:「以前不得罪她,她還不是恨咱們入骨嗎?明裏暗裏地使絆子,害得我娘經常挨罵,還差點要了我的命!我娘這次的事,她是來不及施計;要是來得及,她會放過這一次機會嗎?咱們這樣做,算不得冤枉她。再說,得罪狠了又怎的?老太太對她已經開始起疑心了,我在老太爺眼裏又還有利用價值,雙方勢均力敵,誰怕得誰來?」

      說到這裏,她飲了一口茶,又才接著道,「而且咱們無欲無求,既不爭寵也不奪利,跟她並沒有什麼利害衝突;可新太太就不同了,不光要跟她爭丈夫,而且還要爭老太爺和老太太的寵。她應付那邊都來不及,哪里還有精力跟咱們鬥?」

      秋月一想,確實是這個理,遂放下心來,語調歡快地道:「姑娘今兒累了吧?不如到床上去歇一歇?」

      「不用。」葉琢搖搖頭,放下茶杯,拿起她原來繡了一小半的繡品,做起針線活來。

      葉老太爺一生斤斤計較,在持家方面也同樣精打細算。他覺得後宅裏一群女人,光吃飯不幹活,還得買丫頭婆子伺候――沒有丫頭婆子,是要被人笑話的,生意夥伴看他不上,很可能不跟他做生意,葉家的姑娘也會跌了身價。這可就虧了大本,所以這一項是不能省的――也因此,他一生只娶了姜氏一個女人,連妾氏都沒有。偏姜氏不能幹,只給他生了一兒一女。沒奈何,為了延續葉家的香火,他才允許葉家明納了妾收了通房。

      不過這一群女人偏偏白吃飯,卻沒給他生個孫子,還生了三個賠錢的丫頭片子。光火之餘,他便要求從鄭氏到葉玨,每月做一定量的針線活,否則那一個月的月錢是沒有的,而且飯菜也要降一個檔次。至於丫頭婆子,配備本來就比別家少――像葉琢這個院子,就只有秋月、秋菊和秋桔三個下人。她們做的活多,月錢又比別家少,怕她們出去跟別人說嘴,影響葉府的聲譽,這才免了她們每月上繳繡品。不過,老太爺是極聰明的,他想了一個辦法,即增加每個女主子規定上繳的繡活數量。這樣女主子做不完的針線活,自然會要求丫鬟幫她完成。如此一來,丫鬟們不得歇,又不能拿葉府的家規說嘴了。

      也因此,葉琢在葉府的生活並不悠閒,每日一有時間就得做針線活。好在她前世的繡活是做得極好,一塊帕子,別人要繡一天的時間,她只半天就好了。故而還不算累。

      秋月見狀,也拿了一個繡品繡了起來。

      葉琢繡了一會兒,忽然停下來,從袖子裏掏出鄭方景雕琢的那塊石頭,仔細端詳。看了一會兒,開口問道:「秋月,我記得你家裏是做玉雕的,是吧?」這南山鎮上,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從事跟玉雕有關的產業。而秋月的家就在鎮上,因家貧,孩子又多,便被賣到葉府來做丫鬟。

      「是啊。我父親就在玉雕作坊做事的。不過他沒手藝,只能做搗砂的活兒。」秋月道。見葉琢不懂,又解釋道:「碾琢和打磨玉器時,根據不同需要,會用到不同粗細的解玉砂,所以那些礦砂事先要用杵敲碎,再用水漂去泥土之類的雜質。我爹就做這個。」又解釋了一下如何雕刻玉器。即先利用碢具,用堅硬的解玉沙配上旋轉而鋒利的紮邊刃,把玉料再切成方塊或方條;然後經過設計、畫樣後,用此方法大片裁去多餘玉料,使玉器初具雛形;再交給玉雕師傅進行精細雕琢。」

      葉琢點頭,又問:「玉雕師裏有女的嗎?」

      「應該沒有。」秋月搖搖頭,「我從沒聽我爹說過。」說到這裏,她好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一拍腦門道,「不對,有的。我聽我爹說過,咱們大周國,有一個最有名的玉雕師,姓顧的,就是個女子。她非常厲害,雕刻出來的玉器跟聶大師的都不相上下。因她雕刻的風格跟咱們這裏不同,又因她待在京城,所以大家就把她那一派叫做北派,咱們這裏的叫做南派。」

      「是嗎?」葉琢看了看手中的石頭,皺眉道,「玉可比石頭硬多了,便是男子,光憑腕力怕是雕刻不動吧?那位女子,莫不是虎背熊腰,力氣極大?」

      「姑娘不知,咱們這南山鎮出產的玉料,色澤豔麗,透明性高雜質少,硬度還不大,比其他地方所產的玉更適合雕刻;而且咱們這一派的玉雕手藝是聶家的一位老祖傳下來的,所收學徒最先兩年就是練腕力,腕力夠了,再加上那位聶家老祖特製的鑲有金剛石的刻刀,雕刻時只憑手工就能完成。這樣雕刻出來的玉飾全憑靈性,所以比用砣機做出來的玉器更好。正是如此,咱們南山鎮的玉器才那麼有名。」

      「原是這樣。」葉琢點了點頭,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了看,又問,「那麼,他們是如何練腕力的?」

      秋月搖搖頭,笑道:「這個奴婢可不知道。奴婢的父親只在玉雕作坊做雜活,最大的弟弟去年才進作坊做事,還沒有資格被收為徒,並不清楚。」她抬起頭來,看了葉琢一眼,奇道,「姑娘問這些幹什麼?」

      葉琢笑了笑:「隨便問問。」便不再說話,埋頭刺繡。

      接下來兩天,家中風平浪靜。姜氏張羅著聘禮,忙碌得很;唯一能幫得上她的忙的,自是王姨娘,於是王姨娘也萬般不情願地跟著忙碌起來。葉琳和葉玨向來不跟葉琢來往,葉琢則巴不得大家都不理她,裝病連飯都不去上房吃,每日關在屋子裏,只是做繡活。

      這一日,葉琢正在屋子裏忙活,出去拿飯的秋菊從外面沖了進來,嘴裏嚷道:「姑娘,不好了,大房的少爺去世了。」

      葉琢手指一偏,繡針一下紮到了手指上。

      她卻顧不上手指,抬頭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大、大房的少爺去世了。」秋菊喘了一口氣。



第十四章 大房出事

      葉琢眉頭微蹙,搜尋著原主的記憶。

      葉家的大房,自然是指大老太爺葉予期那一房。也不知是否是葉家祖上做過虧心事,葉予章子嗣不旺,葉予期更是人口凋零。雖則葉予期和他的妻子關氏還健在,但老兩口只有一個兒子,偏這兒子在十八歲那年就得病去世了,兒媳趙氏生下了遺腹子葉璞。這個葉璞,就是剛才秋菊嘴裏所說的大房的少爺。

      葉璞今年還不到十七歲,正準備娶妻,也沒聽說他有什麼病,怎麼好端端地就死了呢?如此一來,大房不是斷了香火了嗎?葉予期已六十多歲了,身體又有殘疾,便是再納個妾,恐怕也生不出孩子了吧?

      「你可知道是什麼原因?」葉琢問。

      「不知道。」秋菊搖搖頭,「只知道有人來報喪,老太太一連聲地叫人去尋找老太爺和老爺。」

      「哦。」葉琢低下頭,繼續做繡活。

      葉璞雖然是這軀身體的堂哥,但大房跟二房素無交往,她記憶裏對那堂兄並無什麼印象。只知道葉璞為人勤勉正直,是一個很好的人。這樣的人忽然死了,固然讓人惋惜,但她卻幫不上什麼忙,葉予章也不允許她去幫什麼忙。還不如多做些繡品,除了上交的數量,多出的讓秋月另賣了攢些錢,以備不時之需――不管怎麼樣,她是絕對不會任由葉予章將她隨意許人的。或是悄悄離開葉家,或是想辦法跟葉家決裂。到那時候,用錢的地方就多了。

      這時,秋桔卻進了房,對葉琢稟道:「姑娘,老太爺回來了,讓大家換了素服,一起去大房弔唁辦喪事。」

      秋月聽了,趕緊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找出素服給葉琢換上,自己也換了一身衣服,看看秋菊和秋桔也換了裝,便跟著葉琢出了門。

      她們到正院門口時,正碰上王姨娘帶著葉琳、葉玨和一大群丫鬟婆子也到了那裏。不過夏桐卻不在其中。她那日下午便被姜氏打了板子,賣出去了。

      王姨娘此時可是對葉琢恨之入骨。要知道這可是新太太要進門跟她爭公婆和丈夫寵愛的關鍵時刻,而葉琢卻冤枉她讓老太爺對她心存芥蒂,還使得她失去了一個得力臂膀,這怎不讓她惱恨?但那日不光夏桐被賣,她也被老太爺警告了,要她不要再跟葉琢作對,否則讓葉琢對葉家懷恨而導致以後聯姻不幫葉家說話,讓葉家吃了大虧,那老太爺就要作主休了她。

      王家家境並不好,王姨娘的父母也是跟葉老太爺一樣唯利是圖的,否則也不會把女兒嫁到葉家來作妾。王姨娘除了老太太姜氏,便再沒有倚仗的人。偏老太太是聽老太爺的,老太爺這話又說得嚴厲,這恨意她便只得忍著。所以此時在正院門口相遇,她只用眼睛狠狠地剜了葉琢一眼,就急上幾步,搶先進了門。

      葉琢自然不會跟她計較這個,停住腳步等著她們進去了,這才慢慢地上了臺階,跨進正院門口。

      姜氏此時也換了一身素服――月白色的綢緞長裙,藏青色纏枝花的褙子,頭上只插了一根銀簪,倒顯得比往常更精神幹練。不過她此時的臉色並不好,眉頭緊鎖,神情也似很不安。王姨娘帶著葉琳、葉玨進門,她像是沒有察覺一般,只愣愣地盯著面前的空氣發呆。待得王姨娘出聲喚她,她受驚似的手猛地一抖,拿著的茶杯「噹啷」一聲掉到了地上,茶水卻濺了一地。

      她鐵青了臉,轉頭瞪了王姨娘一眼,一臉的嫌惡:「你叫喪呢?」

      王姨娘在姜氏面前向來受寵,哪里見過此等臉色?眼圈一紅,垂下眼瞼委曲地道:「妾身魯莽了。」

      「哼。」 姜氏也不安撫她,只冷哼了一聲,便將目光投向了門外,「人都到齊了?」

      「妾身和琳兒她們房裏的丫鬟、婆子,以及廚房的四個媳婦、婆子,都到齊了。」王姨娘回道。

      姜氏站起身來,走到門外,站在臺階上,掃了一眼那些丫鬟婆子,確定人都到齊了,這才開口道:「這幾日,你們要跟著一起去大房那邊幫忙辦喪事。現在我分派一下任務:王姨娘身邊的丫鬟婆子,負責迎來客往,端茶送水;廚房的媳婦婆子,到廚房燒茶煮飯;琳兒、琢兒、和玨兒身邊的丫鬟,則負責做針線,把一會兒運過去的白布做成白幡與孝衣、孝布,把靈堂及大門口都佈置好,讓大家都穿戴起來。」

      她的目光落到了王姨娘身上:「麗雲,她們負責的各處,就由你檢查。一旦發現有推三阻四、偷奸耍滑的現象,就嚴厲懲罰!」

      感覺自己受到了重用,而且可以趁機找秋月她們的茬,以報夏桐之仇,王姨娘一掃剛才的委曲沮喪,精神抖擻地應了一聲:「是。」還討好地沖著姜氏笑了一下。

      這笑容看在姜氏的眼裏,卻是格外刺眼。她冷冷地看著王姨娘,直看得她的臉色一變,這才將目光收回來,放到三個孫女身上:「你們三個,等著秋霜她們把孝衣做好,就穿戴上,到靈堂前跪著哭靈。」

      要到靈堂去守著死人?葉玨臉色一白,害怕地往葉琳身上靠了一靠。而葉琳抿了嘴,似乎不大樂意。大房那裏死的只是她們的堂兄,並不是長輩,為什麼要她們去哭靈?待聽得葉琢應了一聲:「是。」又見姜氏那臉沉得可怕,這才跟著應了一聲,又示意葉玨答應。

      安排妥當,姜氏一揮手:「走吧,趕緊過去。」說完,帶著周嬤嬤和春雨,率先走了出去――家中總得留人,啞巴嫂子便被她留下來看家,而春草昨兒挨了板子,這會兒還下不了床。

      葉家兄弟分家的時候,家中宅基地是一人一半,大房占了東邊,二房占了西邊。到後來葉予章發跡,本著利用現有資源的原則,只在原來的基礎上,把周圍鄰居家的地都買了下來,擴建了屋舍。所以大房那面積不大的院子,緊靠葉府的東北一隅,與葉琢所住的碧玉居只一牆之隔。

      於是葉府的這群女人,並沒有登車坐轎,而是直接走路,穿過葉府的花園回廊,從碧玉居不遠的一個角門出去,就到了大房院子門口。

      自姜氏分派任務起,葉琢便感覺這喪事甚是蹊蹺。要知道這可是葉予章的侄孫去世,依著葉予章的個性和兩府的交情,最多不過是葉予章去安慰一下親哥哥,葉家明代表二房奉上點奠儀,再派兩三個男僕去幫著張羅張羅,就全了兄弟情份和禮數。可現在,全府上下老少一齊出動,姜氏和王姨娘皆著素服,還要她們三姐妹去哭靈,又出錢給大房做白幡,怎麼看這事都感覺奇怪。

      她跟在姜氏和王姨娘後面,默默地出了角門。還沒進到大房的院門口,就聽得裏面傳來一陣吵鬧。待進了門,便看見葉予期柱著拐杖,正指著一個跪著的人道:「滾,這殺子之仇,不是磕一個頭就能解決的。你們出去,出去,滾!」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40 AM 編輯

第十五章 姜興惹的禍

      而那跪在地上的年輕男子,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身材還算魁梧,只是小眼睛塌鼻樑,面容雖算不上醜陋,卻也談不上英俊。他此時雖然跪在那裏,低著頭,眼睛卻不老實,聽得院門口傳來的腳步聲,偏過頭斜著眼只朝這邊張望。待看到進來的是女眷,後面還跟著幾個年輕女子時,他那眼睛如同點燃的油燈,一下子亮了起來,頭也忘了低下去,直直地朝這邊看來。

      這男子身後站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那女人此時正一臉哀求地對著葉予期道:「伯父,我們知道,這件事,必不是磕一個頭就能了結的。只是兩人爭鬥,一下失手,並不是有意要殺人。現在璞兒已經去世,就算把興兒的命賠上,他也活不過來了。興兒也是您的侄外孫吶,您一向心慈,就忍心看著他被砍頭嗎?這件事咱們就私下了結了吧,不要去報官,好不好?有什麼要求,您儘管提出來,我們姜家能辦到的,一定辦到。」

      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葉予章的大女兒,姜興的母親葉家梅。

      而站在她前面的那位老者大概是姜家的長輩,也連聲應道:「正是,有什麼條件,你儘管提。」

      葉予章此時也在院子裏站著,見得姜家人如此說了,葉予期卻仍沉著個臉,直嚷著叫他們「滾」,便忍不住開口勸道:「是啊,大哥。我知道璞兒去世,你這心裏難受。但人死不能復生,你就將手抬一抬,放過興兒吧。」

      在他看來,他一方面作為外公能把姜興的命保住,另一方面作為葉家人又讓姜家出錢給葉家補償,以免大房三人窮病交加他還得掏錢養活,私了賠錢於他而言就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所以無論如何這事他都應該促成。

      「這時你們就求我們將手抬一抬了?可當時誰將手抬一抬,饒過我家璞兒?你家這孽子強搶民女,被我孫子看見了,不過是勸一勸,就將他往死裏打。活活的打死啊,可憐我孫子今年還沒滿十七歲,尚未娶妻,這還有天理嗎?」葉予期的老伴關氏在一旁厲聲道,說到這裏,忍不住流下淚來,「老天爺你怎麼不長眼,將這種人劈死,反倒要了我孫子的命啊!」

      「滾,都滾。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件事,我們絕不私了,必然要上公堂,討個公道。」葉予期聽得老伴這哭叫聲,也是老淚縱橫,揮舞著拐杖就要趕人。

      葉家梅還要再說,葉予章給她使了個眼色,揮了揮手,讓她帶著姜興先出去。葉家梅知道老父精明,必然有了勸解的主意,當下將姜興從地上拉起來,又看向自己的公公姜運生。

      而姜運生見自己拉下臉來求葉予期,葉予期卻是不吐口,走之前忍不住道:「葉世兄,這話我不妨告訴你,便是上公堂我們也不怕。咱們姜家,雖不算富有,卻也有幾門親戚通著衙門。賠你錢你不要,咱們就往衙門裏使,看你到時候能不能討回公道。」

      葉予期聽了這話,氣得全身發抖,將手中的拐杖用力一擊,直往那老者的身上打去:「好,我倒要看看,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

      姜運生身手倒是靈活,一閃身避過拐杖,怒氣衝衝地出去了。葉家梅一拽姜興,連忙跟上。

      而葉予章趕緊上前扶住葉予期,嘴裏不停地安慰他。

      姜氏一進門就看到此種情景,雖說這場合不適合讓小輩看到,但此時退出去,也不適合。所以一直領著她們在院門口處站著。葉家梅過去,低低地喚了一聲「娘」,見姜氏擺擺手,她也知道不適合說話,正要快步跟著公公出去,卻不想後面的姜興卻停在了葉琢面前,笑眯眯地道:「這可是琢表妹?琢表妹長這麼大了?」

      葉家三姐妹中,葉琢長得最美貌,一開始姜興那色眯眯的眼神就一直往她身上瞄。葉琢當時就躲到了王姨娘和葉琳身後,避開了他的眼光。卻不想這會兒還是被這男人單獨挑出來問話。她將臉一沉,扭過臉去,沒有說話。

      「還不快跟你娘走!」 姜氏沉下臉來。姜興雖然是她親外孫,但葉家三姐妹,尤其是葉琢,那是要跟權貴人家聯姻,起大作用的。姜興又自小好色,為防著他,從五年前起,姜氏便不許他跟葉家三姐妹見面。卻不想在這種場合讓他見到了。

      葉家梅見狀,恨鐵不成鋼地用力地將姜興的胳膊一拽,拉著他就出了門。

      葉家大房的人倒是沒注意這情形,葉予期本就悲傷,再被姜運生那話一氣,頓時面如金紙,暈倒在地。關氏和葉予章連忙上前扶住他,手忙腳亂地給他順氣喝水,亂成一團。

      見葉予期醒了過來,葉予章舒了一口氣,道:「大哥,不是弟弟說話不好聽。現在璞兒不在了,你們一家三口,弱的弱、病的病、老的老,日子總得過下去。倒不如讓姜家賠償一筆錢,你們拿著這筆銀子,老有所養,也是璞兒的一片孝心不是?否則就算讓姜興償了命,面上是為璞兒討回了公道。但你們三人貧苦無依,璞兒在地下他也不安心吶!所以啊,還是別跟姜家擰下去了,你們要多少賠償,我去幫你談,好不好?」

      「人死不能復生,我也不是非要姜興的命不可。可你聽聽那姜運生他說的是什麼話?我要是能忍下這口氣,我成了什麼人了?這事,沒得談。」葉予期喘著粗氣道。

      「他說那話不好聽,可也是事實。那姜運生的一個遠房表妹,正是嫁給了縣衙的李捕快作妾。他要是花點錢買通關係,就算你去告,那也是白告。這世道就是這樣。那衙門裏面的**道,你又不是不清楚。否則當年你這手,也不會就這麼白白受傷了。」

      葉予期與葉予章年輕的時候,就是在鎮上謝家的作坊做玉雕師。葉予期聰明好學,手藝漸漸地超過了謝家的玉雕大師傅。那大師傅嫉恨他,又擔心葉予期替代自己的位置,便使人在路上廢了葉予期的手。葉予期雖然查出這事為那大師傅指使,告到衙門,無奈大師傅跟衙門裏的捕頭有親戚關係。最後不光那大師傅沒受罰,告狀的葉予期還挨了一頓板子。謝家一看葉予期手廢了,為籠絡大師傅,不但不再用葉予期,便連葉予章都被辭退了。至此葉予章才咬咬牙,哄著賣了姜氏的嫁妝,自己開了一家小作坊,漸漸發家;而葉予期手殘廢不能做活,家中只靠關氏做繡活和種那幾畝田地,勉強支撐著糊口。

      所以聽得葉予章這話,葉予期和關氏都沉默下來。

      葉予章知道大哥的性子,這話也只能說到這兒,否則再說下去他就要趕人,便換了話題道:「來,大嫂,趕緊扶大哥進房去歇息。棺材我已讓家明去買了,你弟妹也帶著琳兒她們和下人來幫忙。璞兒的喪事,你們就不要操心了。這些費用,我一會兒就去找姜家,讓他們一塊兒算上。」

      前面那些話還挺讓人感動,但最後這句話,卻盡顯吝嗇鬼的本性。葉琢站在院門口聽了,一陣無語。



第十六章 關氏

      丈夫被氣成這樣,兒媳婦趙氏則自打聽得兒子死訊,就跟一段木頭一般,不會說話不會動,葉璞的喪事,還真得靠二房的人張羅。關氏雖然知道葉予章這麼做,全是因為姜興是他外孫的緣故。但此時再硬氣,也得讓葉璞殮身入棺。她歎了一口氣,便不多說話,跟葉予章一左一右地扶著葉予期,進房裏去了。

      「來,讓讓,讓一讓。」門外一陣騷動。丫鬟避讓處,幾個葉府的男僕抬著一口棺材進來,葉家明一頭地汗地跟在後面。而在他們後面,一輛車停了下來,葉府的管家從車上跳下來,親自往外搬白布。姜氏見狀,趕緊叫丫鬟婆子去幫忙。

      因不知葉璞的屍身是停放在臥室還是廳堂,姜氏也不敢帶葉琢她們進去,只叫下人從廳堂和廚房等處搬了椅子、凳子出來,在後院縫製孝巾和白幡。大家都不是死者的晚輩,只需要在頭上或袖子處戴上孝巾即可,並不需要穿孝衣。

      關氏和趙氏的娘家就是鎮子上,姜氏聽得葉家明稟報葉璞已淨身入殮,剛指揮人把靈堂佈置好,兩家的親戚便聞訊到了。她趕緊將三姐妹推入靈堂,代葉家給祭拜者回禮。其他人燒水的燒水,倒茶的倒茶,井然有序地操辦起喪事來。

      葉琢是死過一回的人,雖然死而復生,知道人死了靈魂或許依然存在,但或許是親生經歷過死亡,她此時並不覺得害怕。倒是葉琳和葉玨,哪里經歷過這些?看著黑漆漆的棺材,想著裏面躺著一個死人,便心裏發顫。剛開始關家人和趙家人來祭拜,她們尚能堅持,到後來沒人來了,她們便支撐不住了。兩人咬了一下耳朵,便藉口上茅廁,偷偷溜了出去,只留下葉琢一個人待在靈堂裏。

      葉琢看著她們的背影,搖了搖頭,自己仍坐在原處,並未動彈。要知道大房的宅子就這麼大點地方,她們出去能躲到哪里去?此時關家和趙家的人來了,姜氏不用陪著大房婆媳倆,她們此時出去,極有可能遇上姜氏。姜氏正為葉家梅和姜興的事煩著呢,她們現在偷奸耍滑,不是撞到姜氏的槍口上嗎?

      果然,不一會兒,葉琳和葉玨便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後面跟著黑著一張臉的姜氏。直到看著葉琳和葉玨乖乖回到位置上,她才這狠狠地瞪了她們一眼,壓低聲音道:「隔半個時辰輪流出去一個人,上趟茅廁就回來。其餘的時候,都待在這裏。要再給我發現你們偷懶,回去就罰跪半天。」

      「可是,祖母,玨兒害怕。」葉玨還沒見過姜氏這麼嚴厲的臉色,再加上想著要在這兒待幾個時辰,不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姜氏緩了緩臉色,哄道:「玨兒乖啊,你看你琢兒姐姐剛才一個人待在這裏都不害怕,你們現在有三個人,不怕的。」又許諾,「玨兒乖乖的,回去祖母答應給你做一條新裙子,好不好?」

      葉玨雖然不過十歲,卻是個愛美的。聽得有新裙子穿,頓時不哭了,點頭道:「那祖母說話算數啊。玨兒會乖乖的,再不亂跑了。」

      「嗯,玨兒乖。」姜氏臉上露出慈祥的表情來。

      「祖母,我也要。」葉琳見狀,趕緊道。

      「都有都有,三姐妹一人一條。」 姜氏道,眼神瞥了葉琢一眼。三個孫女,葉琳和葉玨或許是因為王姨娘的緣故,經常地跟她撒撒嬌,要吃要穿;而葉琢卻接了她母親,跟祖父、祖母並不親近,見了面也沒什麼笑臉,衣服吃食則是給什麼就要什麼,從不多鬧,一點也不可愛。

      有了這一番鬧騰,接下來又陸續來了一些葉予期的好友及遠親,葉琳和葉玨倒沒有剛開始那麼害怕了,老老實實待在靈堂裏。倒是葉琢,掂記著秋月和秋菊,生怕她們被王姨娘趁機懲罰,剛到半個時辰還沒等葉琳起身,就搶先出了靈堂。

      此時已是下午時光,太陽透過樹葉在地面上撒落一地的斑駁,空氣裏隱隱飄浮著桂花香。葉琢從陰冷的靈堂出來,站在屋簷下,看著這情景,沒來由地心頭一酸,忽然掉下淚來。

      原來,活著是如此美好!廳堂裏那位少年,再也看不到如此美麗的景致了。而她何其幸運,還能讓生命延續在這世上,曬到太陽,聞到花香。生命又是如此短暫、如此脆弱,不知何時就天降厄運離開人世,她有什麼理由不好好活著,有什麼理由不讓自己活得更開心更快樂?

      重生以來一直堵在心頭的鬱結,就這麼如潮水一般沖出了心間,流了滿面。

      見有丫鬟婆子朝這邊看來,她忙用袖子抹了眼淚,匆匆往院子左邊轉過去。剛到這裏時,她無意瞥了一眼,記得那裏是一塊菜地,周圍還種了幾株果樹。想必那裏此時沒人,她想到那兒去平復一下心情。

      卻不想剛轉到那裏,便看到花白頭髮的關氏,正愣愣地站在菜地旁邊,看著地面上的菜發呆。這樣的表情,她前世的母親去世時,她在父親的臉上看見過。那是不肯相信死者就這麼離世了。明明昨日,甚至今兒早上還是好好的,可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再也見不著他的面了……

      還有什麼比這種無淚的悲傷更能讓人心酸呢?

      葉琢不由得走向她,輕輕喚了一聲:「伯祖母。」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想靠近她,將她從這悲傷裏喚醒過來。

      關氏愣愣地抬起眼睛,看著葉琢,好一會兒,瞳孔才聚焦起來。她遲疑道:「你……可是琢兒?」

      「我是琢兒。」葉琢點點頭,施了一禮,「琢兒見過伯祖母。」

      「琢兒,都長這麼大了。可憐的孩子,你母親……唉!」關氏眼裏滿滿是憐愛。她伸出手來,撫了撫葉琢的臉。

      粗糙的手輕輕劃過葉琢細嫩的臉,向來不習慣與人過於親近的葉琢,對這動作卻絲毫不覺得反感。只因關氏那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溫暖與慈祥,讓她心裏暖暖的十分熨帖。

      「伯祖母,您別太難過。璞兒哥哥他不過是去了另一個地方生活。你們要是再傷心,他心裏會不安的。」葉琢安慰道。她既能重生於此,葉璞沒准也能重生於其他地方呢?

      關氏的眼淚流了出來,連連點頭:「伯祖母知道,伯祖母知道,璞兒去了天上,正在天上看著咱們呢。」她抹了一把淚,臉上浮起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所以咱們不哭,咱們不能哭。」

      「伯祖母……」葉琢正要再說話,卻聽身後傳來姜氏的聲音:「大嫂,你怎麼到這兒來了?難怪我找不到。我讓廚娘做了點粥,你好歹去喝一點。」又看著葉琢,臉色沉了下來,「琢兒,你怎麼在這兒?」

      葉琢心裏歎息。姜氏是這軀身體的親祖母,可在她臉上,永遠看不到剛才關氏臉上流露出來的自發內心的溫暖。

      「我出來如廁。」葉琢解釋了一句,然後不再說話,輕輕一福,繞過姜氏,轉身朝茅廁方向走去。

      茅廁在後院,後院正是丫鬟們做活的地方。葉琢的腳剛跨進後院的門檻,便看到秋月和秋菊抬了一桶滿滿的水,吃力地從井邊往廚房走去。她連忙喚了一聲:「秋月,秋菊。」

      「姑娘。」秋月轉過頭來,看到葉琢,很是驚喜。不過很快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小聲道:「姑娘,您怎麼來了?趕緊回去,我們挺好的。」

      「怎麼讓你們提水?」葉琢皺起眉頭。這種粗活,自來都是那些媳婦婆子們做的。現在卻讓秋月她們來做,必是王姨娘在泄私憤。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42 AM 編輯

第十七章 勸解

      「白幡都縫好了,各房丫鬟重新分派了活。不過是提提水,沒什麼要緊,姑娘還是趕緊回前院吧。」秋月道。

      「秋桔呢?」葉琢又問。秋桔是專門買來做粗使丫鬟的,長得高高壯壯,比秋菊更沒心機。王姨娘在秋月和秋菊這裏無處下手,沒准就拿秋桔來開刀。不管她參沒參與栽贓事件,拿了她的錯處,就是打葉琢的臉。

      「秋桔被派去端茶去了。」秋月道。

      葉琢一陣愕然。派做細活的大丫鬟提水,卻派做粗活的粗使丫鬟去端茶送水。這王姨娘,做得也太明顯了些。就算抓到這三個丫鬟的錯處,姜氏一見就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現在姜氏正為女兒、外孫心煩,竭力討好大房的時候,王姨娘偏在這裏鬧出事來,那可是撞在槍口上,到時不被喝斥才怪呢。

      不過轉念一想,王姨娘自進葉府就被老太太護著,她的對手鄭氏又是個沒心機的,在這樣的環境裏待著,段數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想到這裏,她叮囑道:「你們注意些,一有什麼事,就去稟報我,我自會幫你們出頭,讓王姨娘討不了好去。」

      「姑娘放心,我們不會有事的。」秋月道。

      葉琢也知道秋月是極機靈的人,就算出事也吃不了大虧,又吩咐了兩句,匆匆上了一趟茅廁,回到靈堂裏。

      畢竟葉琢她們不是孝子孝孫,大房的人不能當真讓她們在靈堂守孝。差不多到了申末時分,葉予期便讓二房的人都回去歇息。葉予章倒沒推辭,帶著一家上下回了葉府。

      路上葉琢看到王姨娘的臉色很不好,倒是秋月她們兩人表情輕鬆,思想著莫不是兩方鬥了一場,以秋月她們勝利而告終?於是一回到碧玉居,便迫不及待地向秋月詢問。

      秋月尚未說話,秋菊就忍不住搶先道:「姑娘,您不知道,王姨娘一直盯著咱們,想要找咱們的錯。咱們兩人自然仔細地幹活,儘量地讓她挑不出錯來。後來秋月姐姐看到老太太遠遠地過來,便故意裝著吃力的樣子,把水桶打翻。王姨娘當時可得意了,大聲地斥責我們,說要打我們板子。老太太便過來責罵她,問她為什麼把提水的活兒派給我們,又說她沒有眼色,這個時候還不停的鬧騰。後來王姨娘只好叫了粗使婆子來提水,而叫我們去洗茶杯,再不敢盯著我們了。」末了還評論一句,「明知道老太太心情不好,她還在這個時候出妖娥子,簡直是愚蠢!」

      這話聽得葉琢和秋月都笑了起來。葉琢表揚道:「咱們秋菊現在越來越機靈了。」

      「那是。」秋菊仰起頭,很得意的將這表揚的話照單全收。

      昨天回來前,姜氏便說了,第二天各自在院子裏吃早餐,然後辰正時分到正院集中,一起去大房。不過經過昨日半天的忙亂過後,只需要燒水煮飯的人和端茶送水的人,故而除了貼身大丫鬟要緊跟著主子之外,其他的人則被分成了兩批,一批上午一批下午,沒輪到的都在府裏做事,主子回來後也不至於連杯熱茶都喝不上。

      故而第二天一早,葉琢吃過早餐之後,便帶了秋月到了正院,跟著姜氏一起到了大房。

      不得不說葉予章能在十幾年間積攢起這麼大的家業,除了精於計算,也有勤奮的緣故在裏面。葉琢她們到大房時,葉予章早已在大房的院子裏站著了,正唾沫橫飛地對掛著兩個黑眼圈的葉予期道:「……大哥你不為自己著想,你也得為侄兒媳婦想想吧?你現在做不了活兒,還時不時的生病;大嫂身體雖然還好,眼睛卻不行了,再也做不了繡活。沒有了璞兒的收入,你再不要姜家的賠償,侄兒媳婦要怎樣辛苦才能賺得錢回來養活這一大家子?沒日沒夜的做繡活,也賺不了幾個銅板。所以哪怕不是為讓璞兒安心,便是為了侄兒媳婦,你都不應該這麼固執。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松鬆口,讓我去跟姜家好好談一談。姜家雖然不富有,但這可是一條人命,總得讓他們拿出誠意來才行。得些賠償,不光把璞兒的後事辦得風風光光,你們也能有些余錢養老不是?」

      葉予期柱著拐杖,一把將葉予章拔開,一邊蹣跚著往外走,嘴裏一邊道:「我不能要那錢。一想起以後吃的飯都是用璞兒的命換來的,我就吃不下去。倒不如上公堂,為璞兒討回公道。至於我那可憐的兒媳婦,她還年青,以前有個璞兒,她願守著我也不趕她。現在璞兒不在了,我自然不能耽誤人家孩子,自然是讓她回趙家去。我跟你大嫂,為璞兒報了仇之後,實在活不下去了,一把藥喝下去就閉了眼,到陰間與璞兒團聚去。」

      「哎,大哥,你說的那叫什麼話?十幾年前侄兒媳婦都不肯離開,現在還會丟下你們二老回趙家去?她回去又有什麼好日子過?你不為她著想,一門心思只為自己出氣,那口氣出了又有什麼好處?你這樣做不光讓璞兒不安心,還得逼死你那好兒媳婦。」

      葉予期一門心思只想去公堂討個公道,昨天起不來床,妻子兒媳又是女流,而這種事又不是外人能代替的,所以只能拖到今日。卻不想被葉予章這一番話,說得躊躇起來。他自己是無所謂,覺得只有將兇手繩之以法,才是為葉璞報了仇,他自己死活都不在乎。但他不能不為兒媳婦趙氏著想。趙氏十八歲就守了寡,對上孝順老人,對下教養兒子成才,含辛茹苦,善良孝順。現在在死了丈夫和兒子之後,她還能回趙家去嫁人嗎?光一個克夫克子的駡名,就讓她備受世人冷落。倒不如留她在葉家,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

      「我不要那錢,我只要為我兒子討回公道。」屋子裏沖出一個人來,對著葉予期叫道。這人三十五、六歲年紀,一身素白,眼睛紅腫得如核桃一般,面色憔悴,不是別人,正是葉予期的兒媳婦趙氏。

      葉予期讚賞地用力一點頭,喝道:「好,這才是我葉家的好兒媳!爹爹我這就去擊鼓鳴冤。」說著,柱著拐杖就往前走。

      葉予章見勸解無用,一跺腳便要跟上去再勸。卻不想葉予期剛走幾步,身體一歪就朝旁邊倒去。葉予章一把將他扶住,心裏暗喜,臉上還要裝出一副焦急的樣子,問道:「大哥,大哥,你沒事吧?」

      「爹。」趙氏大驚,急急上前扶住公公。

      「侄兒媳婦,不是老叔說你。你公公這把年紀,身體又不好,上公堂擊鼓,那可先要打幾板子的,他這身體,受得了嗎?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兩位老人著想啊!」葉予章趁機勸道。

      「家義媳婦……」屋子裏出來個人,正是關氏的大哥――關家和趙家人昨晚回去,今兒一早又來了。他們在屋子把葉予章的話都聽去了,有那理智的,倒也覺得葉予章的話在理,不過生怕葉家大房的人罵自己重利忘義,並沒有出來勸解。

      而關老爺子想著自己的妹妹六十來歲了,任由葉予期這麼鬧下去,以後恐怕要晚景淒苦,便出來勸道:「不是舅舅不讓你去給璞兒報仇,但日子總要過下去,你也得替你公公婆婆想想今後的日子。不管你以後是走是留,葉家總得過繼一個孩子,延續葉家的香火。這沒有錢,孩子來了要受苦,長大了要伺候三個長輩,誰願意把孩子過繼過來呀?」



第十八章 過繼風波

      趙氏這兩天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哪里想過以後的日子怎麼過?聽得葉予章的話,自責自己考慮不周,正想著要自己去衙門告狀;關老爺子的話卻如一盆冷水,把她心裏那股仇氣瞬間澆滅。

      不要姜家的賠償,便不會有人願意過繼。沒人過繼,葉家便斷了香火。趙氏心裏再不願意饒那姜興,此時也不能不掂量。再說,她也得為年老的公公婆婆著想。兒子死了,她不能真的讓兩位老人貧病交加。想到這裏,她兩行熱淚流了下來,不再說話,扶著葉予期朝屋裏走去。

      眼見得葉家大房似乎被勸服了,葉予章站在原地,眉頭卻皺得更緊了。其實他這麼熱心地勸服葉予期,還有一個他一直深埋在心底裏沒有跟任何人說的重要原因:葉璞好歹是一條人命,姜家雖然不富有,但東挪西借,幾百兩銀子總是要賠的。大房拿了這筆銀子,不可能坐吃山空,總是要置些產業。而葉予期既無兒子又無孫子,到他百年之後,這份產業還不是歸到二房的名下去嗎?雖然這份產業跟他幾萬兩身家相比不算什麼,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好歹添補一下補償給鄭氏和娶龔家小姐所落下來的虧空。

      但現在關家人卻張羅著要為葉予期過繼孫子,這事……應該怎辦是好?

      他抬起眼來,看向扶著葉予期的瘦弱的趙氏。趙氏喪夫喪子,是個不祥之人,這克夫克子的名聲,倒是可以給她宣揚出去。但趙家的人卻在這裏,過繼的事又會在葉璞下葬前辦好,時間太緊;再者如果被葉予期發現這事是自己所幹,以他那強脾氣,怕是死了把產財散盡都不會讓自己沾到一文錢。這件事,怕是不好辦。

      這麼思忖了一陣,他決定先什麼都不做,看看再說。他就不相信那些過繼的人家,會對兒子、孫子都沒活過十八歲的葉家大房沒有顧忌。

      這麼想著,他眉頭一舒,朝屋子裏走去。

      姜氏見外孫活命有望,舒了一口氣,對身後的人一揮手:「行了,各自到自己的位置,幹活吧。」

      南山鎮位於南方,現在雖然是秋天,但天氣還挺熱。葉予章幫著填了棺材錢和白布錢,是再不可能出錢買冰的。再加上葉璞橫死,年紀又小,不宜停靈太久。現在既已決定不打官司,大家便商議著趕緊把喪事辦了。於是關家、趙家便推出了幾個人,跟著葉予章到姜家去談賠償一事;剩下的人就商議著從何家過繼孩子,然後分頭去做思想工作。

      到了下午,大家都陸續回來了。先回來的是葉予章,帶回了六百兩銀子。花二十兩銀子給葉璞辦喪事,剩下的五百八十兩,可以置百來畝田地或是開一家小玉雕作坊了,葉家大房也算老有所依。關家和趙家人對於這賠償數額也都還算滿意。

      但出去談過繼事宜的人回來,臉色卻不好看。葉家的本家親戚不多,只有三家隔得比較遠的老親,昨日也派人來祭拜了,剛才他們就是去訪這三家人。有一家家境不錯,有一家子嗣單薄,都不願意過繼。餘下的一家,家境又窮子女又多,可人家寧願吃糠咽菜,也不願意將兒子過繼到別家去。

      大家坐在院子裏,都沉默下來。過了許久,趙氏的哥哥趙德勝一咬牙,站起來道:「行了,我把小兒子過繼給妹妹。」

      「哥,這怎麼行?」趙氏抖動著嘴唇,睜著那紅腫的眼睛看著自家哥哥。趙德勝也不過是三個兒子,小兒子都有十歲了,明年就能送到玉雕作坊去做學徒,過兩年就能賺錢了。而且趙家一家三口在玉雕坊裏做事,日子雖不富裕卻也足夠溫飽,就算葉家大房得了六百兩銀子的賠償,但上面還有兩個老人一個弱母,負擔也重。要那孩子離開父母兄弟到葉家來,絕不會願意。

      趙德勝搖搖頭,止住趙氏的話:「不要多說,就這麼定了。我回頭就叫他來,披麻戴孝,給他哥哥送葬。」

      「趙世侄仁義。」事情圓滿解決,又沒損害自己的利益,其餘人也都皆大歡喜,紛紛稱讚。

      只有葉予章,眼見得過繼無望,他正心中歡喜,卻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他這心裏便有說不出的失落滋味。

      沒過多久,趙德勝便把小兒子趙正帶來了。那孩子臉上的淚痕都未汗,顯然是哭過一場。趙氏見了,心裏不安,正要說話,一個婦人一陣風似地刮了進來,抱住趙正就對趙德勝跪了下去,哭道:「相公,我知道妹妹苦,可你也不能不顧兒子的性命啊!我可憐的兒,才十歲,一天的福都沒享過。要是丟了性命,我也不活了……」

      「你鬧什麼鬧?趕緊回家去。」趙德勝一把將妻子李氏推開,將趙正拉了過來。

      「這……這話怎麼說的?」趙氏卻聽出嫂子的話不對,拉著她問道。

      李氏對著趙氏就跪了下去:「妹妹,嫂嫂知道你苦,可……可是……」

      「不要再說了。」趙德勝大吼一聲,打斷李氏的話。

      「嫂子,你說,你說,我不怪你。」趙氏卻不理哥哥,只拉著李氏問道。

      李氏看丈夫的臉色黑得如同烏雲,雖有些膽顫,但事關自己兒子的性命,一咬牙道:「妹妹,妹夫在十八歲那年喪的,璞兒也沒到十七歲就沒了,我怕……」

      她接下來的話沒有說下去,但誰都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這是怕趙氏克夫克子,又把她的兒子趙正給克了。

      趙氏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站在那裏搖搖欲墜。關家的婦人見了,連忙上前扶住她。

      「你給我滾回去,我趙家的事,哪由得你一個婦人作主。」趙德勝的臉變得鐵青。

      「德勝啊……」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大家回頭一看,卻是葉予期扶著關氏的手慢慢從房裏出來。他走到前過,示意關氏去扶李氏起來,一面道:「德勝,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這孩子,我們不能要。」又慈愛地拍拍趙正的肩,「跟你娘回去吧。」

      趙正不過是十歲的孩子,本來就捨不得離開爹娘兄妹,再加上母親說的話,心裏又害怕,聽得葉予期這樣說,大喜,抱住母親的手再不肯撒手。

      趙德勝不過是心疼妹妹才咬牙答應把小兒子過繼到葉家。當時說這話時,也沒想到克子一節。後來又覺得話既說了出去,便不能反悔,狠著心就逼著兒子來了。此時見妻子把話說開,葉家大房的人都仁義,必然不會再答應過繼一事,只得慚愧地對葉予期一抱拳,領著妻子、兒子回家去了。

      「勞煩大家操心了,出殯的日子就選在明天吧。」葉予期對大家拱了拱手,慢慢扶著關氏的手回了房。

      折騰了一番,卻是這樣的結果,大家都覺得沒趣,也不再說話,各自分派著為明日出殯的事忙碌起來。只有葉予章欣喜不已。

      而有昨天的事,到了下午秋菊和秋桔過來做事時,王姨娘也沒再出妖娥子。一天就這麼平淡的過去了。

      南山鎮這裏的喪葬風俗是一大早就出殯,而且親人只需要送一裏路就返回,不必送到地頭看著下葬。所以次日葉琢跟著姜氏等人,將出殯的隊伍送到鎮頭,就回了府。

      這幾日,葉琢心裏始終掛念著鄭氏。但葉家是這樣的情況,她只能忍著。現在一切塵埃落定,她便想著要出門去看望鄭氏。第二天一早,她吩咐秋月道:「不必到正院告假了,我去那裏吃早飯。」

      秋月深知葉琢的心思,擔憂地道:「姑娘,老太太會答應您去看太太嗎?」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45 AM 編輯

第十九章 請求

      「自然不會。」葉琢道。看到秋月不解的表情,她一挑眉:「我求的是去大房看伯母,不是去鄭家。」

      秋月皺著眉,思索半天,不得其解:「可如果姑娘借去大房的機會去鄭家,要是被老太太發現了怎麼辦?再說,咱們府裏不是一向跟大房沒什麼來往嗎?老太太怎麼會答應您去大房看大太太呢?」

      「又錯了,我求的是老太爺,不是老太太。」葉琢抬腳出了門,「走吧。」

      到了正院,王姨娘正張羅著讓人擺飯,一見葉琢進來,陰陽怪氣地道。「喲,二姑娘怎麼來了?不是病著呢嗎?」

      「勞王姨娘掂記,琢兒的病已好了。」葉琢微笑著回了一句,伏身向葉予章、姜氏和葉家明請安。

      王姨娘一拳打在棉花上,當著老太爺的面卻又不敢造次,心裏嘟囔一句:「誰掂記你?」回身便瞪那上菜的婆子,「還不動作快點,你想讓老太爺和老太太吃冷菜啊!」

      因大房辦了喪事,雖說葉璞是侄兒,不需要守孝,但侄兒才死了幾天就娶親,被人說薄情之外,也不吉利。葉家明正為這事煩惱著呢,見了葉琢請安,只瞥了她一眼,便繼續問老太太聘禮情況,根本不理她。倒是葉予章和言悅色地對葉琢點了點頭,道:「坐下吧。」

      葉琢卻沒有動彈,向葉予章道:「祖父,前日我無意中看到了大房伯母做的繡品,跟我們的針法很不一樣。聽說賣的價錢比我們高很多呢。我想去跟她學一學,不知可不可以?」

      趙氏的刺繡做得極好,大房這麼多年,全靠她刺繡維持生計。

      姜氏正為大房敲了姜家六百兩銀子而生惱,聽得葉琢這話,轉過臉來,不悅地喝斥道:「學什麼刺繡?人家的刺繡掙錢,會教給你?真是自不量力。我告訴你,你少往大房那邊湊!」

      王姨娘這會兒抓著機會了,姜氏話聲一落,她便捂嘴笑道:「我看啊,二姑娘這不是想去大房學針線,而是想出門去鄭家看你娘吧?」

      葉琢像沒聽到王姨娘的話似的,面色有些沮喪地向姜氏施了一禮,道:「是,祖母。」

      葉予章卻瞧著葉琢,撫著鬍子思量良久,在她準備在坐下的時候,忽然出聲道:「你有把握能讓你伯母教你?」

      葉琢眼睛一亮,連忙站起身來。可繼而眼神一黯,搖了搖頭:「沒把握。」又小聲辯解,「我只想試一試,那繡法,真好看。」

      「如此,你就去吧。」葉予章眯縫著眼睛,點了點頭。

      「謝謝祖父。」葉琢高興地行了一禮。

      「老頭子……」姜氏還想說什麼,葉予章卻一轉頭對王姨娘吩咐:「開飯。」顯然不想聽姜氏的勸。姜氏只得閉了嘴。

      王姨娘沒能阻止葉琢出門,怏怏地轉過身去,張羅著開飯。

      等吃過飯,葉琢帶了秋月一臉愉快的離去,姜氏忍不住問:「老頭子,你怎麼答應讓琢兒去大房呢?即便那繡法獨特,又能多出幾個錢?她想去大房,無非是想要去看那鄭氏罷?這你也答應!」

      「哼,你懂什麼?現在大房手裏有五百八十兩銀子,鄭氏手裏有三百兩銀子。不叫琢兒去跟他們走動走動,這些銀子咱們一文錢也沾不上。」

      姜氏聽了,愕然道:「鄭氏那錢還好說,畢竟那是琢兒的親娘,只要她要,總會給她;可大房的銀子,怎麼可能用到琢兒身上?」

      「大房現在沒了孩子,正膝下空虛著。琢兒時不時地去走動走動,討得他們的歡心,自然就會有好處……」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見姜氏抬起眼睛等著他的下文,他才接著得意地道,「琢兒過去,就能讓大房不感覺空虛,也不會那麼急著到處找孩子過繼。一旦我大哥去世,家明又生了兒子,那大房的家產不就是咱們的了嗎?」

      姜氏平時是極佩服丈夫的智慧的,這一次卻不大服氣,撇撇嘴道:「找孩子過繼也得有地方啊!現在趙氏有了一個克夫克子的名聲,誰還敢把孩子過繼給他家?」

      葉予章鼻子裏「哼」了一聲:「自然會有那不怕邪的人。再說,沒人過繼,他不會找嗎?那街頭的乞丐多的是,撿一個,或是去下人市場去買一個。回來先當下人使喚,感覺不錯,再把他認為孫子,這不就解決了嗎?」

      姜氏正要將茶杯遞到嘴邊,聞言手一頓,將茶杯放下,點點頭道:「還真是的。」

      葉予章得意地撫了撫鬍子,又道:「再說,即使琢兒得不到好處,也沒關係,學得那繡法也是好的。到時候讓琢兒教會府裏的丫頭們,日積月累,這多出來的錢也是很可觀的。再退一步說,如果她連繡法都學不到,到時不讓她去就是了,又能損失什麼?」

      「是這個理兒。」 姜氏極贊同。

      葉予章又吩咐:「不過,你還是派一個下人跟著她,別讓她在外面跟男人多接觸。眼見得要議親,這要是出了什麼事,咱們可就虧大了。」

      姜氏卻為了難:「家明的婚期雖然推遲了,但怎麼的再過一個月也得娶進門。我這裏要準備聘禮、修繕院落、佈置新房,正嫌人手少呢,哪里還能抽出人去跟那丫頭出門?要不,我在麗雲那院裏抽一個人去?麗雲對琢兒正恨之入骨呢,派她院子裏的人去,不用咱們多說,就能把她管得死死的。」

      葉予章卻搖搖頭:「不妥,不妥。既然你說你那外甥女恨琢兒,那她院裏人還不得給琢兒使壞?便是向我們稟報情況時都是添油加醋一番。我現在只需要知曉琢兒做了什麼,而不是叫人去給她管頭管腳。這樣吧,你有事情叫你外甥女院裏的下人幫做,琢兒這裏就派春雨去吧。」

      「那好吧。」 姜氏點頭同意。她院子就五個下人,周嬤嬤她離不開,啞巴嫂子不會說話,春草被打了板子還沒下床,還有一個倒馬桶、掃院子的粗使婆子耳朵比較背,除此之外,就剩下春雨了。

      於是,葉琢回到碧玉居,正吩咐秋菊:「一會兒到了大房院外,你就不要進去了,到外面租個車回來,我只在大房坐一會兒就去鄭家。」秋桔便帶了春雨進來。

      「這這……」秋月看著春雨,瞠目結舌。有了春雨,姑娘還怎麼去鄭家見太太呀!

      葉琢卻神色不變,抬頭對春雨淺淺一笑:「以後,就勞煩春雨姑娘了。」

      春雨是跟春草一塊買進來的,感情甚深,眼見得春草因為鄭氏的關係,被打得下不來床,春雨心裏對葉琢無不含有怨懟。因此儘管葉琢言語間極為客氣,她神色卻也還是淡淡的,道:「二姑娘這樣說,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是下人,老太太怎麼吩咐,就怎麼做事,哪里說得上什麼勞煩不勞煩。」

      葉琢也不生惱,點點頭:「那我們這就過去吧。」說著,率先走了出去。秋月趕緊跟了上去,春雨自然也緊跟其後。倒是秋菊,皺著眉撓著頭想了又想,也沒想出到底是照姑娘的吩咐雇車,還是就此作罷。遠遠便聽得葉琢在前面喊了一聲:「秋菊,還愣著幹嘛?還不趕緊跟上。」

      「哦,來了。」秋菊得了明確的命令,頓時歡喜起來。姑娘叫她跟上,如果一會兒不使眼神讓她留下,那她就照原計劃進行。



第二十章 出門

      角門上的婆子看到春雨跟著葉琢,便知是老太太允許葉琢出門的,並不阻攔。秋菊跟在後面,見姑娘始終沒理自己,跟著出了角門,便一溜煙跑沒了影。而春雨來之前,大概是得了囑咐,只緊跟著葉琢,並不理會秋菊的小動作。

      三人到了大房院外,只聽得院子裏靜悄悄的,好像是沒人居住一般。秋月上前往院門裏看了看,高聲問:「有人在家嗎?」

      「是誰?」良久,才有一個蒼老而無力的女聲從屋子裏傳來,緊接著出來個花白頭髮的老嫗,正是關氏。

      葉琢連忙進了門,上前扶住關氏,問道:「伯祖母,您可好?」

      秋月雖然來幫了幾天忙,但關氏悲傷之餘,哪里有精力去辯認二房的丫鬟?所以並不認得她。正眯著眼睛辨認呢,就看到葉琢進來了,詫異道:「琢丫頭,你怎麼來了?」

      大房和二房向無來往。雖然這次因為姜興的事,二房率領老少上下來幫了幾天忙。但喪事辦過之後,自然要回到原來的狀態中去。卻不想葉琢卻帶著丫鬟來了,關氏自然十分詫異。

      「來看看伯祖母。」葉琢笑道,「莫不是伯祖母不歡迎琢兒?」

      「怎麼會呢?」關氏臉色僵硬地笑了笑,看著葉琢那如花朵一般嬌嫩的臉,心情極為複雜。小叔子那看到一文錢就眼睛發亮的德性,她再清楚不過。二房以前從不願意跟大房來往,就是擔心大房張嘴向他借錢。現在卻讓葉琢主動上門來,不會是他掂記著那五百八十兩銀子吧?但她活了六十多歲,閱人無數,葉琢這孩子那日雖只接觸了一會兒,她便知道這是個秉性極為純良的孩子。要把這樣的孩子冷臉拒之門外,她又做不出來。

      葉琢再世為人,自不是那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關氏的心理,她隱隱能猜得到。不過此時不宜多說,她只扶著關氏,進到廳堂裏,環顧了一下,沒見到葉予章和趙氏,問道:「伯祖父和伯母可好?」

      「唉。」關氏歎了一口氣,「你伯祖父,支撐到璞兒出殯,回來就病倒了。而你伯母,自那天起,就沒能起得來床。」

      「可請了大夫?大夫怎麼說?」葉琢關切地問。

      「請了,大夫說是憂傷過度,又外感風寒。」

      葉琢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問道:「我能去看看嗎?」

      「多謝琢丫頭。你的心意,伯祖母心領了。不過你伯祖父和伯母心情不好,都不願意見人;再說,過了病氣可就不好了。」

      葉琢見關氏想都沒想就斷然拒絕,便知再不把話說清,下次可能連院門都不能進了。她也不管春雨是否在後面站著,後退一步,便福了下去,面色有些淒然地道:「伯祖母,我母親和離一事,想來您也知道。我掂記她,想要經常出去看她,可您也知道,我祖母管得比較嚴,不大願意讓我們出門走動。所以琢兒懇請伯祖母能允許琢兒能經常來看您,好有機會能去探望一下我母親。」

      秋月聽得這話,大驚,轉頭去看春雨的表情,果然看到春雨的臉色並不好,不由得心裏惴惴的,生怕春雨回去把這話學給姜氏聽,到時候,姑娘還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不過轉念她又感覺奇怪,姑娘並不是魯莽而毫無心機的人呀,怎麼今兒會當著春雨的面,說這樣的話,做這事顧頭不顧尾的事情來呢?

      關氏可不知道跟著葉琢來的下人中,還有姜氏的人。聽得葉琢忽然把話挑明,她明顯愣了一愣,看著葉琢,半天反應不過來。良久,才上前一把扶起葉琢,臉上再不是防備的表情,眼裏露出慈愛的神色來:「好孩子,難為你了。伯祖母這裏,你想來儘管來就是。」

      「多謝伯祖母。」葉琢松了一口氣,直起身來。她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關氏是那種心底善良,又極有擔當的人。

      「不過,你打算如何去鄭家?就這麼走過去,那可不行。三個女孩子,可不安全。」關氏正色道。

      「伯祖母放心,我已叫秋菊去雇車了,應該很快就到了。」葉琢笑道。

      關氏歎了一口氣:「你母親是個好的,可惜……」她看著葉琢,慈愛的撫了撫她的頭髮,「我這裏走不開,此時也不宜登門。要不然,就送你過去一起去看看你母親。」

      葉琢滿眼感激:「多謝伯祖母記掛,我會代伯祖母向我母親問好的。」心裏更是敬佩不已。關氏喪子又喪孫,這樣的痛苦能把一個壯漢都壓垮。但她卻堅持著沒有倒下去,還能同情和安慰別人。這應該是一位怎樣勇敢而又豁達的老人啊!

      關氏又囑咐道,「到了那裏,不能待太久,最多一盞茶的功夫就回來。否則讓你祖母發現,下次你可就出不來了。」

      「是,伯祖母放心,我會注意的。」葉琢無不答應。

      這時,門外響起了馬車轆轤的聲音。

      「伯祖母,那我走了。一會兒回來,我會先到這兒來給伯祖母報平安,然後再回府的。」

      「行,這樣最好。」關氏倒沒客套,把葉琢送到院門外,看著她上車離去,這才回了屋裏。

      秋月見春雨也跟著一起上了車,站在車下對著葉琢張了張嘴,可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沉默著看著車向鄭家駛去。

      不一會兒,車停了下來。葉琢下了車,讓秋月付了車錢,對車夫道:「大叔,一會兒我還要回去,勞煩你在這兒等候一盞茶功夫。」

      「好嘞。」車夫爽快地應了一聲。南山鎮上載客的馬車不少,等一會兒就有一筆生意可做,他當然樂意。

      葉琢正要轉身,便聽得秋菊叫了起來:「舅太太,您去買菜呢?」扭頭一看,劉氏拿著個菜籃子,正從左邊走過來。她忙叫了一聲:「舅母。」示意秋月上前去幫劉氏提菜籃。

      劉氏也不推辭,將菜籃交給秋月,對葉琢笑道:「來看你娘?快進去吧。」說完,伸手推開那虛掩著的院門。

      「也不知我娘的傷口好些了沒?」葉琢一面跟著劉氏進門,一面問道。

      「沒事了。那傷口不深,又吃了幾天的藥,現在已經沒事了。」劉氏走進廳堂,歎氣道:「只是呀,你娘富貴日子過慣了,在我們這裏,吃不慣住不慣的。這不,我剛剛出去給她割了七兩肉。」

      葉琢看著秋月放到桌子上那菜籃裏的一塊大肥肉,笑了笑,道:「我娘可從不吃肥肉。離開幾天,莫不是她改了口味不成?我看這塊肉啊,表哥他們應該更喜歡吃。」

      那塊肉,自然是割給鄭方輝他們吃的。便是鄭氏不在,劉氏也要時不時地割些肉給兒子和丈夫吃。兒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丈夫又每天從早到晚的辛苦,在吃食上,自然不能太節省。劉氏剛才那麼說,只不過想暗示一下鄭氏在這裏花了她不少錢,葉琢要是不好意思,拿出自己的月錢來給鄭氏交伙食費,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卻不想這葉琢竟然精得跟猴兒似的,不光不上當,竟然還敢當面把話說透,這叫劉氏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她咳嗽一聲,坐了下來:「你沒過過窮日子,那是不知道。這窮人啊,幾天沒沾葷腥,非得吃肥肉才打得住癮。」又叫,「坐吧。」

      「不了,我去看看我娘。不知她可是在房裏?」葉琢站著沒動。

      劉氏正要說話,忽然聳了聳鼻子,睜圓了眼睛:「這是什麼味道?」

      葉琢聞了一下,果然聞到一股煙味。

      她這還沒反應過來,劉氏便一拍大腿,叫道:「啊呀,我的廚房。」站起來就往後院沖去。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50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玉牌

      葉琢一愣,趕緊跟了過去。秋月等人自然也緊跟其後。

      兩拔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後院,發現後院並沒有火光,只是廚房裏冒著濃煙,看樣子並沒有燒起來。葉琢舒了一口氣,停住腳步正要喘一口氣,便看到劉氏從廚房裏出來了,後面還跟著個人,不是鄭氏還能是誰?

      只見鄭氏穿著一身舊衣,頭髮淩亂,髮上還沾著些茅草,臉上一道道黑灰印,眼睛大概是被煙熏的,紅紅的直流淚,嘴裏還「咳咳咳」地咳著嗽。

      劉氏看樣子很是光火,對著鄭氏就大聲喝斥:「我原是怎麼跟你說的?那柴不能塞那麼滿,要留空隙,茅草也不能拼命往裏填,你怎麼就學不會?我家廚房非得被你燒著了不可。」

      「咳咳咳……我、我下次會注意……」鄭氏抹了一把眼淚,轉眼間便看到院子裏站著三個姑娘,最前面的那一個,正是她的寶貝女兒葉琢,不由得呆了一呆,然後赧然一笑,走過來道:「琢兒,你怎麼來了?」

      「娘……」看著這樣的鄭氏,葉琢五味雜陳。原來的鄭氏,平常雖然也沒穿戴什麼華麗的衣服首飾,也得不到丈夫和公婆的歡心,卻永遠可以把自己收拾得精緻美麗,坐在敞闊的精舍裏喝茶刺繡,身邊奴僕環繞。現在卻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過這樣的生活,不知她這心裏,會不會感覺很難受。

      「娘沒事,只是想幫你舅母做點事,卻連個火都燒不好。」鄭氏笑道,伸出手想要拉葉琢的手,看到自己手上黑乎乎的,連忙縮了回去,道,「你先到廳裏坐坐,我洗個手洗個臉就過去。」轉臉看到春雨也站在秋菊身邊,她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了一僵。

      「好。」葉琢聽話地應了一聲,帶著三個丫鬟回到了廳裏。

      鄭氏性格剛硬,既然選擇離開葉家,想必並不願意讓春雨看到自己這副樣子,畢竟春雨就代表了老太太。想到這裏,葉琢不由得自責了一下。今天帶春雨過來,她就應該讓秋菊過來事先通知鄭氏一下,讓她有個準備。不過,誰能料到鄭氏會跑到廚房去燒火,把自己弄成那樣一副模樣呢?

      足足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鄭氏才到了廳裏。她不光洗淨了手臉,還重新梳了頭、換了一身衣服。只是葉琢注意到,她頭上插的,並不是她原先常戴的銀簪子。

      「娘,我去你房裏坐坐吧。」葉琢站了起來,然後轉身看向三個丫鬟,眼神透著凜然,「我跟我娘說說話,你們就在這等著。」說著,拉著鄭氏就往房裏去。

      春雨猶豫著正要說話,秋月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道:「春雨姐姐,老太太雖然叫你來跟著我們姑娘,但不至於連她跟母親說體已話都不許吧?春雨姐姐,不是妹妹說你,咱們做奴僕的,不過是拿著月錢,盡自己的本份,做那份內的事情。至於主子間如何相處,可不是我們能插手的。要知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雖然我們太太回鄭家了,可你看老太爺和老太太,對我們姑娘可一點也沒少疼愛;便是連王姨娘都不敢怎麼樣呢。這是為什麼?春雨姐姐這麼靈透的人,不會想不明白吧?」

      「我也沒說什麼呀!」春雨訕訕地笑著,沒有堅持要跟過去。反正老太爺交待說不讓姑娘跟陌生男人接觸,可沒說不允許她跟母親說話,自己這也算不上失職。

      「娘,你以前常戴的銀簪子呢?」葉琢進了房,便問道。

      「你舅母整日說方姿要說婆家了,沒個像樣的首飾,又誇我這銀簪子漂亮。我想著,既然要我在這裏待著,自然要出點住宿費,便把那簪子給她了。」鄭氏笑道。

      說完這句,她又湊近葉琢,小聲道:「放心,那根金簪子和銀票,我藏得好好的呢。」說完,很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看著這樣活潑而又鮮活的鄭氏,葉琢忽然心情一片大好,原來的擔憂記掛,一下子就消散不見了。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伸出手挽住了鄭氏的胳膊。

      鄭氏自然知道女兒是擔心她的,又拍拍葉琢的手道:「你放心,你舅舅對我極好,你舅母再如何,也不敢太過份。所以她目前除了時不時地暗示著要錢,對我還不錯。便是燒火,也是我主動去幫忙的,否則整日坐著,也是難受。而且你知道我的脾氣,誰能給我氣受呢?這是我哥哥家,這房子還是我的錢買的,誰敢嫌棄我,我非得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一頓不可。然後,要不是她走就是我走。我有銀子在身,我怕誰來?」

      聽得這話,葉琢笑了起來。以前她總覺得鄭氏的性格太過剛硬,既不會討好也不會轉彎,所以與姜氏和王姨娘相處,總是吃虧。可現在,她倒覺得鄭氏這性格極好。至少,她活得簡單,活得痛快,而且不怕被人欺負,因為她不會忍氣吞聲。真惹急了她,誰欺負誰還不知道呢!再說,有銀子在身,這就是底氣。

      「你在葉府過得怎麼樣?她們可有欺負你?」鄭氏撫了撫女兒玫瑰一般漂亮的臉,目光溫柔如水。

      「挺好的。」葉琢便把自已在府上的情況和她對老太爺想法的猜測說了一遍,也順便將大房的事也說了。

      相處了十幾年,鄭氏對前公公那唯利是圖的德性,也十分的清楚,所以她倒也沒懷疑葉琢所說的話是為了安慰她。放下了心,她又歎道:「我雖然跟你伯祖父一家相處不多,但他們為人確實是很好的。我成親一年沒有懷孕,整日受你祖母責罵,你那伯祖母還托人給我打聽過方子,是個極熱心的人。」

      見到鄭氏一切都好,脖子上的傷口也開始結痂了,葉琢便放下心來。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她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便告辭離開。

      乘馬車到葉家大房門口下了車,葉琢看見院門敞開著,而葉予期一個人,正坐在院子裏的那棵桂花樹下,眼睛定定地盯著手中的一樣東西。正要走上前打招呼,卻看到葉予期從旁邊的凳子上拿出一把刻刀來,開始慢慢地雕刻手中的東西,她停住了腳步。

      午時的秋天的陽光,透過桂花樹茂密的樹子,斑斑駁駁地撒落在那個鬚髮花白的老人身上。其中一縷陽光,正照射到他的左手上,映得他手上潔白剔透的玉石,散發出一層朦朧的瑩光,那一份細膩與溫潤,仿佛凝脂一般靜靜地沉澱在人的心間。他右手拿著刻刀,慢慢在那塊玉上雕刻著,眼神專注而癡迷,仿佛手中的玉,是他即將離別的心愛的女子,他要用手指摩娑她臉上的每一寸地方,將她的模樣深深烙印在心底裏。

      葉琢不動彈也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站在原處,看著那樹下沉浸到玉雕裏的老人,感受到他對玉與刻刀的那份熾熱的癡迷,她那沉寂得散發著死氣的心,慢慢萌動與復蘇起來。

      葉予期的左手因受過重傷,肌肉萎縮,不能使力。雕刻的時候,他的手一個勁地顫抖。最後,他終於不得不停了下來,將玉石放到水裏沖洗乾淨,然後將它舉起來對著陽光,細細地端詳。

      葉琢見狀,緩緩地走了過去,湊近去看他手中的那塊玉石。

      這塊玉石,嚴格來說是現在已是一塊玉牌,極細,極膩,極潤,極白,沒有絲毫的瑕疵。它右上角和左下角,已雕琢成了圓潤的邊框;而中部,則用透雕的手法,縷空雕琢了一個佛的側面線條;在佛的嘴鼻處,用淺浮雕雕刻了一朵盛開的蓮花。在潔白而溫潤的玉質瑩光的映襯下,佛與蓮花顯得是那麼的聖潔,讓人不敢有一絲的褻瀆。



第二十二章 癡迷

      「這是我年輕時在北邊買回來的一塊玉。」葉予期忽然開了口,「因為我的手受了傷,一直沒有把它雕刻出來。後來,家義長大了,他每天帶著這塊玉,有時間就看看,他希望能把它雕刻出來最精美的圖案,作為傳家寶,傳給兒子。卻不想,他只有了一個粗略的構想,就去世了。然後璞兒也慢慢長大了,他開始學雕刻,他的天賦極好,手藝也漸漸高超,他想要完成父親的遺願。於是,就是半年前,他開始動手進行雕刻,這個佛和蓮花,就是他雕琢出來的。很可惜,這玉牌的背面還沒雕刻完,他又離開了人世。」

      他用指腹輕輕摩娑著玉牌,不再說話,目光望向了悠遠的地方。而那塊玉牌,被他無意中翻轉過來,在玉牌的背面,那縷空的佛的側臉,用陰刻的方法雕琢了一隻修長的手,手上拿的,是一朵未開放的蓮花骨朵。

      「伯祖父,我能看看這塊玉牌嗎?」葉琢輕輕走過去,坐到了葉予期旁邊的凳子上。這塊玉牌是如此的珍貴,她本不應該提出這樣的要求,但心裏所湧動的對玉的渴望,使她冒然出聲。

      「給。」葉予期毫不猶豫地把玉牌遞給葉琢。愛玉的人,並不是把玉收藏起來不讓人看,而是會與同樣喜歡玉的人一道欣賞。儘管這塊玉牌,對他而言意義非凡。

      葉琢接過玉牌,這一次,她並沒有用眼睛看,而是像剛才葉予期一樣,用手指,輕輕地摩娑著它的邊緣。玉石還沒有經過打磨,有些地方還粗礪的磋手。但玉牌中間,或許是經過多年的盤摩,手指輕觸其間,給人一種如凝脂一般細膩油潤的感覺。這種細膩油潤,仿佛能通過她的指尖,直直地流入心間,然後在心底慢慢沉澱下來,脈脈流轉,給她的心靈以滋潤與慰藉,撫平她心底裏那一抹不平與冷厲,讓她的心境達到前所未有的澄明與平和!

      這就是溫潤如玉啊!玉的溫潤,是對世間萬事萬物的包容,是佛的悲憫,是不嗔,不怒,無喜,無悲!

      葉琢緩緩地閉上了眼,靜靜地感受心底裏流淌的寧靜與安詳。

      葉予期不過是從老伴的嘴裏得知葉琢到大房來的事,對這女孩兒頗有一點好感。再加上他初喪愛孫,心中鬱結,餘光裏看到葉琢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便忍不住要絮叨一下往事。即便是葉琢問他要那塊玉牌來看,他也覺得那不過是一時的好奇。卻不想這一會兒,他在這女孩子臉上看到了什麼?他竟然看到了對玉癡迷,對玉的感悟。她那美麗的臉上浮現出來的安寧與靜謐,正是他曾在這塊細膩油潤的白玉上所感受過的領悟。

      每一塊玉,都是有靈性的,有的寧和,有的清冷,有的豔耀,有的孤寂……而這塊玉,之所以把它雕琢成佛與蓮花,正是因為它就像那佛前的青蓮,聖潔而又安詳。不管悲歡離和,不管人世滄桑,不管世間變遷,它只是於佛燈前,靜靜地盛放。用那一瞬間的花開,感化著千萬的芸芸眾生。

      摩娑玉,貼近玉,感悟玉;再根據對玉的感悟,去設計它,雕琢它。這是聶大師對玉雕師們的要求。然而,有太多太多的玉雕師,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沒想到,許許多多玉雕歷經幾十年都做不到的事,卻被這個十五歲的、不怎麼接觸玉的女孩兒,在這一瞬間徹悟了。

      這女孩兒,有著怎樣的靈性,又有著一顆怎樣通透的心呢?

      關氏忽然從屋子裏出來,出聲道:「老頭子,外面風大,你還是回屋去吧。」看到葉琢,欣慰道,「琢兒,你回來了?你娘還好吧?」

      葉琢從沉醉中驚醒過來,忙揚起笑臉,對關氏道:「她挺好的,還讓我向伯祖父和伯祖母請安呢。」

      「那就好,那就好。」關氏轉向葉予期,「進去吧,外面風大。」說著,上前扶起了他。

      「唔。」葉予期柱著拐杖站了起來。

      「伯祖父,玉牌。」葉琢忙上前,將玉牌交還到葉予期手上。在玉牌離手的那一剎那,她猶豫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葉予期:「伯祖父,我能學玉雕嗎?」

      「你想學玉雕?」葉予期停住正要向前的身體,轉過身來看著葉琢。

      「是。」

      「為什麼?」

      葉琢眨了一下眼睛:「因為喜歡。」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她不能宣之於口,那就是,她想賺錢。

      她後來又跟秋月打聽過了,在南山鎮做玉雕師,那可是很有前途的事情,至少養活自己是不愁的,比每日起早貪黑的繡繡品賺錢多了。近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她對葉予章算計的本性也瞭解得極透徹了。在葉予章眼裏,她就是一件奇貨可居的貨物,待價而沽,等待著願意出高價的人出現。誰給的價高,他就會把她賣給誰。至於那男人是什麼德性,她以後會不會過得幸福,那就不在他考慮的範圍裏了。

      當然,如果她上輩子不是被感情傷得那麼重,由著葉予章把她嫁到高門大戶去,她自然能夠依然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只要她不再把心給男人,任由那男人花天酒地、左擁右抱也不在乎,憑她重生之後感悟了的心性,她相信,她這一生也能過得好。

      但是,她卻不想那麼憋屈地過一輩子。自從重生的那一刻起,自看到鄭氏被趕出葉家開始,她就發誓,再不作那攀緩纏藤的菟絲花,依附于男人生活。她要做那參天的大樹,自己張開枝丫,去招陽吐露,靠自己的本事活著。秋月嘴裏所說的那位北派的顧大師,作為女人,她不是比很多男人還要活得精彩嗎?她能,自己為何不能?

      「喜歡?」葉予期眼睛定定地看著葉琢,然後不忍似的緩緩搖了搖頭,「光有喜歡,是不夠的。你可知道,玉雕,是一個力氣活兒。女子做玉雕,就猶如叫莽漢子繡花一樣,不合適。」

      這個,不用葉予期說,葉琢也知道。但她心裏仍然存著僥倖。而且,她堅信,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她仰起臉,仍然堅定地看著葉予期:「京城裏,不是出了一位顧大師嗎?她是女子,為什麼她就能行?」

      「顧大師?」葉予期嘴裏念著這三個字,然後歎道,「天下如顧大師者,能有幾人?」

      他轉過臉來,看著目光堅定而又一臉期盼的葉琢,心念一動,道:「我說你不合適,你必然不甘心。這樣吧……」

      他低下頭去,目光四顧,像是在找尋什麼東西。過了一會兒,他盯著菜園邊的竹籬巴下,眼睛一亮,扶著關氏的手走過去,從地上撿起一塊約有半斤重狹長形的石頭,走過來,遞給葉琢:「你把這個,用繩子系在手腕上,然後懸腕提筆寫字,什麼時候把字寫得跟你平時一樣好,你就來找我,我教你雕刻。」

      葉琢伸出纖細的手,接過那塊石頭,感受到那塊石頭沉甸甸的重量,毫不猶豫地抬起眼來,堅定道:「好。」轉手將石頭遞給秋月,對葉予期和關氏斂衽一福,道,「琢兒今天出來久了,便先回府了。伯祖父多多保重身體,琢兒有時間,再來看望您老人家。」又向關氏道,「伯祖母,琢兒告辭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53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練習

      關氏點點頭:「以後啊,你想什麼時候過來,就什麼時候過來。伯祖母這裏,無礙的。」

      「是。」葉琢又恭敬地施了一禮,這才帶著秋月她們離去。

      進了葉府的角門,葉琢並沒有回碧玉居,而是直接到了正院。既然老太爺和老太太讓她出府,她回來總得去告之一聲。

      正巧葉予章今天沒有到作坊去,而是在家跟姜氏商量事情。見了葉琢來,很平和地問了一下葉予期的身體情況,便讓她退下了。

      但這種情況,並沒有讓兩位丫鬟放下心來。秋菊心直口快,跟著葉琢走在回廊裏,見四周沒人,擔憂地道:「姑娘,您怎麼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沒瞞著春雨?她一會兒要是在老太爺和老太太面前亂說一氣,那可怎麼辦好?」

      葉琢不答反問:「秋菊,我問你,老太爺派春雨來跟著咱們,目的是什麼?」

      胖乎乎的秋菊歪著腦袋想了一想,道:「監視咱們啊!」

      「那就是了。」葉琢微笑道,「春雨領了上命,必然要監視到咱們的一舉一動,否則就不能交差。不能交差的結果,要不就是她因惱恨而胡亂編造假消息給老太爺,讓老太爺對咱們生惱;要不就是老太爺重新派一個人來監視咱們。周嬤嬤要幫老太太準備聘禮,啞巴嫂子不會說話,春草下不來床,那麼可派的,就只有王姨娘或葉琳身邊的下人。換了她們來,那豈不是更糟嗎?」

      「是哦。現在咱們什麼不瞞她,她回去一稟報,老太爺見咱們沒有欺瞞之意,慢慢地也會降低戒心。以後,就不會防著咱們了。」秋菊偶有所得,興奮地道。

      「秋菊越來越聰明了。」葉琢表揚道。

      她這樣做,自然還有另一層用意。要知道,鄭氏以那樣的手段相逼迫,又有那官家小姐作威脅,葉予章都沒放手讓她離開這個家。那麼,無論她聰明還是蠢笨,要想離開這裏,都是極難的。既然如此,那她就乾脆讓葉予章知道,她不但長得不錯,頭腦也聰明,說話做事極有分寸。有了這樣的認知,葉予章就會奇貨可居,想要用她來謀求更大的利益。但這大利益不是那麼容易謀求的,千挑萬選,花的時間就長了。如此一來,她就有更多的時間為自己籌畫未來。

      至於如何做,她的心裏已有了一個隱隱的計畫。如果她能學習玉雕,能靠自己的能力支撐一個門戶,那這個計畫就更完美了。

      不過,這些話,即便是親近如秋月與秋菊,都是不能說的。

      聽得這話,秋月皺起的眉頭並沒有舒展開來,問道:「那學玉雕的事呢?老太爺知道了,不會有什麼想法嗎?」

      葉琢笑了笑:「他知道了,不過是覺得這是小孩子的一點胡鬧。那麼大一塊石頭,掛在手腕上還要寫字,這難度可想而知。我做不到,也很正常。」

      學玉雕的事,她也不想讓葉予章知道。但今天,話趕話就說到那裏去了,她便是想避開春雨都不行。

      秋月點了點頭,可看著走在前面的葉琢,她心裏隱隱覺得,事情並不會像老太爺所想的那般,是姑娘一時的胡鬧。自落水之後醒來,姑娘就變得越來越有主見,也越來越堅毅了。像太太出府那麼大的事情,都沒見她掉眼淚。要換作以前,恐怕眼淚都得流上一缸呢。

      回到房裏,葉琢便讓秋月將那石頭洗乾淨,再用一根細繩綁住,系在她的手腕上,然後拿筆蘸了墨,準備懸腕寫字。

      然而當她抖動著手,費力地提起手臂來,好不容易將筆尖碰到宣紙,卻「嗵」地一聲,手支撐不住,筆端杵到紙上,如掃帚一般四散開來,墨水四濺,將宣紙及桌面弄得全是墨汁。

      秋月連忙上前查看,見葉琢的裙子上並沒有濺到墨水,這才松了一口氣,取了抹布將桌子拭淨,一面勸道:「姑娘,您怎麼會想著要學玉雕呢?那活兒可累得很,連男人都吃不消。再說,您也沒必要學這個不是?」

      葉琢笑了笑,沒有作聲,換了一張最便宜的毛邊紙,又換了一支禿毛筆,再在裙子上圍了一塊圍布,然後拿起筆,繼續試。然而試了幾次,都以失敗而告終。

      想想也是,她剛剛才滿十五歲,又長得高挑,身體還沒發育成熟,纖細瘦弱,手腕猶如細竹。現在再懸掛上半斤重的石頭,能舉得起來就已不錯了,哪里還能提筆寫字?

      但葉琢不是一個容易氣餒的人,她坐在那裏,蹙眉看著懸掛在手腕上的石頭好一會兒,忽然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姑娘,您幹嘛去?」秋菊忙問。

      「我再去找一塊石頭,你們不必跟著。」葉琢道。不一會兒,她從外面進來了,手裏拿了一塊小了一半的石頭,親自洗乾淨了,再讓秋月給她將原來那塊換下,系上了小的這一塊。然後提筆,再次寫起字來。

      這一次,雖然也很艱難,但勉強能移動筆尖了。她咬牙支撐著,儘量讓那只右手抬得足夠高,然後費力地拿著毛筆,在紙上寫了一撇,正想再寫一捺,手卻再也支撐不住,「咚」地一聲石頭跟著手臂一起落到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看著紙上的那一撇,葉琢苦笑了一下,再一次提起了筆。不過或許是剛才用過了力,這一次手臂抖動得更厲害了,那一捺只寫到中間,手就支撐不住落了下來。

      看到葉琢再一次提起了筆,秋月忍不住了,又勸道:「姑娘,您這是何苦?以後老太爺幫你挑的婆家再不好,也不會連飯都吃不起,您真沒必要吃這份苦頭。再說,即使吃了這份苦頭,也不一定能做得好。我聽說,這不光要力氣,還得手穩。能掛著石頭把字寫得隨意自如,那筆劃要粗就粗,要細就細,要畫圈就畫圈,這樣才行。多少五大三粗的男人,這一關都過不了呢。你的力氣這麼小,怎麼做得到?照我說,不如真如你所說的那樣,跟伯太太學學刺繡,那才是正經。」

      葉琢再一次咬著牙,忍著手臂的酸痛,提起手腕來顫顫巍巍地寫了一橫,這才放下手腕道:「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做不到呢?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不光得手穩,還得要力氣。我這身體太瘦弱,光練臂力是沒用的,還得把身體練得強壯起來。以後,一早起來我就到花園去急走幾圈,白天刺繡,吃過晚飯後就練毛筆字,天黑前再去花園走一轉,然後沐浴睡覺。這樣歇息一個晚上,想必第二天手就沒那麼酸了,也不耽誤刺繡。這樣過一段時間,等慢慢適應了,就好了。」

      秋月張張嘴,想要爭辯自己說的可不是那意思。不過最後還是歎息一聲,閉上了嘴巴。姑娘也不過是剛滿十五歲的小姑娘,從沒吃過什麼苦。等照她說的那樣折騰兩天,吃不了那份苦,到時自然就放棄了。

      葉琢如此堅持練了半個時辰,這才停了下來,讓秋月把石頭解開。而這樣做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她的手再也抬不起來了,刺繡根本沒辦法做,估計一會兒到吃飯時連筷子都拿不穩。

      「你到正院去,就說我頭痛病又犯了,晚上就不過去吃飯了。」葉琢道。吃飯時要是拿不穩筷子,又得費一番口舌。倒還不如不去。

      「這才出了門,又稱病,還不知老太太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秋月嘟囔一聲,甩簾走了出去。

      「這丫頭,越發地管頭管腳。」葉琢笑駡一句,讓秋菊收拾好桌上的東西,自己則出了門,到花園去急走。



第二十四章 龔氏

      第二天,葉琢果然照自己的計畫鍛煉起身體和臂力來。而讓秋月沒料到的是,她並不是一時新鮮,雖然手臂酸得抬不起來,導致接下來的幾天根本沒辦法刺繡,甚至連拿筷子都困難,但她還是堅持沒有放棄。不過鍛煉的成果還是很顯著的,慢慢的,半個月後,手臂沒那麼酸了,身體也有勁了,便是臉色也紅潤不少。而她的筆下,漸漸地能寫出一個筆劃簡單的字了。

      而也不知春雨是如何跟葉予章稟報的,那日回來,葉予章和姜氏並沒有招葉琢到正院去訓斥。到七天後葉琢再請求出府時,葉予章很痛快地就答應了。從正院出來時,春雨一如既往地跟在葉琢後面。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總還得繼續活著。葉予期的身體慢慢康復,趙氏的病也好起來了。只是趙氏像是被抽去了精氣神似的,拿著繡品坐在房裏刺繡,沉默寡言,面無表情,便是葉琢跟她說話,她也不過是淡淡地答應兩聲,雖不失禮,卻冷冰冰地讓人好生無趣。葉琢只得回到院子裏,跟葉予期坐著閒話。

      葉予期也不提練腕力的事,只一邊把玩手中的一塊玉石,一邊跟葉琢說一些逸聞趣事。直到葉琢開口問他要那塊玉看看,他才笑眯眯地將玉遞了過來。

      葉予期作為南山鎮曾經的玉雕師,手上總是有那麼幾塊玉料存著的。不過因為家貧,他手中存著的料子不過是下品,水頭不足,透明度也不好。但好在顏色極俏,如果有個好的設計,再來個好的雕工,利用俏色雕刻出精巧的圖案來,卻也能增值不少。

      故而葉琢拿著那塊石頭,漸漸地看了進去,腦子裏構思著各種圖案,癡迷于它那俏麗的色彩裏。

      「姑娘,時間不早了。」秋月見葉琢拿著那塊石頭看了半天不動,只得出聲提醒。

      還得去看望鄭氏呢。葉琢只得將玉料遞回到葉予期手上,告辭去了鄭家。

      鄭氏的傷口完全癒合了,雖然又被劉氏藉故討去了一件好衣服,不過破財消災,日子過得也還不錯,倒也不需要葉琢掂記。反過來她還勸葉琢:「你在府裏,也沒個依仗,還是少出門的好,免得老太太找藉口罵人。以後啊,一兩個月過來一次,或讓秋菊來報個平安,讓我放心,也就行了,不必整日地往這裏跑。」

      「好。」葉琢既知鄭氏過得好,又知多往這裏跑葉予章和姜氏一定不高興,便答應下來。

      如此,在之後的一個月裏,葉琢便每日在完成定量的刺繡後,便苦練腕力和鍛煉身體,然後隔上八、九天,便到大房去坐坐。在她去大房的時候,便派秋菊往鄭家跑一趟,看看鄭氏過得如何,再報個平安。日子過得倒也平靜。

      而在此期間,有一次葉琢去花園裏急走,則看到那一直沒有移動的花盆變了個位置。秋月見了,看看四周沒人,連忙跑到一個角落裏,從石頭下翻出一張布條,跟葉琢匆匆回了碧玉居。

      「姑娘,您看看發生了什麼事。」進到臥室,秋月將布條遞給葉琢。

      葉琢打開來看了看,然後嘴角微微翹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將布條遞回到秋月手上。

      秋月展開一看,驚叫起來:「這這……這也太過份了吧。您是女子,又不會跟她肚子裏的小少爺爭奪家產,她用得著這麼狠毒嗎?」

      卻原來那布條上寫著,葉家明送聘禮去龔家,龔家小姐便提出一個要求,那就是把葉琢降為庶女。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個門。」葉琢嗤笑一下,坐下來拿起了針線笸籮,「雖然再如何也改變不了她是繼室的事實,但一葉障目,把這事實遮蓋起來自己看不見,哄哄自己也是開心的。再說,如果她生的要是女兒而不是兒子,我可就礙著她的事了。繼室生的二小姐,跟原配的嫡出大小姐一比,那檔次就太低了些。但如果是唯一的嫡女,那身份就凸顯出來了。」

      「姑娘,咱們怎麼辦?」秋月焦急地問。

      「如果她開價低一點,老太爺為了跟龔家搞好關係,哄她高興答應就算了。可惜,她要價太高些,葉家是不會答應的,放心吧。」葉琢低下頭去刺繡。這段時間她在春雨面前表現出來的聰明精幹,估計會給這件事加些分吧。

      秋月默默地回身打燃火石,將布條燒掉,歎了一口氣:「就算老太爺不答應,新太太也把姑娘給恨上了。到她進了門,還不知會如何對待姑娘呢。」

      葉琢把針從布上拉出來,笑了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怕她怎的?放心,我必不會讓自己受委曲。」

      龔家小姐肚子裏懷著葉家明的孩子,葉家不急,龔家急。所以哪怕葉予章最終沒有答應把葉琢降為庶女,龔家小姐還是懷著三個月大的肚子,坐著大紅花轎進了門。

      姜氏生怕葉琢在婚事上搗鬼,所以無論是籌備婚禮還是辦喜宴,都沒讓葉琢幫一點兒忙,便是連喜宴都沒讓她參加,只讓人拿了個食盒裝了幾樣菜,讓她在院子裏自己吃。葉琢自是樂得清閒。

      再說,讓她去恭喜那個負心薄幸的男人和把鄭氏擠出葉府的女人百年好合,她還真沒那涵養。

      不過,喜宴過後第二日,即使再不願意,葉琢都不得不去參拜龔氏。看得時辰差不多,估計龔氏也應該在正院裏敬完茶了,她便帶著秋月,去了龔氏所住的馨寧院。

      穿過花園,走出回廊,遠遠地就看到王姨娘和葉琳、葉玨從對面走來。葉琢故意放慢了腳步,等著她們進了馨寧院,這才緩緩進門。

      進到裏面,卻看到王姨娘她們在院子裏站著,而一個婆子正站在臺階上,仰著頭趾高氣揚地道:「太太跟老爺到正院去敬茶了,還沒回來。你們先等著吧。」說完,一轉身,甩簾進了屋子裏。

      看著那晃動的簾子,王姨娘的眼睛瞪得老大。

      當初,即便是鄭氏的娘家有錢,因生的美貌極受葉家明的寵愛,自己進門時她照樣得給自己面子,客客氣氣的。何曾像龔氏這般,生生地把她晾在院子裏,連屋子都不讓進?她可是貴妾,老太太的親外甥女啊,還是為葉家生了兩個女兒的人!不看尊面看佛面,龔氏再怎麼是官家小姐出身,也不能這麼的把人往爛泥裏踩吧?進了這個門,那就是葉家的人。如今竟然連老太太的臉面都不給,真真是……豈有此理!

      瞥眼看到一個丫鬟從偏房裏出來,正要往正房裏走去,王姨娘快步向前,一把將那丫鬟的手抓住,大聲道:「既然太太不知什麼時候回來,那麼你領我們到偏廳去,我們到那裏坐著等。」

      「喂,你幹什麼?你把我的手都握疼了。」那丫鬟卻不理她的話茬,只用力地掙扎,想要把手掙脫。

      王姨娘仗著老太太的勢,便是周嬤嬤都要給她三分面子,哪里見過這樣無禮的下人?臉頓時氣得通紅。死命地抓著那丫鬟的手腕,怎麼都不放手。

      「這是做什麼?」一聲怒喝,從門口傳來。卻是葉家明的聲音。緊接著,他攜著一位穿著大紅衣服的女子走了進來。

      這女子十八、九歲年紀,鵝蛋臉,高挑眉,一雙眼睛雖大卻微凸,雙顎有些高,嘴唇極薄。一看便是個不好相與的人。

      這就是葉家明哭著喊著要娶的龔氏?葉琢站在離院門不遠的一棵樹旁,眉毛微挑,目光往龔氏的肚子掃了一眼。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56 A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敬茶

      「老爺,太太,你們回來了?」王姨娘聽到葉家明的聲音,連忙放開那丫鬟的手,轉過身來訕訕地笑道。

      她即便有老太太做靠山,也不能逼著葉家明到她房裏去過夜。所以在葉家明面前,她永遠是溫順而又賢良的,以此來襯托以前鄭氏的強硬。今天她雖然覺得不能在龔氏面前弱了氣勢,但長年累月形成的習慣,還是一下子改不過來。

      「姑娘……」那丫鬟卻也是個厲害的,眼淚汪汪地將那有些紅腫的手腕伸到龔氏面前。

      龔氏往丫鬟的手上掃了一眼,然後用眼睛盯了王姨娘一下,一言不發地攜著葉家明上了臺階,待得到門前抬起腳準備進門時,她忽然停了下來,對葉家明道:「相公,我想換件衣服,你能讓她們在外面等一等嗎?」

      「好,好。」葉家明笑著連聲應道,然後轉過頭來,板起臉對跟在後面準備進門的王姨娘道:「你們,先在外面等一等。」說著,頭也不回地扶著龔氏進了門。

      「老爺,這……」王姨娘看著眼前晃動的門簾珠子,神色怔愣。

      遠處的葉琢長歎一口氣,對秋月道:「等著吧。」龔氏顯然是要給這些人一個下馬威,這一站,時間怕是短不了。

      有了思想準備,葉琢站在那裏安之若素。而王姨娘心裏本就不甘不服,再想著剛才葉家明對龔氏那溫柔體貼的樣子,現在在裏面不知如何親熱,她這心裏就如貓撓一樣難受。站在那裏咬著牙瞪著眼,看著那掛隨風輕擺的珠簾,心裏不停要咒駡發狠。

      而龔氏這衣服一換就換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有葉家明在,王姨娘倒也不敢放肆,只叫葉玨在外面一個勁地叫腳酸。

      也不知是龔氏覺得這下馬威夠了,還是葉家明心疼女兒,終於在葉玨第四次喊腳酸的時候,屋子裏出來了一個丫鬟,將珠簾掀起,道:「太太有請。」

      「走吧,過去。」葉琢見王姨娘進了正房,抬腳上了臺階。

      跟在葉玨後面進了門,便見葉家明和龔氏一左一右地坐在廳堂上。而廳裏擺設富麗堂皇,可比鄭氏當初所住的屋子奢華多了。

      這一次龔氏倒沒有為難人。等人一到齊,便有婆子將一個蒲團放到了龔氏前面的地上,然後那個被王姨娘捏過手腕的丫鬟,將一杯茶用託盤遞到王姨娘面前。

      「這……這……」王姨娘抖動著嘴唇,看向葉家明,「老爺,妾身可是貴妾,又是老太太的親外甥女,怎用得著向太太下跪?」

      她生怕這位新來的太太不明白她的身份,忍不住親口把跟老太太的那層關係說了出來。

      葉家明還沒開口,龔氏便冷冷道:「貴妾也是妾。莫不王姨娘以為,你就成了妻了?」

      王姨娘這一回不用演戲,那眼淚就奪眶而出,泫然欲泣地看著葉家明,聲音淒婉地叫了一聲:「表哥……」眼淚便一滴一滴地從眼眶中掉落下來。

      以前,她雖不及鄭氏美貌,可只要擺出這麼一副樣子,喚一聲表哥,葉家明便覺得鄭氏又給她罪受了,必然對鄭氏又憎惡幾分。現在這龔氏連鄭氏一半的美貌都不如,想來老爺會更不喜歡她吧?

      葉家明看了王姨娘一眼,卻無動於衷地把目光轉移開去,冷著臉道:「太太說得對,貴妾也是妾,禮不可廢,你還是趕緊跪下行禮吧。」

      「老爺……」王姨娘瞪大眼睛看向葉家明,滿眼的不可置信。

      「管理妾氏兒女,是我這做主母的責任。王姨娘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口口聲聲地叫老爺,看來,王姨娘根本沒把我這個主母看在眼裏啊!」龔氏拿著一杯茶,慢慢地用杯蓋拔著上面浮著的茶沫,緩緩道。

      本來,她自進門起,最想要收拾的,首先是那個嫡女葉琢,其次才是眼前這個王姨娘。

      雖然她不在乎葉家明,也不在乎這個葉府。但一嫁進來就有那麼大一個嫡女杵在那裏,時時提醒她自己是個繼室,可就讓她不舒服了。既然她不舒服,那別人就別想舒服,包括葉琢,和那個死不答應把葉琢降為庶女的老不死的東西!

      可沒想到,這個愚蠢的王姨娘卻主動跳出來跟自己作對,簡直是不知死活!她以為仗著葉家老太太的勢,就可以不把自己這個主母放在眼裏了?莫不她以為自己是那沒腦子又無倚仗的鄭氏?

      本來想著看在老太太的面上,她準備隱晦的緩緩收拾這王姨娘,以免一進門就跟老太太對上。現在她既找上門來,這麼的欠收拾,那就先收拾她好了!

      王姨娘聽得龔氏這話,終於把目光一點點地從葉家明臉上移開,似乎認清了事實,對著龔氏一福:「妾身不敢!」

      龔氏將茶杯放桌上一放,用手帕抹了抹嘴:「既然不敢,那就跪下敬茶吧。」又將手帕一甩,「麗兒,將茶端上來。」

      「是。」那曾被王姨娘抓過手腕的丫鬟應了一聲,將一盞茶遞了過來。

      麗兒?王姨娘抬起頭來,死死地盯了那丫鬟兩眼。她的名字叫王麗雲,那丫頭的名字,怎能重了自己的名?想到這裏,她再次將目光轉向了葉家明,希望他看到自己委曲求全的份上,能出面把這事給解決了。哪怕是改成莉兒,自己也算是掰回了些面子。

      葉家明接收到她哀求的目光,想著這王姨娘終歸是受老太太寵的,有時候,自己不方便說的話,還得靠她在老太太耳邊吹風。於是他咳嗽一聲,轉頭對龔氏道:「婉瑩,王姨娘的名諱就是麗雲。這麗兒,怕是重了她的名了,改了罷!」

      「哦?」龔氏眉毛一挑,轉頭看了看王姨娘,忽然笑了起來,然後一挑眼,斜睨著看著葉家明,用嬌滴滴地聲音道:「可是,相公,人家原來都叫慣了,改了可就不習慣了。我看,也沒什麼的嘛,不就重了一個字嗎?這王姨娘是姨娘,沒準我這麗兒以後也是相公的姨娘,還要給相公生兒子呢。誰比誰金貴都還不知道,幹嘛一定要我家麗兒改呢?」

      這麼說,龔氏帶來這陪嫁丫鬟,是打算給他做通房的了?葉家明抬眼去瞧那俏麗的丫鬟,心裏美滋滋的,再加上龔氏這嬌媚的樣子是他的最愛,哪里還記得什麼王姨娘李姨娘?轉頭對龔氏笑道:「婉瑩,你是主母,這家裏內宅的事,你說了算。」

      龔氏回了他一個微笑,嬌聲道:「謝謝相公。」

      王姨娘站在那裏,只覺得胸口被什麼堵住似的,讓她氣都喘不上來。她只得微張了嘴,大口地喘氣,這才感覺好受些。

      偏這時候,麗兒端著那杯茶,帶著一臉嘲諷的表情道:「王姨娘,趕緊敬茶吧。太太可是懷著身孕,今天一早起來去請安,忙到現在還沒得歇息一下呢。現在你敬個茶都有這麼多的說道,太太可經不起折騰。」

      現在,一個丫頭都敢爬到自己的頭上來拉屎拉尿了!王姨娘氣得渾身發抖。但形勢比人強,葉家明此時眼裏根本沒有自己;老太爺眼裏只有利益,自然偏心龔氏;便是老太太恐怕到時也怪自己多事。罷了罷了,這個事實,早就認清了的,不是嗎?

      王姨娘深吸一口氣,抖動著手端起茶杯,跪到那個蒲團上,將茶杯舉到頭頂,道:「姐姐請喝茶。」



第二十六章 教訓

      龔氏卻不接,看著王姨娘的頭頂道:「我今年才十八歲,王姨娘已有三十了吧?這聲姐姐,聽得可彆扭。以後,還是喚太太吧。」

      王姨娘咬著嘴唇,擠出一個「是」字,又將茶杯舉了舉:「太太請喝茶。」

      龔氏仍是不接,又道:「剛才,我可聽得王姨娘自稱妾身,這可不對。雖說咱們葉府是商家,卻也不能自降身份,做那不懂規矩之人,圖增別人笑話。王姨娘出身寒微,不明白這個道理,我這個做主母的,今兒便教導教導你,免得讓人笑話咱們葉府不懂規矩。記住啊,這妾身,可不是你能叫的,你應該自稱自己為婢妾,這才符合你的身份。明白嗎?」

      出身寒微?婢妾?

      王姨娘抬起頭來,眼睛直直地望著龔氏,手顫抖得茶杯「咣當咣當」一陣亂響,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是她心頭永遠的痛!要不是王家家境不光比不上當時的鄭家,便是連姜家都不如,今天坐在家明表哥身邊、成為葉府主母的,就應該是她王麗雲,而不是什麼鄭氏龔氏!現在,就因為她出身不高,所以才讓龔氏這未婚先孕的女人來教她規矩!

      她張了張嘴,想要出言嘲諷龔氏幾句,但話到嘴邊轉了幾轉,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她可不是那沒頭腦的鄭氏。能認清形勢,能屈能伸,是她王麗雲最大的優點。現在葉家掌權者都站在面前這傷風敗俗的女人一邊,自己如果惹惱了她,怕是沒好果子吃。還是回去將這龔氏的囂張言行告訴老太太吧。不給自己面子,便是打老太太的臉!想來老太太心裏也是不高興的。到時候,讓老太太出面收拾龔氏,這才是最聰明的做法。

      「婢妾多謝太太教導。」她舉了舉茶杯,「太太請喝茶。」

      龔氏在進葉府門之前,早已打聽過葉家各人的性情。對於這位妾氏的為人,她也略有所聞。本以為王姨娘有老太太撐腰,又在葉府飛揚跋扈慣了,只要一撩撥,她必然會忍不住大鬧。

      卻不想面對這樣的欺辱與挑釁,她竟然把這口氣忍下去了。

      看來,這是個人物!

      哼,就算她是個人物又如何?想要收拾她,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不過,此時自己剛進門,還不是跟老太太對立的時候。給了她這麼多下馬威,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已是夠了,倒也不宜做得太過露骨。收拾她,有的是機會。

      龔氏目光閃了閃,終於伸出手,接過了王姨娘舉在頭頂多時的那盞茶,裝模作樣地遞到嘴裏,嘴唇卻碰都沒碰,就放下了。

      她現在可是雙身子,不管是誰敬的茶,她都不會喝的。雖然她不認為王姨娘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謀害她肚子裏的孩子。

      「行了,起來吧。」龔氏將茶杯放下,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示意身後的婆子將紅包給王姨娘。

      「謝太太賞。」王姨娘拿了紅包,退了下去。

      葉琳作為葉府最先出生的孩子,再加上與老太太另有一份親情血脈,向來在葉府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極為得寵,因此也養成了她任性而沒什麼心機的性格。而因她的關係,葉府一向只論長幼,不論嫡庶。因此,王姨娘退下去後,葉琳便自然而然地走上前來,準備敬茶。

      在龔氏沒進門前,葉琳便聽了王姨娘無數的擔憂和抱怨,心裏對龔氏就滿是恨意。再加上今天在院子裏被龔氏掠了那麼久,站得她腿疼,剛才她的娘親又被龔氏羞辱欺負。這幾樣加起來,便讓她著龔氏滿心都是怨恨。只是王姨娘來之前一再交待她要忍受,這才滿臉不情願地跪了下去,轉頭看向麗兒,希望麗兒能把手中的茶主動遞到她手上來。

      「這位,是琢兒吧?」龔氏對葉琳這滿臉遮不住的怨氣視而不見,看著她溫聲問道。

      葉琳愣了一愣,道:「不是,我是葉琳。」說完,很不滿地轉頭看了葉家明一眼。那樣子,似乎是說,看你,娶的什麼糊塗妻子,連家裏孩子叫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是……王姨娘生的孩子?」龔氏臉上的表情依然十分的溫和。

      「正是。」葉琳很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正是因為她是王姨娘的女兒,在這府裏才比嫡出的葉琢更受寵,吃穿用度和地位都比她高,這讓她一直沒覺得庶出有什麼不好。

      龔氏臉上露出驚愕的樣子,轉頭也看向葉家明:「不是先論嫡庶,再論長幼的嗎?怎麼會是葉琳而不是葉琢先上來敬茶?」

      葉家明臉色一紅。要知道,世人最重嫡庶。連律法上都規定,嫡子有權繼承爵位家業,庶子,哪怕是庶長子,也都只能在婚後帶著一點點分給他的財產離府另居;而女子,嫡出與庶出,在婚配上的地位也是千差萬別。這也是老太爺不讓鄭氏把葉琢帶出去,也不答應龔氏把葉琢降嫡為庶的重要原因。而現在,他如何對龔氏解釋老太太對王姨娘的寵愛和對鄭氏的厭惡?

      比葉家明臉色更紅的,則是葉琳。不過她這臉紅,這不是羞慚的緣故,而是氣紅的。她氣這世上有嫡庶之別,更氣龔氏當著眾人的面,這麼說,落她的面子,這明擺著是羞辱她娘不夠,又來羞辱她!

      難道我們真有那麼好欺負嗎?

      她仰起下巴,挑釁地看著龔氏道:「在我們葉家,一向都是先論長幼的,再論嫡庶的。這麼多年,連祖父和祖母都從不說什麼。而且因為我娘親是祖母外甥女的關係,祖母向來更疼我一些。太太莫不是覺得,祖母這樣做錯了?」

      要說知女莫若母,王姨娘一看葉琳抬起下巴就知道要壞事,但阻攔已來不及了。葉琳話聲一落,便趕緊上前道:「婢妾沒教導好琳兒,讓她對太太失禮了。」又推葉琳,「還不趕緊向太太道歉。」

      「娘親,教導,不論嫡庶?」龔氏不理葉琳和王姨娘,只滿臉嘲諷地轉頭看向葉家明,手中的手帕似乎怎麼也遮不住嘴角的笑意。

      葉家明被龔氏看得無地自容,氣惱地轉臉對葉琳喝斥道:「誰是你娘親?你母親在這上面坐著呢。我看你越發的不知道尊卑。還教導!她一個姨娘,有什麼資格教導你?滿嘴的不知所謂!」又對龔氏訕笑道,「以前,沒人管教她們,倒叫她們不知禮數。以後,還得勞你派個嬤嬤好生教教她們。」

      龔氏笑了笑,不置可否。她養胎都來不及呢,還幫葉家教女?莫不是吃飽了撐的!只對淡淡地葉琳道:「敬茶吧。」本來葉琳這麼無禮,她應該給個教訓的。但重頭戲在後面,她不想在葉琳身上花費精力。

      葉琳長這麼大,還第一次像這樣被當眾喝斥,滿臉的氣惱與不甘,但她感覺背後被王姨娘用手指掐得生疼,知道王姨娘叫她忍氣吞聲,只得從麗兒手上接過茶杯,遞到龔氏面前:「太太請喝茶。」

      「叫母親。」葉家明剛剛緩和的臉色又是一沉。

      葉琳終是忍不住,抬頭直視著龔氏,道:「剛才太太說了,她才十八歲。想來,也不過是比我大三歲而已。叫母親,太太不覺得彆扭麼?」

      「你,你……」葉家明用手指著葉琳,氣得說不出話來。以前他怎麼沒覺得這葉琳這麼讓人討厭?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29 09:59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相爭

      龔氏卻不氣惱,伸手接過茶盞,笑吟吟地道:「算了,葉琳說得也對,我不過十八歲,哪敢做她的母親?就叫太太吧。」

      葉家明見龔氏並不氣惱,又知道老太太向來疼愛葉琳,此事宜輕不宜重,放過去最好,只得把手縮了回來,不過還是狠狠地瞪了王姨娘一眼。他恨王姨娘和葉琳讓他在龔氏面前丟了面子!

      葉琳見龔氏妥協,甚是得意,接了婆子遞過來的紅包,捏了捏裏面似乎裝著一個小小的銀果子,撇了撇嘴,被王姨娘拽了下去。

      葉琢看著今天的一場又一場明爭暗鬥,便知道龔氏這女人不簡單。再想想她提出把自己降為庶女被葉予章拒絕的事,就知道今天這場敬茶必然不會順順利利。

      這樣想著,她緩緩地走到那蒲團面前,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然後轉身向麗兒要茶杯。

      看著這個容貌美麗的女孩兒一臉平靜地跪了下來,動作從容而優雅,龔氏眼裏閃過一絲嫉恨。腳下的這個女子,憑什麼有著自己沒有的美麗與優雅?如果她有跟這女孩兒一樣美麗的容貌,表哥,是不是就不捨得放手,讓她到這商賈之家來做繼室了呢?

      感覺到麗兒投過來的詢問的目光,龔氏凝了凝神,揮了揮手:「茶涼了,麗兒,去換些熱茶來。」

      「是。」麗兒看了葉琢一眼,退了下去。

      葉琢的睫毛微微顫了一顫,仍表情平靜地跪在那裏,不動也不說話。不過好在麗兒沒去多久,一會兒功夫,她便端著一個茶盤走過來了,將一盞茶遞到葉琢面前。

      葉琢穩穩地接過茶盞,感覺著茶杯上傳來的熱度,嘴角微微一翹,開口道:「太太,這茶是新沏的,琢兒擔心它會燙到您呢。」

      龔氏原來的打算,就是在接茶的時候,裝作她還沒拿穩葉琢就放手的樣子,把茶傾灑到葉琢身上,最好自己手上也燙出幾個泡,這樣不但可以燙傷葉琢,而且還可以讓葉家明好好懲罰於她,卻不想葉琢竟然事先說出這樣的話來。她不由得愣了一愣。

      偏葉琢說完這句話還不算完,又轉頭向麗兒問道:「麗兒姐姐,這茶燙不燙?一會兒太太是要喝到嘴裏的,要是不小心燙著可就不得了了。」

      麗兒頓時傻了眼,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說不燙,一會兒燙著了人,葉琢的過錯就由自己背去了,誰叫自己說不燙呢?可要說燙,眾目睽睽之下,自家姑娘還怎麼施法?

      她看了龔氏一眼,沒得到什麼暗示,只得硬著頭皮道:「有、有點燙。」

      「那還是勞煩麗兒姐姐換盞溫茶來吧。太太正懷著小弟弟呢,要是燙著了她,可不得了。我多跪一會兒倒沒關係。」葉琢說完,又把茶遞了回去。

      葉家明在王姨娘和葉琳的無禮的後,看到本應該對龔氏滿肚子怨恨的葉琢,竟然表現得如此的周到,大為滿意,連聲應道:「對對對,還是讓麗兒換一盞茶來的好。否則燙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龔氏看向葉琢的目光,越發的深邃,擺擺手道:「算了,今天讓她們等得夠久的了。不過是一盞熱茶,我小心一點就是了。來,琢兒,把茶給我吧。」說完,伸出手去接茶盞。

      葉琢應了一聲,將茶杯舉到頭頂,頭卻沒低下,眼睛盯著龔氏伸過來的手,嘴裏叮囑著:「太太可要接穩了,別燙著。」

      葉家明聽得這話,連忙將身體往龔氏這邊靠了靠,做出保護的姿勢。

      龔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接茶盞。本想趁著轉臉的功夫,裝著無意中沒接穩,將茶盞打翻。卻不想這一拿之下,那茶盞卻紋絲不動,另一端還拿在葉琢的手裏。而葉琢似乎還不放心,嘴裏道:「太太,拿穩了,我要放手了哦。」

      「行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一句話要說幾遍?」龔氏不耐煩地道,將茶盞稍稍用力地往自己這邊拉。葉琢只得放了手。說時遲,那時快,那個茶盞忽然就脫離了兩個人的控制,從空中掉落下來。

      葉琢從始到終都緊繃著神經,眼睛就一直沒有離開那杯茶,而且在放手的時候,腿就離開了蒲團,作出隨時後撤的姿勢。現在眼看著自己一放手,龔氏也放了手,她立刻起身後退,只聽得「噹啷」一聲,那青花細瓷的茶盞就落到了地板上,茶水濺濕了她的裙擺,冒出一股熱氣。

      「哎喲,你想燙死我呀!」龔氏卻捂著手,大叫起來。

      葉家明早在葉琢一再叮囑時,就緊張起來,生怕那茶真燙著龔氏,影響她肚子裏的孩子,眼睛就沒離開過那盞茶。此時一見葉琢鬆手之手,龔氏也松了手,心便提了起來。眼見得那盞茶往前面是向葉琢那方向拋的,而葉琢機敏,茶水只濺濕了她的裙擺,並沒有半點燙傷;龔氏離那茶盞遠,想來也沒有燙著。他的心剛剛放下來,便見龔氏捂著手叫了起來,趕緊上前一把握住,一面轉過頭來大聲喝斥葉琢:「你幹什麼吃的?連個茶杯都拿不穩。」

      「我說了讓母親小心的……」葉琢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委曲地道。

      葉家明狠狠地瞪了葉琢一眼,轉頭去看龔氏的手。卻不想龔氏將手一抽,根本不讓他看,板著臉,一副極不高興的樣子。

      而王姨娘早在葉琢一再提醒龔氏茶很燙的同時,心就提了起來,極盼望龔氏能把茶潑到葉琢臉上。這樣一來,既能讓葉琢毀容,以解她對鄭氏和葉琢之恨;又能讓老太爺和老太太徹底討厭這新進門的龔氏。卻不想葉琢卻避讓得快,竟然一點也沒燙到,真是可惜。

      不過,葉琢沒被燙到,龔氏嚷嚷自己被燙著了,那也行啊。自己推波助瀾一番,便是沒事也得讓它有事啊!

      而且,一再提醒之下那茶盞還是傾倒下來,她就不相信龔氏不是故意的。既是故意,那她對葉琢之恨,哪是自己這妾氏能比的呀?此時不落井下石,讓這兩虎相鬥,更待何時?

      於是她開口道:「二姑娘,不是姨娘多嘴,你就算心裏因你母親而怨恨,也不用這麼害太太吧?不光是想用熱茶去燙太太,還想嚇著太太肚子裏的孩子,你這心腸,可真夠歹毒的。哼,你也不要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你要不是存心,自己怎麼躲得那麼快,一點也沒被燙著,倒是太太被燙傷了?」

      葉琢抬起頭來,目光如箭一般射向王姨娘,然後淡淡地收回,看向龔氏:「這一盞熱茶倒下來,不是毀了我的臉,便是燙著了太太。太太試想,無論是傷了我自己,還是傷了您,我能得到什麼好處?現在燙了太太的手,不過是琢兒一時不小心罷了。太太責駡琢兒可以,但有意而為之這種罪名,琢兒卻是不敢領的。而且,這事情如果真要追究起來,老太爺和老太太打了琢兒倒是小事,要是厭了太太,那可就不好了。不過,到時最高興的,恐怕非王姨娘莫屬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太太是個聰明人,想來心裏最是明白。」

      「你胡說什麼?誰高興、誰得利了?」王姨娘的用意被葉琢當眾說穿,恨不得跳起來給她兩巴掌。不過她很快抑制住心頭的怒火,轉身擠出兩滴眼淚,對葉家明道:「老爺,事情的經過,您都看在了眼裏。葉琢她是不是有意,可不是我說的,而是事實擺在眼前,妾身……哦,不,婢妾不過是怕太太被她給哄到了,吃了虧傷了肚子裏的孩子,那罪過可就大了。婢妾是真心想要太太給老爺生個小少爺的呢,那也是婢妾和琳兒、玨兒將來的依仗啊!」



第二十八章 反擊

      她知道,葉家明此時心裏眼裏,只有那未出世的兒子。只要這麼一說,葉琢必然就要倒楣。

      葉家明卻極不滿地瞪了王姨娘一眼。剛才龔氏雖然抽了手出去,但他也看到了,那手上似乎連個紅印子都沒有。那茶是麗兒特意去斟的,葉琢又一再提醒說那茶燙,要龔氏小心,還主動要求去換溫茶。而且那茶盞一直在他的注視之下,葉琢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心裏最是明白。現在既然兩人都沒燙到,那麼對葉琢略施薄懲,以平龔氏之不悅,那也夠了。偏這王麗雲唯恐天下不亂,無中生有,將有意謀害龔氏的罪名安在葉琢頭上。這要是龔氏真的較起真來,要嚴懲葉琢,他便沒法向父親交待。

      因此他喝斥王姨娘道:「你哪只眼睛看見琢兒是有意要害太太的了?我坐這麼近,我看不清楚,你倒看清楚了?琢兒要是有意,她能一再提醒太太要小心,還要求換溫茶?莫不是你真如琢兒所說的那般,想要獲什麼漁翁之利?」

      王姨娘沒想到葉家明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頓時滿腔的委曲承不住,心裏一酸,掉下淚來,上前一步跪到葉家明面前,磕頭道:「婢妾不過是看不得葉琢一心想算計太太而已,所以才路見不平說了兩句。如今老爺要是這麼說婢妾,婢妾唯有一死來明志了。」

      說完,就要往牆角處的柱子撞去。在她想來,那柱子遠得很,再如何葉家明或是葉琳都要上前來攔她一攔的。她做出如此姿態,老太太不會惱葉家明,卻非得恨上龔氏和葉琢不可。

      「娘……」果然,她的身子被葉琳一把抱住。於是娘兒倆抱頭痛哭起來。

      「來人,將她們拉出去。」葉家明見狀,越發的氣惱。好好一個敬茶禮,被王姨娘母女倆一鬧,搞得烏七八糟。要是讓龔氏對自己和葉家印象變差,感覺自己受了委曲,以後哪里還為葉家說話?

      這是龔氏所住的院子,下人全都是她帶來的人。葉家明一發話,便有兩個婆子進來,毫不客氣地將王姨娘母女倆拉了出去。

      葉家明又道:「琢兒敬茶不慎,驚嚇了太太,禁足半個月,多交繡品十幅。」

      卻不想他話聲剛落,便聽「哎喲」一聲,坐在旁邊一直不作聲的龔氏,臉上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來。

      「怎麼了,怎麼了?」葉家明神色慌亂起來,急急上前扶住龔氏。

      「大概是因為剛才被琢兒嚇了一跳,動了胎氣了。」龔氏呻吟著道。

      「來人,趕緊去請大夫。」葉家明一聽急了,大聲朝愣在一旁的麗兒吼叫起來。又伸出手臂:「來,我抱你進房歇息。」

      龔氏卻一把將他的手推開,滿臉痛苦地對身後的婆子道:「吳嬤嬤,送我回龔家去。別人要害我,相公竟然還護著,我可不敢在這葉家待下去了。」

      葉家明臉都黑了。

      他雖然薄情寡意,人卻不糊塗。龔氏對自己肚子孩子的著緊程度,他最是知道。當初發現她有身孕,龔書辦也是大發雷霆,想要讓把她肚子裏的孩子打下。然而龔氏卻大哭大鬧,甚至絕食上吊,才逼得龔書辦讓了步,派人將自己找去,讓他趕緊將龔氏娶進門。而平常,無論吃食還是行走坐臥,她都萬般小心,生怕對肚子裏的孩子不好,稍有不舒服就要請大夫看,名聲倒擺在了其次。

      然而,她現在倒將懲罰葉琢擺在了前面,頗有不重罰葉琢她就痛著肚子要離府的架式。這莫不是說,她這肚子疼,是裝的了?

      想到這裏,他心裏有些不悅。看來,剛才那杯茶,本來龔氏特意打潑的了。她為什麼一定非得跟葉琢過不去呢?不就是沒答應她把葉琢由嫡女降為庶女嗎?她既進了葉家門,以後就是葉家人了。葉琢是嫡女,就有希望能攀上一門好親,這對她來說,不也是好事嗎?為什麼一定要把葉琢降為庶女,她才甘心?

      不過想著龔氏的脾氣,他又頭疼起來。龔氏自幼受寵,行事既任性又執拗,不達目的絕不甘休。她現在非要重罰葉琢,要是不順著她,她還真會被氣出好歹來。

      算了算了,順著她吧。想來自己下了懲罰的命令,而老太爺為了葉府的利益,應該會阻止的吧?自己跟老爺子兩人,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相信可以把這事給圓過去。

      這麼想著,葉家明對立在門口的他的通房丫鬟夏榆道:「傳我令,將二姑娘打二十板子,然後關進柴房。」說完,又對她使了一下眼色,這才轉過身,伸手一把將龔氏抱了起來。這一回,龔氏再沒作聲。

      葉琢卻往他們面前一站,目光凜然:「父親,這二十大板一打,那謀害嫡母的罪名就坐實在我頭上了。我現在問你,你一定要把這罪名往我頭上扣嗎?我名聲壞掉了,葉琳、葉玨的名聲也好不到哪里去吧?三個女兒都攀不上好親,莫不這就是父親想要看到的結果?我們嫁得不好,恐怕對太太肚子裏的孩子也沒好處吧?再說,今天我要因為太太肚子裏的孩子被打,就意味著這孩子還未出生就見了血光。我想,這對他、對太太也不好吧?」

      葉家明一怔,停下了腳步。

      是啊,二十板子事小,壞名聲的事大,關係到他的兒子,更是大事中的大事。葉琢和葉琳眼看馬上就要談婚嫁了,要是她們攀不上好親,對葉府來說,那得是多大的損失啊!龔氏肚子裏的孩子生出來,等他長大都還有十幾年的時間呢。如果她們嫁得好,對那孩子也是有好處的啊!最重要的是,懷在肚子裏的孩子還沒出生就見了血光,這很不吉利啊!女人生孩子,那可是往鬼門關上走一遭。要是龔氏難產,一屍兩命,那他不是虧大了?為讓龔氏一時爽快,拿他兒子去冒險,不值得啊!

      「放我下來。」龔氏一看葉家明那表情,便知道他動搖了,一扭身,便要從他的胳膊裏掙扎下地,一面對麗兒道,「收拾東西,回龔府。」

      葉家明用寵溺的口吻哄道:「婉瑩,你不要任性了。你看不慣琢兒,想要打她幾十板子,沒問題。等你生下兒子,想打她多少板都行。只是下次咱們找個不壞葉府名聲的藉口,好不好?現在你身體不適,需要好好休息,還是別勞神了,把琢兒交給我處理就行了。」

      龔氏陰沉著臉,目光冰冷地盯著葉家明:「如果我說,我一定要打她呢?」

      「你……」葉家明被龔氏這目光嚇了一跳,不解地問,「你為什麼非要打琢兒不可?」

      「我知道。」葉琢冷冽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你知道?」葉家明看看龔氏,再看看葉琢,表情更加的迷惑。

      葉琢的嘴角露出嘲諷的一笑:「我猜想,太太不斷地想要逼迫葉家在我的事情上妥協,是想要讓老太爺和老爺屈服,好一手掌控葉府吧?畢竟我雖然是葉府嫡女,卻沒人真正的心疼我,為我出頭。但我偏又是葉府一個大籌碼,近期內就可以為葉府獲得最大的利益,老太爺和老爺只要在我的事情上妥協於你,一步退便步步退,你就可以在葉府為所欲為了。太太,你說我說的對嗎?」

      「你……」龔氏看著葉琢,眼裏全是驚駭。這是深藏在她心底裏的想法,想來葉家那個老狐狸都沒想明白,卻不想,竟然被這十五歲的小女孩一眼看穿了。這葉琢,何等的可怕!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0 11:35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相逼

      葉琢接著道:「第一回合,你便想要把我降為庶女,結果老太爺沒有同意。而你未婚先孕畢竟不是什麼好事,不嫁給父親就別無選擇,所以你才咽下了那口氣,嫁了進來;但你自然不甘,於是就想在今天打我一頓,甚至什麼理由都不需要,只告訴老太爺和老爺,你就是想打我。打我一頓,實在不算什麼,想來老太爺和老爺看在你肚子裏孩子的份上,是會妥協的;就算他們更重利益,吃定了你,但你覺得現在既然嫁了,那肚子裏孩子的出處便有了交代,就算是馬上和離出去,名聲也比未婚先孕好太多了。有這麼一個底氣在,你在第二回合,是必贏無疑。太太,你這些打算,我沒說錯吧?」

      「你、你是誰?」龔氏看向葉琢的目光,已經不是驚駭,而是驚恐了。要說前面那段話,只要頭腦聰明,還能猜得出來。可現在這番話,就不是一個十五歲女孩子能說得出來的了。沒有強大的洞悉能力,沒有足夠聰明的頭腦,沒經過深宅裏勾心鬥角的歷練,怎麼能夠把其中的溝溝繞繞說得絲毫不差?這葉琢,難道跟自己身邊的心腹有什麼瓜葛不成?

      葉琢看到夏榆悄悄退了出去,此時身影已消失在院門口了,這才冷哼一聲:「我還需要是誰?別以為別人都是傻瓜,就你最聰明!你那點小心思,只要用腳趾頭想一想就能知道。而且說到現在,我真懷疑你嫁到我們葉家來的意圖。說吧,想方設法地嫁到葉家來,你想要幹什麼?是不是掌控了葉家,你便準備把錢財全都搬到龔家去?你們龔家,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要不是葉琢這幾句話用的是問句,那麼,它就嚇得龔氏魂飛魄散了。要知道,葉琢所說的話,即使不全對,也對了七、八分了。龔氏驚懼之下,只覺得一股戾氣直往上湧。她指著葉琢,尖聲高叫道:「來人,給我打,狠狠地打!叫她胡說八道,叫她血口噴人……」

      葉家明正琢磨葉琢的話,忽見龔氏氣極敗壞,形若瘋癲,擔心她氣急攻心,傷著肚子裏的孩子,忙勸慰道:「婉瑩,婉瑩,你別激動,大夫說,你不能過於激動,小心肚子裏的孩子。來,我扶你進房去歇著,琢兒那裏,一會兒我來處理,一定打她十幾板子,你放心,一定打她十幾板子。」

      葉琢與兒子、龔家,這兩頭孰輕孰重,他自然分得清楚。葉琢說出這樣的話,不管她說得對不對,為了不讓龔氏惱羞成怒,鬧著回娘家,打上十幾板子讓她消氣,那是必須的。不過,這罪名嘛,可以說成是頂撞嫡母,而不是謀害嫡母和未出世的弟弟。如此一來,就不會損害葉府的利益了。

      龔氏聽得葉家明的話,心頭一驚,捂住肚子,連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她這肚子裏的孩子如此寶貴,那是一定不能出事的。

      而院子裏的婆子,聽到龔氏的話,立刻進了廳堂,直撲葉琢,想要把她擒住,拉到院子外面去打板子。

      「誰敢動手?」葉琢目光一凜,從頭上拔下簪子,對著自己的脖子。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自然是她故意而為之。

      要知道,龔氏為了拿住葉家人,那是鐵了心的要打自己板子。就算葉家明為了利益攔著,她也會鬧著回娘家,用肚子裏的孩子和龔家的權勢來逼迫葉家人就範。到時候,葉家再不願意,再知道龔氏是拿捏自己,也得暫時妥協,用犧牲她來平息這件事。最多,不過是把謀害嫡母換成頂撞嫡母,把打板子改成懲跪。

      所以,她乾脆將話挑開,再一步步逼緊,讓龔氏把事情往大裏鬧,將打她板子的話說出來。只要這打板子的命令是龔氏下的而不是葉予章下的,自己再以自殺相逼,就能把劣勢轉變過來。因為有鄭氏剛硬的例子在前,葉予章自然擔心她會真的自殺;而龔氏畢竟已娶進了門,不過是一口氣咽不下去而已。兩害取其輕,再考慮到龔氏的用意不良,他自然會力挺她而打壓龔氏。如此一來,她不但不會受懲,以後有誰想再欺負她,恐怕也要掂量掂量了。

      龔氏的兩個婆子看到葉琢那簪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鄭氏的事情,她們也是知道的。現在自家姑娘不過是想要打葉琢幾板子,她都能句句頂撞,還拿簪子相逼,可見她這性子就跟她那被趕出葉家的母親一個樣兒。這要真在新婚頭一天就逼死葉家嫡女,不要說龔氏,便是龔家的名聲都要臭完了。這個罪名,龔氏可擔不起。

      她們趕緊縮了手,不敢上前。

      正在這時,麗兒從門外急急跑了進來,嘴裏道:「姑娘,大夫來了。」

      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大夫,跟在她後面匆匆進了門。抬頭看到葉琢的樣子,他不由得愣了一愣。

      廳堂裏的人見狀,齊齊色變。

      這可是龔氏的院子,又是她剛進門的第二天,葉家嫡女此時拿著個簪子,站在廳堂中央對著自己的脖子,這情形讓外人看見,那就不光是葉家的醜事,龔家也大丟面子。

      「咳……」葉家明尷尬地咳嗽一聲,對麗兒道,「你領大夫到偏廳去坐著,太太一會兒就過去。」

      「是。」麗兒看清楚廳裏的情形,也大為自己的魯莽而後悔。低著頭對葉家明和龔氏這邊一福,帶著大夫又匆匆出了門。

      龔氏本以為拿捏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子,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卻不想卻鬧到這個地步。逼死葉琢,她是不敢的。但要讓她讓步,卻是萬萬不能。現在這情形,又被外人看了去,心頭又氣又惱,頓時大哭起來,用力地推搡葉家明:「你看你們葉家,都欺負我到什麼地步了?竟然還以死相逼,還讓外人看見,丟我龔家的臉。嗚,我不活了,我要回娘家……」

      「這是怎麼回事?」門外傳來了葉予章嚴厲的聲音。緊接著,他跟姜氏一前一後地進了門。

      面色焦慮的葉家明,看到父親、母親到來,大大地吐了一口氣,渾身放鬆下來。

      葉予章進了門,環顧了屋子一眼,看到拿著簪子的葉琢,眉頭皺了一皺。不過卻沒說話,而是逕自走到廳前的主位上,坐了下來,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雖然剛才有夏榆去稟報,但夏榆嘴裏復述的葉琢的話,讓他心裏翻江倒海,大為震驚。他沒想到娶進門一個女人,竟然有這麼大的野心,想要控制他這葉府。感覺事關重大,他便不放心,生怕不識字沒有見識的夏榆會錯意,因此也顧不得影不影響兒子的夫妻感情,直接向葉家明詢問,想聽聽兒子是怎麼說的。

      葉家明將龔氏交由吳嬤嬤扶著,自己上前一鞠,行了一禮,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葉琢的話,太過重要,關係到葉府的利益,即便知道他說了龔氏不高興,葉家明還是把那幾句話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以便於老父能更準確地權衡利弊。

      龔氏見狀,看向葉家明的目光能冒出火來。她之所以選了葉家明來嫁,一是因為葉家明雖然年已三十,卻跟那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一樣年輕,且相貌俊朗;二是他一直表現得深情款款,對她癡迷得不能自拔,再加上性格綿軟,極好拿捏;三是葉府地位較低,卻又富有,最合心意。卻不想,她這才剛嫁進來,葉家明就把葉府的利益擺在了前頭,根本不管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敢欺騙老娘,老娘非好好收拾你不可!她暗自咬牙切齒。



第三十章 完勝

      葉予章早在夏榆稟報的時候,就將葉琢的話聽了一遍。此時再聽葉家明復述一遍,他血紅著眼睛,將目光冷冷地投射到龔氏臉上。

      他很生氣!

      他非常生氣!

      葉府,是他白手起家,精打細算,費盡心思,一點一點地積攢,才有了今天的財富。可以說,葉府的每一個銅板,每一根絲線,都是他葉予章的命!卻不想,這姓龔的婦人,一進門,就想把他的命拿去,把他花了大半輩子才一點點積攢起來的財富拿去!他還沒死呢,他還沒死呢,他還沒死呢……

      饒是龔氏從心眼裏看不起這暴發起家而又吝嗇如命的葉予章,也不禁被他這狠毒的目光嚇了一跳,趕緊將臉轉開,避開他這目光。

      葉家明看到父親這目光,嚇了一跳,忙上前擋住葉予章的目光,道:「父親,琢兒今天太過無禮,先是燙傷嫡母,後又胡言亂語,頂撞威逼,兒子建議打她十幾板子,懲治一番。」

      他倒不是真想打葉琢板子。之所以這麼說,是想提醒葉予章,不要因為葉琢那些話就失去理智,龔氏肚子裏的孩子、龔家的權勢,那是一定要顧忌的。再者,在葉予章扮黑臉的同時,他必須得扮白臉。否則龔氏寒了心,真要鬧著和離,那損失就大了。

      葉予章生氣歸生氣,卻還沒失去理智。他收回目光,淡淡地看了葉琢一眼,道:「琢兒,把簪子放下。」語氣很是和緩。

      葉琢搖搖頭,淚如雨下:「與其零星受罪,不如一死了之。」那簪子仍牢牢地頂著脖子,不肯放下。

      「燙傷太太,可是你有意而為之?」

      葉琢聽他這問話似要自己辯解,心裏越發大定,哽咽道:「那茶是太太的侍女斟的,我屢次三番地提醒說燙,要換溫茶,太太卻堅持要喝那杯茶。我放手時,太太手裏拿得穩穩的,卻不想轉眼就往我這邊傾來。要不是我見機得快,這會子,我這臉早已毀了。饒是這樣,還要安我一個故意謀害嫡母的罪名,要打我板子。祖父,與其被她視為眼中盯,肉中刺,處心積慮地害我性命,我不如自己了結算了,免得在這世上零星受苦。」

      「胡說!」葉予章一瞪眼,「人之髮膚受之父母,你祖父我都還沒死呢,哪能是你想了結就能了結的?把簪子放下,到你祖母那裏去。」

      葉琢撅著嘴,眼角掛著淚滴,十足像個賭氣的孩子:「過去就要挨打,我才不去。」

      「燙著了你太太,是不是你的錯?便不是有意,也應該誠心賠個罪,道個歉。偏你這強脾氣,說兩句就動氣,還頂嘴,還賭氣自殺,跟你娘那性子一模一樣。還不快把簪子放下,過來給你太太道個歉,賠個不是!你太太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小姐,溫良賢淑,自不會跟你一般計較。」葉予章板著臉訓斥,語氣卻極柔和。見葉琢不動,又將臉一沉:「還不快些?」

      葉琢這才將簪子收起,插到頭上,走到龔氏面前,給龔氏福了一福,聲音卻同蚊子叫一般小聲:「琢兒燙著了太太,頂撞了太太,琢兒在此給太太賠不是了。」

      而姜氏此時早已走到了龔氏身邊,慈祥地扶著她,笑著勸道:「媳婦兒啊,你是不知道,琢兒她娘,脾氣那個強啊,這十幾年,我沒被她氣死,算是命大了。所以我一向不喜歡她,平常也不理她,否則真要跟她較真,非被氣出個好歹不可。偏這琢兒跟她娘一個脾氣,怎麼說都教不變。不過再怎麼說,也是葉家的骨血,脾氣再不好,也得養著。好在今年及笄了,在家裏也待不久了。給她尋上一門親事,就把她打發出去。你啊,修養好,脾氣溫柔,我一見就喜歡。你呀,也別跟她小孩子一般計較。真要計較,氣著我的小孫孫,那就糟了。來,我扶你回房去,叫大夫好好把把脈,看看我的小孫孫在肚子裏好不好。」

      早在葉琢拿著簪子頂著自己脖子的時候,龔氏便知道自己跟葉家的第二次較量,又失敗了。有鄭氏的先例在,她相信葉琢所說的「了結」絕不是嚇唬人的。葉琢的命她不在乎,但龔家的名聲還是要的。一旦葉琢死了,不要說剛才的大夫和葉家的下人,就是葉家老頭子因為她讓葉家受了損失,都會讓人放風出去,說她一進門就逼死葉家嫡女。到時候,自己回不去龔家,就只能待在這葉府受他們的氣了。

      再說,看葉予章那個樣子,如果逼急了,怕是會掙個魚死網破,還是緩緩圖之為好。

      看來,還是自己太過心急了些!

      龔氏心裏反省著自己的行為,便打算借著姜氏遞給她的臺階下了。不過,想要她給好臉色,那是不可能的。她站了起來,滿臉不愉地道:「大夫就不要看了,我只是累了,想回房歇著。公公、婆婆你們慢坐,我先回房了。」說完扶著吳嬤嬤的手,慢慢地轉身回了房間。

      葉予章對兒子使了一個眼色,讓他進房去哄龔氏,轉臉又裝模作樣地將葉琢又訓了一通,這才帶著姜氏,滿意地出了馨寧院。

      「琢兒,怎麼還不回屋,跟在後面幹什麼?難不成還得祖父打你板子不成?」葉予章發現葉琢並沒在回廊上轉彎,而是跟著自己和姜氏往正院方向走,不由停住腳步,滿臉笑容地問道。

      現在,他對這個孫女,可謂是相當的滿意。龔氏的用意,便是他這老狐狸一時都沒想到。他這個十五歲的孫女兒,卻不但想到了,而且還想得很深。更難得的是,她不光是聰明,還有膽有識,對事態的把握極為老道。要不是她敢說敢幹,還敢拿著簪子逼迫龔氏,葉家為了那盼了十幾年的孫子,即使再知道龔氏的野心,再不甘心受制於人,也得做出妥協來。

      這孩子,真不愧是老葉家的種!

      此時,便是對於鄭氏那曾讓他深惡痛絕的剛硬脾氣,他都感覺硬得極好。否則,葉琢今天怎麼敢跟龔氏對著幹?

      「祖父,我想出門去走走。」葉琢快步走到他面前,施了一禮。

      「出門?」葉予章想都沒想,直接點點頭道,「行,你去吧。」

      「我……我想只帶秋月出去。」葉琢又道。

      「嗯?」葉予章臉上的笑容斂了一斂,看著葉琢,沉吟片刻,再次點點頭,「也好。」

      「謝祖父。」葉琢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春雨。」葉予章喚道,「你到角門跟那守門的婆子說一聲,就說二姑娘以後要出門,不必攔著。」

      「是。」春雨應了一聲,轉身去傳達命令。

      葉琢驚喜地抬起頭來,看著葉予章,然後深深施了一禮:「多謝祖父。」

      「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早去早回。」葉予章和言悅色地叮囑道,又揮揮手,「去吧。」轉身往正院方向走去。

      姜氏跟在他後面,不滿地道:「你這樣縱著她,連家門都隨意出入了。那她以後不得越發的無法無天?」

      「你懂什麼?」葉予章鼻子裏哼了一聲,「對著什麼樣的人,用什麼樣的籠絡手段,大有講究。琢兒頭腦聰明,性情卻剛直,這樣的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只有你對她好,她才聽你的;否則,哪怕她命都不要,也不會屈服於你。現在施一點小恩惠,以後你要她嫁給什麼人,她才會乖乖答應,不要死要活!」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2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0 11:38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請求

      目送葉予章和姜氏離開後,葉琢並沒有回碧玉居,而是帶著秋月,直接從角門到了大房。

      大房的院子裏,葉予期正坐在一張斜榻上,面對著菜園,手裏擺弄著那塊白玉;在他的對面不遠處,關氏蹲在菜地裏,一面跟葉予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一面利索地拔著雜草。菜地裏是綠油油的油麥菜,幾隻蜜蜂停留在菜花上,時不時地嗡嗡叫幾聲。而左邊敞開的窗臺裏,趙氏側著身子坐在窗前,手裏的針線上下飛舞。

      葉琢站在門口,看著這寧靜而安詳的一幕,久久沒有動彈。

      「咦,琢兒來了,怎麼不進來?」關氏無意中抬頭看到葉琢站在門口,直起身來。

      「伯祖父、伯祖母。」葉琢走進去,打了聲招呼。不過她無意寒喧,走到葉予期面前道:「伯祖父,我想讓你看看我寫的字。」

      她的字,自然還沒練到葉予期所要求達到的地步,但因為發生了今天的事,葉琢感覺到她不再能留在葉府了。龔氏這一回合是因為她葉琢而輸,她甚至還把龔氏的底牌給掀開,龔氏現在對她恨之入骨,勢必會對她報復。而龔氏報復的手段,最厲害的一招,莫過於插手她的婚事。

      龔書辦雖然不入流,但他畢竟在官場上混,認識的想要巴結的人,不計其數。龔氏只要找一個六十來歲妻妾成群而又位高權重的老頭,許以妾位,就已足夠噁心她葉琢的了。而以葉予章那唯利是圖的秉性,必然會非常樂意答應這門親事。這樣一來,龔氏不但報復了葉琢,還可以利用這親事,從葉予章手裏交換一些好處,更可以通過這門親事讓龔書辦在官場上獲利。可謂是一舉三得。

      所以,即便是她葉琢今天忍氣吞聲,讓龔氏打那十幾個板子,這樣對龔氏和葉家好處極大的親事,她也是逃不掉的。

      而將自己過繼到大房來,離開葉予章等人的掌控,是眼看著大房發生的一連串風波,又感受到葉予期的正直和關氏的善良之後,葉琢在心裏為自己的將來尋找的一個出路。只不過原來她一直想徐徐圖之,讓事情水到渠成。卻不想今天的事,讓她的計畫提前了。她今天,必須在葉予章嘴裏得到一個承諾。這樣,她才好在葉府佈局,推動事情朝著她預定的方向發展,從而順理成章地從二房過繼到大房來。

      葉予期沒想到事隔二十幾天,葉琢就說出了這樣的話。他揚起眉毛驚詫地看著葉琢,好一會兒才站了起來:「走,跟我進房。」

      進到房裏,他鋪開紙,遞了一支筆給葉琢,又親自給她磨了墨。此時葉琢已叫秋月將一塊石頭系在了她的手腕上。那塊石頭並不是當初葉予期給她的那一塊,而是略小一些的石頭。

      葉琢用筆尖蘸了蘸墨,然後穩穩地拿著筆,開始在紙上寫字。

      字寫得很慢,筆峰也不是很到位,但勝在穩,一筆一筆,有條不索地一撇一捺地寫下去,直到寫了七個字後,葉琢的手開始有些微微的顫抖,她這才停下了筆,將石頭取了下來,抬起頭,對葉予期道:「最開始時,我是用比這塊石頭小一些的石頭練習;之後,慢慢地把石頭的重量加上去,字的筆劃也寫得越來越多;現在,這塊石頭比起您交給我的那一塊來,只是略小一點了。我想,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系著您給我的那塊石頭寫字,而且,寫的字也會越來越多。」

      葉予期看著葉琢,久久不語。

      儘管葉琢對於玉的感悟,是他所見到的第一人。但那日他將那塊石頭給她,只是想打消她學玉雕的念頭。因為,玉雕實在不適合女孩子學,尤其是葉琢這樣,家中富庶,以後不管是葉予章給她找一門什麼樣親事,都絕不會需要她去雕琢玉器來養活家人。

      他學過玉雕,像這樣懸著手腕練字,他深知有多辛苦。當你練到你的極限處,每多一息功夫,那手臂的酸痛都讓人感覺是在地獄裏煎熬,度日如年。而在極限處如果不能堅持住,那你的水準就永遠停留在那裏,不會有進步。所以,每一日,都是在挑戰自己的極限,時間拉長再拉長。這樣的煎熬,不是意志堅定的人,是堅持不下去的。很多的學徒,就倒在這第一關上。

      可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嬌嬌柔柔的小女孩子,卻能將它堅持了下來,還是在她沒有任何必要這樣做的情況之下。並且,還在短短二十來天的時間裏,就能穩穩地承受到這麼大的一個重量,說明這小女孩,不光有堅毅的心性,更有驚人的天賦和與眾不同的力量!

      葉琢看到葉予期只管看著自己,並不說話,心裏第一次感覺不確定起來,不安地輕喚一聲:「伯祖父?」

      葉予期走到一邊的椅子旁,坐了下來,然後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坐。」等葉琢坐了下來,緩緩開口道:「琢兒,你能在短短二十天時間裏,就做到這一地步,讓我很驚訝。這樣的進度,就算是力氣極大的男學徒,也是不能輕易做到的。」

      葉琢聽得這話,心裏安定下來。只要葉予期對她持肯定態度,事情就好辦了。

      「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想要學習玉雕?僅僅是因為喜歡嗎?」

      葉琢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跪了下去:「伯祖父,請讓我過繼到您身邊,奉您為親祖父吧!」

      「什麼?」葉予期還以為她跪下是想求自己收她為徒,卻不想竟然聽到這樣一句話,驚詫得一下站了起來。

      葉琢抬起頭來,看著葉予期:「伯祖父,我想過繼到您身邊,做您的親孫女。雖然我是個女子,但請您放心,以後琢兒必不外嫁,而是招婿上門,一直奉養三位長輩頤養天年。」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葉予期臉上的表情冷了下來。他第一反應,就是他那位將一文錢看得天大的弟弟,又在出什麼陰謀詭計,想要從他手中騙取姜氏賠償的那幾百兩銀子了。

      葉琢自然知道葉予期現在心裏在想什麼,她知道如果不把話說清楚,葉予期是不可能答應她過繼的事的。當下一五一十,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了出來,又道:「太太絕對不會放過我,必然會給我找一門不堪的親事。而只要對葉家有好處,祖父祖母不會不答應的。如此一來,琢兒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伯祖父,請您讓琢兒過繼到您身邊,孝敬您和伯祖母吧。」說完,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

      雖然,即使不過繼到大房,她也可以通過手段不讓龔氏和葉予章掌控她的婚事,但是,她實在不願意整日地與人爭鬥,她想要一個溫暖的家,她想要過平靜的生活。

      「不行,我不能答應你。」葉予期的回答,猶如一盆冷水,瞬間澆涼了她的心。

      「為什麼?」她仰起頭,看著葉予期。

      葉予期卻沒有回答。他站了起來,便要朝門外走去,卻不想趙氏忽然沖了進來,一把跪倒在葉予期面前,流著淚道:「爹,您就答應琢兒吧。葉家大房的香火,不能因為兒媳斷了呀。兒媳這就離開葉家,絕不會再克琢兒的,您就答應琢兒吧!」

      葉予期不答應她的請求,只是因為擔心她被趙氏克了嗎?葉琢驀地直起身體,看著葉予期。她是死過一回而又活了回來的人,要說命硬,沒人誰的命能比她硬。連死都死不了的人,她還怕趙氏克嗎?



第三十二章 殘局

      「璞兒他娘,你說的這叫什麼傻話?你為我們葉家生了璞兒,又伺候我跟你婆婆這麼些年。要不是有你,我們這日子還不知過成什麼樣呢。你現在說要走的話,那不是要我們兩個老人的命嗎?快別說這話了。」葉予期用拐杖用力杵著地面道。

      「是啊,敏英,你要是走了,讓我跟你爹怎麼辦?我們可都還指著你養老呢。不管琢兒過繼不過繼,都萬沒有讓你離開葉家的道理。來,趕緊起來。」關氏從外邊進來,伸手去扶趙氏。

      「爹,娘……」趙氏還要再說,葉琢打斷了她的話:「伯母,哥哥可不是您克死的,您別把這樣的罪名加到自己頭上,也別說要走的話。琢兒就算過繼過來,也是要奉您為母的。否則,您讓琢兒情何以堪?琢兒以後還想要您的疼愛呢,您怎麼能走呢?」

      「可是……」趙氏剛張嘴,葉琢又道:「伯母,您放心,我命硬著呢,誰也克不了。再說,您要不答應,我被龔氏嫁給那些老頭子作妾,過那生不如死的日子,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您答應讓琢兒奉您為母,是救了琢兒一命。您跟伯祖父、伯祖母這麼好的人,上天一定會保佑咱們無災無難的。」

      「琢兒說的對。」關氏將趙氏扶了起來,「咱們璞兒的性命,是那姜興害的,他必招報應。你這傻孩子,怎麼能把罪名攪到自己頭上,白白地讓自己受煎熬?至於過繼的事……」她看了葉予期一眼,沒有再說下去。

      雖然她對葉琢的印象很好,相信她不是葉予章那樣的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真相是怎麼樣的呢?要是葉琢真是葉予章派來的,那麼他們過繼葉琢,那就等於引狼入室。

      「過繼的事,你祖父怎麼可能答應?」葉予期接過關氏的話,向葉琢問道。

      葉琢搖搖頭道:「他自然不會答應。我既已及笄,又是嫡女,可以說是他用來聯姻的最大籌碼,他又怎麼會輕易放過我呢?就算您親自去跟他說,他也是不會答應的。」

      葉予期疑惑地看著她:「那你剛才所說的過繼……」

      「過繼之事,我自有辦法。只希望三位長輩在琢兒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能收留琢兒。當然,如果伯祖父懷疑葉琢是來覬覦大房家產的,就當琢兒今天的話什麼都沒說。琢兒告辭!」葉琢施了一禮,轉身出了房間。

      葉予期和關氏防範的心思,她自然明白。不過對於這件事,她不想用語言去多作解釋。到她跟葉家二房決裂的時候,就是表明心意的時候。否則,說得再多也沒用。當然,如果大房到時還因為懷疑她而猶豫,她也會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老頭子……」看著葉琢單薄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關氏有些於心不忍。

      「看看再說吧。」葉予期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秋月跟著葉琢出了大房,看她不是朝二房角門方向去,而是往外走,不由喚了一聲:「姑娘。」

      葉琢停住腳步,轉過頭來,對秋月道:「你放心,我離開二房的時候,必然會把你和秋菊都安排好的。」

      「奴婢不是擔心這個。」秋月搖搖頭。她跟了葉琢四、五年了,不管葉琢的性格變了沒變,但那善良的心性是一直沒有變的。否則,她也不會對葉琢忠心耿耿了。葉琢將來不管怎麼樣,都不會虧待她跟秋菊,對於這一點,她有信心。

      「奴婢是想問,咱們現在是要到鄭家去嗎?要不要去雇一輛馬車?」她問。

      「今天不去鄭家,去廣能寺。你去雇一輛馬車來吧。」葉琢道。她不是真正的葉琢,所以對鄭氏,她有照顧的責任,卻沒有依賴和依戀的孺慕之情。今天發生的事情,不是鄭氏能分擔的,告訴了於事無補,還徒增擔心。她去廣能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廣能寺?」秋月看看葉琢,欲言又止,想要勸阻她不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不過想想今天發生的事,知道葉琢心裏不痛快,終究沒有說話,快步跑出去找馬車。待葉琢走出去,便見一輛馬車停在了巷口處。

      廣能寺是南山鎮香火最旺的一個寺廟,它之所以香火最旺,是因為寺裏的方丈能仁大師,在聶貴妃還是小女孩兒的時候,就給她批過命,說她的命貴不可言。就在那一年的秋天,聶貴妃就被還是太子的皇上看中,納入府中,做了良娣。之後母憑子貴,在無子的皇后死後,做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廣能寺建在離南山鎮並未多遠的一座山上。不過一頓飯的功夫,馬車便停在了寺廟門口。葉琢讓秋月付了錢,然後拾級而上,一口氣走到了山頂。

      死後又重生,這讓葉琢對於神靈極為敬畏。她先到大雄寶殿,恭恭敬敬地燒了香拜了佛,這才找到了一個和尚,道:「不知能否借貴寺的棋盤一用?我想擺個殘局請能仁大師指教指教。」

      能仁大師是個得道高僧,因為幫皇貴妃批命而名聲大震。所以平時就有許多人千方百計地接近他,想要他也給自己批一個貴命,這讓能仁大師不勝其煩,乾脆一律謝絕。可他偏又是個棋癡,喜歡跟人對弈,於是就常常有人以請教棋藝為藉口,想要達到目的。能仁大師在上過幾次當之後,就不再願意跟不認識的香客對弈。

      因此葉琢這話一出,那和尚的臉色就變了,斂起笑容道:「對不住施主,我家方丈不便見客。」

      葉琢依然不徐不慢地道:「不見也沒有關係,我只留一殘局即便離開,無需跟能仁大師見面。」

      既然人家說不需要見面,留一殘局也不打緊。反正那盤棋留下,能仁大師想看就看,不想看也不打緊,並無什麼妨礙。那和尚便不再多話,說了一句「請稍等」,便出了殿堂。沒過多久,拿了一副棋的棋盤進來,遞給葉琢。

      葉琢在棋盤上擺了一個殘局,遞給那和尚,然後合什施了一禮,便帶著秋月離開了大雄寶殿,往山門走去。

      「姑娘,您剛才那是……」秋月忽然覺得自己越發的看不懂葉琢。

      葉府不過是商賈之家,老太爺葉予章對孫女的要求就是女紅要好,再識得些字、學些行止的禮儀。女紅好,做出來的繡品賣價就高;而識得字、懂些禮儀,就能在出嫁時多些籌碼,為葉府換取更大的利益。除此之外,琴棋書畫這種既花錢又無用的東西,是葉予章看不上的。因此,秋月不知葉琢何時學會了下棋,竟然能擺出一盤殘局來。

      「那盤殘局,不過是在書上看到的,具體的,我也不懂。」葉琢解釋道。

      她前世被稱為京城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棋藝最佳。重生之後,她發現這些東西在謀生時並沒啥大用,還不如女紅來得實在。好在現在能派些用場,只要那和尚能把她的這個殘局送到能仁大師面前,她就有信心能得到能仁大師的召見,並達成她的目的。

      「哦。」秋月恍然大悟,正要說話,旁邊卻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姑娘用書上看來的一盤殘局,想要見能仁大師,怕是不行。」

      兩人轉頭一看,卻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身穿一件絳紫色雲紋繡花錦袍,頭戴八寶攢珠冠,面色如玉,眉目清朗,緩緩地從山下走上來。在他後面,還跟著兩個下人打扮、肩上挑著擔子的男人。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12:1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0 11:41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驚豔

      這男子看到葉琢,眼睛不由一亮。今天的葉琢,身穿一件淺紫色綢緞繡花長裙,腰系碧青色如意絛,頭上只插一根玉簪,再在髮間點綴了兩朵珠花。衣著雖不華麗,甚至可以說是素淨,但她眉眼如畫,姿態翩然,站在臺階之上,在秋風輕拂之下,衣袂獵獵,似欲登仙而去,竟有一般俗世女子所沒有的空靈清雅之氣,如同那絕世之玉,由內而外散發著一種晶瑩剔透到純淨無物的美。

      看到這男子的目光,葉琢心裏不喜,淡淡道:「多謝公子提醒。」轉頭對秋月道,「那我們走吧。」

      那男子見她欲走,忙又叫道:「姑娘,我可以讓你見到能仁大師。」

      「多謝公子好意,但如果我那盤殘局不能讓能仁大師留客,我自不會做那不識趣之人,打擾大師的清修。」葉琢對他輕輕一福,「告辭了。」說完快步往山下走去。

      一隨從見自家公子表情訕訕,目光卻一直追隨著那姑娘的背影,開口道:「這姑娘的容貌,根本比不上咱們家大小姐。咱們家大小姐還沒這麼傲呢,偏她不識好歹,公子有心幫她,她還冷冰冰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另一隨從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道:「你知道什麼?咱們公子,就喜歡這種冷美人。」

      那男子伸腿踹了一腳,輕斥道:「胡說八道什麼?要是讓人聽見,你們的屁股又開花了。」

      那隨從正要張嘴說話,忽見一個和尚飛快地從山上下來,與他們擦身而過,嘴裏對山下喊道:「那位女施主,請留步,請留步……」主僕三人齊齊轉過身,朝山下看去,只見剛才那和尚很快追上了剛才那兩名女子,然後停下來跟她們說著什麼。不一會兒,三人便朝山上走了上來。

      待看清楚和尚的容貌,那男子心裏徒然一喜,上前一步,行了個合什禮,喚道:「慧悟師父。」

      慧悟定睛一看,眼前這位卻是南山鎮謝家的二公子謝雲霆,連忙回禮道:「謝公子。」

      「天氣轉涼,家父讓我帶些夾衣上山,贈予各位師父禦寒。」謝雲霆道。

      「有勞謝施主掛念佈施,來,山上請。」慧悟作了個手勢,又轉身向葉琢道,「女施主請。」

      一行六人一同往山上走去。

      「我倒是極為好奇,不知是何殘局能讓慧悟師父追至山腳,要知道能仁大師的棋藝極高,一般的殘局還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謝雲霆一面往山上走,一面對葉琢笑道。

      謝雲霆剛才跟慧悟的一番對話,讓葉琢知道,眼前這位男子並不是隨意搭訕,而是確實有心想要幫她一把,她對這人的印象改觀了一些,回道:「大概是機緣巧合,正好入了大師的法眼吧。」

      見葉琢並不熱絡,謝雲霆也不在意,自我介紹道:「我是南山鎮鎮東謝家的謝雲霆,排行第二。」又問,「不知姑娘貴姓?」

      葉琢越發的不喜。但這人問到面前,也不好太過失禮,平白的得罪人,還給和尚留下壞印象,只得道:「小女子姓葉。」

      「葉?莫非是南山鎮西的葉家?」謝雲霆眼睛一亮。

      葉琢淡淡一笑,並沒有作答。

      這時,一行人已穿過山門,直接從後面的山徑進入了禪院之內。一進院子,就看到參天的榕樹之下,有幾個人正圍坐在一個石桌旁,眼睛盯著桌上的棋盤,嘴裏還討論著什麼。其中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和尚,必是能仁大師無疑;而他旁邊坐著的兩位男子,皆是十八、九歲年紀。一個穿著月白色錦袍,相貌俊朗尤在謝雲霆之上;而另一男子身著天青色錦袍,相貌普通,但那雙眼睛卻極為清亮,氣質倒比英俊的同伴更佳。

      聽到腳步聲,那幾人抬起頭來,向這邊看來。

      「大師,這位就是那位擺出殘局的葉施主。」慧悟急上幾步,介紹葉琢,又指著謝雲霆道,「這位是謝施主家的二公子,前來佈施僧袍。」

      能仁大師起身施了一禮:「二位施主有禮了。」又介紹身後的兩個男子,「這是聶施主,這是杜施主。」

      「聶公子?」謝雲霆看著那個穿月白錦袍的英俊公子,眼睛一亮,拱手道,「在下南山鎮謝雲霆,請問聶公子可是南雲城聶家的公子?」

      聶公子回了一禮:「在下聶博文,正住在南雲城內。」

      「聶博文?」謝雲霆的眼睛更亮了。他知道,聶家家主的嫡子,就叫聶博文。真沒想到今天上山佈施僧衣,竟然能有幸遇到聶博文。看來今天真是燒高香了。如果能與聶博文交好,那謝家的生意豈不是可以更上一層樓?

      不過他深知對於這種貴公子,不能太過諂媚,轉頭看著穿天青色長袍的男子道:「這位是……」

      「這是我朋友杜浩然。」聶博文道。

      謝雲霆又跟杜浩然拱手見禮。

      而這邊的能仁大師卻不耐煩聽他們寒暄,對葉琢道:「這位葉施主,不知你這盤殘局是從何而來?可有解?」

      葉琢微笑道:「這殘局是小女子偶然所得,冥思苦想三個月,略有所悟。」

      她前世在京城在棋藝上也算小有名氣,與寒臨寺的尼姑圓融大師是極好的棋友。這盤殘局,就是圓融從一殘卷上看來的。兩人苦思三個月,最後還是她把這殘局破了。要不是為了得到能仁大師的青睞,以獲得他的幫助,她絕不會拿這盤殘局出來。

      「哦?」這句話,不光是把能仁大師和杜浩然說得臉色一變,便是聶博文也連忙止住謝雲霆的話,望將過來。

      要知道,能仁大師雖說不能算是國手,但他的棋藝也算是極為厲害的了。卻不想他解不出的一盤殘局,這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卻能破解出來,還說是她花了三個月自己悟出來的,這話如果是真的,那這位小姑娘豈不是棋中天才?

      而謝雲霆心裏更是大奇。南山鎮鎮西的葉家他是知道的,那就是一暴發戶,發跡不過十幾年,滿身的銅臭,絲毫沒有文化底蘊。葉家的人能識得幾個字,就已是不錯了,怎麼可能出來一個棋藝高手?難道那殘局,還真是這葉姑娘從書上看來,借此來蒙能仁大師的?

      能仁大師今年已有七十多歲,一生走南闖北,見過各種奇人逸事,倒沒因葉琢的話而生出懷疑之心來,只是伸手指著他對面的位置道:「不知老納是否能有幸與姑娘下一盤棋?」

      「能與大師對弈,是小女子的幸運。」葉琢合什施了一禮,從容地坐了下來。她來此,本就為了下這一盤棋。現在機會就在眼前,自然不會推辭。

      見葉琢姿態從容,行止優雅,身上並無一絲的煙火氣,聶博文和杜浩然心中的懷疑又消散幾分。這樣身上帶著清靈之氣的女子,沒准真是一個棋藝高手。而謝雲霆,則在心裏已斷定葉琢並不是鎮西葉家的人了――雞窩裏怎麼能飛出金鳳凰來?

      看著葉琢伸出纖纖玉指,拈了一枚黑棋放到棋盤上,能仁大師隨即擰眉沉思,而聶博文和杜浩然也跟著皺起了眉頭,苦思起來,便是棋藝不精的謝雲霆頓時也來了興趣,目光由葉琢的臉,轉移到了棋盤之上。一時之間,諾大的一個院子,只聽到偶爾幾聲鳥鳴和輕風吹拂的聲音。



第三十四章 賭石(一)

      良久,能仁大師才拿起一顆白棋,下了一子。葉琢不加思索地又下了一顆黑棋。隨著這枚黑子一落下,原來成為死局的黑棋形勢一變,局勢頓時豁然開朗起來。能仁大師把手裏的白子一扔,哈哈大笑起來:「老納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哈哈……」立起身來,雙手合什,向葉琢深施一禮,「多謝葉施主賜教。」

      「能仁大師多禮了,小女子愧不敢當。」葉琢忙身子一側,避開了他這一禮。

      其實她知道,愛棋之人得到一盤殘局,最先要做的便是自己冥思苦想而不是找人破解。千思萬慮中忽有所得,繼然恍然大悟,那種大熱天驟飲冰水的酣暢淋漓,才是破解殘局的妙處所在。向他人請教破解之法,是自己實在想不出了,才會不得已而為之的下策。今日能仁大師拿到那盤殘局,不過是想了一柱香的時間,就派人將自己喚上山來說出破解之法,不是他的棋法不高,而是他心胸開闊,欲要給自己一個見面的機會。因此,她對於能仁大師此時不僅沒有絲毫輕慢之心,反而心生敬意。

      「不知女施主是否能跟老納再下一局?」

      「幸甚至哉。」

      一老一小相對一笑,復又坐了下來,將棋盤上的棋子收拾乾淨,重新開局。

      葉琢深知剛才那一盤殘局,還不能顯示自己的本事。要想獲得老和尚的青睞,就得拿出看家本事來。再說,能仁大師的人品,也值得她用盡全力去敬重。於是這一盤棋,她凝神摒思,傾盡全力。一個時辰之後,這盤棋她最終以半目子險勝。

      一局終了,院子裏仍然一片靜寂。

      如果說剛才大家還懷疑葉琢不知從哪里獲得一盤殘局,試圖用那兩步破解之棋來求見能仁大師,想要讓他幫自己批命,那麼此時,她便用自己精湛的棋藝證明了她自己的實力,打消了大家僅存在心裏的那一點懷疑!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怎麼竟然有不輸于能仁大師的棋力?這方圓百里,就沒聽說過有這麼妖孽的存在?

      懷疑消除之後,大家心裏又升出這麼一個疑慮。

      「請問葉姑娘師從于哪一位大師?」能仁大師問道。他此時心情極為激動。這位葉施主很顯然就住在這附近,這就意味著他以後能經常有機會跟她那位高人師父對弈,再不用每日拉著那些臭棋簍子浪費時間了。

      這個問題,葉琢早已想好了答案,道:「小女子的棋,是五歲時開始跟家中的一位老僕雲伯學的。」

      「老僕?」這個答案讓能仁大師越發的激動。這位雲伯,必是隱世的一位高手啊!「他現在在哪里?葉施主可否帶老納前往一見?」

      「雲伯他……前年已病逝了。」葉琢垂下眼瞼,神色黯然。

      葉家,以前自然有一位雲伯;而且這位雲伯,確實是前年病逝了。最妙的是,這位雲伯一直孤身一人,他沒有家人,也沒人知道他來自哪里。所以葉琢這謊言,是經得住調查的。

      「可惜了!」能仁大師歎息。沉默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向葉琢:「葉施主以後有空閒,儘管到山上來,老和尚這裏隨時歡迎。」

      「多謝能仁大師。」葉琢心願達成,心中欣喜,不過臉上仍如一潭湖水,並未露出喜色。她看看天色,合什道:「時辰不早了,為免家人掂記,小女子先告辭了。」

      能仁大師也不便留,喚道:「慧悟,代我送葉施主下山。」

      「是,方丈。」慧悟對葉琢作個手勢,「葉施主請。」

      葉琢向大家施了一禮,這才轉身離去。

      看看葉琢那窈窕的身影,再看看坐在那裏並無離去之意的聶博文,謝雲霆心裏在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剛才離去的那位葉姑娘,猶如玉石剛從石頭裏開出來所顯露的那一抹綠意,最初的一眼就清冷脫俗得讓人心動;可聶家的公子不是那麼輕易能遇上的,就算遇上了,也不一定有機會能與他交往。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如果自己把這機會放掉了,非捶胸頓足後悔不可。

      怎麼辦?怎麼辦?

      鬥爭的結果,最後謝雲霆還是決定留下來與聶博文相交。那位葉姑娘既然拿盤殘局來結識能仁大師,想必以後是會常上山來下棋的,只要派個下人到這裏守著,不怕以後沒機會見面。倒是聶博文,過了這村恐怕就沒這店了。這麼想著,他便靜下心來,想要跟聶博文攀談。

      卻不想聶博文根本無意與他說話,只跟能仁大師閒聊了兩句,便起身告辭了。

      謝雲霆趕緊也跟著告辭,到了山下,又道:「聶公子,不如讓在下作東,到南山鎮上吃個午飯再走?」

      聶博文笑道:「不了。在下今天受家父委託,來看看能仁大師。一會兒就要回南雲城去。」見手下已牽馬過來,便翻身上馬,對謝雲霆一拱手,「告辭。」便與杜浩然策馬而去。

      謝雲霆雖然有些失望,但並不氣餒。他也知道像聶博文這種貴介公子,想要與他交好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反正今天,他也算跟聶博文認識了,這就是一個大收穫,也是一種機緣。以後有機會見面,再慢慢加深交情就是了。

      他上了馬車,心情極好地回了南山鎮。到了玉街下了車,正在進自家鋪子裏去,忽然瞥見街對面有一個淺紫色的身影,似乎正是剛從山上下來不久的那位葉姑娘,他忙跟隨從交待一聲,便往對面走去。走到鋪子門口一看,正在那裏挑選原石的,可不正是葉姑娘嗎?

      原來玉街是南山鎮最繁華的玉料、玉器交易市場,各作坊的玉器都會在那裏出售,賣給全國各地的玉器商人。而葉琢早在聽葉予期說玉街有店鋪出售原石,她就打定主意要來看看了。葉予章為人吝嗇,在家用方面管得極嚴。葉琢每月的月錢不過是五錢銀子,平時要想吃口好的,還得自己掏錢。在葉琢重生之前,因為她身體不好,鄭氏幾乎都把她自己和葉琢的月錢都填補給女兒補身體去了。鄭氏出府之後,葉琢又雇馬車去鄭家,她現在手頭上,只剩下了三錢銀子。就算是把她這段時間積攢起來的繡品賣了,也不過再多一兩錢銀子而已。

      這樣的一窮二白,對於即將要跟葉府決裂的葉琢來說,極為的不利。雖然她手頭還有一些首飾,鄭氏那裏也還有三百兩銀子,但葉琢還是希望能通過自己的能力去賺錢。沒有賺錢的能力,那還不如聽從葉予章的安排,嫁到一個衣食無憂的地方去,過一輩子最鬱悶的生活。

      所以葉琢在馬車上看到玉街的時候,就決定下來,到街上走一走。

      她聽葉予期說過,很多的原石大礦坑裏開採出來,有些裏面有玉,有些沒有玉,可賭性很大,所以就有些人專門到礦坑裏買原石,然後出賣給外地的客商。這些原石價錢不等,有的很便宜,但一旦裏面發現玉石,就能發大財。當然,這樣的發財機會,不過百分之一,這還是南山鎮的玉石礦含玉量比較高的緣故。

      今天好不容易擺脫春雨的跟隨,她便想來看一看。如果有可能,她想試一試。

      玉街上賣原石的店鋪也有十來家,她選了一家人少的,進去慢慢地看那些原石。粗粗掃了一眼,又略略問了一個價錢之後,她的心裏便有些失望。難怪伯祖父說買原石叫做賭石,還說「十賭九輸」,原來這原石果然靠賭。這些石頭,看上去除了顏色、紋路有些差異,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不同。再加上裏面的含玉率低,要想買中一塊裏面能出玉的,還真是困難。

      她歎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面前的一塊石頭。隨即一愣,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12:1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0 11:45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賭石(二)

      面前的這塊石頭,雖然比起一般的石頭來密度更大,也更細膩,但它終究是一塊石頭,跟玉那細密的感覺完全不能比。但她剛才觸摸它的時候,怎麼會有觸摸玉料的細膩油潤的感覺?難道是她的觸覺有問題了嗎?

      想到這裏,她不禁往旁邊另一塊石頭伸出手去。她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石頭都能給她一樣的感覺。

      然而那塊石頭觸手便給她一種極為粗糙的感覺,剛才觸摸那塊石頭時心底裏湧動的細膩油潤的感覺,就仿佛是幻覺,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葉琢皺了皺眉,再一次把手放回到她第一次觸摸的那塊石頭上。此時,那種像觸摸玉料的感覺,又重新湧上了心頭。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能通過手,感覺得到石頭裏有沒有玉不成?

      葉琢抑制住狂跳的心,走到其他的石頭旁,再一次伸出了手。這一回,眼前的石頭就跟第二塊石頭一樣,她能感覺到它粗糙、甚至有些疏鬆的質地。她凝了凝神,將店裏的石頭摸了個遍,最後發現,店裏所擺放著的三十多塊石頭,只有四塊給她那種細膩油潤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有強有弱,其中感覺最強烈的,就數她手邊的這塊石頭。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向老闆招手,想要跟他談價錢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葉姑娘,真巧,沒想到在這裏還能遇見你。」

      她蹙了蹙眉頭,轉頭向門口看去,果然看到在山上所遇到的那位謝公子,正騷包地搖著扇子,站在門口。

      在下山時,她便想起這謝公子是誰了。謝家是南山鎮最富有的家族,擁有這裏最大的玉雕作坊。而葉予期和葉予章,年輕就曾是謝家作坊的學徒,後來葉予期天賦極高受人嫉妒,最後招了橫禍;葉予章也從那時起,開始自己建作坊,最後發家致富。

      不過,就算知道這位謝公子是誰,她的態度也沒有絲毫改變,只是微微頷首,向謝雲霆打了聲招呼:「謝公子。」然後轉頭對老闆道,「老闆,這塊原石多少錢?」

      為了證明自己的感覺是對的,她決定,即使她手頭的錢不夠,哪怕是把身上的首飾賣掉,也要把有感覺的其中一塊石頭買下來,然後打開來看看。

      「二十兩銀子。」店鋪老闆一面回答,一面從櫃檯裏走出來,拱起手熱情地跟謝雲霆打招呼:「謝公子,今兒怎麼有空來光臨我這小店?」

      「王老闆,生意好啊!我這位朋友來照顧您的生意,王老闆可要優惠點啊!」謝雲霆將扇子一關,指了指葉琢,拱手笑道。

      王老闆愣了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道:「好說好說,既是謝公子的朋友,自然是要優惠的。這樣吧,那塊原石,給十七兩五錢銀子,姑娘就拿走好了。」看向葉琢和謝雲霆的目光卻充滿了曖昧。

      雖然一會兒的功夫,王老闆就自動將價錢降了三兩銀子,但葉琢卻不大高興。謝雲霆那口吻,好像她是他什麼人似的,而且王老闆看她的眼神也充滿了曖昧,這讓她很反感。

      不過那些情緒只是一閃而過。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能買下眼前的石頭,以證明自己心裏的猜想。只是這塊玉石的價格讓她有一種無力感。就算是十七兩五錢銀子,她手頭上的錢連個零頭都付不起。

      她只得走到另一頭,指著一塊石頭問:「那這塊呢?」

      在她剛進來時,那老闆介紹了一下價格,這些原石,不同的區域,價格不一樣。剛才那邊的最貴,而這頭的最便宜。只是她現在問的這一塊,是四塊有感覺的石頭裏,感覺最微弱的。

      謝雲霆一看她問的石頭,就暗自搖頭,在王老闆開口之前搶先笑道:「葉姑娘,你從未賭過石吧?我跟你說,賭石有很多的講究,首先看皮殼,其次還要看石頭上的蟒帶和松花……」說完,滔滔不絕地給葉琢普及了一下這方面的知識。然後又指著高價區的一塊石頭道:「你要買原石,我建議你買這一塊。」

      葉琢承認,謝雲霆說的這些理論很有道理。而她手上的這塊石頭,看上去確實質地鬆散,皮殼較厚,也沒什麼蟒帶和松花,乍一看就是一塊路邊的石頭,從理論上來說,它出玉的幾率很小很小。但不知為什麼,她將手放到它的上面,心底裏卻湧上一種觸摸到玉料的感覺。她現在只想知道,裏面究竟有沒有玉。

      「不了,謝謝。我還是覺得這塊好。」她轉頭問王老闆,「老闆,這塊原石多少錢?」

      「那塊?」王老闆見謝公子說了那麼多,眼前的這位姑娘似乎不買帳,不由暗自搖頭,不以為意地看那石頭一眼,道:「那塊如果姑娘喜歡,就切著玩吧,不要錢。」

      那十幾塊石頭,就是他在礦坑邊上撿的廢石,裏面根本就沒有料。放在這裏,不過是哄哄那些外地人。現在看謝公子對這位姑娘這麼上心,他自然樂得送個人情。

      「那怎麼行?王老闆還是開個價吧。」葉琢卻極為認真。

      「既然姑娘要給,那就給個三錢銀子吧。」王老闆道。平時那塊石頭,開價是五錢銀子,不還價。不過今天有謝雲霆在,他便不好開價太高,畢竟誰都知道,那是一些廢料,忽悠別人可以,這位葉姑娘就不能忽悠了。

      「好,我要了。」葉琢掏出她的銀子,遞給王老闆,又問,「不知這石頭怎麼解?」

      見葉琢根本不聽自己的勸,謝雲霆有些訕訕,不過還是開口道:「我們謝家就有專門解石的鋪子,我帶你去。」

      雖然葉琢並不瞭解如何解石,但要想把這麼大的石頭切開,應該得用一些大型的工具,很顯然這個鋪子裏沒有那種東西,她只得接受謝雲霆的好意,點頭道:「那多謝謝公子了。」

      「葉姑娘不必客氣。」見自己終於可以幫葉琢做點事,謝雲霆很高興。指著他剛才所解說的那一塊石頭,對王老闆道:「這塊石頭,我要了。」揮揮手就讓隨從付銀子。他準備一會兒把這塊石頭解開來,讓葉琢看看他剛才所說的,可不是信口開河。

      見謝雲霆買了一塊自己摸上去沒有感覺的石頭,葉琢歡喜起來。兩廂一對比,就能更好的知道她的觸覺到底對不對。

      王老闆派了一個夥計,跟謝雲霆的隨從一起把石頭運到了斜對面的一個鋪子裏。

      此時正有一個客人在解石。只見兩個玉工坐在凳子上,那客人所買的原石就架在兩人之間的木架上,這兩人各拿著大法條鋸的一端,你來我往的拉著這個條鋸。條鋸上主要用來切割玉璞的,只是一條鋼絲。不過鋼絲是割不動玉的,所以還得在上面掛一個茶壺,壺底有洞,壺裏莊的是黑石沙和水。混著黑石沙的水滴,一滴一滴的滴下來,滴到原石上,增加大法條鋸的鋒利度。這樣來回的摩擦和切割,便能把石皮子給切掉。

      「呀,又沒有。」旁邊有幾人正盯著木架上的石頭。見最後一面切開來,還是沒有玉的影子,不由得都惋惜地歎了一口氣。

      「運氣不好。」那位客人極為沮喪,付了一錢銀子的解石費用,便轉身離開。

      葉琢見狀,本來還有些自信的心,也變得忐忑起來。要知道,買完那塊石頭,她已身無分文了。而這解石,不光要力氣,還需要技術,每個人來解石,不管石頭裏有沒有玉料,都是要付錢的。看樣子,似乎應該是一錢銀子。雖然謝雲霆不大可能找她要錢,但她可不願意為了一錢銀子而欠人情。



第三十六章 姜家的請求

      「謝公子,今兒又遇上什麼好石頭?」看到謝雲霆的隨從搬著兩塊石頭進來,那些看解石的人紛紛上前跟他打招呼。

      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道:「謝公子,今兒可說好了,你解出的石頭,要是質地一般,你就讓我們幾個買了。」

      「是啊是啊,謝公子,今天我們可就靠你了。」旁邊的瘦高老頭附和道。

      謝雲霆顯然跟他們很熟,看著那胖子笑道:「怎麼,徐老闆、趙老闆,今天沒收到玉料?」

      「嗨,別說了,今天解石的倒有幾人,但沒解出一塊玉來。要是再收些玉料,我那作坊的夥計可就要歇著了。」那位胖胖的徐老闆道,又滿臉的堆上笑來,「所以,現在就指望謝公子這一塊石頭了。」

      葉琢聽得他們的談話,心裏一動。因葉家也有玉雕作坊,還有一個小店也開在這條街上,她對於這些人所說的情況,多少也知道一些。

      如果說,南雲城與南山鎮的玉雕家族分一個等級的話,那麼聶家就金字塔的最頂端。由於這裏的玉礦開採權,都控制在聶家手裏,所以開採出來的玉石,都是聶家先把好的挑選出來。他們有最大的玉雕作坊,也有最頂尖的玉雕師傅。高端的玉雕生意,就掌握在聶家手裏。

      而有一些跟聶家搭得上關係的,就是二級家族。他們從聶家手中買剩下的原石。這些原石雖然出極品玉料的幾率小一些,但中高檔玉料卻是不少。而原石的量很多,這些家族的吃不下這些量,便也只挑選那些高檔玉料,剩下的再賣給三級家族。

      謝家和剛才的那位王老闆家,就屬於三級家族。

      而像徐老闆這些人,算是金字塔的最底層。那些原石經過層層挑選,含玉率已很低。徐老闆他們要是直接購買原石,並不划算,而且都是小玉雕作坊,財力也不夠。於是他們的玉料來源,就是從那些賭石的客人手中購買。這樣雖然賺的錢不多,但至少風險沒有那麼大。

      葉予章的作坊,就跟徐老闆一樣性質。

      所以這也是謝雲霆想要極力結交聶博文、葉家明把龔氏視若珍寶的原因。如果能跟聶家搭上關係,聶家手指縫裏稍稍漏那麼一點,就夠他們吃飽喝足了。

      當然,這些都不是葉琢所關心的內容。她關心的是徐老闆這些人的存在。有了他們,如果她的石頭真開出玉來,就地賣掉,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否則,她總不能滿大街地問人要不要她那塊玉料吧?

      謝雲霆跟徐老闆他們寒暄了幾句,便轉過頭來問葉琢:「葉姑娘,你的原石現在解嗎?」

      「嗯,解吧。」葉琢點點頭。

      徐老闆等人看到葉琢,還滿含意味地向謝雲霆笑了一下。然而待他們看到那隨從抱過來的石頭,一下沒有興趣。就這樣的石頭,哪里能出玉?看來,謝公子不過是拿塊廢石來哄小姑娘玩玩罷了。

      「袁叔,你來幫解塊石頭。」謝雲霆叫道,又向葉琢解釋,「袁叔是我們這裏解石手藝最好的。」因為前面解垮了一塊石頭,他擔心葉琢有想法,乾脆換一個解石師傅。

      葉琢向走過來的那位中年男子微一頷首:「有勞袁叔了。」

      「姑娘不必客氣。」袁叔倒沒有因為那塊石頭品相不佳就敷衍了事。他仔細地看了看石頭,問道:「姑娘,這石頭您是完全交給小人來幫您解呢,還是小人照您的指示做?」

      「你解吧。」葉琢可不懂如何解石。

      袁叔不再作聲,跟另一人將石頭架到木架上,便開始解石。而徐老闆那些人則站在一旁聊天,對正在解的這塊石頭根本沒在意。

      「轟轟轟……」一陣響動之後,石頭的一頭就像被掀了蓋子一般,從石頭上分離出來。

      「什麼,我沒看錯吧?」袁叔揉揉眼睛,看著那切面,又叫旁邊一個年輕人,「旺福,趕緊打水來。」

      「哦。」旺福聽得這話,飛快地去打了一盆水,澆到石頭上。

      「怎麼,莫非有玉?」謝雲霆看袁叔這表情,連忙湊了上去。

      徐老闆等人聽得這話,「呼」地一聲站了起來,全都圍了過來,伸頭去看那滿是石屑的切面。只見那切面被水澆過之後,露出明晃晃的一抹綠意來。

      「葉姑娘,沒想到你今天運氣這麼好,這塊石頭,竟然出綠了。」謝雲霆表情有些訕訕的。畢竟剛才在那個店裏,他還高談闊論了一番,把這塊石頭說得一錢不值。

      「是啊,運氣好。」葉琢看著那一抹綠,微笑著點點頭道。饒是她一向淡定,此時也禁不住心裏激動和高興。這塊石頭裏有玉,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她剛才的感覺是對的?也就是說,她能感覺得到玉的存在?

      「豆青綠,水頭不是很好。」徐老闆看著那切面,轉過頭來,「姑娘,如果你願意,我出十兩銀子,買你這塊半開原石。」

      謝雲霆生怕一會兒徐老闆把剩下的部分開出來,葉琢感覺吃了虧,會埋怨他,趕緊解釋道:「因為有些石頭,只是切面那個地方有一塊薄薄的玉,其他地方都沒有。所以有些人,把石頭開一個天窗,就把原石轉賣掉。這樣做,也是規避風險的意思。不過也有可能石頭裏還有更多更好的玉料,一旦開出來,可以賣出更好的價錢。是賣半開的原石,還是全開出來,你自己拿主意。」

      雖然葉琢手頭上沒多少錢,但十兩銀子,她還真沒看在眼裏。她現在更想知道,這塊石頭能開出多少玉來。因此想都沒想,直接道:「全開出來。」

      「好嘞。」袁叔聽得此話,把石頭換了個方向,繼續解起石來。

      當那一塊石殼被切開之後,大家伸頭一看,驚呼起來:「啊,又出玉了。」

      「二十兩,二十兩銀子,姑娘把這石頭賣給我吧。」另一個老闆叫了起來。

      二十兩?葉琢還真有些心動了。有了這二十兩銀子,她就可以把那店裏感覺最強烈的石頭買下來,再一次印證她的感覺對不對。如果這個感覺是對的,那麼,那一塊石頭裏的玉,價值應該更高才對。

      她抬起眼來,正要答應,忽然看到謝雲霆投過來的目光,她心裏一凜,搖頭道:「繼續吧。」

      她的感覺對不對,只要再把謝雲霆那塊石頭解開看一看就知道了。而那塊感覺強烈的石頭,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去買。開出一塊玉料,是運氣;一連開出兩塊玉料,那就不是運氣能解釋的了。這裏又人多嘴雜,沒准徐老闆等人還認識葉予章。如果讓葉予章知道她賭石厲害,她想離開葉家二房,就是奢望。

      見葉琢主意很定,徐老闆等人沒有再出價,直到全部的原石解切開來,一塊足有半斤重的豆青綠玉料擺在他們面前,他們這才又爭相出起價錢來:「三十兩。」

      「三十五兩。」

      最後,葉琢以三十七兩的價錢,把玉料賣給了那位姓趙的老闆。

      拿到那塊銀票,她心裏還直感慨。這錢,還真好賺啊!前後不過半個時辰,三錢銀子就成了三十七兩。

      沒買到葉琢的玉料的老闆也並不在意,直接將目光投向了謝雲霆那塊石頭身上。那塊石頭,體積比葉琢這塊大很多,而且表現極好,很有可能出好玉。

      袁叔解這塊石頭,也明顯的更為精心。跟謝雲霆仔細地看了半天,又用木炭認真地劃了線,這才開始解起石來。

      「嘩……」一塊石皮被切割開來,旺福這回不用叫,早已準備好清水,澆了上去。

      大家急忙伸頭過去,看那切面。卻見那切面還是一片白花花的石頭,一絲玉的蹤影都沒見。

      「再切。」第一刀沒出玉,讓謝雲霆感覺很沒面子,咬咬牙將石頭換了個位置,示意袁叔拉鋸。

      「嘩」的一聲,石頭被割開了另一面,然而讓大家歎息的是,裏面依然只是白花花的石頭。

      「繼續。」謝雲霆的臉色黑得不能再黑了。剛才他還在葉琢面前誇誇其談,說自己選的這塊石頭如何如何好,她那塊如何不好,現在,簡直是赤裸裸的打臉啊!

      然而那塊石頭絲毫沒有給謝公子面子,就快被袁叔切成豆腐塊了,卻仍然沒見一絲玉料的影子。

      徐老闆是個八面玲瓏之人,看得出謝雲霆對葉琢的態度不一樣,趕緊出言道:「這賭石,哪有一賭一個准的?如果那樣,那還叫『賭』嗎?謝公子能夠十次賭出三、四次,就已是賭石高手了。其他人,二十次能賭中一次,就是燒了高香了。」

      「是啊是啊,這賭石啊,一半看水準,一半看運氣。」其他老闆也附和著。他們還要在謝家解石店買玉料,當然要賣謝雲霆個面子。

      葉琢看謝雲霆那樣,想起今天要不是他,自己還不一定能賺到這三十七兩銀子。當下也安慰了一句:「謝公子今天只是運氣不好,不必在意。」

      聽得葉琢這話,謝雲霆心裏的悶氣頓時消了一半,咧嘴笑道:「葉姑娘下次來,我帶你去我家賣原石的店鋪看看,那個出玉的幾率,要比對面的店大多了。」

      賭石,葉琢當然是要來的,不過她可不願意再遇上謝雲霆。如果她賭石的感覺是對的,那麼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才是最明智的做法。當然,這話她自然不會說出來,敷衍地笑了笑,道:「到時自然會再來麻煩謝公子。今天出來的時間不短了,我得回去了,告辭。」說完對著眾人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謝雲霆好不容易再遇上葉琢,哪里肯就這麼放她走?急上前道:「葉姑娘,你們兩個女孩子,回去不安全,我讓車夫送送你們吧。」

      「不用了,我家離得不遠,走幾步就好了。」葉琢擺擺手,不再給謝雲霆說話的機會,帶著秋月往旁邊的巷子走去。葉府自然不是這個方向,但她不願意讓謝雲霆知道,她就是鎮西葉家的姑娘。

      「那姑娘走好。」謝雲霆沒再跟上去,見葉琢走遠了,轉頭吩咐一隨從,「遠遠地跟著葉姑娘,看清楚她家裏住在哪兒。」

      「是。」那隨從趕緊朝葉琢主僕離去的方向追去。

      葉琢跟秋月穿過那條巷子,轉出來雇了一輛車,直奔葉府。剛進碧玉居,就見秋菊滿臉焦急地迎了上來,道:「姑娘,姜家的姑太太回來了,一直在上房裏哭,說姜大公子鬧著要娶你,求老太爺和老太太同意呢。」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12:2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0 11:48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籌畫

      「你怎麼知道?」葉琢不慌不忙地進了房間,將披風解了下來。

      「秋桔說的。」秋菊接過披風,解釋道,「今兒正院要搬移和修剪花木,就叫秋桔過去幫忙,她聽見的。」

      葉琢點點頭,吩咐道:「你準備一下水,我想沐浴。」

      「姑娘您不擔心嗎?」秋菊擔憂地看著葉琢。

      葉琢一笑,伸手撫了一下秋菊胖胖的臉:「咱們秋菊,也知道操心了。」

      「姑娘……」秋菊不依地跺了一下腳。

      「放心吧,老太爺和老爺都不會同意的。憑姜家以前的家境都不行,現在就更不會了。」

      秋菊是個心大的,聽得葉琢這話,便放下心來,高高興興地出去去準備熱水。

      秋月見秋菊出去,將手中斟的茶遞給葉琢:「姑娘,我去花園看一看。」像這樣的事,啞巴嫂子應該會留信的。

      葉琢接過茶杯,道:「秋月,你等一下。我記得秋菊跟你一樣,都是簽活契進府的吧?你們的契約,還有多久到期?」

      秋月一愣,不解地看著葉琢,不過還是答道:「我們都是十一歲那年進府的,簽的是六年活契,離出府還有一年半的時間。不過秋菊跟我不同,她爹前年就去世了,她哥哥性子懦弱,撐不起家戶,她娘還得看她嫂子的臉色過日子,估計不會來贖她回去了。前兒我回去,遇見她娘,她娘還哭著說,讓秋菊陪著姑娘嫁到夫家去,以後讓姑娘多照應她呢。至於我……」她看了葉琢一眼,「我會陪著姑娘出嫁,看著姑娘過得好了,再叫我爹來贖我回去。」

      葉琢點點頭。對這些丫頭的情況,她自然很清楚。問問秋月,也是想再次認證一下。不過她對秋月的話不置可否,又問:「秋桔是賣的死契吧?你可知她除了大伯家,還有什麼親人?」

      「我聽她說,倒是有個舅舅對她挺好的。不過她大伯要把她賣掉,舅舅也沒有辦法。」秋月說完,忍不住問,「姑娘,您問這些幹什麼?」

      葉琢拉著秋月的手:「你坐下來,我跟你說。」

      秋月依言坐下。

      「秋月,今天的事,你也看到、聽到了。想來你也明白,就算姜家的親事老太爺不會答應,新進門的太太那裏,必然不會放過我的。她無非是要尋一門讓老太爺動心、而又對我不利的親事來報復我。像這樣的親事,我自是不會答應。到時候,或是過繼到大房去,或是到尼姑庵裏暫住一些日子。所以到時候,我怕顧及不到你們。現在……」葉琢從懷裏掏出賭石所贏的銀票,「十兩給你,十兩給秋菊,十七兩贖秋桔,想來也夠了。這件事,你好好安排一下,找一些藉口,陸續出府去。免得到時我走了,你們還得留在這府裏受罪。你們是我的丫頭,不管是王姨娘,還是龔氏,都不會讓你們好過的。」

      「姑娘,這絕對不行。」秋月把銀票推了回去,「我們走了,把您一人丟在這裏,這是人做的事嗎?我們是萬萬不會丟下您不管的。」

      「秋月!」葉琢沉下臉來,「你們在這裏,還讓我束手束腳。老太爺和老太太對我有顧忌,不會對我怎麼樣,龔氏也不敢如何。但他們對你們,可是完全沒有顧慮的。想打就打,想賣就賣。打賣了你們,就是斷了我的手腳,傷了我的心,這絕對是他們最樂意幹的事。為了你們,我想做什麼都不敢做。所以你要是為我好,就聽我的話,趕緊出府去。」

      「這……」秋月心裏隱隱知道葉琢說的有道理,但讓她丟下葉琢出府,良心上卻過不去。

      「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我會借能仁大師的手離開這裏的。你們走了,我才沒有顧慮。你要知道,你還有疼你的爹娘,你得為他們想想。你要被龔氏打死在府裏,你叫他們怎麼辦?你又叫我怎麼心安?」

      「那……我叫我爹來贖我就行了,銀票我是絕不能要的。姑娘您留些錢在身上,行事也方便些。」秋月想著,如果葉琢真能出府,她自己出府了,倒還可以幫葉琢一把,而不是留在府裏扯她的後腿。

      「不過,姑娘。」她又疑惑地問,「如果大老太爺不願意讓您過繼,您不能去舅老爺家跟太太團聚嗎?幹嘛要暫住到尼姑庵去?」

      「那不過是下策,就算到尼姑庵住幾天之後,我也會回到母親身邊的,你放心好了。」葉琢道。

      秋月看著葉琢那自信而從容的臉,萬般不安的心稍定了一些。今天姑娘的所做所為,她都看在眼裏。這樣的姑娘,讓她既陌生又心慰。姑娘既能讓新太太吃癟,又能讓能仁大師刮目相看,或許,她可以順利地過繼到大房也說不定。

      「這些銀票,你先拿著,如果真用不著再還給我也不遲。」葉琢又把銀票塞給秋月。

      「好。姑娘放心,我會把事情辦妥的。」秋月不再推辭,接過了銀票。

      葉琢又叮嚀:「你和秋菊先走,否則到時,我怕他們會卡著不讓你們走。秋桔倒是無關緊要,他們不會為難的。」

      「是。」秋月強忍著眼淚,不讓自己哭出來。

      「姑娘,水準備好了。」秋菊進來稟道。

      葉琢深深地看了秋月一眼:「好了,你去花園走走,打探一下消息吧。」

      此時,葉家正院裏,葉予章看著哭哭啼啼的女兒,心情極為煩躁:「你不要再說了,你好好把兒子管教好,以後我自會叫你母親幫你尋一門好親。但琢兒的事,你休要再提。」說完,起身拂袖而去。

      「娘。」葉家梅哭倒在姜氏懷裏。

      「好了,這麼大的人了,還老哭。」 姜氏拿著手帕,慈愛地給葉家梅抹眼淚,「你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門親事,他是絕不會同意的。」

      「可興兒說了,只要娶了琢兒,他就好好收心,再不出去招貓逗狗了。我公公又說,他要再招惹是非,就把他的腿打斷。娘,您就這麼一個親外孫,您不疼他,還有誰疼他?您就算不疼他,您也為你女兒的後半輩子考慮考慮吧?要是興兒再闖禍,我就真沒指望了。琢兒又漂亮又聰明,一定能幫我把興兒管住的。您勸勸爹,就把琢兒許配給興兒吧。」

      姜氏歎了一口氣:「真不行。你不知道,你爹就指著琢兒能給家裏攀門好親呢。」

      「娘……」葉家梅搖著姜氏的胳膊,不斷地哀求。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再勸勸你爹。」姜氏被葉家梅鬧得頭疼,只得暫時應下。

      「那女兒就先回去了,您一定要好好幫著勸勸我爹呀。」葉家梅也知道父親的性子,這事不是那麼容易的,再說下去,老太太發起火來,便是連個勸的人都沒有了。只得站起身來,叮囑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姜氏擺擺手。

      葉家梅只得施了一禮,帶著丫鬟出了上房。

      「姨母,我去送送表姐。」坐在一旁的王姨娘忙站了起來。

      「去吧。」 姜氏一擺手。

      王姨娘跟著無精打采的葉家梅,一直走到回廊處,見四周無人,這才笑道:「表姐,其實,這事也不是沒有辦法。」

      「哦?什麼辦法?你說你說。」葉家梅眼睛一亮。

      王姨娘笑道:「要知道,兒大不由娘;這女兒大了,也是不由家裏長輩的。如果琢兒哭著喊著要嫁給興兒,老太爺想來也不好攔著。您啊,只要叫興兒到家裏來,跟琢兒見見面,說說話,咱們再那個……給他們製造些機會,就算琢兒不想嫁,恐怕也由不得她。」



第三十八章 極品玉料

      葉家梅面色古怪地看著王姨娘。她沒想到這一向孝敬溫順的王姨娘,竟然敢暗自跟自家老爹對著幹。平時,還不知道她背著自家爹娘幹過什麼壞事呢。

      王姨娘一看葉家梅的臉色,忙又解釋道:「其實,我也不是要跟公公對著幹。只不過是看著表姐您可憐,才幫您出一個主意。表姐要是覺得違了公公的意,便當我什麼都沒說。」

      要不是擔心老太太心疼女兒和外孫,退而求其次,葉琢不成,會拿葉琳頂上,她才不來趟這淌渾水呢。姜家家境不好,姜興又是那副德性,葉家梅也不是個好伺候的,王姨娘怎麼可能把自己女兒嫁到那裏去呢?但只要老太太這念頭一動,她便是千不願萬不願,也不能說什麼。所以只能從源頭上堵住,把姜興和葉琢的親事敲定下來。就算冒著被老太爺責罰的風險,可報復了葉琢那小蹄子,又幫女兒規避了風險,再如何也算是值了。

      再說,葉家梅也不是什麼孝敬女兒。今天這事,她心裏不知怎麼恨她父親呢。這主意一出,她絕對會照著辦。王姨娘可不怕她把自己供出去。

      見王姨娘轉過身去繼續朝前走,不再說話,葉家梅連忙道:「我知道表妹你是一片好心。這主意啊,出得好,咱們就這麼辦!不過到時候,還得請表妹多多幫忙,派丫鬟去請琢兒來跟咱們喝喝茶,說說話。」

      「唉,表姐,不是我不幫您。您要知道葉琢跟她那親母,一向跟我不對付,她這心裏防著我呢。如果是我的丫鬟去請她,鐵定讓她心裏生疑。倒不如讓新進門的太太去請她。那是她母親,她不敢不去的。」

      王姨娘禍水東引的打算,葉家梅心裏也清楚。不過如果事發,到時還得王姨娘在旁邊為自己說情,葉家梅便也不再逼她,點點頭道:「行,那就這麼辦!」

      且說在玉街上,謝雲霆目送葉琢離開之後,站了片刻,忽然吩咐自己的隨從:「去,把葉姑娘看中的第一塊石頭買下來。」

      隨從一愣:「那塊石頭,不是不好嗎?」

      「別問那麼多,趕緊去買回來。」謝雲霆道。

      隔了這一會兒,他越想越覺得剛才的事情有古怪。那樣的廢石,卻能開出玉料來,雖然徐老闆他們都說是運氣,但他心裏卻隱隱覺得不完全如此。如果葉琢真是個不懂賭石的人,她怎麼會不聽自己的勸告,硬是堅持要買自己看中的石頭呢?而且一買就中,廢石也能開出玉來,這就很不尋常了。更何況,自己那塊石頭沒開出玉來,她當時的表情,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就好像是她意料中的事。難道,她是個賭石高手?

      再想想葉琢下棋的水準,謝雲霆越發的肯定自己的這個懷疑。厲害的人,無論哪一方面,都是出類拔萃的。

      很快,隨從回來了,帶回了葉琢最開始看中的那塊石頭。

      「馬上解石。」謝雲霆道。

      袁叔與旺福一人一頭,快速地拉起條鋸來,不一會兒,「嘩」地一聲,石皮被掀開來,謝雲霆伸頭過去一看,表情越發的凝重,吩咐道:「再往裏切一寸。」

      條鋸往上挪了一點,解石鋪子裏再次響起了「沙沙沙」的拉鋸聲。

      「謝公子,這塊石頭有料?」徐老闆等人並沒有走,看到謝雲霆對待這塊石頭一臉的嚴肅認真,不由得萬分期待。

      「嗯,看看吧。」謝雲霆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是翻江倒海。剛才那一刀所露出來的石層,依他多年的解石經驗,裏面極有可能出高品質的玉料。如果這塊石頭真能出好玉,那麼那位葉姑娘……

      他此時無比的擔心,生怕他的那個隨從把葉琢給跟丟了。如果這塊石頭有玉,那麼這位葉姑娘,他是一定要娶回家的。

      「嘩」的一聲,石頭再被被切開來,一盆水澆上去,大家看著那表面上露出來的玉質,頓時目瞪口呆。只見如一汪潭水一般碧綠的玉料,晶瑩剔透被灰白色的石層包裹在裏面,把旁邊的條鋸都映照得一片綠汪汪。

      謝雲霆看著那水汪汪的一片綠色,心裏頭像是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似的,那種震撼與翻騰,讓他忍不住想要大叫出聲來。這可是頂極玉料啊!他們謝家解石這麼多年,也從沒解出過這樣的玉料。今天,這樣的玉料竟然從他手裏解出來了!

      而讓他更激動的是,兩塊出玉的石頭,都是那位葉姑娘選出來的,這就意味著,那位葉姑娘不僅是棋藝高手,更是賭石高手。如果娶了這樣的姑娘進門,那麼以後,他豈不是可以天天坐在家裏數銀子了?

      「好玉,好玉啊!」徐老闆在一旁叫了起來,然後拍了拍謝雲霆的肩膀,「謝公子,還往不往下解?」

      被徐老闆這一拍,謝雲霆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頓時醒過神來――這塊玉,還沒有開完,裏面如何,還不知道呢。他站上前去看了又看,然後鄭重地畫了一條線,吩咐道:「從這裏切。」

      「是。」袁叔精神大振,把條鋸的角度調好,跟旺福又拉了起來。他這輩子解這麼多的石頭,還是第一次看到品質這麼高的玉料。希望接下來,每一刀都能大漲。

      這塊石頭果然沒辜負大家的期望,可謂是刀刀漲。最後解出來,是一塊直徑有五寸大的玉料。晶瑩透明,沒有絲毫的瑕疵;更重要的是,它還是一塊滿綠,而這種綠色,是市面上賣得最貴,也最難得的綠玉。

      「謝公子,服了,我老徐服了!你這賭石的水準,實在是高!這塊石料,沒個一千二百兩銀子都下不來。」徐老闆感慨道。這樣的玉料,不是他這種小作坊能吃得下的。他做的是低檔玉器,店裏的玉雕師水準不夠,這種玉料是雕刻不來的。

      「是啊是啊,真是羨慕謝公子啊!這一塊石頭解出來,夠我們這店一年的利潤了。」其他人也道。

      「謝公子解出什麼好玉料了?」門口傳來一個聲音,緊接著,一個英俊男子走了進來。如果葉琢還在這裏,指定要嚇一大跳。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她那陳世美老爹――葉家明。

      「葉老闆,昨天才新娶了太太,今兒怎麼就捨得出門了?」趙老闆回過頭,調笑道。葉家明跟他們一樣,都是常年待在這謝家的鋪子裏買玉料的,所以彼此都很熟悉。

      「什麼新太太不新太太,還不都是那麼回事?」葉家明裝著滿不在乎的樣子。今天本不該他來的,但葉予章被姜氏叫回家去處理葉家梅的事,只好把他給踹出來看看鋪子和作坊。

      「看,謝公子剛剛解出來的玉料,牛吧?極品玉料啊!這種玉料,大概也只有在聶家的作坊才能看到吧?」趙老闆指著放在臺上的玉料道。

      葉家明看著那塊玉料,眼睛瞪得老大,抬起頭來結結巴巴地問:「謝、謝公子,這是您開出來的玉料?我、我的天吶,這樣的玉料您也能賭得出來,真不愧是賭石高手。」

      葉家的店鋪和作坊,比徐老闆他們的規模還要小。在這一群人裏,葉家明的購買力是最低的,平時只有巴結和獻媚的份。所以對他這副嘴臉,謝雲霆早已看慣了,當下微微一笑,倒也不在意。他正要伸手拿起那塊玉料,準備收起來,可手伸到一半,忽然轉過頭來,看著葉家明:「姓葉?」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12:2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0 11:51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造訪葉府

      葉家明一愣,臉上趕緊堆上笑來:「對對,謝公子,在下姓葉。」心裏倒是奇怪,自已經常到這兒來,雖說沒被謝公子看在眼裏,但自己姓什麼,謝公子應該知道的吧?怎麼會兒倒像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似的。

      謝雲霆移開眼光,自嘲地一笑,搖了搖頭。那位葉姑娘,怎麼可能跟這位葉老闆有關係?絕對不可能!

      他轉頭吩咐隨從:「阿根,回家去,叫幾個護院來。」雖說南山鎮一向太平,但這樣的極品玉料,那是得要護院護送回家才行。小心一點總沒大錯。

      「公子。」門口傳來另一個隨從阿林的聲音。阿林正是謝雲霆派去跟蹤葉琢的那個下人。

      謝雲霆身體一震,回頭看了阿林一眼,見他表情正常,一副順利交差的樣子,心頓時放了下來,伸手將玉料拿起來,對阿林道:「進屋裏說。」也顧不上跟徐老闆他們說話,轉身進了裏屋。

      「怎麼樣?是哪家的姑娘?」看到阿林跟進來,謝雲霆迫不及待地問。

      「葉姑娘出了巷口,就雇了一輛馬車。我也雇了一輛馬車跟著,看到她們在鎮西的紫衣巷轉角處下了車,然後轉進了一條巷子,一直走到巷子的盡頭,然後從一個角門進去了,看樣子像是一戶人家的後門。轉出來到正門一看,門頭上寫著『葉府』兩個字。後來我又找了附近的人打聽,原來這葉府,正是外面那位葉老闆的府上。」

      「外面那位葉老闆?」謝雲霆一皺眉,抬眼問,「葉家明?」

      「正是。」

      「不可能啊?怎麼可能?」謝雲霆自言自語。

      「確確實實是葉老闆家。我問得清清楚楚,那家的老太爺,叫做葉予章;老爺就是葉家明。葉家明生了三個女兒,大姑娘和三姑娘是庶出,二姑娘嫡出。但二姑娘的母親已被休出葉家,葉家明昨天娶了縣衙龔書辦的女兒為繼室。」阿林以為自家公子懷疑他的情報有誤,急忙爭辯。

      謝雲霆也不解釋,又問:「這兩天,有沒有別的姑娘到他府上做客?」

      阿林搖搖頭:「這個……小的不清楚。」他看著謝雲霆,「要不,我去找葉老闆打聽打聽?」

      「嗯,去吧。」謝雲霆擺擺手。看到阿林出去,他嘴角笑容怎麼也掩不住。不管那位葉姑娘是葉家明的女兒,還是葉家的什麼親戚,對於自己來說,這都是好消息。他還擔心那位葉姑娘出身名門,以他謝家的門第配不上呢。現在就好了,葉家那小門小戶,哪怕是納她為妾,想來葉家明都萬般的願意!當然,像那樣一位姑娘,他必不會只許她以妾位。

      阿林跟在謝雲霆身邊多年,是個極機靈的人。不一會兒功夫,他便進來了,對謝雲霆道:「公子,小的問過了,葉府這幾日並沒有什麼親戚到府上來住。葉府的三位姑娘,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剛及笄,三姑娘才十歲。不過小的問今日葉府有沒有人到廣能寺上香,葉老闆卻說沒有。」又道,「剛才小的進來的時候,吳護院他們已到了。」

      「嗯,知道了。」謝雲霆凝神想了一回,「你到外面跟葉老闆再接著聊天,打聽他家裏有什麼特殊之物,一會兒咱們好找個藉口,到他家坐坐。我先把玉料送回家去。」說完,打開門出去。

      此時外面又來了兩個解石的,徐老闆他們正圍著看。葉家明則站在一旁發愣。剛才阿林旁敲側擊他家中的情況,又問及他的女兒,這不由得他不浮想聯翩。不過事從無因,他又著實摸不著頭腦。此時看到謝雲霆從里間出來,他忙拱手叫道:「謝公子。」

      謝雲霆點點頭:「葉老闆慢慢看,我先回家一趟,轉回來再跟葉老闆說話。」

      「好好,謝公子您忙著。」葉家明側了側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看著幾個護院攢擁著謝雲霆上了馬車。

      「葉老闆,如果您不忙著看解石,咱們到那邊喝喝茶聊聊天?」阿林在他身後招呼著。

      葉家明受寵若驚,忙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待謝雲霆將玉料送回家中,再回到解石鋪子時,徐老闆他們已買到了玉料,正滿臉笑容地付錢。而葉家明則坐立不安地待在茶桌旁,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阿林說著話,一面豔羨地看著徐老闆他們。他不由笑道:「葉老闆想買玉料?阿林,去把昨兒我收的那玉料拿來,讓葉老闆看看。如果葉老闆看得中,就原價讓給他。」

      「這怎麼好?這怎麼好?」葉家明心裏越發的欣喜。謝公子從未這樣看得起他,現在對他這麼厚待,想來葉家應該有什麼好事了。

      「葉老闆莫要推辭,實不相瞞,我們公子素來喜歡桂花,聽說你們葉府的桂花樹已有上百年歷史,他一直想到您家看看呢。今兒這玉料,不過套個交情,好找個藉口去您府上叨擾叨擾。您要是推辭,我家公子倒不好意思提了。」阿林笑道,起身去拿玉料。

      葉家明暗喜了半天,卻不想聽到這樣一番話,心裏頓時一涼。這些公子哥兒的癖好,還真說不準。沒准謝雲霆今天對他另眼相看,還真是為了那株桂花。心裏嘀咕,不過面上卻熱情洋溢:「這話怎麼說的?不過是一棵桂花樹,謝公子喜歡,隨時都可以來。能讓謝公子到家裏坐坐,是敝府的榮幸。」

      「那可說好了,一會兒我就跟葉老闆到府上去看看。」謝雲霆笑道。

      「歡迎歡迎,家父知道了,必定喜出望外。」

      不一會兒,阿林把玉料拿了過來。這塊玉料,倒跟葉琢賣給趙老闆那塊一樣,是豆青綠的一塊玉石,正是葉家作坊所需的玉料。葉家明見謝雲霆給的價又低,心裏高興,也顧不得推辭,忙忙地把錢付了。

      「葉老闆如果有空,咱們現在就去府上看看?」謝雲霆道。

      「有空,有空,謝公子請。」葉家明得了大便宜,哪里會說半個「不」字?連忙起身相讓著出了門,各自上馬車,直奔葉府。葉家明又遣隨從提前去葉家報信。

      待得謝雲霆的馬車停到葉府門前,葉予章已在門口相迎多時了。彼此寒暄著進了門,到廳堂上茶坐著聊了一會兒天,葉予章這才親自陪著他到後宅的正院去看那棵桂花樹。

      葉予章是什麼人?那是個沒機會也要創造出機會來的主兒。今兒謝雲霆進門,這麼天大的好事,他豈肯放過?哪怕是沒有葉家明提醒,他都知道這絕對是讓葉家姑娘露面的機會。只要謝雲霆看中了某個姑娘,便是嫁到謝家作妾,那也是葉家的福氣。

      所以在謝雲霆坐在廳堂裏喝茶的功夫,葉家三姐妹就接到了春雨、春草的通知,叫她們半柱香之內,趕緊換了見客的衣飾,到正院去見姜氏。於是,謝雲霆跟著葉予章進到後宅的正院時,姜氏便帶著葉家三姐妹緩緩地從對面走來,在路上正巧遇上了謝雲霆。



第四十章 謝家的反應

      遠遠地看見跟在一個老婦後面,身穿淺綠色繡花長裙,美麗脫俗得如同深谷裏的一株幽蘭的葉琢,謝雲霆眼睛一亮,心中的喜悅如泉水一般汩汩冒了出來。這葉姑娘,竟然果真是葉家明的女兒,這實在是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像這樣的門第,像葉予章和葉家明這樣的人,自己要娶面前的這位姑娘,簡直是易於反掌!想著很快就能把這樣的姑娘娶回家去,謝雲霆就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葉予章在見到姜氏等人時,目光就放在了謝雲霆身上,他要看看謝雲霆見到葉家三姐妹時,是什麼樣的表情。

      此時看到謝雲霆一見姜氏一行,眼睛直直地盯著葉琢,目不轉睛,眼裏再沒有其他的人影子,那閃亮的眼眸和溢於言表的驚喜,明晃晃地昭示著他的心思,葉予章心裏就高興不已。他雖不知道這位謝公子是否見過葉琢,但無論如何,這樁親事怕是跑不了了。想著能跟謝家做親家,以後的玉料再不用發愁,而且借著謝家的提攜,生意還有可能更進一步,葉予章心裏就樂開了花,暗自為自己安排葉琢到此與謝雲霆見面的正確決策而洋洋得意。

      而這邊的葉琢,一到上房就被姜氏帶到外面來,心裏正納悶呢,不知道姜氏要帶她們去見什麼客人。卻不想遠遠看到和葉予章站在一起的,正是才見過不久的謝雲霆,她心裏不由得一驚,第一直覺就是這謝雲霆是沖著她來的,急忙在腦子裏回想著今天的所做所為,待得想到只有賭石這一件事如果讓葉予章知道會把那三十七兩銀子收繳,其他並沒有什麼大問題,這才放下心來。

      而這各懷心思之間,雙方已在桂花樹下相遇了。葉予章看著姜氏和葉家三姐妹,裝著極意外的樣子,對姜氏道:「老婆子,你這是要帶琢兒她們到哪里去?」

      姜氏與葉予章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自是極有默契,笑道:「家梅說我娘老叨叨說好久沒見琳兒她們了,我正要帶她們回娘家看看呢。」說完看向謝雲霆,「這位是……」

      「哦,我給你介紹一下。」葉予章道,「這是南玉閣謝老爺家的二公子。」南玉閣是謝家的玉雕鋪子,在南山鎮也是極有名的。」

      「在下謝雲霆,見過葉老夫人。」謝雲霆深深地作了個揖。

      「謝公子快別多禮。」姜氏虛扶了謝雲霆一下,又滿臉慈祥的道,「你祖母身體可還好?我還是兩年前在張夫人的壽宴上見過她呢。」

      「托葉老夫人的福,祖母她身體安康。」

      「那就好,那就好。」 姜氏笑道,又轉過身來,指著葉家三姐妹道,「雖說有些高攀,但我們兩家也算是世交,你們三姐妹,也該給謝世兄過一個禮。」向葉琳招招手,把她叫到身邊,對謝雲霆道,「這是我們家的大姑娘葉琳。」

      葉琳平時被關在家裏,很少出門,更沒見過幾個年輕男子。此時看到謝雲霆高高的個子,相貌英俊,形態風流,再加上祖父和祖母的態度有些巴結,就知道他家中非富即貴。她這小心肝吶,早已「嘭嘭」直跳。此時見祖母第一個介紹自己,更是心跳加速,兩朵紅雲出現在臉頰之上,看向謝雲霆的目光含羞帶怯,身姿婀娜地屈身一福,羞答答地憋著嗓子喚了一聲:「見過謝世兄。」聲音如黃鶯出谷,極為動聽。

      謝雲霆不在意地向葉琳掃了一眼,便垂下眼來,極守禮地回了一揖:「葉大妹妹有禮。」

      見兩人見了禮,姜氏又指著葉琢道:「這是我家嫡出的二姑娘葉琢。」她深知像謝家那樣的門第,不是嫡出的姑娘人家根本看不上眼。而且三個孫女中,葉琢最漂亮。所以此時便特意指出,葉琢是嫡出。

      早在聽見葉予章的介紹時,葉琢就心定下來。如果謝雲霆對葉予章說了什麼,葉予章決不會是這樣的態度。既然謝雲霆開始就沒跟葉予章說,想來這會兒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所以聽得姜氏的介紹,她從容地輕施一禮:「見過謝世兄。」便退了下去,眼睛從始到終都沒抬起來,看都不看謝雲霆一眼。

      謝雲霆見葉琢像是不認識他一般,心下有些失望。不過他此次來,不過是想確認葉琢的身份,免得到時來葉府提親,把提親的對象弄錯了,後悔一輩子。而且見葉琢這態度,也明白她今天大概是瞞著葉家人去的廣能寺和玉街,也明白她不方便與自己相認,便也沒有多事,對葉琢的態度,也跟對葉琳的態度一樣,只本份地對葉琢施了一禮,沒再多說什麼。

      葉予章見此情形,心裏又納悶起來,懷疑自己剛才看錯了,莫非當時謝雲霆看的不是葉琢,而是前面那株桂花樹?

      在跟葉玨見了禮後,謝雲霆便轉頭對葉予章道:「葉老太爺,咱們去看桂花樹吧。」

      「好好好,謝公子請。」葉予章將腦子裏的各種猜想排開,帶著謝雲霆去看桂花樹。在他看來,這桂花樹實在沒什麼可看的,不過是葉家老祖宗隨手種下的一棵樹而已,因每年秋天都滿院飄香,便留了下來,一直留到現在。

      而姜氏自然不會帶葉琢她們去姜家,她正為葉家梅的提親鬧得頭痛呢,可不想回姜家去受父母的逼迫。裝模作樣地將葉琢三姐妹帶到大門口,就藉口身體不適,便將行程取消,各自轉回了自己的院子。

      謝雲霆跟著葉予章看了一回桂花,便告辭離去。回到家中,便立刻到了上房,找到父母把這事提了一下。

      卻不想他的母親文氏一聽是鎮西邊的那個葉家,就立刻回絕:「不行,絕對不行。」

      「娘,為什麼不行?葉家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葉姑娘品行高潔,端莊賢淑,便是能仁大師都誇她不凡。您前兒還說要兒子留意,看看中意哪家姑娘呢。現在我看中了,您又不答應。這算怎麼一回事嘛?」謝雲霆生氣道。

      「霆兒啊,你要知道你那位大哥,娶的可是潘家的女兒,潘家不僅有錢,還跟縣丞大人有親。你的親事,就算不比他強,也不能差到哪里去吧?可你看看你,看中的是什麼人家的姑娘?葉家不過有一間小作坊,再加一個小店鋪。就算新近跟龔家結了親,那龔書辦也不過是不入流的小吏。這葉家,跟潘家完全沒得比。你要真跟葉家結親,那姓郭的女人還不定怎麼得意呢。乖啊,聽話,娘一定給你找一個家世好、人也漂亮溫柔的姑娘。」

      「娘,您能不能別老跟他們比?咱們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不行嗎?」謝雲霆聽得這話,很是無奈。

      他們謝家,跟別家不同。蓋因他的父親謝繼祖是一脈單傳,肩祧兩房,同時娶了兩位太太,分別承繼大房和二房的香火。兩位太太自進門那天起,就彼此不服,卻都降伏不了對方。於是就比誰生兒子早和多,比哪個的兒女有出息,比吃比穿比氣勢,現在又比誰娶的兒媳婦更好。

      「這可不是我跟她比,而是她跟我比。你沒看到她結了潘家這門親後那耀武揚威的樣子!兒子,你難道忍心為了那個葉家姑娘,就讓您娘我受那女人的氣,天天過那氣悶的日子?」

      「……」謝雲霆無語地看了自己老娘一眼,起身道,「我跟我爹說去。」說完,轉身就走。以自家老娘這大嘴巴,葉琢那賭石的本事是萬不能讓她知道的,否則,非嚷嚷得誰都知道。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12:3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12:25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葉琳的心思

      「哎,你別走。」文氏卻一把拉住謝雲霆。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深受老爺寵愛。只要他去說,沒准老爺就同意他娶那葉家姑娘。這可不行,那豈不是要她的老命?

      「這樣吧,你要真喜歡,就納她為妾吧。娶作妻,我是萬萬不會同意的,就算你去找你爹也沒用。霆兒,難道你要做那只要媳婦、不要老娘的忤逆孩子?」

      「納妾?」謝雲霆一愣,隨即搖頭,「那葉姑娘可是嫡女,葉家是萬萬不會同意讓她作妾的。」

      文氏哼了一聲:「嫡女又如何?以咱們謝家的門第,再以你的人才,作妾也不算委曲了她。這事,就這麼說定了。你納你喜歡的姑娘,娘娶個中意的兒媳婦,兩不耽擱。葉家那裏,我派個媒人去說,保管給你把葉二姑娘抬回家來。」

      謝雲霆站在那裏,半天沒吭氣。其實郭氏那邊的氣,他也受過不少,從小他就跟同父異母的大哥比。他也不想娶一個門第不高的妻子,讓那邊看自己笑話,讓自已老娘憋氣。如果不是葉琢那清雅出塵的氣質和賭石的手段讓他心儀,生怕委曲了她,他是絕不會說娶她為妻的。現在,既然娘說她能把葉琢抬進門來,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就先這麼辦吧。如果不行,再跟父親商量商量。謝雲霆做出了決定,點頭道:「行吧。不過娘,這事越快越好。要是葉家給葉姑娘訂了親,那這事可就難辦了。」

      「行,明兒娘就叫人去提親。不過訂了親還不能馬上進府,得等你娶了妻後才能納妾,否則可沒有好姑娘願意嫁給你。」

      「那好吧。」謝雲霆無奈地答道。雖然他恨不得明天就把葉琢抬進家,但有些規矩,不能不守。

      且說葉府,姜氏裝著身體不適讓三姐妹回去,葉琢就帶著秋月回了碧玉居。路上秋月看著葉琢的背影,幾次張嘴想要說話,終還是又閉了回去。

      「你想說什麼?」葉琢頭也不回地問道。

      終於得了說話機會,明知這話題姑娘家說著不合適,秋月還是說出了口:「姑娘,您說,謝公子今兒到府上來,是個什麼意思?」

      「誰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都跟咱們沒關係。」葉琢淡淡道。

      秋月瞅了葉琢一眼,咬咬唇:「依奴婢看,謝公子怕是看上姑娘了。」說到這裏,她精神一振,眼睛晶亮亮的,「要是姑娘能嫁給謝公子,那一切都好了。」

      謝雲霆跟她們才分手不多久,就追到家裏來。在她想來,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是對自家姑娘有意思。而謝雲霆跟姑娘年貌相當,謝家又有錢,以葉琢現在的狀況,能嫁到謝家去,那絕對是最好的選擇。至於過繼到大房,秋月覺得難度不是一般的大;而且就算過繼過去了,以大房的清貧,葉琢以後也找不到像謝家這樣的親事。所以這門親事,是上上之選。

      「就算他看上我,這門親事,也非我所願。」葉琢道,「此話以後不要再提。」

      「姑娘……」秋月愕然,「為什麼?我看謝公子挺好的呀!」

      葉琢看著前面的花木,卻不再說話。

      前世她的婚姻失敗到了極點。所以這一輩子,除非萬不得已,她真不想嫁人。她只想靠自己的雙手賺錢,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再不去看男人的臉色,伺候男人。更何況,這位謝公子,在秋月等人看來不錯;可在她眼裏,不過如此而已,她還真不覺得有什麼好的。

      「二姑娘,二姑娘,老太爺叫您去上房,有事要問您。」身後忽然傳來春草的叫聲。

      葉琢歎了一口氣,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她就知道,在謝雲霆走後,葉予章必然會叫她去問話。畢竟今天只有她出了門。她在大房只待了一會兒就出去了,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

      果然,到了上房,葉予章開門見山地問道:「琢兒,你今天可是見過謝公子?」

      「見過的。今天我去廣能寺燒香,謝公子正巧去佈施僧衣。」葉琢道。

      「你們……說過話?」

      「是的。我跟秋月說,要是能見能仁大師一面就好了,想要讓他給我批命。正好謝公子路過,聽到這話,便說可以幫我引見。」

      葉予章眼睛一亮:「你見到能仁大師了?」

      「是的。我跟謝公子一起到禪院見了能仁大師一面……」

      葉予章急迫地打斷葉琢的話:「他可有幫你批命?具體怎麼說?」要是葉琢也能批出一個貴命,那葉家就發了。到時候,謝家算什麼?

      「沒有。當時還有別的人在那裏跟能仁大師下棋。我見那些都是男子,不方便在那兒久待,只向能仁大師施了一禮,便告辭先離開了。」

      葉予章極為失望。不過隨即他又振奮起來,看著葉琢,極為和藹地笑著點點頭道:「你能認識謝公子,也是你的福氣。這兩天,就待在家裏,不要出門了。一會兒我會告訴你祖母,給你做幾身新衣裳。」說完看了看葉琢頭上的首飾,「再打兩件首飾。」

      葉琢臉上仍淡然如水,不見絲毫歡喜害羞之色,只躬身緩緩施了一禮:「多謝祖父。」

      見葉琢行為舉止從容優雅,頗具大家風範,葉予章滿意地點了點頭:「行了,你先回去吧。這個月的繡品就不要交了,好好歇一歇,別累壞了眼睛。」

      「謝祖父體恤,琢兒告退。」葉琢又福了一福,這才帶著秋月轉身離去。

      而此時,葉琳正坐在王姨娘的房裏,兩腮緋紅地看著王姨娘,欲言又止。

      當時葉家明通知姜氏帶三姐妹去見謝雲霆的時候,王姨娘在姜氏旁邊。此時見女兒這副樣子,哪里還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挑眉問道:「琳兒,你是不是看上那位謝公子了?」

      葉琳到這兒來,本來就是想叫自已娘親幫著爭取這門親事,所以雖然害羞,卻還是點了點頭。

      「你可知道,以葉家的門第,本來就配不上謝家,再加上你庶女的身份,你想進謝家,就只能做妾。」

      「我……我不在乎名份。」葉琳羞澀地小聲道。

      王姨娘看著葉琳,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琳兒啊,這麼些年,你看著娘親日子過得好,不光不用看鄭氏的臉色、到她面前立規矩,還可以給她臉色看,吃穿用度比她強,你莫不就以為,這天下的妾,日子都是這麼過的?你可知道,做妾的本份,那都是嫡妻坐著她站著,嫡妻吃飯她伺候,嫡妻打罵是常事,生的孩子,還不一定能養在自己跟前。那地位,就比丫鬟稍好一點罷了。」

      葉琳睜著驚訝地眼睛,看著王姨娘:「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王姨娘被她這話問得氣笑了,「以謝家的門第,以後娶妻必是高門大戶,那百般的手段心機,伸只手指都能把你給滅了。而且謝家肩祧二房,那位謝公子以後妾氏、通房絕對只多不少,這爭寵邀幸戲碼怕是得每天都會上演。你在家裏從未吃過什麼苦,哪里懂得那些?在那裏受了委曲,以咱們家的門第,可沒辦法給你撐腰。這些,你可都得想明白了。」

      葉琳站在那裏,半天沒有說話。王姨娘也不催她,慢悠悠地喝著茶,等著女兒自己幡然醒悟。

      「可是娘,那謝公子,真是好看。」葉琳想了半天,雖然不想過娘親嘴裏說的那可怕的日子,但心裏終是捨不下那位英俊瀟灑的謝公子。

      「好看,好看能頂飯吃?」王姨娘嗔了她一眼,「你爹好看吧?娘還有你祖母護著呢。但你看,我早上還不得受那樣的氣,給人跪下敬茶?你還得叫那不相干的人做母親,身為庶女得不到好親事,沒准親事還得受那賤人拿捏!這男人,只要不是那歪瓜裂棗,能看得過去就行了,要那麼好看幹什麼?沒的還招花惹草,把那狐狸精招回家來。」

      見葉琳還站在那裏不動,王姨娘把臉一板:「行了,別在那裏膩著了。你的親事,我自會幫你打算。我是你娘親,做什麼都是為你好,難道還會害你不成?」



第四十二章 不同意

      不管葉家人是什麼想法,第二日午時,謝家請的媒人還是上了門。不過因為不是娶妻而是納妾,所以這上門的不是專業的媒人,而是兩家的老熟人徐老闆。

      「什麼?作妾?」葉予章眼睛瞪得老大。

      「是,我知道,你家二姑娘,是嫡出。但你想想,謝家大公子娶的可是潘家姑娘,你們家二姑娘再嫡出,還能跟人家潘姑娘平起平坐?給個貴妾的名份,就不錯了。你想想,你們要跟謝家成了姻親,你家這生意還不得立馬水漲船高?以後啊,怕是我都得巴結著你,才能買到好玉料呢。」徐老闆跟葉予章也是相交多年,自然深知他的秉性,知道什麼樣的話可以打動他。

      葉予章看著徐老闆,眼睛眯了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如果是這樣,我們家大姑娘倒是合適。總沒有大姑娘的親事未提,就定下二姑娘的道理吧?徐老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老狐狸。」徐老闆暗罵一聲,拿出謝家給的殺手鐧,「文太太說了,如果你答應這門親事,以後謝家的原石,你可以直接去挑選;有好的玉料,也可以優先賣給你。葉老哥,這條件不低了。我都恨自己沒有合適的孫女,嫁到謝府去做妾,你啊,就別拿喬了。差不多就行了啊!」

      謝家的條件讓葉予章很心動。如果不是謝雲霆來那一趟,讓他知曉了謝雲霆的心思,這門親事他是一定會答應的。要知道,直接去挑選原石,那出玉料的幾率就大了許多,再加上可以優先買玉料,葉家的玉雕作坊就可以擴大規模了,規模一擴大,銀子可不就賺得更多嗎?這門親事的好處,跟龔家那畫大餅式的權勢相比,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再說,以謝雲霆對自己孫女的喜愛,再加上葉琢的聰明和手段,想來葉琢以後必定受寵。到時候再生個一男半女,那謝家二房的家產,沒准姓葉都難說。

      不過,既然知道了謝雲霆的心思,這門親事,就還有討價還價的空間。就算不能許以妻位,許些別的好處也行啊!

      「徐老闆,你也知道,我這人愛財。你說的這些好處,確實讓我心動。但我那嫡孫女,又漂亮又聰明,深得我的喜愛,我早就答應過給她選門好親的,可不捨得讓她去給人做妾。所以啊,這件事,我只能說抱歉了。」

      徐老闆好說歹說,勸了無數的話,可葉予章始終不鬆口,說來說去,那話裏的意思就是:如果想要二姑娘,那就作妻;要作妾,就只能答應把大姑娘嫁出去。徐老闆沒法,只得告辭回謝家去復命。

      謝雲霆一聽就急了,也顧不得文氏的想法,找到他的父親謝繼祖,就把那天葉琢的表現說了一遍。謝繼祖聽了,摸著下巴道:「如果葉姑娘真如你說的會賭石,娶她作妻是沒有問題。但你覺得,她選那兩塊石頭,不是撞運氣嗎?你看,第一塊石頭她不是沒買嗎?如果她真懂賭石,沒理由不買那塊有極品玉料的,而要那塊豆青綠。而且,她真有這本事,葉家沒理由還跑到咱們的解石鋪子去守著,為那些下等玉料跟人家爭得你死我活。所以這事啊,還得慎重。」

      「聽說葉家老太爺對她們母女倆很不好,前一陣她親生母親還被趕出葉家了呢。所以,也有可能她這本事不想讓葉家人知道。」謝雲霆辨解道。

      謝繼祖點點頭:「本來讓你母親邀她來玩玩,試她一試,是最好的。但聽你說起來,這姑娘心性挺高,就怕你母親那態度一個不好就讓她不高興。要是她不願意嫁進來,這事還得再生波折。而且她要不願意露出這本事,再試也是白搭。這樣吧,這事咱們不急,再等等。如果她真有這本事,必然會忍不住,還會再去賭石。你派人盯著玉街上的幾家解石鋪子,一旦她去賭石,咱們就可以知道情況了。到時候再議親也不遲。借這機會,正好抻抻那葉老頭,看他著不著急。如果他忍不住松了口,那就更好。納個妾而已,有沒有那本事都不必較真了,抬進來再說。」

      「好。」謝雲霆沒有異議。父親這樣做,是最老成持重的做法,他沒理由不同意。

      葉予章在家裏等了兩天,見謝家沒了動靜,便有些坐不住。而龔氏聽得謝家上門提親,雖然這事跟她沒關係,但那天葉琢說的那話,簡直是扇她耳光,讓她恨得牙癢癢。所以她發誓不讓葉琢好過。於是在回門的第二天,她便到了上房,跟葉予章道:「公公,媳婦聽說,有人來給琢兒提親了?」

      葉予章現在對龔氏那是提起了十二分的防犯之心,聽得她來打聽葉琢的婚事,頓時心生警惕,愛搭不理地道:「嗯,是有這麼一回事。」

      龔氏撇了撇嘴,不屑地道:「那謝家也就是商賈之家,不過是富裕一些,有幾個做官的親戚而已。這樣的人家,還想讓咱們家的嫡姑娘給他做妾,他還真以為他們是什麼高門大戶麼?」

      葉予章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龔氏見葉予章不說話,也不在意,將手放到自己凸起的肚子上,慢條斯理地道:「公公,我倒可以給琢兒說一門好親。」

      「哦?」這下葉予章來了精神,「你說說,是什麼樣的人家?」

      「樂平縣的縣丞大人,跟我父親是至交。昨兒我回門,聽我爹說,他四十多歲了,膝下空虛,所以有意想納個妾。那位縣丞大人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家世比謝家不知強多少倍呢。依媳婦說,讓琢兒嫁到謝家作妾,倒不如嫁給那位縣丞大人。以後生個兒子,那可就是官太太了。」

      自打聽說謝雲霆來葉府,龔氏就想著如何敗壞這門親事。但要既能打動葉予章,又能讓葉琢過得不好、嫁過去還沒辦法報復龔家的親事,還真不好找。龔氏這想來想去,才想到這麼一門親事。這位縣丞大人雖說不算很老,但家中有一位母老虎。想來葉琢嫁過去,必然不會有好日子過。再加上這縣丞又是外縣的,就算葉琢的枕頭風有效,也不容易影響到龔氏父親的地位,所以正合龔氏的心意。

      姜氏在旁邊聽了,不滿道:「你們怎麼來來去去就想著琢兒?咱們家琳兒才是大的,她的親事才要緊。」

      龔氏轉過頭來,笑道:「這不是正好?琢兒呢,就嫁給那位縣丞大人;琳兒,就嫁到謝家去。」說完看了正給姜氏捶腿的王姨娘一眼,「要是不中意,不是還有興兒嗎?我聽說,大姐可是想著要親上作親呢。」

      王姨娘臉色一沉。

      「我考慮考慮吧。」葉予章道。謝家也好,姜家也罷,求娶的都是葉琢。這件事,可不是葉家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而且他對於龔氏嘴裏的縣丞大人,也不大感興趣。聽著縣丞兩個字似乎挺威風,可架不住他不是本縣的。這隔靴騷癢,有什麼意思啊?再說了,不管是多大的官,如果不能給葉家帶來直接的好處,那就一無是處。就像現在,葉家明是娶了龔氏,但龔書辦雖然認識聶家的管家,卻根本說不上話,那還不是白搭?要不是看在龔氏肚子裏的孫子的份上,他都後悔讓兒子娶這龔氏了。這種娘家有些權勢又滿心算計的媳婦,沒誰哪時候他各攢了大半輩子的家業,就姓了龔。

      見葉予章不熱絡,龔氏也無可奈何。被葉琢掀了老底,現在她說話做事都要被葉家父子倆懷疑。想要干預葉琢的親事,怕不是那麼容易。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12:4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12:28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風起雲湧

      葉府和謝府各路人馬紛紛出動,各自籌畫,可處在漩渦中心的葉琢卻巋然不動,每日把大量的時間用在練毛筆字上。她現在感覺自己手臂的力量越來越強,葉予期交給她的那塊石頭,終於可以懸掛在她的手腕上運筆寫字了。這陣子一步一步的進步,再加上忽然發現自己能觸摸得到原石裏玉料的存在,這讓她極為開心,只想趁著大事件發生之前,將自己的力量蓄積得更深厚一些,待得過繼到大房後,她就可以開始動刀學習雕刻了。

      而一直為謝雲霆的來訪而激動的秋月,在聽到謝家來提親,要納自家姑娘為妾之後,更是躁動不安,時常看著葉琢,嘴巴囁動想要跟她討論這個關係到未來幸福的重大問題。但見到葉琢那聚精會神的樣子,又不得不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

      在掛著那塊石頭,在紙上寫下一首五言律詩,滿意地欣賞了一陣之後,葉琢終於扔下筆,對秋月道:「走吧,咱們出府去。」

      「去哪兒?」秋月忙問。

      「廣能寺。」葉琢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口。

      既然上次的事已向葉予章說明,那麼這次去廣能寺,自然不能再撒謊說要到大房去。葉琢正大光明地去了正院,找到葉予章,提出了自己的請求。一直期盼著自己孫女能在與謝家的親事中主動爭取、將謝雲霆的心給拴住的葉予章,很爽快並且很愉快地答應了葉琢的請求,親自吩咐讓人準備葉府最好的馬車送葉琢去,也沒提讓春草跟著的問題。

      帶著秋月和秋菊,葉琢再一次到了廣能寺。這一次只需通報了名字,就有和尚將葉琢迎進了能仁大師的禪院。這回能仁大師禪院裏並沒有外人。葉琢將秋月與秋菊留在外面,一個人在房裏與能仁大師下了一盤棋,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這才面帶微笑地出來,領著兩個丫鬟下山去。

      「張叔,去玉街。」上了馬車,葉琢又吩咐道。

      張叔出來之前,就得了老太爺的吩咐,讓他一切聽從二姑娘的命令,此時自然不敢有任何異議,直接驅車去了玉街。

      讓張叔在街口等著,葉琢帶秋月、秋菊進了玉街。

      「秋月,我就在這幾家店鋪看看,你去街上走走,尋一家不屬於謝家的解石鋪子,然後再回來找我們。」葉琢道。

      「是。」自家姑娘又要賭石了,親眼見到姑娘賺過錢的秋月有一種小小的亢奮。

      上次葉琢把三十七兩銀票給秋月,秋月回家了一趟,便又把二十兩銀票又交還給了葉琢,告訴說她自己家人會出錢幫自己贖身,不能要姑娘的錢;而秋桔當初買進來的身價是一兩銀子,就算要贖,也不過十兩;秋菊那裏畢竟是活契,估計有七兩銀子就夠了。所以只需要十七兩銀子。

      有了這二十兩銀子,就有了本錢,葉琢準備再賭一塊石頭,讓自己的手頭寬裕些,在大事來臨之時也不至於捉襟見肘。

      她在那幾家賣原石的鋪子挑了半天,終於花了十兩銀子,買了一塊石頭,讓店裏的夥計幫著運到秋月找到的一家解石鋪子。既然知道了自己觸摸的感覺是對的,葉琢自不敢挑那種感覺特別強烈的石頭買,生怕開出極品玉料引起別人的注意。所以她挑的那塊石頭,最終開出一塊陽綠的玉料,當場賣給瞭解石鋪子,獲得了二百二十兩銀子的收入。

      「走吧,回去。」有了二兩百銀子在身上,葉琢感覺無比的踏實。她滿足地出了玉街,找到張叔打道回府。

      她全然不知,當她前腳出賣原石的鋪子,後腳就有人把她問過價的原石全都買了下來,又有人將她在解石鋪子的事告訴了謝繼祖。於是在當天下午,謝家的媒人就又一次上了葉家的門。這一次,來的不再是徐老闆,而是南山鎮上最有名的官媒林媒婆,一張嘴就跟葉予章提,謝二公子要求娶葉二姑娘為妻,而且前面所提的條件不變。這個消息,直把葉予章樂得笑歪了嘴,當場便將親事答應下來。

      「什麼?作妻?」葉琳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呆住了。轉身就跑到王姨娘的院子,拉著她哭泣:「娘,為什麼葉琢能嫁給謝公子作妻?我不依,我不依嘛!就算我不能嫁,也不能讓葉琢嫁到謝家去。她憑什麼要比我強?」

      王姨娘算了算姜興被禁足的時間,滿臉鎮定地拍了拍葉琳的背:「別急別急,娘會幫你把這門親事搶過來。就算搶不過,也要讓她嫁不成。」

      「真的?」葉琳驚喜地抬起頭來,看著王姨娘,臉上還掛著兩行淚水。

      王姨娘用帕子幫她把眼淚抹掉,柔聲道:「當然是真的,娘什麼時候騙過你?你就等著看吧。不過呢,以你的身份,作妻會有些困難。如果不成,你也不許鬧。」

      「我不鬧。」葉琳趕緊作保證。

      第二日一早,姑太太葉家梅就帶著兒子姜興回了娘家。跟老太太閒聊了一會兒之後,就提出要去馨寧院看望懷孕的弟媳婦,也順便讓兒子拜見一下舅母。此時葉予章和葉家明都到鋪子和作坊去了,老太太向來寵女兒,只要葉家梅不再逼著要娶葉琢作兒媳婦,她自然無不允許。於是葉家梅便帶著兒子去了馨寧院。

      葉家梅和姜興前腳剛踏進馨寧院,後腳葉琢便得了正院粗使丫頭春苗的通知,說龔氏有事找她,讓她去馨寧院一趟。

      這段時間葉家風起雲湧,葉琢早就吩咐秋月加強了跟啞巴嫂子的聯繫。正院幾乎每天都會有小布條傳到葉琢的手裏,府裏的很多動靜,她們都能知道,並從中嗅出一些陰謀的味道。

      因此一聽到春苗的話,秋月就無比的緊張:「姑娘,姑太太剛帶著姜公子去馨寧院了。」

      在姑娘跟謝家的親事議定之時,葉家梅就帶著姜興上門,還立刻將葉琢也叫到馨寧院去,這件事哪怕單純如秋菊,都想得到龔氏和王姨娘想要幹什麼,更不要說秋月了。

      葉琢放下手中的筆,淡然一笑:「不要緊,她們想要我去演戲,我配合就是了。」

      「姑娘您……」秋月急得不知說什麼好。在她看來,謝家後來改口想要娶葉琢為妻,那就表明了那位謝公子對姑娘是十二分的誠意。這門親事,是再好沒有的大好事了。但葉琢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卻一直表現出對這樁親事的抗拒。所以她此時非常擔心葉琢會將計就計,從而讓謝家這門親事泡湯。

      葉琢沒有解釋,轉頭吩咐秋菊:「你去喚秋桔進來收拾書案。然後告訴春苗,我剛才寫字把衣服弄髒了,換了衣服就走。」

      「是。」秋菊匆匆出了門。不一會兒,秋桔就進來了。

      「你去上房去幫忙,順便告訴春雨我被太太叫去馨寧院了。」葉琢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如果老太爺回來,第一時間讓他知道。」說完,這才慢條斯理地換了一身衣服,見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帶著秋月,緩步往馨寧院走去。



第四十四章 有人要倒楣

      因葉家明有時候要處理一些事務,所以馨寧院旁邊的小跨院就改成了葉家明的內書房。貼身小廝在葉家明回馨寧院時,就待在這內書房裏隨時聽命。葉琢在走到馨寧院門口時,就見一陌生的丫鬟迎了出來,對她笑道:「二姑娘您來了?老爺有話要跟您說,讓您到內書房去見他。」說完,就要引葉琢往內書房去。

      葉琢見這丫頭根本沒有見過,應該是葉家梅的丫鬟而不是龔氏院子的,她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卻也不抗拒,順從地跟著那丫鬟進了右邊的院子。

      而秋月和秋菊在路上得了葉琢的吩咐,此時各就各位,秋菊站在大門內側,好隨時能看到外面是否有人來。而秋月緊緊地跟著葉琢,準備到時護著自家姑娘。

      那丫鬟將葉琢帶到一間屋子前,將門推開,作了個手勢:「二姑娘請。」

      葉琢卻站在那裏沒有動彈,忽然開口道:「秋月,我怎麼記得老爺今天出門去了?」

      秋月裝著膽怯地看了那丫鬟一眼,小聲地開口道:「姑娘,剛才奴婢正要跟您說呢,奴婢早上在路上就遇見了老爺出門。」

      葉琢就看著那丫鬟,將臉一沉:「說吧,你是誰的丫頭?把我騙到這裏來,想要幹什麼?」

      那丫鬟眼裏露出一絲驚慌之色,嚅囁道:「奴……奴婢不知姑娘說的是什麼,奴婢只是奉老爺的命令來請姑娘。」

      「是麼?你確定?你可想知道假傳老爺的命令,騙我到這地方來,會受什麼樣的懲罰?」

      那丫鬟似乎鼓起了勇氣,高聲道:「奴婢……奴婢沒騙姑娘。要是不信,姑娘一進去就知道了。」

      葉琢只是冷冷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動彈。她在等,等姜氏的到來,更等姜興在屋子裏坐不住,出來跟她說話。她之所以明知道是個陷阱,還要來這麼一趟,就是想讓那些人自已跳出來。她要借這件事,讓那些想要害她的人受到懲罰。至於那間屋子,她是絕對不會進去的。一進去,她的清白就說不清了。

      那丫鬟見葉琢不進屋,咬著唇看看屋子,又看看葉琢,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如何是好。而屋子的姜興終於忍不住,走了出來,對葉琢笑道:「琢表妹,舅舅在屋子裏等著你呢,為何不進屋?」

      葉琢站在那裏只管盯著那丫鬟,理都沒理他。而那丫鬟被葉琢盯得心裏發毛,見姜興出來,就跟那受驚的小兔子似的連連往姜興身後退去。

      「表妹,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真比那仙女長得還要好看。這是哥哥前兒在街上買的一支簪子,配你最合適不過了。來,你戴戴看喜不喜歡?」姜興見葉琢不理他,便使出那哄青樓女子百試百靈的招數,從懷裏掏出一支鑲有寶石的金簪,遞到葉琢面前。

      而葉琢此時看到一直站在大門口的秋菊,急急地往裏面閃了過來,還給她使了個眼色,便知道姜氏已往這邊來了。在姜興湊過來時,便裝著怯懦的樣子,直往後躲著,嘴裏叫道:「表哥,你要幹什麼?」

      姜興別的喜好沒有,就是喜歡欺負那些青樓女子和戲子。欺負她們時看她們躲閃和哀求,那種高高在上和掌控別人命運的感覺,讓他極為喜歡。此時見葉琢就跟那些戲子被欺負時一樣嬌弱無力,他的心情頓時快活起來,完全忘了此時是在葉府,面對的是葉琢,伸手就要來拉扯葉琢,嘴裏「哈哈」笑道:「表妹別怕,哥哥可疼你了。來,快過來,哥哥給你把簪子插上!」

      秋月上前一步,攔住姜興:「表少爺,你這是要幹什麼?你以老爺和太太的名義,騙我們姑娘到這裏來,是想要幹什麼?我們姑娘就要跟謝公子訂親了,你要是毀了我們姑娘的清白,老太爺和老太太絕不饒你。」

      「滾開。」 姜興在家裏橫行慣了,哪里能讓一個丫鬟教訓自己?再加上聽到葉琢要跟謝公子訂親,頓時怒火中燒,伸腿一腳踢向秋月,嘴裏道,「什麼謝公子狗公子?你家姑娘可是我早早看中的,我娘早就來提過親了。」又向葉琢笑道,「表妹,你不知道,哥哥自從見了你,吃不下睡不著,滿腦子想的都是你。你要是嫁給哥哥,哥哥一定像心肝一樣的疼你,決不叫你受半點委曲。那謝公子是那麼好嫁的麼?咱們門戶比他低,嫁進去只有受氣的份。要是嫁給我就不同了,有哥哥疼著你,吃香喝辣,在姜府你就可以橫著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來吧,琢兒妹妹,咱們進屋去,好好說說話。」

      葉琢見秋月被踢,眼裏冒火。不過她也知道此時不是發火的時候,還沒等姜興把話說完,轉身就走。

      姜興一見就急了。要是讓葉琢就這麼走掉,今天這個局就白布了,以後恐怕也沒機會了。屋裏的桌上放著一杯滲了春藥的茶水,只要哄葉琢喝了,保管好事得成。所以他也管不了那麼多,急步上前又來拉葉琢。而秋月雖然被姜興踢得腿疼,卻仍是像母雞護小雞似的護著葉琢。見姜興還想來動手動腳,急忙又攔在前面,嘴裏哭叫道:「表公子,這裏可是葉府,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站在門口想要看明白是怎麼回事的姜氏,聽得秋月的哭叫,哪里還忍得住,急急走了進來,大聲喝道:「姜興,你給我住手。」

      「祖母……」姜興一見姜氏進來,便知事已不成。不過仗著姜氏向來疼他,一下就跪到姜氏面前,哀求道:「外祖母,您最疼興兒了。興兒喜歡琢兒表妹,您就把她嫁給我吧。」

      因葉家沒有孫兒,所以對於這個外孫,姜氏一向是疼愛有加的。但她受葉予章幾十年的影響,思想早已相同。這種疼愛在葉府的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饒是姜興這個親外孫,葉琢與謝家的親事也是絕不容破壞的。因此姜興的哀求不但沒引起她的憐惜,更觸發了她的怒火,指著姜興的鼻子就罵道:「這門親事,早在謝家來提親前,我就告訴你娘說不行。現在琢兒就要跟謝家訂親了,你們母子倆還想來百般算計,竟然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敗壞琢兒的名聲。你娘還是不是我葉家的女兒,你還是不是我葉家的外孫?你們損壞我葉家的利益,還想要我疼你,你當我腦子糊塗了不成?」

      「喂,你別走。」門口傳來了秋菊的聲音和撕打聲。卻是那引葉琢進來的丫鬟想要偷偷溜出去,被秋菊一把揪住。

      「給我綁了她。」門外傳來了葉予章的怒聲。

      聽得這聲音,葉琢徹底放下心來。葉予章沒來,姜氏看在女兒和外孫的面上,或者會選擇把這事給包起來,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雖然自己可以到葉予章面前哭訴,但效果總沒現場抓住來得好。此時葉予章來了,那麼那些算計她的人,就一個個要倒大黴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12:4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12:32 A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處罰(一)

      姜興在姜氏罵他時還不是很慌張,但聽到葉予章的聲音,臉色頓時煞白,急急地跑到姜氏身邊,搖搖她的胳膊,小聲道:「外祖母,一會兒您可得幫我說話呀!」

      此時葉予章已大踏步進來了。他看著姜興,臉色一片鐵青。不過他沒有說話,直接進了房間,坐到椅子上。而姜興剛地姜氏的提示下,也跟進了房間,「撲通」一聲跪下,磕了兩個頭,哀求道:「外祖父,興兒是真的喜歡琢兒妹妹,想要娶她為妻,外祖父您就答應興兒吧。」

      「啪」地一聲,葉予章一個用力的耳光打在了姜興臉上。這耳光不但將姜興打懵了,便是不放心跟著進來的姜氏也傻了眼。不過她對姜興的做法也很氣憤,並沒有開口求情。

      葉予章一個耳光似乎還不解氣,「啪」地一聲,又是一個耳光。他雖然是葉家的老太爺,但今年也不過四十八、九年,再加上年輕時曾是玉雕師,手勁極大,這兩個耳光下去,姜興的左臉頓時紅腫起來。

      「幹嘛打我?不答應就不答應嘛,嗚嗚嗚……」姜興之所以能在外面胡作非為,就是因為他是姜家唯一的嫡孫,也是姜老太爺最寵的孫子。前一陣打死葉璞闖了那麼大的禍,姜老太爺也不過是打了他一頓,再禁足半個月。所以此時在他看來,他只不過是跟葉琢說了幾句話而已,連手腳都沒動,這算什麼大事嘛?一向對他和言悅色的外祖父竟然動手打他,這讓他不由得滿心委曲,大叫起來。

      打了姜興兩個耳光,葉予章尤不解氣,見他捂住了臉,又用力打了他的肩膀幾下,這才喘了一口氣,叫道:「去,給我把家梅都叫過來。」

      不一會兒,葉家梅就進了屋,後面還跟著龔氏。

      葉予章對姜氏一擺手:「你跟兒媳婦到外面等著。」他現在要先審問葉家梅,看看騙葉琢到這兒來,是誰的主意。如果是龔氏,哪怕她是龔書辦的女兒,哪怕她肚子裏懷著葉家的孫子,他也是要懲罰的。

      「是。」姜氏見老頭子這樣子,也不敢多說,示意龔氏跟她出了門。

      龔氏看了葉予章和葉家梅一眼,轉身跟著姜氏出去。

      「你也先出去。」葉予章又對站在門口的葉琢道。葉琢只好也退了出去。

      「說吧,是誰給你出的主意,又是誰把琢兒騙到這裏來的?」葉予章冷冷地看著葉家梅,「你也知道我的脾氣,如果你老老實實說出來呢,我還可以網開一面,否則,那就只能把你逐出葉家了。」

      「爹!」葉家梅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葉予章。她知道破壞葉琢與謝家的婚事,父親一定會大怒。但為了姜興,她還是做了。在她想來,她終究是葉予章和姜氏的女兒,就算父親為了這事生氣,但總不會不認她這個女兒。可沒想到,這事還沒做成呢,父親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雖然已出嫁,成了姜家的媳婦兒,但她跟姜興在姜家的地位之所以比較高,全是因為有葉家撐腰的緣故。如果被逐出葉家,那她就是個沒有娘家的人,往後的日子……

      想到這裏,她打了個冷戰。

      「怎麼?不想說?那好……」葉予章可不給葉家梅猶豫思考的機會,抬起頭就要朝外面叫人。

      「說,我說。」葉家梅跟王姨娘本來就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哪里會為了幫她遮掩而自己受那麼嚴重的懲罰?葉予章話聲剛起,她便連聲道:「是王麗雲,王麗雲出的主意,說叫我帶興兒來,跟琢兒好好處處,沒准琢兒喜歡興兒也說不定。而去琢兒也是她派人去叫來的。」

      「這個敗家娘們!」葉予章恨恨的罵了一聲。然後對葉家梅道:「這兩年,你就不要再回來了。」

      葉家梅的眼淚一下就出來了,急上幾步爬到葉予章面前,哭求道:「爹,我是您女兒啊!您怎麼忍心不讓我回家?我要是在姜家被人欺負了,我找誰去啊?」

      葉予章卻根本不理她,對姜氏帶來的婆子一擺手:「把她拉出去,讓她跟她兒子滾出我葉家。那個丫頭,打二十板子扔出去。」在葉家梅損害葉家利益的時候,他在心裏就已不當她是女兒了。

      「娘,娘,您幫我在爹爹面前說說話啊……」葉家梅在被婆子拉出院子的時候,望著站在外面的姜氏呼喊道。

      姜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屋裏,嘴巴嚅動了兩下,卻沒有作聲。幾十年的夫妻,她最是知道葉予章的個性。葉家梅做出這樣的事,就算她再怎麼求情,也是沒用的。到時候老頭子還要反過來責怪她以前縱容女兒。

      待葉家梅母子的聲音遠了,葉予章這才又對立在屋子裏的婆子道:「把春苗綁進來。」

      早在外面時,葉予章就問了秋菊,知道是春苗叫葉琢到這兒來的,早已派人去捉她。雖然這個審問可以回到正院再進行,但葉予章卻想拿住龔氏的把柄,故意要先審問春苗。

      看到春苗被人推了進來,葉予章一拍桌子,喝道:「誰讓你去叫二姑娘的?從實招來。」

      春苗「咚咚咚」地猛磕頭:「老太爺饒命啊,奴婢……奴婢今天出來在花園裏搬花,太太屋裏的麗兒姐姐說她不熟悉路,叫我去碧玉居將二姑娘叫來,還給了奴婢十文錢,奴婢貪錢,所以就去了。」

      「哦?」葉予章眯著眼睛,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冷笑一聲,朝立在門口婆子叫道,「叫老太太和太太進來。」公公兒媳共處一屋,終是不妥,所以這姜氏也是要進屋的。剛才叫她出去,不過是不想讓葉家梅感覺有依靠而死撐,也怕姜氏胡亂為女兒求情。

      龔氏倒挺鎮定,扶著腰在麗兒的攙扶下,跟在姜氏後面走了進來。一進來就主動道:「大姐帶著姜興到我這兒來,說要看看我,順便讓姜興給我見個禮。見完禮後,她便打發姜興到這書房來了。至於琢兒,可不是我叫她來的,我也不知道這事。」

      當然,這不是真話。今天葉家梅上門,還把姜興帶來了,她便感覺不正常。這裏是內院,就在名義上她是姜興的舅母,但兩個根本沒相差幾歲。按理說,葉家梅把這麼大一個男子帶到她這院子來,本身就不合禮數。再聯想起前幾天葉家梅來求親的事,她心裏便起了防範之心。內書房裏,雖然葉家明不在府內,但裏面也有婆子打掃衛生、伺候茶水的。葉琢前腳進了內書房,後腳龔氏便得到了婆子的稟報,知道了葉家梅的打算。她暗恨葉家梅選擇馨寧院做這件事,把自己也害進去。但偏她對葉琢恨之入骨,如果能讓葉琢嫁給姜興,毀了跟謝家的那門好親事,那是最好不過的了。思量再三,她便裝著什麼也不知道,根本不去阻止此事。



第四十六章 處罰(二)

      「這麼說,琢兒被領到內書房的事,你真不知道?」葉予章面無表情地看了龔氏一眼,「剛才,春苗可是說,琢兒是你派人去叫的。」

      「什麼?」龔氏大驚失色,轉頭詫異地看了春苗一眼,轉身朝葉予章福了一福,「公公,這是血口噴人。兒媳才進門幾日,又足不出戶,根本就不認得葉府其他的下人。而且兒媳跟大姐也不過是見過一面,連話都沒有說過,怎麼可能為了姜公子就損害咱們葉府的利益,做那觸怒公公婆婆的事呢?那樣做,兒媳能有什麼好處?還請公公明查。」

      「春苗,太太說的話,你可聽見了?你有什麼話可說的?」葉予章只問春苗。

      在做這件事之前,春苗的家人就已被王姨娘控制在手裏了。為了家人的性命,她只能一口咬死這事是龔氏所做。所以見問,又磕了一個頭道:「就是麗兒姐姐叫我去的,她還給了我十文錢。」說完,還從懷裏掏出十文錢來。

      麗兒一聽急了,大聲道:「你胡說八道。我今天一直待在太太身邊伺候她,哪里去過外面?更不要說找你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是誰。」

      「公公。」龔氏是個極有心機的人,聽春苗這麼一說,她便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不慌不忙地道,「公公細想,如果我要破壞這門親事,讓姜興達成心願,我會蠢到在自己院子裏讓這事發生,又讓自己的貼身丫鬟出面去叫人嗎?這事,必然有人栽贓。公公只要想想我嫁進葉府,誰最不高興,又是誰最恨琢兒;琢兒嫁不成謝家,又有誰能得到好處,就能猜得到這幕後指使者是誰了。」

      說完,她看了春苗一眼,又道:「至於這春苗,想來她的家人已被人控制。只要老太爺把她的家裏人接進府來,想來想聽她嘴裏的實話,也是極容易的事。」

      葉予章在聽了葉家梅的話,還讓龔氏跟春苗對質,並不是想把這事栽到她頭上,不過是想壓一壓她的氣焰。此時聽得她的話,越發的覺得這女人不簡單,便也不敢太觸怒她,否則她一氣回了娘家,倒麻煩了。當即撫著鬍子,點頭道:「你說的事,我自會去查。不過,明知道興兒待在內書房裏,琢兒被領進去,難道就沒有下人去稟報於你?家明的內書房,就沒人守著嗎?」

      這事,龔氏早有主意,當即對麗兒道:「你去叫余婆來,問問她,二姑娘被人領到內書房,為何沒來報我!」

      麗兒應聲出去。過了一會兒,就領來一個婆子。那婆子一進門就跪下道:「稟老太爺、老太太、太太,因當時內書房只有老奴一人,姜公子要茶要點心,指使得老奴忙得團團轉,這才沒有注意到二姑娘的到來。」

      「後來姜興調戲二姑娘,你又在哪里?」葉予章冷冷地問道。

      余婆嚅嚅道:「老奴……老奴被姜公子嚇住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葉予章今天就是想借此打壓龔氏的氣焰,此時既拿住了理由,自然不肯放過這婆子,喝道:「怠忽職守,遲鈍誤事,給我拉下去,打十板子。」

      馬上有人進來,將那婆子拉了出去。而龔氏在讓那婆子進來時,就已將她捨出去了,想著大不了到後面再拿錢安撫她一下就行了。因此並不作聲。

      葉予章又看著龔氏道:「看來你這院子,下人還真是少了,我兒子的內書房,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就派個又老又蠢的婆子伺候。」他轉過頭去,對姜氏道,「老婆子,你送幾個得用的下人來,給兒子使喚。」

      龔氏臉色一變,看向葉予章的目光快要噴出火來。這馨寧院是她的院子,裏裏外外用的是她從龔家帶來的人。只有這樣,她才放心。否則要是有那心懷叵測的人,害了她肚子裏的孩子,她哭都沒眼淚哭去。可現在,這老不死的明顯就想往馨寧院塞人。那麼以後,她的所作所為就會在第一時間裏被彙報給這兩個老東西聽。這怎麼不叫她惱火?

      「不必了。」她可不怕駁了葉予章的面子,「婆婆的院子也就那麼幾個人,再給了我,她老人家也就不方便了。如果老太爺覺得下人少了,叫人伢子進來我再挑幾個好了,可不敢用婆婆用熟了的老人。」

      葉予章卻不容她拒絕,冷著臉道:「你婆婆那裏人多的很,一會兒就叫周嬤嬤和春雨、春草進來伺候,就這麼的吧。」說著就站了起來,往外面走去。王姨娘的事,還是回正院去發落吧。在這裏發落,一個是不便,另一個他也不想讓龔氏看葉府的笑話。

      周嬤嬤、春雨、春草?龔氏一聽,差點把一口銀牙咬斷。周嬤嬤雖說是個下人,但誰不知道她是伺候了姜氏幾十年的老人?有她進駐馨寧院,那不就等於姜氏住在馨寧院一樣?而且她懷有身孕,自進門起就從未伺候過葉家明。雖然麗兒就是為了給葉家明準備的,但她還在新婚期,為了面子,就一直拘著葉家明不許他碰別的女人。這春雨和春草姿色不在麗兒之下,保不住葉家明就會被她們勾了去。

      可今天這事,還真被葉予章拿住了理。龔氏只得咬著牙,只得等葉家明回來再跟他鬧騰。

      一行人回到正院,葉予章叫人把王姨娘拿了來,還未開口就先打了十幾板子。葉家梅的事姜氏就不敢開口求情,王姨娘這裏她就更不敢了。開始王姨娘還嘴硬,死不承認,待葉予章派的人把春苗的家人找到,春苗把口一改,又被打了十板子之後,她終於招認,是她出的主意,也是她讓春苗去叫的葉琢。

      「念你為葉家生了兩個女兒的份上,就不逐你出府。從今日起,你就到東角的小跨院去生活,半年內不得出院子,不許人探視,也不許帶下人。」

      本來,這樣的女人,就應該逐出府去,或是把她降為賤妾。但葉琳馬上就要議親,如果她的母親被逐或被貶,終會有影響,故而葉予章作出如許宣判。那東角的小跨院一向是關罪人的地方,陰冷潮濕。現在深秋已至,冬天即將來臨,又不許帶下人進去。這王姨娘一向養尊處優,那樣的日子,也不知還能不能活過這半年。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12:53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12:35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批命

      為了讓葉琢滿意,所以處罰王姨娘的過程,葉予章讓葉琢一直在旁邊看著。見王姨娘被婆子拖出去了,他這才轉向葉琢,和言悅色的道:「琢兒,你受委曲了。今天這事,我會下令讓府裏人不亂嚼舌根的,謝家的親事,不會受影響,你放心吧。」

      葉琢巴不得謝家的親事受影響呢。今天龔氏吃了癟,王姨娘受到了這樣重的懲罰,也算得讓她十分的滿意。她福了一福道:「多謝祖父為琢兒作主。」

      葉予章點點頭,看了她一眼:「你上次去廣能寺,可是見著了能仁大師?他可有幫你批命?」雖然謝家的親事不錯,但如果能仁大師能幫葉琢批出貴命來,那這門親事,還是不夠的,葉予章絕不介意悔了謝家的親事。

      葉琢聽了這話,臉色一白,手指用力地絞著手帕,低下頭去,沒有作聲。

      葉予章見狀不妙,趕緊將屋子裏伺候的丫頭婆子趕了出去,問道:「怎麼了?難道能仁大師批出來的命不好?」

      葉琢看了姜氏一眼,小聲道:「能仁大師說他不再幫人批命。不過我求他時,他看著我,歎了一口氣,惋惜地搖了搖頭。」

      這就是說,葉琢的命不好了?

      葉予章微張著嘴,看著葉琢,半天沒說話。好半天才安慰道:「這東西,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你也別太當真。能嫁到謝家去作妻,就是好命。行了,你先回去吧。」

      葉琢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姜氏看著葉琢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轉頭擔憂地喚了一聲:「老頭子……」

      葉予章擺了擺手,拿起茶杯飲了一口,這才放下道:「管她命好不好,只要能嫁到謝家去,就是我葉府的好命。這門親事,還得趕緊辦才行。我明天就去商量婚期,你也馬上把嫁妝張羅起來。」

      葉琢出了正院,穿過花園正要回碧玉居,忽聽秋月上前在她耳邊輕喚一聲:「姑娘,大姑娘從那邊過來了。」

      葉琢眉毛一動,眸子裏閃過一抹喜色。正是要什麼來什麼,這葉琳,自己還想找機會到她面前演一場戲呢,卻不想這會兒就見著了。來得正好!

      她轉過頭來,吩咐秋月:「照我說的做。」

      秋月點了點頭。

      主僕兩人裝著什麼也沒看見,慢慢地往那拐角方向走。而秋月滿臉憂愁地道:「姑娘,您別擔心,剛才老太爺不是說了嗎?這東西,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現在您馬上就要跟謝公子結親了,成親之後,您就是謝家少奶奶,有享不完的福,這不是意味著您的命好嗎?我看能仁大師的話,根本就不可信!」

      葉琢蹙著眉,在那拐角處停了下來,淒然地搖了搖頭:「能仁大師既然能幫貴妃批命,想來我這命,也不會有錯的。唉,想想我以後要過跟大房的伯母一樣的日子,我就害怕。你說,如果一嫁進謝家就守寡,那哪里享福?恐怕日子過得比丫頭都不如。要是謝家知道能仁大師幫我批了這樣的命,我還嫁進去,他們生吃了我的心都有。秋月啊,你說,祖父和祖母不會把我今天的話說出去吧?」

      「不會不會,放心吧。這事,你知我知,還有老太爺和老太太知道,別人都不知道。咱們倆不說,老太爺和老太太可是您的親祖父、祖母,他們也盼著您過得好,自然不會說。而能仁大師說過不給人批命,也絕對不會對人說。所以姑娘,您就放心吧。不管以後的日子如何,秋月都會一直陪著您。」

      「秋月……」葉琢哽咽地撲到秋月的懷裏。

      「好了姑娘,咱們回去吧。要是讓人看見,就不好了。」秋月拍拍葉琢的背,安撫道。

      「嗯。」葉琢抹了抹眼淚,由秋月扶著,慢慢往碧玉居方向走去。

      葉琳本是得了消息跑來,卻看到王姨娘被人拖著到了小跨院,她只得滿腔悲憤地掏錢讓那兩個婆子手腳輕些,又命她的丫頭回去拿金創藥,給王姨娘抹上,這才再轉回來,想要去正院求情,卻不想正遇上葉琢。看到葉琢,新仇舊恨一切湧上心頭,正要衝上前去,打她兩耳光洩憤,不料還沒行動,就聽到了這樣一番對話。

      她心潮起伏地在那叢花木後面站了好一會兒,這才一臉狠厲地往正院走去。

      一切佈局就緒,接下來就等著葉琳的推波助瀾了。葉琢安下心來,第二天就去了大房。她已能把那塊石頭懸在手腕上寫字了,現在過去,就是請求葉予期教她雕刻。至於過繼一事,她現在絕口不提。

      而葉琢與謝家的親事大房的人已聽說了,見了她來,便也沒把那過繼的話當真。既然葉琢能做到自己提的要求,葉予期也沒推辭,開始教葉琢雕刻。

      「姑娘,今天大姑娘出門去了,去了鎮東的林家。」葉琢從大房一回來,秋菊就稟報道。

      「很好。」葉琢精神一振。她還擔心葉琳被王姨娘的事給嚇住了,不敢再有行動呢。如果真那樣,她就還得去觸怒葉琳,引來她的報復。現在看來,完全不用擔心,葉琳的一切行動都照著她的預料進行。

      「秋桔已出府去了,接下來,你們哪位先出去?」她轉頭看著秋月和秋菊。

      秋月跪了下去:「姑娘,現在王姨娘已被關;太太有周嬤嬤看著,也翻不起什麼大浪;而大姑娘的好日子也不遠了。就算您出了府,也沒人會特意為難奴婢。就讓奴婢陪在您身邊吧。如果老太爺能讓奴婢陪著姑娘到大房去,那是最好。如果不行,到時奴婢再叫家裏人來贖身就是了。反正一年半後奴婢也是要出去的,現在違反了契約,比賣身價多出幾倍的價錢,想來老太爺也不會強留奴婢在府上的。」

      秋菊也跪了下去:「奴婢也請求跟秋月姐姐一起留下,伺候姑娘。」

      「起來,快快起來。」葉琢把她們扶了起來,「老太爺的性子你們是知道的,萬不會讓你們跟著我去大房的。這府,早出晚出也是出,不如早點出去讓我放心。明兒秋菊先贖身吧,秋月再陪我幾日。」見秋菊還要再說,她擺擺手,「就這麼說定了。」她看看秋月,又看看秋菊,歎了一口氣道,「我過繼到大房,也不能再把你們馬上再買回來,畢竟那邊的日子並不寬裕。而且做下人終不是好事,你們的年紀也不小了,有好人家,就各奔前程去吧。」

      「姑娘……」秋月和秋菊拉著葉琢的手,哽咽難語。

      「二姑娘。」院子裏響起了正院新買的丫頭春芽的聲音。至於碧玉居,秋桔走後也補了一個新買的丫頭,喚作秋葉。老實膽小,平時不喚,就躲在房裏繡花,並不往葉琢面前湊。

      「春芽妹妹,可是有事?」秋月掀了簾子,迎了出去。



第四十八章 退親

      「老太爺讓奴婢來恭喜二姑娘,姑娘的婚期,今兒已定下來了,是下個月的二十六。老太爺吩咐,讓姑娘明兒跟老太太去挑布料,好準備嫁衣。」

      葉琢臉上露出喜色,吩咐秋月:「拿個大封,賞給春芽。」

      「多謝二姑娘。」春芽大喜,上前磕頭,接了封賞,退了出去。

      秋月看著葉琢那立刻沉靜下來的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謝家這門親,她一直覺得挺好。可姑娘卻一意孤行,要破釜沉舟,把自己過繼到大房去,怎麼勸都勸不住。現在事情一步一步都在姑娘的算計當中,秋月卻絲毫不覺得歡喜。

      「葉琳,希望你別讓我失望。」葉琢望著窗外一片一片掉落的葉子,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低下頭去,提起筆,繼續練字。

      滿腔仇恨的葉琳,果然沒叫葉琢失望。就在葉琢跟著姜氏出門挑選布料的當口,謝繼祖親自上了門,要求退親。

      葉予章氣得臉色鐵青,兩眼銳利地盯著謝繼祖,口氣剛硬地道:「謝老爺,我們葉家雖然門第不高,卻也不是那隨意讓人欺負的主兒!昨日才定下婚期,你今天就來退親,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謝繼祖冷笑一聲,「我親自上門來退親,是給你面子,否則,我要是讓媒人傳話,你這葉家,怕是以後就不要嫁娶了。」

      葉予章聽得這話,想起葉琢那日在上房裏所說的話,心下生出極為不妙的感覺來,也不敢再以強硬的態度對謝繼祖,拱手道:「還請謝老爺把話說清楚。」

      「我問你,你這二姑娘,是不是個克夫的命?」謝繼祖將茶杯「噹啷」地一聲放到桌上,「你明知道你家二姑娘是這樣的命,也明知道我是肩挑兩房,傳嗣艱難,你還要把她嫁到我謝家去,我謝家,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斷我謝家的香火?」

      葉予章驟然變色。他沒料到,前日才在上房裏說的話,當場只有他、姜氏和葉琢三個人,怎麼這話就傳到謝繼祖耳裏去了?而且還比葉琢當時還說得明白,她的命是克夫命!

      「哼,難怪你那麼著急想要把婚期定下,都不待我們去合八字,原來原因就在這裏。我說葉老太爺,你們也太不地道了吧?喏,這是葉姑娘的庚帖,現在,趕緊把霆兒的庚帖還給我。」

      現在,葉予章極為後悔讓葉琢再去廣能寺,見那位能仁大師。就算此時自己百般狡辯,憑謝家與能仁大師的交情,到時謝家到廣能寺一問就知,這事是抵賴不掉的。他只得拿出謝雲霆的庚帖,交給謝繼祖,正想說說軟話,緩和緩和跟謝家的關係,卻不想謝繼祖拿到庚帖,起身將袖子一拂:「以後,我們謝家店鋪,再不做你葉家的生意!」說完,轉身離去。

      葉予章像是被抽離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坐在那裏半天沒有動彈,直到姜氏進來,問他謝家人來幹什麼,他才如夢初醒,大喊:「來人,把二姑娘給我帶過來。」喊完後他馬上又站起身來,一擺手,「我自己過去。」

      葉予章到碧玉居時,葉琢正在院子裏散步,見到葉予章和姜氏來,忙迎了上去。

      葉予章此時心急火燎,直接進屋裏坐了下來,把秋月等人打發出去,面色陰沉地盯著葉琢問道:「你可是不想跟謝家結親?」

      葉琢布了這個局,自然能料到從未涉足碧玉居的葉予章今天為何而來,所以臉上絲毫沒有驚慌之色,只詫異地看著葉予章:「祖父為何這樣問?這麼好的親事,我為什麼會不願意?」

      葉予章這樣問也不過是試探一下,他怎麼也想不到葉琢會想辦法抗拒這門親事。見葉琢這樣說,他又問:「那日能仁大師幫你批命,可還有別的人在場?」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否則,謝家人又怎麼會說出比葉琢所說還有詳盡的說辭?

      「沒有。」葉琢搖了搖頭,「因男女不能單獨共處一室,我便叫秋月陪我進去。當時室內只有我們三人。」

      「秋月?」葉予章一挑眉,目光犀利地看向門外。

      「祖父。」葉琢忙叫住他,「您剛才這樣問,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哼,謝家來退親了,說你是克夫命。」

      「啊!」葉琢驚叫一聲,目光既驚恐又慌張。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眼淚忽然流了下來,哽咽道:「祖父,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秋月呢?讓她進來。」葉予章見狀,心煩地一拍桌子。

      葉琢抹著眼淚,搖搖頭:「不會是秋月,她跟我情同姐妹,而且一直都盼望我嫁到謝家去,這消息,絕不會是秋月說出去的。再說,能仁大師當時只是歎了一聲氣,搖了搖頭,並沒有說我克夫,現在,怎麼會傳出這樣的話來?」

      此時秋月已進了門,朝葉予章施了一禮,然後看著葉琢,又看看葉予章,欲言又止。

      葉予章見狀,一拍桌子,怒道:「賤婢,從實招來,你可有把二姑娘的事說出去?」

      秋月「咚」地一聲跪了下去,磕頭道:「老太爺明鑒,奴婢對姑娘忠心耿耿,萬不會把這話說出去的。姑娘能嫁到謝家去,奴婢也能跟著過去享福,奴婢是傻了才會毀了這門親事。只是……」她又偷眼看了看葉琢。

      「只是什麼?趕緊說。」葉予章又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只是昨日姑娘從正院出來,心情很不好,就跟奴婢聊了幾句。說完之後,奴婢看到……看到大姑娘的裙擺露在樹叢裏。當時話已出口,奴婢生怕姑娘知道徒生擔心,就沒說出這事。」

      「葉琳?」葉予章眉頭一皺,看向了姜氏,「葉琳這兩天,可有異狀?」

      姜氏不敢隱瞞,道:「昨天下午,琳兒來跟我說,要去林家找她的小姐妹。我想著她心情不好,散散心也好,便同意了。」

      葉予章一閉眼,無力地一擺手:「將葉琳帶到正院去。」不用再查下去,他就可以肯定,消息一定是葉琳傳出去的。因為林家雖然家境跟葉家差不多,卻是謝家的姻親。那謝雲霆的母親文氏的庶妹,就是現在林家的當家主母,也是葉琳那小姐妹的母親。葉琳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王姨娘被重打又關到小跨院時,還有心情去林家。可見她去的目的,並不是玩耍,而是另有企圖。

      「老頭子,這並不能說明這事就是琳兒做的。」姜氏向來心疼葉琳,一見葉予章這樣子,趕緊辨別道。說完,還狠狠地瞪了秋月一眼。

      「是不是她做的,一查便知。」葉予章站起來,走了出去。

      不知葉予章是如何審問葉琳的,據啞巴嫂子傳來的消息,葉琢只知道那事確實是葉琳傳出去的。但葉琳並沒有受到什麼懲罰,只被關在院子裏,不許出來。

      「姑娘,老太爺怎麼能這樣?大姑娘做錯了事,卻連個懲罰都沒有。」秋月憤憤不平。

      葉琢笑了笑:「估計老太爺還想著跟謝家結親,將葉琳嫁過去呢。」

      「啊?那……那不是便宜她了嗎?」

      「如果你是謝家,你還會娶葉家的姑娘嗎?哪怕是做妾。」

      秋月一撇嘴:「當然不會。消息可是大姑娘捅出去的,像這種不顧手足、不顧家族利益的敗德女人,誰敢娶啊?更何況,大姑娘又不漂亮。」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1:0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12:40 A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發動

      想了想,秋月終還是不放心,又問:「姑娘,大姑娘因為王姨娘的事,所以會這麼做,奴婢能猜想得到。但您覺得,在王姨娘和大姑娘被懲罰之後,太太她還敢出手嗎?要是她不敢出手的話,您過繼的事,不就黃了嗎?」

      如果說,猜想到葉家梅會用生米煮成熟飯的做法來逼迫葉琢嫁給姜興,葉琢利用這一點進行反擊,借葉予章的手把葉家梅和王姨娘給打下去,這是根據事情的發生和發展而借力打力,那麼接下來葉琳的做法,一絲不差地在葉琢的算計當中,便讓秋月百思不解了。姑娘怎麼會知道葉琳接下來會怎麼做呢?要是葉琳忍下這口氣,她跟謝家的親事,不就沒辦法退掉了嗎?而接下來,如果龔氏也不照著姑娘所算計的步驟去走,那姑娘過繼一事,怕是也不能保障吧?可看姑娘這穩操勝券的樣子,卻是一點也不擔心。秋月不知道,對於這兩步,葉琢哪來的信心!

      葉琢端著茶杯,看著窗外搖動的樹葉,微微一笑:「謀略佈局,就像下棋,你得認真分析你手裏的這些棋子,每一顆棋子,都有她的特性,利用得好,你就能贏。你看,大姑娘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而且因為從小受寵,沒吃過什麼苦,所以她稍微受點委曲,就忍不住想要馬上要報復。王姨娘受了這麼大的懲罰,她不能讓老太爺改變決定,那麼只能把氣散到其他人身上。姑太太她惹不起,太太她也不敢動,那麼以前一貫受她欺負的我,就成了她報復的對象。現在正好有這麼一個把柄落在她手上,她的性格又向來衝動而任性,凡事不會深思,再加上這門親事她又嫉又恨,自然就會在這上面做文章。把謠言散佈出去,攪黃這門親事,就成了她一定會做的事。」

      「這麼多年的相處,姑娘自然瞭解大姑娘的脾氣。可太太……」葉琢的分析,秋月覺得很有道理。但龔氏的事,她終是不放心。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姑娘不能過繼,那麼接下來的日子,不知會有多難過。老太爺緩過神來,必然會恨葉琢給葉府帶來的這場災難,到時隨便選個下三濫的人家把她嫁過去,那姑娘這一輩子就完了。

      「太太的脾性,窺一斑而知全豹,上次敬茶時你就可以看出她是什麼樣的人。她比葉琳有心機,但兩人有一個共同的缺點,那就是任性,受不得一點兒委曲。上次敬茶的事,她很憋屈,也恨極了我,一直想再找機會掰回一局。可還沒等她發作,姜興的事就發生在了馨寧院,這讓她再一次被老太爺壓著懲罰,還派了一尊大神和兩個狐媚子到她那裏去,你想,她忍得住嗎?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可以給我致命一擊,把老太爺打到泥土裏去,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最多到明天,就可見分曉!」葉琢立在窗前,微仰著下巴,眼睛微微眯縫,清麗脫俗的臉上顯露出自信的光芒。

      「姑娘,大姑娘被老太爺打板子了。」秋菊一臉歡喜地跑了進來。

      「怎麼回事?」秋月轉過身去,驚喜地問。雖然她們巴不得葉琳把親事攪黃掉,但葉琳並未因此而受到懲罰,還是很不讓人開心的事。

      「我剛才在正院幫著打絛子,就看到老太爺從外面回來,怒氣衝衝地叫人把大姑娘捉來,下令說要打她板子。」

      秋月瞅瞅葉琢,道:「看來,親事沒有談成啊!」估計不但沒有談成,反而受了辱。否則,也不會這麼不顧臉面地當著下人的面要打十五歲的大姑娘。

      葉琢聽得這臉卻沒什麼驚喜的神色,面色平靜地吩咐秋菊:「你到湖邊去,裝著給我折花,盯著馨寧院。大姑娘被打,馨寧院應該很快就有動靜了。」

      「是。」秋菊心思單純,根本不知道葉琢的計謀,不過她也不問,照著葉琢的吩咐樂呵呵地出去了。

      秋月一聽緊張起來:「姑娘,我們要做什麼準備?」

      「沒什麼可準備的。」葉琢搖搖頭,又皺眉道,「只是,秋菊的家人,怎麼還不過來贖她?現在碰上老太爺心情不好,要說這事恐怕就比較難了。」

      「她哥哥說,今天下了工就過來。不過姑娘別擔心,就算是姑娘出了府,我們也能出去的。」秋月安慰道。

      葉琢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她放下茶杯,拿起案上的一塊石頭和刻刀,開始認真地雕刻起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秋菊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嘴裏嚷嚷道:「姑娘,姑娘,不好了。我聽廚房的人說,太太剛才一直喊肚子痛,嚷嚷著要回娘家去,再不敢在葉府待著了,否則……」她壓低了聲音,「否則她肚子裏的小小少爺就會被姑娘克著……」

      聽得這話,秋月「騰」地一聲站了起來,看向葉琢的目光充滿敬畏。事情,果然按著姑娘所預料的那樣發生了,而且,絲毫不差。

      葉琢轉過頭來,不慌不忙,對秋月道:「你現在,到大房去,把這幾天所發生的事跟伯祖父說一遍,求他過來談過繼的事。當然,如果他不願意,不必強求,我到庵堂裏住一陣,再使個計擺脫葉二姑娘這個名頭,租一個小院過自己的生活。」

      「是。」秋月此時再不會置疑葉琢的任何安排,恭敬地應了一聲,轉身朝角門直奔而去。

      「秋菊,叫你昨天出府,你看,你非強著不去,這會出了事,大概得等我出府之後,你才能出府了。」葉琢看著秋菊,歉意道。

      葉琢的計畫,因要用秋月做事,便只跟她一人略提了提,至於秋菊,卻是不大清楚。所以見葉琢此時還有閒心管她出府的事,秋菊就急得不得了,連連擺手:「姑娘,我沒事,我真沒事。倒是您,真的要過繼到大房或到庵堂做尼姑呀?大房那可去不得,不是說,那個伯太太她那個……那個嗎?做尼姑,那是絕對不行的呀!」

      葉琢看著秋菊著急的樣子,心下感動,拍拍她安慰道:「放心,這些事,我自有主意。」

      秋菊見葉琢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裏稍稍安定,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便不再多話。反正姑娘和秋月都比她聰明得多,她們既然不慌,想來應該不會出大事。

      葉琢也不管她,轉身去收拾東西。她現在既有克夫的名聲,在葉予章心裏便已一文不值。而龔氏用了她肚子裏孩子的利器,所以只要這手段一發動,接下來她就不可能再在這府裏待下去。以葉予章的行事風格,她出府時估計還得讓婆子來搜她的身。所以現在趁著這點功夫,她得把銀票和龔氏給她的金簪收好,以便能帶出府去。

      為妨葉予章不顧臉面地讓她把身上的好衣服脫下來,葉琢換了一件半舊的淺藍花裙子,頭上只插了一枝銀簪子,再加兩朵不值錢的珠花。銀票卷成了小卷,跟金簪一起,藏到了她特意為了這一天而做的底下空心的鞋底裏。就這樣,就算收拾停當了。鞋底的空心其實還可以再藏幾件首飾,但她根本不屑於這樣做。以葉予章的吝嗇,就算她出了府也會去追討,她可不想為了那點錢平白受辱。以她賭石的本事,想賺錢還不容易?

      她剛收拾停當,春芽便走了進來,在門口叫道:「二姑娘,老太爺叫你過正院去。」

      「來了。」葉琢看了秋菊一眼,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第五十章 過繼

      正院裏,葉琳被打的痕跡已看不見了。葉予章坐在廳堂裏,臉色陰沉得能滴得出水來。看著葉琢走進來,他就像看到仇人一般,惡狠狠地瞪了過來。葉琢再也不能在親事上給葉家帶來好處,所以前一段時間他所戴上的慈祥的面具,被徹底撕了下來。

      而姜氏的目光,比葉予章還要陰鶩。要不是葉琢,葉家何以淪落到這個地步?葉家梅、王姨娘和葉琳又怎麼會受到種種責罰?而作為罪魁禍首的葉琢,卻還好好地站在這裏,這怎叫她不恨惱?

      儘管葉琢心裏絲毫不慌張,但為防節外生枝,她面上卻還是裝出一副膽怯地樣子,輕輕施了一禮,小聲地叫了一聲:「祖父、祖母。」就低著頭站在那裏絞自己的衣角。那樣子,要多柔弱就有多柔弱,要多害怕就有多害怕。

      「跪下。」葉予章一拍桌子,怒吼一聲。

      葉琢好像被他嚇了一大跳,臉色蒼白地看著葉予章,愣在那裏似乎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算著時間,葉予期也應該就到了。他是葉府的大老太爺,他要進來,那角門的婆子可不敢攔他。只要撐一撐,這下跪的事就可以不做了。她可不想給葉予章和姜氏下跪。

      葉予章看葉琢那樣子,心火更旺了,也不嫌手痛,又拍了一下桌子,聲音比剛才更響:「我叫你跪下,聽到沒有?」

      「可……可是祖父,琢兒……琢兒犯了什麼事啊?」葉琢抖動著聲音,戰戰兢兢地道。

      見葉琢還不跪下,葉予章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正要揚聲叫婆子進來伺候葉琢,門外忽然進來一個丫鬟,稟道:「老太爺、老太太,大老太爺來了。」

      葉琢聽了,心裏一喜,轉頭望向了門口。果然,那丫鬟話聲剛落,葉予期就大踏步走了進來,眼角掃到葉琢站在那裏,並沒有被打的痕跡,他松了一口氣,徑直走到上首坐了下來。

      雖然葉予章跟葉予期一直不大來往,心裏對這個哥哥也沒有半分尊敬。但兩個畢竟血脈相連,這大面上的禮節還得過得去。見葉予期進來,他跟姜氏只得放下葉琢的事,站起來叫了一聲:「大哥。」

      見葉予期坐下,丫鬟上了茶,葉予章又問:「大哥今日怎麼有空親自來坐坐?」

      「我聽說,你府上這幾日發生了不少的事。雖說你嫌我這大哥窮,不認我這大哥。但無論如何,你終究是我弟弟。你府上有事,我自然不能裝著不知道。今兒便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

      聽得葉予期這話,葉琢心裏倒有些好笑。她沒想到耿直的葉予期,也有狡猾精明的一面。他明明是來求葉予章把孫女過繼給大房的,卻說得好像他是來幫葉予章大忙一樣。

      葉予章強笑道:「哪里有什麼事?大哥你聽誰說的?哪個跑到你面前亂嚼舌根了?」說完,眼睛看向了葉琢。在他看來,葉琢跟葉予期走得近,這事情,指定是葉琢跟葉予章說的。

      葉琢感覺到他這目光,身體畏懼地往後縮了縮,不過心裏卻一片平靜。秋月去請葉予期來的事,只要一問角門守門的婆子就知道,這事自然是瞞不過的。但葉予期來了,她也不怕葉予章知道。一會兒過繼的事談妥,她會求葉予期把秋月和秋菊一塊買過去的。

      葉予期一擺手:「你別看琢丫頭。你府上的事,動靜鬧得不小,我想不知道都難。」說完這話,他也看向了葉琢,「聽說,琢兒的親事被謝家給退了?」

      「嗯。」葉予章鼻子裏應了一聲。一提起這事他心裏就極度不爽。

      「倒底是為何事?他謝家雖然生意做得大,卻也不能說求親就求親,說退親就退親吧?」葉予期露出極為氣憤的樣子,然後站了起來,「不行,我葉家可不能這麼被人欺負。我上謝家找他說理去。」說完抬腳就要往外走。

      「大哥、大哥。」葉予章忙拉住葉予期。

      「阿章你怕他,我可不怕。我葉予期一窮二白,也不需要跟他做生意,怕他怎的?你別攔著我,我找他老太爺說說去。」葉予期把葉予章的手一甩,又要往外走。

      「大哥,其實這事,不怪謝家。」葉予章一把拉住他,吞吞吐吐道。

      葉予期停下腳步,轉頭驚訝地看著葉予章:「不怪謝家?」轉而臉色一沉,「你又做了什麼讓人家看不過眼的事了?」

      「哪是我做了什麼?」葉予章被說急了,轉過頭來惡狠狠地指著葉琢道,「卻是這死丫頭做的好事。」

      葉予期將臉一沉:「琢兒能做什麼壞事?這一陣她經常到我那兒去,我看她知書達理,性情溫柔,是個好姑娘。定是你自己做了什麼事,惹著了謝家吧?」

      「大哥,你不知道,她……」葉予章指著葉琢,「她自己跑到廣能寺去,被能仁大師說她命不好。你說說,這樣的人,人家敢要嗎?」此時他也不怕說這事了。有謝家的人宣傳,再加上龔氏這一鬧,估計該知道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了。而且他雖然跟葉予期不對付,但對於葉予期的為人,他還是很放心的。他這哥哥,絕不會是到處亂嚼舌根的人。

      「命不好?」葉予期怔了一怔。

      「還不止這些呢,你那侄兒媳婦,現在正鬧騰著,說琢兒克著她肚子裏的孩子了,要躲回娘家去。大哥你也知道,我盼孫子都盼了十幾年了,再如何也不能讓他有個好歹。所以,我準備把琢兒送到庵堂裏去。」

      葉予期畢竟是葉家最年長的男丁,他脾氣又正直,所以要把葉琢趕出家門的事,葉予章總是要跟他說一聲。而且這一次可不是他的錯,將葉琢趕出葉家,他說得理直氣壯。

      「送到庵堂啊?」葉予期沉吟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這樣吧。我呢,也不準備過繼別人了,免得被人嫌棄。如果琢兒願意,就讓我過繼給我當孫女吧。到時讓她招婿上門,我後半輩子也有靠了。」

      「這……」葉予章一愣,繼而面露歡喜之色,拱手道,「如果大哥能過繼琢兒,那我們再願意不過。」

      葉予期得了那幾百兩銀子的賠償,他可覬覦很久了。現在葉琢就是個瘟神,送到庵堂去,還要每月給她送花銷,而且容易被人說嫌話;如果再做出什麼傷風敗俗的事來,還得連累葉府的名聲。可大房肯讓她過繼,那就徹底解決了這個問題。到時候,到底是她克了趙氏,還是趙氏克她,那就不關二房的事了。要是她能幹一些,能把大房的人都克死,只留她一個,那麼大房那些家產,可不就是二房的了嗎?

      葉琢能讓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她不光能把握得住王姨娘、葉琳、龔氏的性格,對葉予章的脾性更是瞭解得極為透徹。她知道,只要她命不好的傳言流傳出去,那麼只要葉予期提出過繼,葉予章是一定會非常樂意答應的。不過那終究是猜測,是預計。此時見他一口答應下來,她這心才算是真的落了地。不過戲還是要演的,連葉予期這麼耿直的老人都來為她演了這麼一出好戲了,她怎麼又能不賣力?

      所以一聽到葉予章的話,她便上前拉住葉予章的袖子,哭著搖頭道:「祖父,我是您的親孫女啊,您怎麼忍心把我趕出去?祖父,就讓孫女兒留在您身邊伺候您一輩子吧。」

      葉予章像是被蜜蜂蟄了一般,連忙把袖子抽回來,喝道:「能去大房孝敬伯祖父,是你的福氣。你要是不願意,那就去庵堂落髮修行吧!」

      葉琢像是被嚇著了似的,縮了回去。

      「還不趕緊跪下拜見你的祖父?」葉予章急於想要把葉予期與葉琢的名份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可此時看葉琢那呆呆的樣子,更為嫌棄。

      「孫女兒拜見祖父。」葉琢這一回不再猶豫,很聽話地跪到地上,給葉予期行了一個大禮。

      「好,好!乖孫女,快快起來。來,跟祖父回去吧。」葉予期哈哈大笑,一把將葉琢扶了起來。

      葉予章看了看葉琢身上的打扮,見並沒有什麼貴重東西,便沒有阻攔。

      「祖父。」葉琢見葉予期就要往外走,趕緊拉了他一下。

      「怎麼了?」葉予期轉過頭來。

      「祖父,秋月跟秋菊跟了我這麼多年,而且她們的活契還有一年半了,您能不能……能不能把她們給買過去?孫女兒以後一定多多做繡活,把她們的身契銀子賺回來的。」葉琢期盼地看著他。

      葉予期猶豫了一下,便點點頭:「行吧。」他轉過身來,看著葉予章,「阿章你看如何?」

      只要能把葉琢順利地趕出家門,再多的要求葉予章也同意。更何況,賣了這兩個丫頭,自己也沒損失一文錢,他自然極為樂意。至於姜氏,那就更不要說了。因她跟鄭氏的關係不好,所以連帶著對秋月和秋菊這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印象也極差。如果葉琢就這麼去了大房,兩個丫頭又拿的是二等和三等丫鬟的份例。如何安排這兩人,也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現在一塊出府,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當即姜氏叫人拿了賣身契來,葉予期照著原價付了錢,姜氏又派了人去看著兩個丫鬟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葉琢便帶著她們倆,跟著葉予期從大門出了二房的大門。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1:2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12:44 A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開作坊

      「怎麼樣?」一進門,關氏就迎了上來,拉著葉琢上下打量,見她身上沒傷,這才松了一口氣,道,「你那祖父,真是個老糊塗。那龔氏肚子疼,關你什麼事?偏他要信那惡毒婦人的話,把自己的親孫女趕出門來。」

      葉琢聽得這關切的話語,心頭一暖。抽出手來,也顧不得院子裏是泥地,斂衽便跪了下去,給關氏磕頭行了一個大禮,嘴裏道:「祖母,琢兒現在是您的親孫女,請受琢兒一拜。」

      關氏也不攔著,讓葉琢把頭磕完,這才把她扶起來,抹了一把眼淚道:「好孩子,以後祖母一定好好疼你。」

      「咳咳。」葉予期在一旁咳嗽兩聲,對葉琢道,「進屋吧。」說完,自己率先進了廳堂。

      葉琢跟著也進了屋,左右看看,對關氏道:「母親在哪里?我去給她磕個頭。」

      關氏沒有說話,只拿眼睛看著葉予期。葉予期又咳嗽一聲,擺手道:「你不用去給她磕頭了,她不會受你的禮的。今兒以後,你就只是我們的孫女,璞兒他娘,你還叫她伯母就是。」

      葉琢心下感動。她明白,當初葉予期他們拒絕過繼,不過是因為怕趙氏克著了她。現在的她在他們看來,處境淒涼,除了庵堂,無處容身,沒奈何,他們才接納了她。不過為了保護她,就以這樣的方式將身份訂下來,以免於她的性命有妨礙。

      現在既然趙氏那麼在意別人說她克夫克子,葉予期又這麼說了,那她也不會去讓趙氏不自在,當下便應了一聲:「是。」

      葉予期又接著道:「我將你過繼為孫女,也是權宜之計。畢竟就算是你母親想要接你去鄭家,也無名無份;我那弟弟,也必不願意讓你去鄭家,以落下話柄。現在你過繼過來了,就沒那層顧慮了。你想去鄭家跟你母親生活,祖父不會阻攔你的。」

      葉琢抬起頭來,看著葉予期:「祖父,不知秋月跟您說清楚了沒有?能仁大師在我請他給我批命時,他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雖說他沒說我的命如何,但想來是不好的。如果您要覺得我留在這裏不便,我便跟母親到外面租一個小院子過活。我母親手上還有三百兩銀子,娘兒倆做些針線活,也能養活自己。可如果您老不嫌棄,琢兒願意留在您和祖母、伯母身邊,伺候三位長輩。」

      「喛,說的什麼傻話。我跟你祖母,都是黃土埋脖子的人了,還有什麼便不便的。我說這話,只是因為你伯母怕你有個好歹,叫她心不安。你願意留下,我們自然求之不得,怎會嫌棄?」

      葉琢聽了,歡喜道:「那我去給伯母請個安。」

      葉予期心情大好,笑呵呵地揮揮手道:「去吧去吧。」

      「來,祖母帶你去。」關氏原就很喜歡葉琢,葉璞死後,膝下空虛,一直讓她不慣。此時葉琢過繼過來,看著她那明媚的小臉,頓時感覺到屋子裏有了生氣,拉著葉琢的手,便往旁邊趙氏的臥室裏去。

      「伯母。」葉琢走到門口,看到趙氏瘦削的背影,正一個人坐在那裏默默在做著繡活,不由輕喚了一聲。

      「敏英,琢兒來給你見禮來了。」關氏拉著葉琢進了房。

      趙氏抬起頭來,臉上浮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娘。」說著站了起來,看著葉琢,「琢兒來了?」

      「葉琢給伯母請安。」葉琢跪了下去,準備給趙氏行個大禮。對於這位年輕輕就守寡,卻仍堅持著撫養孩子、孝敬老人的女子,她打心眼裏尊敬。

      趙氏想要伸手去扶她,卻又像是怕自己的手有晦氣一般,還沒碰到葉琢便又縮了回去,神情不安地轉頭看著關氏,道:「娘,您扶琢兒起來。」又對葉琢道,「不必多禮了。地上涼,趕緊起來吧。」

      關氏卻擺擺手:「難得這孩子有心,你就讓她給你行個禮吧。」

      葉琢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這才起來。又看著趙氏真誠地道:「伯母,以後琢兒就在這家裏住了。您就當琢兒是您的親閨女,我有什麼做得不當的您就說。還有,那些人說的混帳話,您也別往心裏去。日子是咱們自個兒過的,咱自己人都沒當回事,您也別老拿那不相干人的話來折磨自己。您要是不開心,祖父、祖母也為你憂心,一家子的日子過得淒淒慘慘的,那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嗎?咱把以後的日子過得開開心心的,比什麼都強。」

      「琢兒這話說到我心坎裏去了。敏英啊,你就算不看在自己,也看在我跟你公公的份上,不要整天愁眉苦眉地躲在這屋子裏了。我們看了這心裏難受啊!現在琢兒過來了,咱們一家四口,就好好過日子吧。等以後給琢兒招個女婿,你還得給她帶孩子呢。」

      「是。」趙氏溫順地應了一聲,又抹了抹著眼淚道,「娘,這段時間,讓您擔心了。」

      關氏伸出手,一手拉著葉琢,一手拉著趙氏,笑道:「這就好了。來,咱們出去摘菜吧。一會兒我去割半斤肉、殺個雞,咱們做幾個好菜,就算是給琢兒接接風了。」

      娘兒仨到了廳堂裏,就見秋月跟秋菊坐在那裏,一邊摘菜,一邊跟葉予期說話。見了關氏和趙氏出來,忙站起來。

      剛才要給三個長輩見禮,沒找出空來說兩個丫鬟的事。此時見狀,葉琢忙上前道:「祖父、祖母、伯母,這是我的兩個丫鬟,她們跟了我幾年,這一段全靠她們跑前跑後的幫忙,我才沒被人欺負。我怕出了府,有人會將對我的恨轉架到她們身上,所以便求著祖父一塊兒帶出來了。我原就跟她們說好了,讓她們贖身回去。這幾日,我會讓她們的家人來為她們贖身的。」

      她知道大房的人清貧慣了,又都是老弱,平時沒有個進項,就算有幾百兩銀子,那也需要節省著用的。而葉予期當時能把兩個丫鬟買下來,已算是對她的寵溺了。她不能再順著竿子往上爬,把兩個丫鬟留在這家裏。兩個小丫頭,在葉府時也沒做過什麼苦活,繡活也一般,到了大房,幫不上什麼忙,倒多了兩張嘴。留她們在這裏,她擔心大房的人對她有看法。

      卻不想秋月和秋菊對視一眼,便跪了下去:「老太爺、老太太、太太,我們兩人吃得很少的,以後也不要工錢。只求著你們能允許我倆待在姑娘身邊。」秋月是捨不得葉琢,而秋菊則擔心回家之後被哥哥嫂嫂轉賣掉。

      葉予期一見,連聲道:「快快起來,快快起來。你們別擔心,照著以前,琢兒說這話我也不逞強。但現在,不過是添兩張嘴的事,咱們一起努力幹活還怕餓肚子嗎?」

      他轉過頭來,看著關氏:「剛才去二房的路上,我就想好了。既然琢兒不嫌咱家窮,願意到這來給咱們做孫女,咱們也不能太委曲了她,讓她過窮日子。以後啊,咱們就用姜家賠的那點錢,開一家玉雕作坊吧。買點低檔玉料,再請兩個玉雕師傅,想來糊口應該是不成問題的。我這身體,也還能動彈,把這作坊給張羅起來。以後琢兒成了親,咱們就把作坊交給孫女婿,也算是個長遠打算。否則坐吃山空,再多的錢也有用完的時候。放在家裏,還容易招賊。」

      關氏聽了倒挺高興:「這樣很好,就這麼辦?」

      自葉璞死後,這家裏就跟那冰窟窿似的,清冷沉默,一點熱乎氣兒都沒有。現在葉琢來了,葉予期也振作起來準備開作坊了。不管怎麼樣,這日子也過得熱鬧不是?只要日子越過越好,想來趙氏那點心結,也會慢慢解開的。至於開作坊會不會虧本,她卻是想都沒想。那筆錢是個意外之財,葉璞的買命錢,用它來吃飯穿衣,她們心不安。現在把它用起來,換一個進項,倒還是好事。

      「兒媳婦,你說呢?」葉予期又問趙氏。他以前叫趙氏為璞兒他娘,後來怕勾起趙氏的傷心,便換了個稱呼。

      趙氏是個溫順性子,葉予期和關氏這麼說了,她自無不依從,點頭應道:「挺好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葉予期轉過頭來看著秋月和秋菊,「一開作坊,家裏的事就多起來了。你們兩個丫頭留在家裏,還可以幫幫手。所以不用心裏不安。至於工錢,一文錢也不會少你們的。」說完一揮手,「行了,去弄飯吧。」

      葉琢自然知道,就算開作坊,秋月和秋菊也幫不了什麼忙。她們只能幫著做些家務,但家務,有關氏和趙氏,也用不著她們插手。葉予期把她們倆留下來,全是為了自己。心下感激,卻也沒有再說什麼。既然大房要開作坊,只要她把雕刻手藝練精,再把生意做好,養兩個丫頭絕不是問題。再說,她還有賭石的本事、身上還有二百兩銀票呢。她不會因為自己而讓大房的生活變得更為窘迫就是了。

      見秋月和秋菊搶著要去做飯,葉琢也沒去湊熱鬧,搬了一張凳子在葉予期身邊坐了下來,從懷裏掏出她雕刻的石頭和刻刀,對他道:「祖父,您看我這雕刻的手法如何。」除了藏起來的東西,她就帶了這兩樣東西出來。刻刀是葉予期給的,石頭是隨手撿的,她也不怕葉予章搜她的身。

      「我看看。」葉予期接過石頭,眯縫著眼睛,仔細地端詳。好半天,方點點頭:「好好,我前天教給你的手法,全都掌握了。」



第五十二章 蹊蹺

      葉琢一聽很高興,期盼地道, 「那您再接我別的手法唄。」

      「行,那我就接著教。」葉予期心裏極欣慰。

      其實說起來,他開這作坊,有一大半是因為葉琢這一段時間展示的天賦。也不知這孩子是怎麼長的,看著纖纖柔柔,跟其他女孩子並無區別,但她這手勁卻很足,別人要練一兩年的功夫,她兩個月就能做到,而且手極穩。再加上她對玉極有感覺,隨手拿著一塊玉,就能根據它的玉質和紋理、顏色,設計出極為出色的構思來。葉予期相信,假以時日,再有一個好師父,葉琢一定能成為最出色的玉雕人才。所以這樣的孩子,哪怕她是女子,他也要把她領上玉雕之路。

      「來,我給你說啊,這裏……」他拿起刻刀,認真地教起雕刻手法來。

      秋日的陽光暖暖地照著這個小院,院子裏的祖孫兩人,一個教一個學,全都沉浸到雕刻的快樂裏。而廚房裏的煙囪也冒出煙來,關氏、趙氏跟秋月、秋菊圍坐在一張方桌旁,一邊摘菜,一邊說話,時不時地到灶前添一把柴。一會兒水燒開了,就準備殺雞,秋月和秋菊小時候在家時也幹家務的,這會兒便搶著幹活。關氏在旁邊指點兩句,趙氏聽著那兩丫頭吱吱喳喳的說笑聲,再看看院子裏頭差不多湊到一塊去的葉予期和葉琢,那沉寂已久的臉上,也露出些許笑容來。

      半個時辰後廚房四人做好了菜,擺了滿滿一桌,全家熱熱鬧鬧地吃了午飯。

      關氏見兩個丫頭很勤快地收拾碗筷,倒也不去爭搶,拉著葉琢的手道:「琢兒啊,一會兒我跟你伯母上街去,給你們買一些新棉被和家什,把那西廂房給你佈置出來。你是跟我們一塊兒去,還是留在家裏?」

      葉琢還沒開口,葉予期就道:「你別拉著琢兒上街。過繼這麼大的事,還得讓她到鄭家去跟她母親說一聲。」又對葉琢道,「如果你母親沒意見,我晚上就去二房一趟,約你叔祖父明兒到衙門,把你的戶籍辦理一下。還得再發些帖子,請親戚來吃一頓酒,把你過繼的事情跟他們說一說。」

      「還是老頭子想得周到,就這麼辦。」關氏爽利地一拍手,然後從懷裏掏出幾十文錢,塞給葉琢,「一會兒去鄭家,雇馬車去,別捨不得花錢。」

      葉琢拿著這幾十文錢,眼睛發酸,卻也不推辭,向關氏道了謝,又跟葉予期道了辛苦,留秋菊在家幫關氏收拾屋子,便帶著秋月出了門,到巷口雇了一輛馬車,直奔鄭家。

      「咦,姑娘,您看,那不是太太屋裏的丫鬟倩兒嗎? 」一直坐在視窗的秋月忽然驚呼道。

      葉琢轉過頭,往窗外一看,果然看到龔氏從龔府帶過來的粗使丫鬟倩兒,手裏拿著一個包袱,在街口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便轉身進了一家當鋪。

      她微一沉吟,對車夫叫道:「停車。」

      「籲」地一聲,車夫將馬車停了下來。

      葉琢遞了十文錢過去,指了指當鋪:「剛才那進去的是我家丫頭,我懷疑她偷了我家的東西來當,你替我進去看一看,她當的是什麼東西。這十文錢是給你買酒喝的。」

      葉琢雇馬車,也不過是五文錢。就這下車去看一眼,就能白得十文錢,車夫自然很高興。接過銅錢道了謝,便跳下車直往當鋪裏走去。

      不一會兒,那丫鬟從當鋪裏走了出來,上了停在當鋪前面的一輛馬車。而葉琢的車夫隨後也跟了出來,走過來上了車,道:「她當的是一對金蓮子福壽壺,死當,當了一百兩銀票。」

      「金蓮子福壽壺?還死當?」葉琢重複了一句,隨即皺起了眉頭。

      這金蓮子福壽壺,上次她去馨寧院敬茶時就看見擺在廳堂上。這種壺,一般是富貴人家用來送給孕婦的吉祥之物。它最貴重的地方不是它的金身,而是鑲在蓮心的那幾顆珠子。就算葉家的這對壺子鑲的珠子不大,也絕不止一百兩銀子。

      把吉祥之物拿出來典當,得的錢還遠遠低於物品本身。這龔氏難道就缺錢到了這個地步?她現在懷著身孕,就算說要吃天上的龍肉,葉家明都會想辦法弄給她吃。帶來的一眾奴僕,也都是葉家包吃住工錢,她有什麼大的用錢處,要把這個東西低價當掉?

      將龔氏進葉府後的所作所為想了一遍,葉琢總覺得這女人很奇怪,根本不像是安心嫁到葉府來好好過日子的樣子。不過此時她已過繼,葉家二房的一干人等均與她無關,想了一會兒見差不多到了鄭家,便把這事丟開了不再理會。

      兩人下了車,拍了拍門。劉氏聞聲來開門,一見葉琢便親熱地拉著她的手:「哎喲,是琢兒呀?聽說你跟謝家訂了親?以後可就是大戶人家的少奶奶了,可得關照關照你親娘舅家呀。」

      葉琢來此,便是要把這段時間的變故跟鄭氏及鄭家人說清楚。當下也不隱瞞,一面往裏走,一面笑道:「舅母,謝家去合八字,說八字不合,那親事退了。」

      「什麼?」劉氏眼睛瞪得老大,「八字不合?退了?」見葉琢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她的臉色頓時變了變,好一會兒才道,「我還說,等你成了謝家少奶奶,就幫我家方姿說一門好親呢,沒想到,你這麼沒福氣。」

      葉琢神色不變地往裏走,又道:「還不止這個,我那繼母一聽謝家退了我的親事,便說我的八字也跟她肚子裏的孩子不合,在家裏鬧騰,所以二房把我過繼到大房來了。」

      「過繼到大房?」劉氏的聲音都能把屋頂給掀起來,一把拉住葉琢,那手勁大得能把葉琢的手掐出紫痕來,「你說的是真的?」

      葉琢把手抽了,點了點頭:「自然是真的。」

      「你傻呀你?」劉氏頓時吼了起來,「你怎麼能讓他們把你過繼到大房?大房那麼窮,你幹嘛要答應他們?你不會鬧啊?你不會尋死覓活地嚇唬他們啊?你怕他怎的?就算那龔家的閨女是書辦的女兒,你把這事嚷嚷出來,她也落得個惡毒後娘的駡名。」

      說完她又連聲追問:「他們到衙門辦了過繼手續了沒有?告訴了親友沒有?如果沒有,這事還來得及!」

      葉琢看著劉氏,沒有作聲。劉氏這些話,看似關心,生怕葉琢過苦日子。可她明白,劉氏恐怕是為以後再也不能給鄭家帶來好處而懊惱著急。

      「怎麼了?琢兒你怎麼了?」鄭氏原在房裏做針線,聽得院子裏劉氏的嚷嚷聲,連忙跑了出來。

      「娘,我沒事。就是……」葉琢把剛才所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過繼到大房了?」鄭氏的反應跟劉氏完全不一樣,聽到這話,倒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我就一直擔心你祖父會拿你的親事去跟人做交易。後來聽說定了謝家,我這心裏還有些嘀咕。那謝二公子雖然不錯,但他那母親卻是不好相處的。以前吃酒席我見過她好幾次,身份不高的人她都瞧不上。你要嫁到謝府去,不知以後要受多少委曲呢。現在好了,過繼到大房,你伯祖父和伯祖母、伯母都是好人,一定會幫你挑一門好親事的。雖說不會有謝家那麼富貴,但一定能真心實意地對你好。」

      「你……」劉氏聽得鄭氏這一番話,氣得喘不上氣來,指著她道,「我說妹妹,你也一把年紀了,還那麼天真?琢兒過繼到大房,能挑得出好親事?你以往的脾氣到哪兒去了?照我說,你就應該到葉家去鬧……」

      葉琢一聽這話,皺眉打斷了她的話:「舅母,這事不能再反悔了的。」

      「我不去鬧,我覺得琢兒過繼到大房來最好。」鄭氏看也不看劉氏。

      「好啊,你們都不聽人的勸,那就等著後悔吧!」劉氏見這母女倆都跟那沒事人似的神情淡然,只有她一個人著急上火,又是氣惱又是沒趣,丟下這句話就轉身出去了。

      葉琢看著劉氏出去,轉地頭來對鄭氏道:「娘,以前她看在我的面上,對您還客氣。現在我過繼到了大房,沒什麼錢了,以後恐怕就……」她沒把話說下去。

      鄭氏卻不在意:「我每日做的繡活也能養活自己,可沒吃她鄭家一粒米。她要敢給我臉色看,我非跟她鬧到你舅舅面前不可。你舅舅,可一直覺得虧欠我呢。」

      「娘,您還這麼年輕漂亮,就不想再給我找個後爹?」葉琢上前抱住鄭氏的胳膊,笑嘻嘻地道。

      「這孩子,什麼話都敢說!」鄭氏嗔她一眼,不過還是解釋道,「你舅母隱晦地提過兩回,我沒理她。這樣的日子,我過得挺好,可不想再去伺候什麼男人。」又問,「你伯祖父……哦,現在應該是你的親祖父、親祖母了。他們對你好吧?你那伯母……」

      葉琢便把大房對的態度和趙氏的事說了一遍。

      「這樣就好,我也放心了。如果你在那裏過得不順心,你就跟娘說,娘到外面租一個小院子,咱們娘兒倆搬出去住。」鄭氏撫著葉琢的臉,慈愛地道。倒不是她不願意現在就跟葉琢單獨搬出去,只是葉琢跟著她,名不正言不順,以後說親也會比較麻煩。

      「嗯,我會的。」葉琢點點頭。跟鄭氏又聊了一會兒天,這站起身來,準備回葉家大房去。

      可走到門口,她就聽到鄭方景兄弟倆說話的聲音。鄭氏聽見,看看天色,奇道:「這天色還早呢,怎麼這會兒他們就回來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1:33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12:48 A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更為蹊蹺的事

      母女兩人走到門口,正聽劉氏也這麼問他們。鄭方景道, 「唉,別說了,東家的大公子這段時間,整日在外面逛青樓賭錢,欠了很多債,那債主都追到家門口來了,沒辦法,東家只好準備把作坊給賣了。東家叫我們先回來,說看看到時如果誰家要買鋪子,如果那下家買了作坊需要雇我們,再叫我們。」

      「那這幾天的工錢呢?誰付?」劉氏問道。

      鄭方景苦笑一下 ,「自然沒有工錢。」

      劉氏雖然勢利,卻是真心心疼。鄭方景倆被辭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擺手安慰道, 「行吧,你們也好久沒歇息了,就當放假在家裏歇息幾天吧。」

      葉琢聽說有作坊要賣,想起葉予期說要開作坊的事,趕緊出了門,問道:「表哥,你們那作坊的位置在哪里?你們東家可有說要賣多少錢?」

      「表妹來了?」鄭方景一見葉琢,本有些沮喪的臉上露出笑容來,又比劃道,「我們那作坊就在依仁街的第二家,面積有咱們這個院子那麼大,裏面砣機的都很齊全,東家說,如果一起買,也不多要,只需三百五十兩銀子就行了。」

      葉琢聽了,點了點頭。這幾次她乘車來看鄭氏,一路的街道店鋪她也心裏有數。那依仁街就位於鄭家和葉家大房之間,離葉家還近一些,從葉家大房走路到那裏,也不過一息香的。現在葉家大房只有葉予期一個男子。偏他腳有殘疾,走路一跛一跛的,如果能買離家近一些的作坊,那是再好不過了。

      而且,三百五十兩銀子,買個這麼大、設備又齊全的作坊,價錢也還算公道。

      「你們那東家姓什麼?作坊叫什麼名字?」葉琢又問。

      「東家姓周,作坊就叫如意坊。」鄭方景道,又奇怪地看著葉琢,「表妹你問這個幹什麼?」

      「她能幹什麼?還不是閑得無事瞎打聽。」劉氏忽然惡聲惡氣地道。本來聽到葉琢被謝家拒了親事,她就心情不好;後來又聽她說從二房過繼到了大房,而且還不聽勸,她對葉琢就心生厭惡了。此時見兩個兒子失業回來,想起葉琢剛才說的她命不好,越發的覺得是葉琢給鄭家帶來了黴運。此時恨不得用大掃帚把葉琢打出去才好。

      「娘,您怎麼這麼說呢。」鄭方景對母親的態度極為不滿。

      鄭氏一看劉氏這態度,臉色一沉,便要跟她吵。葉琢扯了扯鄭氏的衣袖,搖了搖頭,道:「娘,我先回去了。」她不希望因為她的緣故,讓鄭氏跟鄭家人撕破臉。雖然她們身上都有錢,但娘兒倆搬出去住,總是不安全。

      「怎麼不多坐坐?」鄭方景見母親板著個臉,連句客氣話都不說,只得自己出聲道。

      「不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葉琢說完,對鄭方輝點了點頭,帶著秋月離開了鄭家。

      出到門口,原來那輛馬車還在那裏等著她們。上了車,葉琢便吩咐:「到依仁街去。」

      「好嘞。」車夫應了一聲,便將馬車調轉了頭,往依仁街駛去。

      眼看到了依仁街,秋月伸頭看了一下,道:「在第二家如意坊門口停下來。」

      車夫駛進了街口,忽然停了下來,道:「前面有輛馬車,正好停在那裏。只得勞姑娘走幾步了。」

      「無妨。」幾步路,葉琢自然不在意。讓秋月付了車錢,然後扶著她的手下了馬車。

      「咦,這不是……」剛在車下站定,秋月忽然低低地驚呼一聲。

      葉琢抬起頭來,看正上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這雙眼睛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在廣能寺裏遇上的那位杜浩然。

      杜浩然顯然也認出葉琢了。他也不說話,微微點了點頭,便進了如意居對面的一個占地頗廣、屋子也建造得比別家氣派的大作坊裏。

      「聶家坊。」葉琢看著那門頭上的三個大字,恍然大悟。原來這是聶家的產業,難怪會在這裏遇上這位杜公子。

      她也不在意,轉過身來,朝如意坊走去。

      相比別家作坊「轟轟」作響的吵雜聲,如意坊顯得格外安靜。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正站在門口,一臉蕭瑟地望著門前那一片一片隨風飄落的樹葉發呆。看來,這就是鄭方景嘴裏所說的東家周老闆了。

      葉琢走過去,正要跟周老闆打聲招呼,卻不想從旁邊的作坊裏忽然出來一個人,目光陰鶩地看了葉琢一眼,見她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便又轉頭回了作坊裏。

      葉琢腳下頓了頓,還是走了,喚了一聲:「周老闆。」

      周老闆把目光收了,看向葉琢,疑惑道:「你是……」

      「我是鄭方景的表妹。」葉琢道。

      「表妹?」周老闆微微皺起眉頭,想了想。

      「我姓葉。」葉琢又解釋道。

      周老闆目光柔和了幾分:「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葉予章那老頭兒的孫女?」

      「正是。」葉琢笑道。

      「有什麼事嗎?」

      「我表哥有一樣落在店裏了,他讓我路過這裏時,幫他找找。」因為剛才那人的目光,葉琢心裏犯嘀咕,不敢在這外面說要看作坊,便隨口找了個藉口。

      「哦,這樣啊。那你跟我進來吧。」周老闆說著,往作坊裏去。

      葉琢跟著走了進去,看到這作坊為青磚所砌,面積也挺大,除了一個敞闊如廳堂一般的地方,裏面還有四間廂房。

      「來,這是方景和方輝平時值夜所住的地方,你看看還落了什麼東西。」周老闆把葉琢領進了一間屋子,指著裏面道。這間屋子裏有床有桌子,床上疊放著些被褥,地上還堆放著一些雜物。

      葉琢裝模作樣的找了一下,搖了搖頭,笑道:「估計是我表哥記錯了,這裏哪有什麼衣服?」

      「衣服?」周老闆也看了一下。裏面還真沒有衣服。

      「他自己也不確定呢,一定是記錯了。」葉琢道。她走到門口,指著裏面的一個通道問,「您這作坊裏面還有院子?」

      「有個天井和一口井。」

      葉琢點了點頭。切玉,是一定要水的。這後面有個水井,正是玉雕作坊所需要的。她看向周老闆:「聽我表哥說,你這作坊想要賣出去?」

      「可不是要賣出去?我叫人去找你伯祖父了,他前幾天還一直叨叨說要買一家作坊,叫我幫他找找。現在,倒不用找了,我這間就行。」周老闆苦笑道。

      「我伯祖父?」葉琢有些驚訝地道。想不到這周老闆跟葉予期還有交情。看來,這家作坊想要拿下來應該不會很難。

      不過……她想起剛才那男子陰鶩的目光,問道:「你們右邊的鋪子是誰家的?」

      「右邊啊,那是陶家的作坊。」

      「陶家?」葉琢搜尋了一下記憶,也沒想起有陶家,只得問,「這陶家是什麼身份地位?」

      「那可了不起。這陶老爺是書院的山長。有個兒子年紀輕輕就考中了舉人,娶了知府的女兒為妻。對了,他跟你們葉家還有親戚關係呢。」周老闆壓低聲音道,「嫁到你家作繼室的龔氏,就是陶舉人的表妹。」

      「什麼?」饒是葉琢一向淡定,也禁不住驚叫出聲。不知怎麼的,一聽到這話,她的腦子裏就浮現出倩兒拎著包袱走進當鋪的情景。

      「周老闆,問你一個冒昧的問題。」葉琢面色凝重地看向周老闆,「我聽說,這作坊之所以要賣,是因為令郎欠了別人賭債?你可知是欠的哪一家?」

      「唉。」周老闆神色頓時變得黯然起來,指了指右邊道,「就是那位陶公子的一個朋友。也不知怎麼回事,以前陶公子從不到作坊來,可一個半月前,他就頻頻到這裏來,一來二去的就跟我那兒子認識了。因為他們家地位不低,我兒子自然奉承巴結,跟著他出去喝了幾次酒,所以認得了他的那些個朋友。其中一位,是捕頭的兒子,經常地引他去那……」他看了葉琢一眼,咳嗽一聲,「……那種地方,還有賭場。去那種地方倒還罷了,可到了賭場一輸起來就不知自己姓誰了。這不,輸急了眼就找那捕頭的兒子借錢,現在,只能把作坊賣了來還債。」

      葉琢皺起了眉頭,壓低聲音道:「周老闆,這件事,你不覺得蹊蹺嗎?你想想,會不會是有人給你兒子下的套?」聯想起剛才那男人的目光,還有陶家、龔家的關係,以前龔氏嫁進葉府後的種種情形。不知怎麼的,葉琢腦裏不自覺地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下套?」周老闆一驚。

      正在這裏,門口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周老闆,在屋裏嗎?」

      「在的,在的。」周老闆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連忙轉出去,對著正跨進門來的葉予期笑著拱了拱手,「葉老哥,你來了?」

      「周老闆……」葉予期正要說話,轉眼看到葉琢也跟著從裏面走出來,頓時打住了話頭,「琢兒,你怎麼在這兒?」



第五十四章 借勢

      「我表哥以前就在周老闆這裏做事呢。他剛回家去了,說落了件衣服在這裏,我順路來幫他找找。」葉琢笑道。

      「哦。」葉予期看向周老闆,正要再說話,門口忽然踱進一個四十多年的男人來,一米八的魁梧身材,滿臉的絡腮鬍子,樣子極為兇狠。他把手裏的包袱一揚,對周老闆道:「我這有一塊玉料,你們給加工一下。」

      葉琢看著這個人,心裏「咯噔」一下。這人她見過。有一次她從角門到大房去,遠遠地看到龔氏房裏的吳嬤嬤站在巷口跟這男人說話。

      「對不住了,兄台。我這作坊要轉賣了,現在不接活。」周老闆禮貌地拱手笑道。

      「轉賣?」那人一挑眉,「我正打算買個作坊呢。」他的眼睛在作坊裏掃了一圈,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我給你二百五十兩銀子,你看如何?」說完,眼睛定定地盯在了周老闆臉上。

      周老闆臉上的笑容沉了沉,拱手道:「不好意思,這個價錢我不賣。」又轉過頭來,對葉予期作了個手勢,「葉老哥,來,裏面請。咱們坐下來談。」

      葉予期點點頭,抬足便要往裏走,卻不想那男子站了起來,一把攔在他面前,對周老闆道:「周老闆,我看我們還是先談談的好,否則,你可要後悔的。」又轉過頭來對葉予期道,「老頭兒,這沒你什麼事,你可以走了!」

      葉予期勃然大怒,將手中的拐扙用力往地上一頓,喝道:「你想幹什麼?」

      「我自然是要跟周老闆談談買賣上的事。你別在這兒礙手礙腳,否則……」他上下打量了葉予期一眼,又將目光放到了葉琢身上,臉上頓時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你……你想幹什麼?」葉予期一驚,趕緊將身體移了一步,擋在葉琢前面,將那男人的目光隔開。

      那男人將手中的包袱往後一扔,冷哼一聲:「你要再不走,就知道我想幹什麼了。」

      周老闆早在葉琢提起那個話題時,心裏便犯了嘀咕。此時見這人的樣子,哪里還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將身體往前一擠,就站到了那男人的面前,大聲道:「我說了不賣給你,莫非你還想打人?我也沒話跟你談,趕緊的出去。否則,我不介意讓聶家坊的人來幫著評評理。」

      那人一聽「聶家坊」三個字,臉色就變了一變。他們做了那麼多的手腳,花了無數的心思,不敢強迫這周老闆把作坊賣給他們,就是因為那該死的聶家的作坊就開在對面。這條街一旦發生什麼大事,聶家就會有人出來管。聶家家大業大,地位尊貴,伸出一隻手指就能把人給捏死,可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的。

      不過這條街,是南山鎮上最有名的玉雕街,那些外地客商,都喜歡跑到這裏來進貨;而私人有好玉料的,也都願意跑到這兒來找人雕刻。所以要開玉雕作坊,只有開在這條街上生意才會好。周家這作坊既花了這麼多心思才逼得他出賣,他們自然不會就此把它讓出去。不但志在必得,而且還想花最低的價錢買下來。那周家的兒子可不是他們逼著他去賭的,這作坊也不是他們逼著周老闆賣的。這事就算聶家人知道,他們也不好插手。

      所以他很快就鎮定下來,道:「你要賣作坊,我要買作坊,這是正常交易。就算是聶家的人來了,我也不怕。」說完又看看葉予期,「不過我要奉勸某些人,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就算周老闆答應把作坊賣給你,你到衙門,也過不了戶。還是趁早閃開的好。」

      這話一說,周老闆要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他就白在商場混幾十年了。龔書辦,就是轉管店鋪、田地的過戶登記的。這人這麼說,就意味著他是龔家或陶家的人。那邊給他下套,迫使他賣店鋪、作坊;這邊就想用最低的價錢把作坊買到手裏。這些人,還真是把壞事做絕了。

      可不賣還能怎麼辦?他們有權有勢有手段,要是不賣,還不知有什麼手段在等著他呢。再說,就算他把這作坊賣給葉老頭,也是害了他。既然家也敗了,也不在乎這一百兩銀子了。就當給兒子買了藥吃,散財消災吧!

      他心灰意冷地對葉予期拱了拱手,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葉老哥,今兒是我對不住您了。你先回去吧。有空,咱哥倆一起喝兩盅。」

      「老周,你這是怎麼了?二百五十兩銀子,你就把這作坊賣掉了?」葉予期叫了起來。他不明白了,這人說了幾句硬話,再表明他跟龔書辦有關係,周老闆就妥協了?龔書辦,很了不起嗎?那龔氏還是他侄兒媳婦呢!

      葉琢雖然不明白作坊開在這條街上有什麼好處,但想想陶家跟龔家費這麼大的勁兒,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大概就是想得到這作坊,可見這作坊絕對是好東西。再說,她剛剛才因為龔氏的擠兌,被趕出了葉家二房,雖說這是她有意而為之,但這個仇,還是要報的。把龔氏想要的東西搶過來,把她氣得吐血,那是最好的報復手段。

      她將秋月拉到一邊,低低地道:「你到對面去,找剛才那杜公子,就說我跟人競爭要買一個作坊,為公平起見,想讓他來做個證人。他要是不願意,也不用求他,直接回來就是。」

      「是。」秋月轉頭就往外走。

      而這邊的周老闆,聽得葉予期的問話,苦笑一下,搖了搖頭:「老哥,你就別問了。你帶著侄孫女先回去吧,明兒我再登門給你道個歉。」

      見秋月進了對面的聶家坊,葉琢這才轉過頭來,接著周老闆的話道:「周老闆,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您這樣行事就不對了。您做了一輩子的買賣,也應該知道這裏面的規矩。您要賣作坊,我們先來,就應該先談,對不對?好,就算不論先來後到,也應該價高者得吧?我們出三百五十兩銀子,這位老闆出二百五十兩銀子,您卻要賣給他而不賣給我們,這是什麼道理?」

      周老闆被她這孩子氣的話說得苦笑不已,對葉予期道:「唉,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不把作坊賣給你們,也是為你們好。這作坊,我還就得以二百五十兩銀子的價錢,賣給這位老闆。」

      那人一聽周老闆這話,面上露出得意地神色來,斜睨了葉予期一眼:「老頭兒,你看人家周老闆是個多麼聰明的人。你要識相呢,就趕緊滾。否則,我不介意教教你怎麼變得聰明!」

      葉琢上前一步,瞪著那人:「你幹什麼?比誰凶啊?我告訴你,你這叫強買強賣。我就還真不信這天下沒說理的地方。」又對周老闆道,「周老闆,您別怕他,有什麼,您就說出來,我們去衙門告他去。」

      「哈哈哈……」那人聽了葉琢的話,不怒反笑,上前一步,站到葉琢面前,「你告啊呀?我還怕你不去呢。小姑娘,你還真是天真。你以為這世上有公平二字可言呢?老子花二百五十兩銀子買下周老闆這作坊,還得叫他說個服字。」

      「琢兒。」葉予期一把拉住葉琢,往後退了一步。

      他也是個人老成精的,看周老闆這樣子,便知道這男人身份不簡單。如果照以前的脾氣,他自然也要跟這人掰扯掰扯。但自從經歷了葉璞的事之後,他這心裏,已有了畏懼。他害怕自己剛認的孫女再遭遇什麼不公,他害怕這人對他的親人使用手段。如果因為自己逞強讓孫女有個好歹,那他就算是丟了這條老命,也彌補不了那份遺憾。只要有錢,還怕買不到作坊嗎?犯不著為了爭一口氣,讓葉琢遭遇危險。

      葉琢就是想要拖延時間,好看看那位杜公子能不能過來。她並不認為萍水相逢就求別人來幫忙,是一件丟臉的事。人的力量不夠強,那就需要借勢。白放著助力不用,任由人欺負,那才是傻瓜。

      不過眼前的虧自然不能吃,她順勢跟著葉予期後退了一步,佯裝天真地仰著對道:「你以二百五十兩銀子買下周老闆這作坊,還得叫他說個服字,是何道理?你說來給本姑娘聽聽。你要是不說出點道理來,我就出去,叫各作坊的老闆來評評理。」

      「二百五十兩的買價,還叫人心服。我也很想聽聽這是何道理。」門口忽然傳來一個極為悅耳的男聲。葉琢轉頭一看,只見杜浩然穿著一身天青色雲紋錦袍,正抬足跨入門檻。而秋月則跟在他身後,沖著葉琢微微點頭示意。

      「杜……杜公子。」周老闆看到杜浩然,表情極為激動,結結巴巴地喚了一聲,連忙迎了上去。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1:4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12:52 A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權勢的重要

      杜浩然也不理他,自顧自地在作坊裏轉了一圈,還伸手在砣機上摸了摸,然後轉過身來,瞧了一眼那站在葉家祖孫倆面前,卻一頭冷汗的男人,又道:「怎麼?我也沒資格知道?」

      「不,不,杜公子,小人因是跟周老闆有舊,而且有恩於他,這才挾恩以報,想要用低價把作坊買下來。不過既然杜公子覺得這樣不公,小人便以市價買下此作坊。」那男人一面說著,一面略帶威懾地看著周老闆。他現在只期望周老闆害怕他們的報復,不敢把實話說出來。

      周老闆既掉進這套裏,心有餘悸,只擔心這些人惱羞成怒,害了他兒子的性命。而且入了這些人的套,本也是他兒子秉性不好、定性不夠,就算杜公子出頭,也討不回什麼公道。所以此時他只求得好好把這作坊賣出去,並不想再橫生枝節。因此,聽了那男人的話,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既然這位老闆願意公平交易,那我們先來,這作坊是不是就應該先賣給我們?」周老闆不敢說話,葉琢卻是不怕。杜浩然既然來了,她一會兒自然要他在契約上作保,不怕在過戶時龔書辦在上面作文章。而且因為知道她跟杜浩然相識,以後陶家和龔家必也不敢再找她麻煩。這作坊,想來也能長長久久地開下去。

      葉予期本就是個剛直的人,這會兒有人主持公道,他沒理由連孫女的膽子都不如。當即也道:「是啊,我孫女說的有理。周老闆,既然價錢給的一樣,那麼就應該按照先來先得的原則,把作坊賣給我。」

      周老闆本就對給他下套的人恨之入骨,就算是賠本也不願意把作坊賣給他們。開始答應,不過是迫於無奈,又怕給葉家惹禍。現在既然葉琢給搬來這麼一座大山,而且還能賣出好價錢,自然無不答應,極為痛快地道:「行,這作坊就是葉老哥的了。」

      「慢著。」那男人一見,急了。他今天接到的任務,就是把作坊買回去。此時就算價高,也不得不出手,咬牙道:「我出三百六十兩銀子。」怕杜浩然不高興,又趕緊加一句,「剛才這位姑娘可說了,是公平交易。而作買賣,自然是價高者得。」

      「三百八十兩。」葉琢自然不肯相讓。她身上還有二百兩銀子呢,如果缺錢,再去賭石好了,輸人不輸陣,可不能讓這些人陰謀得逞。再說,就算到最後價錢抬得太高,她覺得不划算,能讓這些人花大價錢買下這座作坊,也算得小小的報復了,還能幫周老闆一把,何樂而不為?而且她知道這周老闆跟葉予期交情不淺。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葉予期那樣的心性,這周老闆想來也是敦厚實誠之人。就算她喊了高價,到頭來他說不定仍會照原價賣給葉家。當然,如果周老闆不主動提及,她自然不會提及此話。

      不過,這剛過繼到大房,她還不大瞭解葉予期的性子。生怕他怪自己自作主張,說完那句話,趕緊回頭去看葉予期一眼。見他面露贊許之色,並沒有責怪之意,她心裏一暖,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四百兩。」那男子眼睛都紅了。這作坊一下多花出一百五十兩銀子,回去還不知要受到什麼懲罰呢。不過,如果作坊買不回去,或許下場會更慘。

      葉琢向葉予期看了一眼,見他並沒有阻攔之意,便又叫道:「四百二十兩。」這個價,應該就是這個作坊的最高價了。再往上叫,那就是虧本了,且看那男子如何行事。如果他再往上加,她便不能再自作主張,要停下來跟葉予期商量商量了。

      那男子臉色一白,張嘴想要再叫價,可老半天沒有發出聲來。最後咬著牙一抱拳,轉身就走了出去。

      那人一跨出門,周老闆就一揖到底:「今日多謝杜公子、葉老哥和葉姑娘鼎力相助,周某感激不盡。」

      葉琢也上前兩步,到杜浩然面前,福了一福:「多謝杜公子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為我們主持公道。」

      杜浩然站了起來,拱拱手道:「小忙而已,無需道謝。如果各位沒有別的事,我便告辭了。」

      「杜公子,一事不勞二主,一會兒能否在契約上幫忙簽個字,做個保人?否則這作坊,過戶恐怕要被人叨難。」一個人情是欠,兩個人情也是欠。葉琢老實不客氣,把第二個要求也說了出來。

      杜浩然也好說話,見得她如此說,點了點頭:「行。」說著,便又坐了下去。

      因常需要在玉上刻字,所以做玉雕這一行的,多多少少總通些筆墨。當下由周老闆執筆,把契約寫好。葉予期和杜浩然都在上面簽上字。葉琢看周老闆沒有主動減免賣價的意思,自然也沒有提起此話。

      杜浩然簽完字,站了起來,看向葉琢:「葉姑娘什麼時候再去廣能寺?在下還想與你對弈一局呢。」

      葉琢第一次見到能仁大師,當時就是杜浩然在跟大師對弈。想來他的棋藝也甚是高明。這棋下得好的人,便有一個毛病,常常技癢。尤其是面對一個棋力比自己強的人,更想要跟他對弈一局,看看自己能不能贏他。所以杜浩然提出這個要求,葉琢並不感覺奇怪,笑道:「不知杜公子會在南山鎮待多久?如果您覺得方便,我隨時可以。」能與聶家人走得近些,她自然求之不得。當自己的力量不夠時,借用別人的力量,是很有必要的。

      「如此,那就明日上午,在下在能仁大師的禪院恭候姑娘。」杜浩然拱拱手,又對周老闆和葉予期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幸虧葉姑娘認得杜公子啊,否則我今天就要再被人欺負一回了。」周老闆感慨道。開始他以為只是葉琢孤注一擲試著派秋月去請的杜浩然。而杜浩然好說話,這才來這裏主持公道。現在才知道原來葉琢跟杜浩然還是認識的。人家是沖著葉琢的面子,才來幫忙。

      葉琢笑了笑:「我也是見過杜公子一面。抱著姑且試試的心理請的他,沒想到他竟然真會過來。這還是周老闆運氣好。」

      周老闆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對葉予期道:「葉老哥,明日你可有空?咱們到官府把手續辦一下。還有那錢,你只需付三百五十兩就行了。」見葉予期張嘴要說話,他又道,「今天你們已幫了我大忙,難道我還能再昧著良心多要你的錢?老哥,咱們相交多年,要換作是你,你可會要那多出來的七十兩銀子?」

      葉予期自然知道這周老闆,跟自己是一樣的脾氣。他伸手用力地拍了拍周老闆的肩膀,道:「行吧,錢的事,我就不多說了。明日巳正時分,我在街口等你。到時把錢一起給你。」

      「這是鑰匙。」周老闆從懷裏掏出一把鑰匙,交給葉予期,又拱了拱手,「明日見了。」說完,離開了作坊。那瘦高的背影,在秋風的吹拂下,顯得格外蕭瑟。

      「祖父,您不怪我自作主張吧?」葉琢這才有空跟葉予期說話。

      葉予期「哈哈」笑了起來,道:「不怪,怎麼會怪呢?你啊,合該就是我葉予期的孫女。這脾性,太像我了。我年輕時比你還要好打抱不平呢。」說完他拄著拐扙把屋裏屋外看了一遍,然後讓秋月鎖上門:「走吧,回家。」

      此時離家並不遠,三人也不雇車,由葉琢扶著葉予期,慢慢地往家裏走。這時,葉予期才有空問及葉琢跟杜浩然相識的事。聽葉琢把話說完,他沉吟了一會兒,道:「琢兒,你雖是個女子,但在玉雕方面是我見過的最有天賦的一個。我思忖著,如果你能有個好的師父,前途不可限量。而咱們南派,最出色的玉雕師傅,莫過於聶家的家主聶仲昆。而且聶家地位尊崇,只要做了聶家的弟子,地位比知縣大人都要高。在南山鎮乃至南雲城,就沒人敢欺負你。你既跟杜公子相識,能不能請他幫你引見引見,試一試看看能不能讓聶大師測測你的雕刻能力?」

      葉琢自見到那男子逼迫周老闆起,心裏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前世,她身為國公之女,自然知道權勢的重要。重生葉琢這個小姑娘身上,她開始的時候,曾消極地覺得如果能像小老百姓一般,平淡的生活,遠離朝庭紛爭,遠離鉤心鬥角,其實也挺好。但樹欲靜而樹不止,當葉予章、龔氏,甚至王姨娘都因她沒有力量而想要欺辱她、掌握她的命運時,她便知道,這世上沒有淨土。而今天周老闆的遭遇,讓她的這種感覺更為強烈。如果想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保護親人不受傷害,光賺錢是不夠的,她還得尋找一條折衷之路,既不用直接捲進政治爭鬥的旋渦,又能有一定的能力不受別人欺辱。那麼走進聶家,成為聶仲昆的徒弟,應該是最恰當的選擇。

      「祖父,這個杜浩然,是個什麼人?他也是聶大師的徒弟嗎?」葉琢問道。



第五十六章 再上能仁寺

      葉予期感慨道:「杜公子啊,他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便是聶大師都要對他禮讓三分。」

      「哦?莫不是什麼王孫公子?」葉琢有些不以為然。那些王孫公子,不過靠著祖蔭襲爵傳位才顯得尊貴,自己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倒是聶家的人讓她佩服。他們的身份同樣尊貴,但一代一代的嫡系子孫都刻苦學習雕刻,牢牢地把最精湛的玉雕手藝掌握在自己手裏,以至於在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愣是把持著南邊的玉礦開採權,讓那些眼饞其中巨大利潤的皇室公侯乾瞪眼——要知道,皇宮所用的玉器,皇帝贈送別國的玉雕禮品,全都出自聶家人之手。你搶了聶家的開採權,聶家便不給你雕刻,到頭受損失的就是皇帝。

      葉予期搖搖頭:「那倒不是。你要知道,那些玉礦,可不是采之不盡、取之不竭的,也不是隨隨便便往哪座山頭上一挖就能發現的。新的一條大礦脈,在聶家有意控制開採量的情況下,也支撐不了幾年。所以就得不停地尋找新玉礦。而預測到一個地方有玉礦,就要投入大量的資金,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去進行開採。一旦判斷失誤,那損失就極大。所以開採玉礦,跟賭石一樣,被稱之為賭礦。如果聶家賭礦失敗幾次,在開採上只有投入沒有產出,就算他們手裏握有最精湛的雕刻手藝,也不可能再保有這開採權。而這杜公子的師父,就是賭礦高手。」

      葉琢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這杜公子賭礦的手段也很厲害?」看他那樣子那氣質比聶博文還要好,十足的一個貴介公子,倒沒想到他還會賭礦。

      「具體是怎麼樣我不清楚。不過有傳言,說這杜公子賭礦的本事,比他師父還要厲害。」葉予期轉過頭來,「所以說,他極得聶大師的看重。如果有他幫你說項,聶大師再如何也要給點面子,給你一個試手的機會。」

      葉琢沒有說話。

      她雖然剛才毫不猶豫地請杜浩然幫忙,那是因為她知道,她的這個請求不會讓杜浩然為難。憑著聶家的權勢,他只要來作坊裏一趟,話都不用說,就能震懾那些小貓小狗。可請他幫忙說情,她自認為兩人還沒熟到那個地步。再說,如果有機會能跟人公平競爭,進入到聶家的視野裏,她實在不願意欠杜浩然這種人情。她現在是小商賈出身的平民女子,不是前世那個出身高貴的國公之女,探花夫人,欠別人這麼大的情,她不一定有能力還回去。

      「祖父,這聶家想要將最好的玉雕師攏絡在自己手裏,他們應該會尋找天賦高的人加以培養吧?您知不知道聶家收徒的程式和標準是什麼?」

      聽得這句問話,葉予期贊許地看了葉琢一眼。打一開始接觸,他就知道葉琢是個極聰明的人。而從她計謀過繼到大房,到今天買作坊的經過,更證明了她思維縝密,有膽有識,還心術極正。現在見微知著,從聶家的現狀就能推演出聶家擴張和掌握技術核心的方式,這是一般人所不能做到的。可笑葉予章被利益蒙蔽了雙眼,以至於使明珠蒙塵。現在他們大房有了這樣的孫女,可以想見以後的日子會過得越來越好。

      「聶家會每隔三年舉行一次玉雕大賽。」他朗聲道,「這大賽不僅五十名內能獲得豐厚的獎品,揚名玉雕界;能進前二十名、歲數在三十以下的,更能被聶家收為徒弟,不亞于魚躍龍門。所以只要是玉雕師,都願意去參加這玉雕大賽。你想想,三年一次啊,多少的好玉雕師都會被一網打盡,籠絡其中,這就是聶家能穩坐南派頭號交椅的原因。」

      「好手段。」葉琢喝道。又問:「接下來是什麼時候又要舉行一次比賽了?」

      葉予期轉過頭來凝視葉琢:「明年的春天。」他隱隱猜測到葉琢問這話的用意,他很欣賞葉琢這樣的骨氣,不過……

      「但你要想到,這樣的比賽因為參加的人太多,所以要經過層層篩選,競爭很激烈。你學玉雕的時間短,我也找不到什麼好師父來教你。想要勝出,進入到聶家人的視線裏,難度很大。不如讓杜公子幫你說一說,這樣更有把握。」他又道。

      葉琢搖搖頭:「祖父,我其實跟杜公子不熟,也不願意欠他這麼大的一個人情。我會通過自己的努力去爭取的。如果我真像您所說的那麼有天賦,那麼是金子,總能發光的,咱們也不差這一時。」

      「好,是我葉家的種,有志氣。」葉予期贊道,又寵溺地拍了一下葉琢的頭,「你那祖父,是個沒福氣的。這麼好個孫女,他都不知道愛惜,白白便宜了我老頭子,哈哈……」

      「這麼說,把我過繼過來,您不後悔?」葉琢有些調皮地看著葉予期。大概葉予期和關氏總拿她當孩子一般疼愛,她在他們面前,時不時地會流露出一些孩子氣。

      「後悔,老後悔了,後悔沒把你早點過繼過來。」葉予期「哈哈」大笑起來。

      三人此時已走到巷口了,遠遠就看見葉家大房的煙囪冒出了炊煙。原來在外面待了那麼久,已是晚飯時分了。

      見葉琢跟葉予期一塊回了家,兩人都是一臉的笑模樣,樂意融融的樣子,關氏心情一片大好。待得聽到作坊已買好了,連忙叫秋菊出去給葉予期打酒,說是喜事臨門,讓他喝兩盅。

      「你祖母平時管我管得可緊了,想喝兩口酒都不成,今兒借你的光,算是給我開恩了。」葉予期悄悄跟葉琢抱怨著。

      「死老頭子,跟琢兒說我什麼壞話呢?」關氏在背後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葉予期「嘿嘿」一笑:「說你挺關心我的,知道我想喝酒,趕緊給我買去。」

      「美的你!」關氏白他一眼,往屋子端菜。

      葉琢看著這老兩口拌嘴,心裏暖洋洋的——這才是真正的家的感覺啊!哪像原來在二房,雖然人是不少,但彼此之間,只有互相算計與掂量,就算坐下來吃個飯,也是冷冰冰的沒個熱乎氣兒。

      葉予期喜歡喝酒,但由於他的腿和手上有老傷,一到陰雨天就隱隱的疼,平時關氏都管著不讓他多喝。今兒個高興,本來想讓他敞開了喝,卻不想葉予期只喝了兩小盅,就止住秋月倒酒的手,說「夠了」。

      「祖父,您想喝,就再喝兩盅吧。」葉琢勸道。

      「不喝了。一會兒我還要到二房去,約你叔祖父明天去衙門辦理過戶的事,順便寫幾張帖子讓那邊的管家發出去。所以這酒啊,等後天再喝也不遲。」葉予期道。

      「這就對了,正事要緊。」關氏想起這事,趕緊道。

      吃完飯,葉予期果然去了二房,直到天黑才由二房的老僕提著燈籠送了回來。

      關氏和趙氏給葉琢佈置的房間,乾淨溫馨,被褥帳子全都是新的,還給她買了個新櫃子和梳粧檯回來,讓葉琢感覺極為窩心。這一夜,她睡得極好。

      第二天吃過早飯,葉予期便去約葉予章,然後到依仁街的街口等周老闆,不管是葉琢的過戶手續還是作坊的登記,都要去衙門,正好兩下作一塊,一起辦了。葉琢則帶著秋月,去了廣能寺。

      杜浩然倒是來得早,葉琢到時,他已坐在禪院上次下棋的那個石桌旁,正跟能仁大師喝茶。

      「大師,杜公子。」葉琢跟兩人見了禮,聳了聳鼻子道:「極品鐵觀音,大師好享受。」

      「葉姑娘還懂茶?」能仁大師一揚眉,拿過一個乾淨的杯子,給葉琢也斟了一杯,「來來來,你也喝一杯。不過喝了,還要說出點道道,才不枉我請你喝茶。」

      上次獨自來和能仁大師下棋,葉琢跟他也算熟悉了,知道能仁大師表面上一副得道高僧的樣子,其實童心未泯,尤其喜歡開玩笑,為人也極隨和。所以聽得此話,葉琢便笑道:「這茶,可不是能仁大師特地請我喝的,我不過是沾了杜公子的光。要謝,我也得謝杜公子。」

      能仁大師撫著鬍子大笑起來:「不管謝誰,這茶你也得說出點道道。」

      葉琢前世既被稱為才女,茶道一途自然是極有研究的。將那小杯子拿到面前,卻也不急著喝,放到鼻子前面輕輕聞了一聞,然後再仔細地看了看湯色,最後才舉到嘴邊,輕輕地啜了一口。進了口中,也不急著下嚥,而是將舌頭抵住上顎,讓茶湯在嘴裏打了個轉,再順著舌的兩邊緩緩地流下去。半晌,方道:「此茶湯顏色如蜜,色澤透亮;香氣似蘭花一般幽雅,馥鬱而持久;入口黏稠中帶有米湯香,口感極為柔細順滑;回甘快而回味悠長。真不愧是秋茶中的極品,只可惜,我喝的是第三泡,味已有些薄了。」

      自打葉琢到此,除了起身見了一禮,杜浩然就坐在那裏靜靜地喝茶,一言不發。此時聽了葉琢的話,他的眼神一下變得極為明亮,特地盯著葉琢看了片刻,這才將目光移開,細細地品啜著自己杯中的茶湯。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2:0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12:57 A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你的棋風很像一個人

      能仁大師卻撫著鬍子,對葉琢這一番點評不置可否,又拋出一個問題道:「人們常認為,鐵觀音的香氣,是越高越好,最好香高到霸氣的程度,你怎麼看?」

      葉琢微微一笑。能仁大師雖然沒有誇獎她,但問出這樣一個極為專業的問題,本身就是對她剛才點評的一種肯定。她也不慌不忙,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這才道:「其實,這是一個誤解。鐵觀音的特徵並不以香氣高揚見長,我們平常都說鐵觀音具有蘭花香,不過是說它的香氣有著蘭花一樣的特點,那就是幽雅、馥鬱、持久,而不是高揚到霸氣的地步,太過張揚,未免流俗。當然,這並不是說香低才好,而是能夠明顯聞到,卻又恰到好處,且以馥鬱和富有滲透力見長。」

      聽得這番話,杜浩然的眼神越發的明亮。

      「好,好好,甚是精闢。」能仁大師撫掌大笑,然後揚聲對旁邊泡茶的小彌撒道,「換新茶葉,重新沏上茶來。」

      茶過三巡,能仁大師看看杜浩然:「你們下棋,老納在一旁觀戰。」

      杜浩然也不推辭,坐到棋盤旁邊,對葉琢作了個手勢:「葉姑娘請。」

      葉琢笑著頷首,到棋盤前坐好。杜浩然老實不客氣,抓了一把白棋,讓葉琢猜先。待看到葉琢將兩枚黑子展示在手心裏,那手雖然纖細而修長,卻不像一般姑娘的手那樣細膩,不但皮膚粗糙,而且上面斑斑駁駁還有一些小傷口,他驀地抬起頭來,驚訝地看向葉琢。第一次見葉琢的時候,她那手指還白白嫩嫩,細膩光滑。這段時間,她究竟經歷了什麼事?

      能仁大師也皺起了眉頭。上次葉琢來下棋,他便注意到她的手比一般姑娘略顯粗糙,他還以為她在家裏處境艱難,需要做很多的粗活。而這種事,不是他一個老和尚能去指手劃腳的,所以當著沒看見,以免葉琢尷尬。可現在,不過事隔十天,這雙手就更為不堪了,那一道道痕跡像是被刀劃過一般,觸目驚心。不由開口道:「葉姑娘,你這手……」

      早在看到杜浩然注意自己的手時,葉琢便將手縮了回來,臉色有些尷尬。不管她有多少淡然,作為前世講究修飾的她來說,這樣一雙難看的手展示在人前,總讓她不自在。聽得能仁大師開口相問,她趕緊解釋:「不過是小女子貪玩,跟祖父試著學習雕刻,不小心碰傷了手,沒事的。」

      「你也學玉雕?」一直沒有作聲的杜浩然,忽然開了口。

      「是啊。」葉琢笑了笑。照葉予期的吩咐,現在應該是最好開口的時候,但她真的不想。如果杜浩然是聶仲昆的徒弟,她或許還能請他指點自己一番,把自己的本事展示在他面前,也算是間接地給自己一個機會。但杜浩然身份很特殊,他雖然有讓聶仲昆都不敢忽視的本事,但讓他為一個陌生人開口去求聶仲昆,想來他是不願意的吧?像他這樣的人,地位應該是超脫的,淩駕于南派和北派之上,或許還跟皇帝和政局有關。為了她而欠聶仲昆的人情,到時候聶仲昆有什麼請求,他是幫還是不幫呢?

      杜浩然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直接拿起黑棋,放到了棋盤上。剛才猜先,他贏了,所以他先手。

      葉琢拿起白棋,凝神下了起來。

      觀棋如觀人,此言不假。杜浩然的棋風與能仁大師截然不同。能仁大師是出家人,生性淡然,下棋只注意佈局防守,姿態超然,不在乎一時一地的得失;可杜浩然則更注重進攻,自二十手棋起,就開始進攻,以攻代守,攻勢淩厲,讓葉琢一開始有些手忙腳亂,直不能悠然佈局。不過好在她的棋力了得,棋風穩健,十幾手之後便穩住了局面,採用圍魏救趙的戰略,把杜浩然的攻勢牢牢地壓制住。

      半個時辰之後,一局終了,葉琢仍像上次一般,以半目子險勝。

      「葉姑娘的棋風,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杜浩然看著葉琢,目光裏帶著一抹沉思。

      「哦?」葉琢抬起眼眸,「不知是誰?」

      「秦若彤。」

      「啪」地一聲,葉琢手中的棋盒掉到地上,裏面的白棋散落了一地。

      「葉姑娘,你怎麼了?」能仁大師見葉琢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身體似乎正微微的顫抖,趕緊問道。

      「沒事,我沒事。」葉琢強笑一下,起身蹲到地上,想要把棋子撿起來。可那棋子卻被她越拂越散。

      「我來吧。」杜浩然蹲到對面,喚小彌撒拿來一個木盆,將棋子一顆一顆地撿進了盆子裏。這些棋,落到地上沾了泥土,需得清洗晾乾之後方能用。

      葉琢深吸一口氣,用以平復內心的驚濤駭浪,抬起頭問:「杜公子,認得秦姊姊?」喚秦若彤為秦姊姊,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棋風,也是遮掩剛才的失態。秦若彤她死了。而死之前,她離開了京城幾年,跟丈夫到各地任職。與她這個小了五歲的小女孩子認識,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聽聞別人提到這麼一個死去的人,她失態一點,也很正常。

      「不認識。」杜浩然用幽黑如墨的星眸注視著她,「只是在十五歲那年,看過她的一次公開對弈。後來一直想找機會跟她下棋。可惜,她很快嫁了人,而且……」他沒有再說下去。

      葉琢點了點頭。上一世,她喜歡熱鬧,喜歡參加各種圍棋大賽。也就在大賽上,她認得了那人,當時他剛中探花,被任命為縣令,但英俊瀟灑,棋藝不俗。於是她認定他是自己的良人,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要嫁他。成親之後,她便淡出了京城社交界,陪著他去了外地赴任。這杜浩然與她同歲,若是京城之人,曾看見過她在大賽時下的公開棋,便也不奇怪了。只是,她的棋風真有那麼特殊,時隔五年,還能讓他一眼就認出來嗎?

      看著杜浩然一顆一顆地撿棋子,葉琢平復了一下心情,便也上去幫忙。

      能仁大師看著蹲在地上隔得不遠的兩個人,平時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變得極為清亮。

      該下的棋已下完了,而剛剛聽到自己前世的名字,遇到這麼一個曾聽聞過自己的人,葉琢的心裏總不能平靜。她把最後一顆棋子撿進木盆裏,便福身道:「家祖父身體不好,昨兒新買了個作坊,還有許多事要操心,家中又無父兄可以幫忙,所以小女子不能多留,這便告辭了。」

      能仁大師揮揮手,和藹地道:「去吧,得閒了再來跟老納下棋。」

      「是。」葉琢再施了一禮,便要轉身離去。

      「葉姑娘。」杜浩然忽然出聲。

      葉琢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在漆黑的房間裏燃香,如果十刀裏能劈中三次,於你的雕刻會有極大的好處。」杜浩然道。

      葉琢望著杜浩然,輕輕一福:「多謝杜公子不吝賜教,葉琢一定會好好努力。」見杜浩然微微頷首,再無他言,這才轉身離開。

      回到家裏,葉予期也正好進門,眉飛色舞地道:「那作坊過戶時,龔書辦還想為難於我,卻不想一看那契約上是杜公子做的保,頓時嚇得臉色都變了,連連給我作揖陪禮。哈哈,真他娘的太爽了。」

      「在琢兒面前,不許說粗話。」關氏嗔道。

      「好,好,不說,不說。」葉予期連聲答應。

      「琢兒過繼的事辦得如何?」這才是關氏最關心的問題。越是相處,她就越喜歡葉琢。現在要是誰說讓葉琢再回二房去,她就得找他拼命。

      趙氏也豎起耳朵,盯著葉予期。

      「那還要說嗎?本來就是龔氏那惡毒婦人逼著琢兒離開二房,我去辦手續,還有個不順利的嗎?」

      「她可不知道,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葉琢脆聲道,一臉得意的笑。回到家裏,被關氏和趙氏噓寒問暖的,她的心情早已大好。

      「哈哈,可不是,說起來我還真得感激她。」葉予期大笑起來。

      關氏嚇了一跳,恨不得上前捂住葉琢和葉予期的嘴:「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要是被那惡毒婦人知道了,不知又出什麼妖娥子呢。」

      「嘿嘿,行,不說就不說。」葉予期坐了下來,看向葉琢,「琢兒,剛才去的時候,周老闆就向我推薦了黃師父和你兩位表哥。他們原就在如意坊做事,現在我接手了作坊,也要請玉雕師傅,留下他們,倒是正合適,我就不用再到處去找玉雕師傅了。你看如何?」

      關氏和趙氏都沒什麼見識,跟葉琢完全不一樣。而經歷了昨天的事,葉予期更是把葉琢看成了當家人之一,所以有什麼事,都會跟她商量。以後葉琢招婿如入,這個家,還得靠她撐起來。

      「黃師傅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兩位表哥,為人還是挺不的,想來黃師傅也差不到哪里去。如果您覺得好,就留下他們吧。」葉琢其實不大想雇親戚做事。畢竟有個情面在,出了問題便不大好處理。但鄭家兄弟確實是勤勞而又實誠的人,又知根知底,用了他們,還能讓劉氏有所顧忌,倒是一舉兩得。



第五十八章 一個耳光

      「行,那就這麼定了。」葉予期道。又問:「作坊的名字,取什麼好?」

      葉琢看了看關氏和趙氏,沒有作聲。作為孫輩,她可不能事事出頭,讓長輩們不高興。

      「琢兒取吧。」關氏卻道。

      葉琢連忙擺手:「自然是祖父取。」

      葉予期看看葉琢:「要不,就叫玉琢坊?」

      「不行不行,女孩兒的名字,怎麼能讓你們整日掛在嘴邊上?」關氏第一個反對。

      葉琢倒不在意:「除了皇帝的名字,可沒有字是大家避諱的。那琢緣樓的牌額,還不是照樣掛在那裏?」

      「其實,玉琢坊這名字挺好的。」很少作聲的趙氏忽然開了口。

      「那就玉琢坊。」關氏一聽,也不反對了,直接拍板。難得柔順的提一個建議,她自然得力挺。

      「我就找人刻匾額。」葉予期道。

      見大家都不說話了,他看看葉琢,問道:「你今天去下棋,沒什麼事吧?」這話其實他一進門就想問了。但這麼一問,倒好像他防著葉琢與杜浩然見面似的。所以一直忍到現在,才沒忍住問出了口。

      葉琢葉予期關心什麼,她笑笑道:「我跟杜公子下了一盤棋,就回來了,沒什麼事。不過我走的時候,杜公子告訴我……」她把杜浩然所說的話復述了一遍。

      「哦?」葉予期眼睛一亮,「他真是這麼告訴你的?」

      「是。」葉琢點點頭,「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不對,而是太對了。」葉予期有些激動,「我在南山鎮過了大半輩子,可沒聽說過這種練刀功和眼力的方法。現在杜公子特意告訴你,可見這應該是聶家的不傳之法。你好好練,別辜負杜公子的一片好意。而且,也不要再告訴其他人。」

      「你看看琢兒的手變成什麼樣了?照我說,琢兒就應該跟伯母好好學繡花,女孩兒家家的,不要那麼操勞。家裏現在有了個作坊,過日子應該不成問題,不需要琢兒去拼命賺錢養家。」

      這一回葉予期沒有附和關氏的話。在他看來,葉琢既然有玉雕方面的天賦,就應該好好努力。這不是賺錢不賺錢的問題,而是人要有一個奮鬥的方向。否則碌碌一生,也沒有什麼多大的意義。再說,作坊交給那招來的孫女婿,自然不如掌握在自己手裏。要是遇上個混帳男人,偷樑換柱,把作坊賺的錢移走,她那才是一輩子受苦呢。

      葉琢走上前去,摟住關氏的胳膊,撒嬌似的搖一搖:「祖母,我喜歡玉雕。真的,摸著玉,我就渾身舒服。我一點也不覺得苦,您就讓我練吧。」

      就算是葉璞還在世,都沒有像這樣親昵的摟著她撒嬌的,關氏被葉琢這一摟,弄得心裏柔柔地化作了一灘水。而且她說這番話,不過是心疼葉琢受苦,此時哪里還有不答應的?連聲道:「行行,就依你。」

      吃過午飯,葉予期和關氏則忙著四處給人送請柬;趙氏則帶著秋月和秋菊去市場買明天的菜。他們死活不要葉琢幫忙。葉琢便一個人到了街口,買了一把香,又買了十把菜刀,回來練習劈香。

      在買刀的時候,她猶豫了好一會兒,不應該用什麼的刀好。杜浩然也沒有說清楚。但最後,還是買了十把沉甸甸的菜刀。這種刀劈香,固然不趁手,難度增大。但能在劈香的過程中,練習手勁和腕力。葉琢現在缺的,還是力氣,所以咬咬牙買了這種刀。不過為了循序漸進,她還是買了比較薄的菜刀。

      家裏沒人,最適合練習劈香。不過為了不無意中傷著人,她還是把凳子移到了門口,然後將兩塊大石頭搬到屋子的臺階前,將香點燃,插到石頭縫裏。佈置好這些,她拎著菜刀回到了凳子前,背對著大門坐著。抽出一把刀來,凝神靜氣地瞄準離她有五米遠距離的香,將刀向前一甩。

      「噹啷」一聲,刀落到了地上。不用看葉琢就,香絕對是絲毫未動,因為那把菜刀,離那柱香還有兩尺遠吶。

      如果這香有那麼好劈,它也就不用練習,杜浩然也不會特意拿出來說了。所以這一擊未中,是意料中的事,葉琢並不覺得氣餒。有了第一刀作鋪墊,她也知道了手裏所應該使用的力量,第二把刀,應該會好一些吧。

      她抽出第二把刀,瞄準,扔過去。「噹啷」一聲,刀落到了地上。這一次,不是力度不夠,而是偏到左邊一尺多,準頭不足。

      第三把刀,第四把刀……

      十把刀扔完,香倒是熄了一次。不過不是被葉琢劈中的,而是被刀把壓斷的。

      葉琢歎了一口氣,把刀撿回來,繼續扔。

      「喲,這是幹什麼呢?做了伯祖父的孫女,怎麼玩上飛刀了?」門外忽然響起一個陰暗怪氣的聲音。

      不用回頭,葉琢就知道,葉琳來了。

      「是啊,練練飛刀,下次誰再惹了我,想要算計我,我就一刀劈死她!」葉琢惡狠狠地咬牙切齒。

      雖說這十幾年來,王姨娘母女倆一貫喜歡對鄭氏和葉琢冷嘲熱諷,但到了動真格的時候,她們還是不敢做得太過份。原因無他,只因鄭氏的脾氣極為剛硬,不痛不癢的諷刺幾句她不在乎,但一旦動了真格,那可是要找人拼命的。為了不小心把葉琢推下水的事,葉予章可被鄭氏逼著打了葉琳二十板子,差點要了她的小命,這也是王姨娘憋著壞要使計讓葉琢嫁給姜興的一個重要原因。

      所以聽到葉琢這話,葉琳還是嚇了一跳。

      見身後半天沒有聲音,葉琢將手裏的最後一把刀扔出去,這才轉過身來,打量了被丫鬟扶著的葉琳一眼,嗤笑一聲道:「怎麼,屁股上的傷沒打痛,還能出來轉悠?」

      昨晚吃過晚飯,秋月跑到角門那裏去跟婆子聊天去了。她就想打探打探關於葉琳作妾的親事如何了。結果聽到婆子說,葉予章那天去謝家,回來的時候在上房裏摔碎了好幾個茶碗,然後就命人把葉琳拉去,打了十板子。要不是姜氏硬拉著求情,這葉琳恐怕要在床上躺上半個月了。

      「你……」這事不提還好,一提葉琳就心頭冒火,指著葉琢道,「你本來就命不好,難道不許人說?要是瞞著謝家把你嫁過去,到頭來謝家出了事,把咱家一家人滅了人家都不解恨。就你這掃帚星還想嫁給謝公子?做夢!」

      「嘖嘖,看來你對謝公子還真是癡心啊,這麼為他著想。可惜啊,上竿子給人家作妾,人家都不要。」

      要是以前,葉琢懶得理這葉琳,更不會跟她鬥嘴。但這會兒練刀正練得手臂發酸呢,家裏又沒人,跟她鬥鬥嘴吵吵架,看她生氣的樣子,葉琢倒覺得很開心。

      這件事,是葉琳痛徹心扉的一塊心病。她今天來這裏,就是越想越氣,在床上躺不住,又得知今天葉予章去衙門辦了手續,把葉琢正式過繼到大房來了。氣恨加興災樂禍,覺得這是踩葉琢的好時候,這才強撐著受傷的身體跑過來,就是想嘲諷葉琢幾句,以抒心頭之恨。現在一提這事,她自然就氣得跳起來,指著葉琢道:「要不是有你母親,我娘親怎麼會作妾?我娘不作妾,謝家自然不會嫌我是庶出。謝家不願意這門親事,不是嫌我這個人,而是嫌我這個身份。哪像你,因為是個掃……」

      她還沒,葉琢就打斷她的話道:「我娘就是嫡妻了,你母親就作妾了,怎麼著,你有意見?你有意見怎麼不去跟你父親說,讓他重新再娶過?我娘走了,怎麼不把你那高貴的娘扶正,卻娶了龔氏?我說葉琳,你能不能別白日做夢,腦子清醒一點?你要做夢,你就應該想,如果我是皇帝的女兒,應該怎麼怎麼樣,而不是想著要當嫡女,想給一個商賈之子作妾。我說葉琳,你有點出息好不好?」又站起來,像趕蒼蠅一樣地揮揮手,「行了,趕緊走,別站在我這地方,把我院子弄髒了。我可沒功夫跟你在這兒發神經。」

      「葉琢,你別得意。現在你被過繼到大房了,你以為你有什麼好日子過?你是掃帚星,那趙氏,克夫克子,我現在倒要看看你們到底誰克誰。沒准啊,過幾日我就要給你上香了。你啊……」

      正說到這裏,忽聽「啪」地一聲脆響,葉琢一個耳光扇到了葉琳臉上。她最近練毛筆字,現在又練劈香,那手勁比一個壯年男子都要強上許多,這個耳光,她也沒留情,直把葉琳打得踉蹌一下,差點跟扶著她的丫頭一起倒在地上。隨即「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水出來。跟著血水一起出來的,還有兩顆牙齒。

      「好,打得好。」門外響起了葉予期的聲音。緊接著,他跟關氏就走了進來。

      走到葉琳面前,葉予期冷冷地看著她:「走吧,跟我去見你祖父,看他教出一個什麼東西,竟然跑到這裏來詛咒伯母和堂妹。這天下,還講不講孝道?」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2:0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1:05 A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二房的尷尬

      關氏聽到葉琳的話,她這個恨啊!那些話,真真是用刀直接戳人的心窩子啊!葉璞的死,還在眼前呢。卻不想剛過繼一個孫女,又有人上門來詛咒她過幾天就得死。而這種陰影,是一直存在她跟葉予期心裏的一塊心病啊,平常連想都不敢想,還經得起這樣詛咒嗎?要是讓趙氏聽見了,她會如何?真要被詛咒中了,葉琢或是趙氏出了事,他們這一家,就得完了!這哪是咒葉琢一個人?那是詛咒他們全家不得好死呀!

      所以葉予期還有些理智,她卻什麼也顧不上了,傷心、憤怒、痛恨、恐懼一齊湧上心頭,只恨不得把葉琳那張嘴撕爛扯破,再讓她灰飛煙滅。所以她二話不說,沖上來就「劈劈啪啪」對著葉琳的臉不停地打。葉琳被打了無數下,這才反應過來,連聲慘叫,死命地抱住頭。關氏打不著她的臉和頭,就拳打腳踢,直往她身上招呼。她常年做粗活,力氣大得很,葉琳此時不光臉上紅腫一片,那身上估計也多處暗傷。尤其是被打了板子的屁股,再被關氏踢著,那慘叫聲比殺豬聲都好不了多少。

      而扶著葉琳來的那個丫頭,早在葉琳被葉琢打的時候就懵了。此時見關氏動手,哪里還敢上前阻攔?關氏可是葉家的長輩,便是二房的老太太在她面前也只有受教訓的份,又豈是她能上前阻攔的?要是大房追究罪責。二房不捨得重責葉琳,那她就是個替罪羊,一定會被活活打死的。

      所以她只是在一旁站著,為怕葉琳過後找她算賬,嘴裏便不停地哭叫:「伯老太太,別打了,我們姑娘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這哭叫聲伴著葉琳的慘叫聲,這動靜頓時驚動了二房角門上的婆子。其中一個婆子,被派過來查看動靜。不過看動手的是關氏。葉予期站在旁邊看著,她便停住了腳步,猶豫著是上前詢問一番還是回去稟報老太爺。

      葉予期其實也想親自動手,以解心頭之恨。但葉琳是隔房的侄孫女,他不好動手。關氏動手打葉琳,他心裏只有痛快的份,哪里會阻攔?此時見二房的婆子過來。而關氏也打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他這才道:「行了,別打了,小心傷著自己。這種喪心病狂的東西,還是交由她祖父管教吧。」

      關氏這才住了手,不過也沒放過葉琳。把她的胳膊一揪:「走。去見你祖父,把這件事給我說道說道。他要不給我一個交待,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葉予期冷哼一聲:「還用怎麼收拾?咱們剛剛去請親戚朋友過來喝琢兒的過繼酒。到明兒只要把這下流東西所說的話跟他們說一遍,我倒要看他二房如何自處。」

      葉琳被關氏打得渾身都痛,早已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現在聽關氏和葉予期這麼一說,便知道自己這頓打算是白挨了,不光沒人幫她討回公道,甚至還有可能再受懲罰。尤其是葉予期所說的那句話。把她嚇了一大跳。要是真如他所說,把她剛才的話說出來,那她以後還能嫁人嗎?連親親的妹妹和伯母都敢詛咒,還上門來堵著別人說,誰敢要她這樣的人?所以被關氏揪著拉著拽著,她也不掙扎了,把身體靠在丫鬟身上,用力站起來,乖乖地跟著葉予期和關氏,往二房的角門走去。

      關氏走了兩步,又回頭吩咐葉琢:「琢兒,你好好看家。要有那瘋狗再到家裏來亂吠,你也別客氣,用大棒子直接打出去,出了事,祖父、祖母給你頂著。」

      葉琢笑了起來。都到這時了,關氏還不忘指桑駡槐地刺葉琳幾句。不過關氏和葉予期的所作所為,讓她極為窩心。她點頭地道:「嗯,祖母,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關氏她們還沒走遠,趙氏就帶著秋月、秋菊回來了,三人手裏提著一大堆東西。看見葉予期、關氏、葉琳走在一起,而且葉琳蓬頭垢面,身上又是泥巴又是血漬,走路還有氣無力,四人一起消失在角門處,很顯示是去了二房。秋月不由奇道:「姑娘,出了什麼事?」

      「葉琳以為我過繼到大房來,過得很淒慘,故意跑到這兒來挖苦我,被我打了一巴掌,現在被祖父、祖母押到二房去問罪了。」葉琢怕趙氏多心,也不說具體原由,只含糊著這麼一提。

      聽到葉琳被打,而且還可能被繼續打,秋月和秋菊都很開心。葉琢怕她們追問,只問趙氏她們出去買了什麼東西,明天準備做什麼菜。秋月最為瞭解葉琢,也很瞭解葉琳,知道葉琳必是說了什麼不便讓趙氏知道的話,便也幫著轉換了話題。

      葉琢看了她們買的菜,又討論了一下菜譜,便出來收拾院子裏的菜刀和香,剛收拾完,就見葉予期和關氏回來了。

      「怎麼樣?」她迎上去。

      「哼,你那祖母,哦不,叔祖母姜氏,還想袒護她,只想罰她跪幾個時辰。我又豈是那麼好哄的?沒准我們一走,她就被送回房裏歇著了。所以在我的強烈要求之下,她被當眾打了十板子。要不是她原來就被打過,怕她受不住,打二十板子我都不解恨。」關氏道。見趙氏帶著秋月和秋菊在廚房裏忙活午飯,又悄聲問:「你伯母知道這事不?」

      「這事是瞞不住的,不過我只說葉琳來挖苦我,別的沒說。」

      關氏放心下來,拍拍葉琢的背道:「以後啊,二房的人再欺負你,你就跟祖父、祖母說。祖父、祖母一定護著你。」

      「謝謝祖母。」葉琢心裏一暖,上前摟住了關氏的胳膊。

      第二天,一家人便開始忙活開來,洗菜、切菜、搬桌子、準備碗筷,烹、炸、煮、炒。關氏連聲說,幸虧有秋月和秋菊,否則她們還真忙不開。而葉琢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沒做過家務,關氏和趙氏也捨不得讓她做,便讓她去跟葉予期招呼客人。

      而來喝酒的,基本上都是原來葉璞過世時來的那些人,關家和趙家都帶了厚禮來。而趙氏的嫂嫂大概心裏愧疚,給的禮最厚。除了跟大家一起送的禮外,又硬塞給葉琢一對玉鐲子。至於姜家,因只是姜氏那邊的親戚,大房唯一的孫子又是因他們而喪命,所以葉予章根本就沒給那邊發帖子,他們自然也沒有來。

      至於鄭氏,雖然已與葉家無關,但她卻是葉琢的親生母親。關氏昨日特意跟葉予期去了鄭家一次,請她來吃酒。但鄭氏作為一個出婦,自然不方便出現在葉家的酒席上,更不願意在酒席上與葉予章和姜氏碰面。所以關氏便邀請鄭家人後日到家裏來吃一餐飯,以避開葉家的親戚。

      葉琢命不好的事,葉予章和姜氏為了這事得罪了謝家,丟了面子,消息還是自己另一個孫女捅出去的,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自然絕口不提;大房的人就更不提了。而謝家也還算厚道,並沒有拿這事出去亂說。唯一能從二房知道消息的葉家梅,因為葉予章謝絕她回娘家,跟她通氣的王姨娘被關在了小院子裏,所以她也一無所知。因此,來赴宴的親戚們見葉琢容貌出眾,嫺靜從容,應對得體,俱都對她誇讚有加,連連恭喜葉予期過繼得了一個好孫女。

      不過大家對於葉琢過繼到大房,心裏還存著極大的疑惑:要知道,葉琢可是二房唯一的嫡女。就算葉家二房良心發現,想要幫大房一把,那也應該是過繼庶女啊。這樣做,不但于二房有利,就是那過繼的庶女也能由庶變嫡,好處是很明顯的。

      這樣的問題,終於在女眷席上,由葉家遠房的一位不大懂事的年輕媳婦問出了口。

      坐在她身邊的姜氏極為尷尬。要是平常,她有可能把實話說出來,給一向跟她不對盤的關氏添添堵。但今天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她那話要敢說出口,估計關氏那大拳頭就落到她頭上了。再說,把命不好的孫女過繼給大房,這事說出來,大家不會說大房和葉琢什麼,只會說他們二房缺德。因此,只得挑好聽的話道:「我們想著,大哥和大嫂都命苦,琢兒又懂事又聽話,人又長得漂亮,以後招個好的上門女婿,大哥大嫂就享福了。所以,要不就不過繼,要過繼自然是過繼好的。」

      這話一說,大家雖然表面上都連聲稱讚,但誰也不相信姜氏的這番話。誰不知二房夫婦倆都是自私透頂的人?他們不算計大房就好了,還會為大房著想,誰信吶?不過也沒人再問這個問題,熱熱鬧鬧、和和氣氣地把這頓飯吃完,便各自散了。

      而葉予期在外面的男人席上跟親戚們談得更多的是如何經營玉雕作坊。在將客人送走,再把屋裏屋外都收拾好之後,他愜意地喝了一口茶,問葉琢:「琢兒,你說,咱們那作坊,如果經營生意才會好?」



第六十章 思量

      這事還真得好好琢磨。葉琢也不推辭,想了想問道:「以前的如意坊是如何做的?他的生意好不好?」

      「我原來之所以看中如意坊,就是那邊的客源多。有些人手上有玉的,都會找到自己熟悉的作坊或師傅去給他做,做好了給工錢。而最大的客源,就是那些外地的客商。他們到南山鎮來進貨,除了逛玉街,還有一部分喜歡到依仁街來,一家一家地親自比較。看你做的玉雕式樣好不好,雕工精不精細,價錢如何。如果合適,就會大量訂貨。合作得好,以後就會長期合作。所以當初把黃師傅和你表哥他們留下來,也考慮到了留住如意坊的老客戶的問題。作坊換了東家不打緊,只要師傅不換,那些老客戶就還會來咱們這裏進貨。」葉予期道。

      這些事,他其實並不需要跟葉琢說。他雖然殘廢了,不能做活,但也經常出去走動走動,跟玉雕行的人都很熟。而且因為葉璞的關係,對這些作坊的運作和各作坊的手藝,都有所瞭解。他自信能把這作坊經營好。只要把好品質關,將黃師傅和鄭家兄弟管理好,講究信譽,久而久之,口碑上來了,生意自然就會上門。賺大錢他不敢想,但賺點生活費,還是不成問題的。否則,他也不會冒冒然地買下如意坊。

      然而葉琢這段時間的表現,屢屢讓他驚喜,所以他便想跟葉琢討論討論。沒准他這個聰明伶俐的孫女。還能給他一些好的建議呢。

      葉琢聽了葉予期的話,皺了皺眉頭:「那就是說,咱們只能坐等生意上門囉?」

      「那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別的資金雄厚的作坊,會在玉街那邊或買或租一個鋪面,然後從謝、餘幾家手裏買半賭玉石或明料,加工之後再擺到鋪子裏賣出去。你那叔祖父,就是這麼幹的。他的作坊大,人手足,請的師傅手藝好,那邊鋪子的貨也流得快。所以只要能拿到好的原料,他就賺錢。咱們那邊沒鋪子,就只能坐等客戶上門,賺些小錢。不過呢,只要咱們講究信譽,生意還是可以慢慢好起來的。」

      「那如果咱們也去玉街租一個鋪子呢?」

      葉予期搖了搖頭:「且不說咱們手頭沒錢,手頭的這點錢還得進原料。付師傅們的工錢,緊張得很;就算有錢,那玉街的鋪子也不是想租就能租得到的。你也知道,南山鎮的人都靠玉雕吃飯,大大小小的作坊就極多。除了依仁街,還有普陀街那邊一大排的都是作坊。而玉街就那麼大,鋪子早就被一些大作坊占住了。旁的街道雖然也有開玉雕鋪子的。可生意遠遠趕不上玉街。因此玉街的鋪子,那面積還沒咱們作坊三分之一大,每個月的租金就要五十兩銀子。再加上作坊多,競爭激烈,那租金是年年漲。而且開一個鋪子,還要請帳房和夥計,可不是咱們能開得起的。」

      葉琢摸了摸懷裏的二百兩銀票,沉思著。

      她知道葉予期買作坊進原料。需要錢。而這二百兩銀子她遲遲沒拿出來,一個是葉予期手頭的銀子還夠,二就是她想用這錢為鄭氏做一個打算。原來她在二房,就像被關在籠子裏的鳥,什麼都被壓著,自顧都不暇,根本顧不上鄭氏。而且鄭氏住在娘家,看上去還不錯。她願意跟自己哥哥住在一起,熱熱鬧鬧的,總比讓她買個院子孤零零的強。

      可前天去鄭家,劉氏的態度她可看出來了。以前劉氏對鄭氏還好,是因為她在比較富裕的二房,以後可能會嫁給有錢的或當官的,劉氏想要燒她這冷灶,以便是她飛黃騰達的時候能提攜鄭家人。可自打聽到她說過繼到了比較窮的大房,她那臉就完全變了。如果她給鄭氏氣受,她自然不會再讓鄭氏住在鄭家。

      但讓鄭氏搬到大房來住,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葉家二房的出婦,又跑到葉家大房來住,算怎麼一回事啊?就算葉予期和關氏看在她的面上同意,估計以鄭氏那要強的性子,也不會願意的。但買一個小院子,讓她一個人住著,葉琢卻是不放心。就算買兩個下人給她,可家裏沒有個男人撐著,鄭氏又長得貌美,人也顯得年輕,那些混混還不得打她的主意?但如果雇個男性的下人,卻又不妥當,那簡直是生出閒話來讓人給鄭氏身上潑髒水。

      所以,她這幾天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而這二百兩銀子,便是為鄭氏作準備的。如果鄭氏在鄭家實在是受氣,那也得買個院子搬出來再說了。

      至於再去賭石……她隱隱覺得,上次去賭石,就已讓謝雲霆覺察到了什麼,否則謝家不可能同意把妾改作妻,還同意把婚期訂得那麼急。她這異能,要是被人發現,那可就要招來大禍。

      所以,如果不是太過缺錢或作坊缺原料,她絕不再去賭石。

      先開著這個作坊吧,別一下子把攤子鋪得太大。祖父的身體,也經不起太過操勞。而她,還想趁著這段時間,把玉雕手藝給練上去呢。只要她的雕刻手藝好了,以後作坊就不用只靠那黃師傅了,否則太過被動,一家子的生計就捏在別人手裏。

      這麼想著,她抬起頭,對葉予期一笑:「那就這樣先吧。咱們先把作坊做起來,再慢慢考慮其他。」

      葉予期贊許地點點頭:「嗯,這才是正理。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也要一點一點的做。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心裏踏實。」

      說著他站了起來:「累了一天了,歇著去吧。黃師傅那兒我已跟他說定了留在作坊裏;你表哥那裏,他們也答應了。到明天請他們到家裏來吃一餐飯,再把作坊收拾收拾,後天就開張。我看了日子,後天是個黃道吉日。」

      把葉予期送回房裏,葉琢將那兩塊石頭搬進了房裏,洗漱之後看看天已黑了下來,她便回到房裏,將香點上,再把燈吹熄,然後開始練起劈香來。

      門外是秋月和秋菊輕輕的說話聲,還夾雜著風吹樹葉的聲音。屋子裏,其餘的東西都隱藏在了黑暗裏,只餘下牆角裏那一點紅紅的亮光。葉琢凝神摒氣,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漸漸的,所有的響動都已被她摒棄在感官之外,心裏眼裏只剩下了那一點紅光,她的手這才一動,一把刀飛了出去。

      「噹啷」一聲,刀掉在了地上,那點紅光依然亮著,但葉琢明顯地感覺到,那紅光剛才閃了一閃。可見那把刀,離它並不遠。

      這給了她極大的信心。再一次凝神摒氣,等那紅光在自己眼前放大,再放大……「呼」地一聲,刀飛了出去。

      一刀,一刀,再一刀……當第五把刀飛出去的時候,那點紅光終於不見了。葉琢趕緊點起油燈,上前觀看,只見那香頭被刀削去了一半,只餘另一半插在石頭上。

      她也知道,這不過是湊巧,就跟她下午在院子裏練習的效果一樣。不過這還是讓她挺高興。至少有成功的希望了不是嗎?

      她將香點燃,繼續練習。

      經過懸掛石頭練習寫毛筆字,她深知每學一樣東西,只有練到身體所能達到的極限,才有可能突破自己。所以這劈香,她一直練到手再也抬不起來,這才強撐著把香滅掉,就和衣倒在了床上。

      一個人住一個房間,再不用聽那秋月那丫頭嘮叨了……迷迷糊糊想了這麼一句,她便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醒來,以前練習毛筆字時那種酸痛的感覺,又出現在了她的右胳膊上。她強撐著爬起來,發現不光是右胳膊,竟然渾身都酸痛。

      「姑娘您醒了?」門口響起秋月的聲音。這是她在二房時的一個習慣。早上起來就一直站在門口,聽到屋裏有動靜就會端水進來。這兩天住到了大房,葉琢曾吩咐過讓她去幫關氏和趙氏做事,不用伺候她。不知怎麼回事,今天又照老樣子來了。

      葉琢應了一聲,站起來去開門。

      「姑娘,手又酸痛了吧?」秋月回身把門拴上,將葉琢的袖子捊上去,然後擰了一把熱帕子,給葉琢熱敷。

      葉琢舒服地歎了一口氣,問道:「你怎麼知道?」

      秋月微微地嘟了嘟嘴:「昨晚那噹啷噹啷的聲音響個不停,家裏誰不知道呀?老太太本來還想來勸您別太辛苦,被老太爺攔住了。」

      「老太太心疼我,你倒不心疼?」葉琢逗她道。

      秋月白她一眼:「在二房時,奴婢還勸得少嗎?您聽得進人勸才是!」

      葉琢笑了起來。

      這樣的生活,她真的很喜歡。雖然不富裕,但人與人之間溫馨、安詳,彼此關愛。

      雖然這天只請鄭家和黃師傅一家來吃飯,人沒有昨日那麼多,便該做的事一樣也不少。然而關氏和趙氏攔著,死活不讓葉琢動手,囑咐她好好歇著,葉琢只得乖乖地聽話,只坐在桌旁,用左手摘菜。

      因下午還要去作坊收拾佈置,所以請的是中午飯。到了午時初刻,鄭家人先到了。重生這麼久以來,葉琢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舅舅鄭鵬舉。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2:1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1:11 A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變卦

      鄭鵬舉四十來歲年紀,中等個子,眉目俊朗。不過大概是常年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皮膚黝黑,背有些駝,頗有些老相。見葉琢出來開門,他臉上馬上浮起一個習慣性的笑容,開口道:「是琢兒吧?」

      「舅舅。」葉琢在鄭氏那裏,一直聽到的都是這個舅舅的好話,所以對鄭鵬舉倒也挺有好感。

      「這麼些年,舅舅沒能好好照顧你跟你娘,讓你受苦了。來,這是舅舅給你的一點見面禮,幾朵珠花,拿著戴戴。」鄭鵬舉這些話也不好當著葉家人的面講,此時見葉琢一個人來開門,正合心意,將手中的一個雕工精美的小盒子遞了過來。

      「舅舅,您還是給表姐和表妹她們留著吧,我有呢。」葉琢忙推了出去。又轉頭去跟劉氏和鄭方景等幾兄妹打了個招呼,見到鄭氏站在最後,頓時眼睛亮了一亮。她還以為鄭氏不願意踏入葉家的地方,所以今天不會來呢。看來,她是瞎擔心了。

      「她們都有,叫你拿你就拿著。」鄭鵬舉硬把小盒子塞給葉琢。

      「是啊,雖然你舅舅窮,你表哥還是你祖父的雇工,但這好歹也是你舅舅的一番心意,拿著吧。至於你表姐、表妹,可比不上你尊貴,掐兩朵鮮花戴戴就是了。」劉氏在一旁道。

      「你這說的什麼話?」鄭鵬舉皺著眉頭看向劉氏。

      葉琢眼界高。她寧願素著個頭也不願意把那些廉價而又俗氣的東西往頭上戴,所以一向頭上只插一根簪子。只有出門時怕人家說她太素淨,這才多戴兩朵珠花。不過舅舅既然是一番心意,她要不接恐怕鄭鵬舉會不高興,正想順勢接了,以後去鄭家再當禮物還回去就是了。此時卻聽到劉氏這話,她立刻改了主意,將小盒子從鄭鵬舉手上接過,塞到劉氏懷裏:「舅母還是留給表姐、表妹戴吧。」轉頭對鄭鵬舉笑道,「舅舅不怪我借花獻佛吧?」

      劉氏的脾性。鄭鵬舉一向知道。但他常年在外面賣貨,家裏都是劉氏操持。而且當年鄭家忽逢大禍,劉氏也沒拋棄他和兒女,跟他一起咬著牙把家支撐下來了。所以對這個妻子,他也不想太過苛責,只要能容他妹妹在家裏住著,他便也沒什麼要求了。所以見葉琢硬是不要。而劉氏的臉色不好看,便只得順坡下驢:「琢兒你這樣客氣,叫舅舅真是沒臉了。」

      「舅舅和舅母今兒能來我就很高興了。」葉琢道,「快請進吧。」

      「琢兒啊,是誰來了?怎麼站在門口半天不進來?」裏面傳來葉予期的聲音。

      「是我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姐她們。我娘也來了。」葉琢應道。見鄭鵬舉他們往裏面走,知道葉予期會在裏面接應,也無暇再管他們。側著身擠了出去。挽住鄭氏的胳膊:「娘,您今兒能來,我真高興。」

      「哼,還不是不放心你,想來看看你在這裏住的怎麼樣,吃的如何。要不,請我我都不會登他葉家的門。」鄭氏頗有些複雜地看著大門。她知道,再往巷子裏走幾步。就是二房的角門。

      葉琢心裏一陣感動,將頭靠在鄭氏肩窩處:「是,我知道娘最疼我。」

      「行了,進去吧。」鄭氏見鄭方姿與鄭方萍姐妹倆都進了門,拍拍葉琢,往院子裏走。

      母女倆進到廳堂,見鄭家人都已在廳裏坐下來了,葉予期坐在主位上,正招呼鄭鵬舉,而關氏則帶著秋月正上茶。鄭氏站在門口,忽然躑躕著,不知進門後如何稱呼二老才好。還是關氏聽到葉琢說她娘也來了,一直留意著,見狀忙招呼道:「曼文你來了?快快進來坐。」說著親自上前拉了鄭氏,安排她坐到了劉氏的下首,又道:「你雖然跟那邊沒關係了,但好歹還是琢兒她娘。琢兒是我的親孫女,說你是我的女兒都不過份。所以咱們啊,可別生份了。」

      鄭氏心裏一暖,問道:「伯父,伯母,身體可還好?」用的便還是以前的稱呼。

      「好,好。你不知道,琢兒到了我們家啊,我們一家的身體都好起來了,精神也足了。這孩子,實在是討人喜歡。這不,你伯父老了老了,還買了個作坊,準備大幹一場,為琢兒攢點嫁妝呢。」關氏笑道。

      「累著伯父、伯母了。」

      「哪里累著?要沒有她,我們才叫累呢,一個個沒精打采的,過著今天都不想明天,家裏都沒個熱乎氣兒。有了她,我們才有了奔頭。」關氏笑道。

      不過她跟鄭氏說著話,卻沒冷落鄭家人,看著鄭家兄妹幾人,又嘖嘖稱讚他們的樣貌好;又問鄭方景多大了,有沒有娶親。直把劉氏說得也熱乎起來,開口道:「以後啊,我們方景和方輝就在你家的作坊裏上工了,還請你們多照應照應。」

      「都是一家人,照應是應當的。方景兩兄弟勤快又老實,作坊以後還得多仰仗他們呢。」關氏笑道。

      正說著話,秋月進來稟:「老太爺,黃師傅一家來了。」葉予期忙站起來,迎了出去。黃師傅是鄭家兄弟的師傅,要不是他悉心教導,鄭方景和鄭方輝哪里能學到這門吃飯的本事?所以鄭家人對黃師傅也是極敬重的。他們是客人,卻也一起迎了出去。

      然而進來的只是黃師傅一個人,家裏其他人並沒有來。葉予期問道:「怎麼著黃師傅?我們昨天不是說好的,你一家子都過來吃一頓便飯嗎?你看,方景他父母都在呢,一起來,不是正好熱鬧熱鬧?」

      黃師傅笑了笑,笑容有些僵硬:「孩子他娘娘家來人了,所以不便過來。」

      「這還真不湊巧!」關氏歎道,又熱情地招呼,「來來,裏邊坐。你那娘子和孩子,改天再請他們來家裏坐坐。」

      黃師傅看了鄭方景和鄭方輝一眼,抬腳進了廳堂。

      黃師傅跟鄭方景一家都熱,所以劉氏也不避諱,跟著一起進了廳堂。倒是鄭氏不大想跟陌生男子坐在一起敘話,她左右看了看:「琢兒,你領娘到你住的地方看看吧。」見葉琢微皺著眉頭兀自在那裏想著什麼,似乎沒有聽見,又提高了點聲音,「琢兒!」

      「啊?」葉琢這才反應過來,向秋月一招手,「秋月,你來。」又挽著鄭氏的胳膊,悄聲道,「我感覺那黃師傅神色不對,怕是不大願意到玉琢坊裏來做事。我先去聽聽他們說什麼,然後再來陪您,可好?」

      女兒這樣不把自己當客人,鄭氏只會心裏高興,擺擺手道:「去吧去吧。」拉了秋月的手,「走,帶我到房裏坐坐,好好跟我說說姑娘的事。」她正想撇開葉琢從側面瞭解一下葉琢的生活呢。她擔心葉琢報喜不報憂。而秋月,有事卻是不敢不說的。

      葉琢見秋菊拿了一個茶壺,正要進屋裏添茶,忙接了過來,自己提了進去。

      進到屋裏,正聽黃師傅道:「……本來答應了你,我這再變卦,不地道。但這琅玥館一出價就是十兩銀子的月錢,客人的打賞還歸自己。你也知道,我那老娘身體不好,看病吃藥花錢跟流水一般,下面兒女又小,一大家子人就靠我養活。我不能只講義氣不講實惠,看著家裏人受凍受餓。所以,也只能對不住您老了。」

      葉予期的臉色便不大好看。這作坊買回來,自然要早點開工賺錢才是正理;而且看了日子,正好明日宜於開業;昨天宴客的時候,他還把這消息說出去了。卻不想在這節骨眼上,黃師傅卻說,不幹了!

      黃師傅把話說完,又看了看鄭方景和鄭方輝兄弟倆:「至於他們兩人,雖然跟我是師徒關係,但方景已出師了,而且你們又是親戚,方景想留下來幫你們,自是沒有問題。但方輝還沒出師,就是幹活也只能幹些雜活,要是願意,就跟我去琅玥館,我已跟錢老闆說好了。當然,如果方輝想要跟著方景留在玉琢坊,那我也不強求。當初收方輝為徒,也是看在方景的面上。」

      「這……」鄭方景一臉的為難。作為鄭家人,他自然想幫一幫葉予期,畢竟自己的表妹還得要他照顧。而且……對於這個表妹,雖然不敢想,但他總有那麼一點點私心,想要多親近親近。但另一方面,黃師傅是自己的恩師,要不是他看中自己的資質,收為徒弟,自己現在都還只能在作坊裏做些最下等的雜活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自己總不能一出師就拋下師傅不管吧?更何況,他也不想跟方輝分開。

      鄭方輝則望望父親,再望望哥哥,沒有說話。何去何留,不是他自己能拿主意的。

      一邊是兒子的恩師,一邊是外甥女的祖父,便是鄭鵬舉此時也不好說話。倒是劉氏不管那麼多,開口道:「方輝跟您學了一年手藝,總不能半途而廢,那自然是要再跟著您繼續學下去。至於方景……我想問問,琅玥館那邊給黃師傅您十兩銀子一個月,那方景過去呢?有沒有什麼說法?」



第六十二章 不歡而散

      鄭方輝是學徒。照南山鎮收徒的規矩,學徒三年是跟師傅學手藝,除了逢年過節要買東西孝敬師傅,還得給師傅白做工,工錢是沒有的。

      當然,如果他就此脫離黃師傅,跟著鄭方景留在玉琢坊,自然會有一份工錢。但他從此就只能跟鄭方景學手藝了,像這種半路棄師的,別的師傅是不收的。然而玉雕界是很講究師承名份的。沒有個正式的師門出身,除非手藝特別好,否則人家都不敢請你。而且憑他現在的能力,就只能拿雜工的錢,最多也就一兩銀子。

      而劉氏,自然不願意自己好好一個兒子,為了幫葉家的忙就自毀前途。而且,鄭家也不差他那點錢。

      鄭方輝的去留本在黃師傅的意料之中,他聽了倒也不意外,開口道:「錢老闆說,看在方景是我徒弟的份上,每月的工錢是四兩銀子。」

      劉氏聽到四兩銀子,頓時意動。原來在如意坊,黃師傅的月錢是七兩,鄭方景的月錢是二兩。就算葉予期接手了,還是照著這個工錢來。可現在,琅玥館一下給這麼高的工錢,難怪黃師傅寧願別人說他背信棄義也要去那邊。看來,這錢老闆很滿意黃師傅和鄭方景的手藝啊!

      她望了葉予期一眼,期望葉予期也能拿出當初買作坊那競價的勁頭來。給出比琅玥館更高的價錢來。如果葉予期給的價高,沒准琅玥館那邊捨不得鄭方景,又出一次價壓下葉予期也說不定。反正啊,哪家給的錢多,她就讓兒子去哪一家。

      葉予期倒沒讓她失望,開口道:「方景願意留下來,我也出四錢銀子的工錢。」又看著黃師傅,「當然,如果黃師傅能留下,我也願意照著琅玥館的條件來。」

      葉琢聽了。有些著急。要是這那琅玥館根本不是要請黃師傅,這些話只是黃師傅瞎扯的,那他們這不是進了黃師傅所設的圈套了嗎?不過轉念想想,黃師傅不光說了他的工錢,還說了鄭方景的。要是鄭方景真跟他走,他沒辦法兌現,那他怎麼面對鄭家人啊?而且就算他要說假話提工錢。想來也不會要價這麼高。

      看來,還真是那琅玥館要挖人了。

      黃師傅聽得那話,苦笑著擺擺手:「葉老爺子,您的一番心意,我知道。但我為了錢已對不住您了,現在又已答應了錢老闆,要是再對不起錢老闆。我這可就良心不安了。我還是留在琅玥館吧。我的手藝也不是頂好,您另請一個玉雕師,也是一樣的。」說完看著鄭方景,「方景你不要受我的影響,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這個……」葉予期誠心相留,黃師傅又這麼說,倒叫鄭方景更為難了。他撓撓腦袋,求助一般看向鄭鵬舉。

      鄭鵬舉私心裏是偏向葉家的。現在葉家的作坊要開業。卻找不到玉雕師傅,此時留下正是雪中送炭,為了琢兒這孩子,也應該這麼幹。而且葉予期的作坊資金雖然沒有錢老闆的雄厚,但沒有了黃師傅,鄭方景就是大師傅,能獨當一面,更能歷練自己,出人頭地。因此看到鄭方景這目光,他便輕咳一聲,準備開口。

      然而知夫莫若妻,劉氏一見鄭鵬舉這樣,就知道要糟糕,趕緊搶在前面開口道:「黃師傅,您看,一邊是親戚,一邊是師傅,兩邊都是情份,兩邊給的工錢又是一樣高,咱們方景也為難,選哪一邊都對不住另一方。要不這樣吧,黃師傅您呢,去琅玥館幫咱再提提,說玉琢坊也給了那麼高的工錢留方景,看看他們怎麼說。如果他們再加點錢,咱們或許就考慮去琅玥館。」

      她也想得很明白。黃師傅這樣,一來是喜歡鄭方景這孩子,踏實穩重,勤奮好學還不失機靈;二來,那琅玥館可不小,裏面的玉雕師傅不少,雖然工錢高,但壓力也大。黃師傅到這麼一個陌生的環境,總需要有熟悉的人幫襯。而鄭方景,就是最好的人選。

      所以,就算她說這話黃師傅會不高興,但絕對不會不幫鄭方景說情的。

      黃師傅沒聽到鄭家人一口答應跟他走,心裏雖然有些不高興,但人性趨利,想多要點工錢,也無可厚非——他不就是因為琅玥館給的工錢高,才反悔的嗎?所以聽得這話,點點頭道:「好,我跟他們說說。」然後站了起來,對葉予期道:「家裏還有事,我就不多留了。只是對不住您葉老闆,我給你賠個不是。」說著,便深深作了個揖。

      「黃師傅言重了,快不要多禮。你的選擇,我能理解。」葉予期笑道,「馬上就得吃飯了,吃過飯再走吧。咱們買賣不成仁義在,黃師傅不用心裏有想法,留在這裏跟我和琢兒他舅舅喝兩盅?」

      「不了不了,真是家中有事,告辭了!」黃師傅自然不好意思再留在這裏喝酒,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秋月,送送黃師傅。」葉予期叫道。自己也走了幾步,將黃師傅送到廳堂門口。

      「是。」秋月趕緊跟上去,給黃師傅開門。

      「你怎麼這麼說話?你這麼做,光考慮金錢不考慮人情,兩邊的情份都讓你抹掉了。你讓方景以後如何自處?」屋裏坐著的鄭鵬舉低聲埋怨劉氏。

      劉氏卻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做的不對,不高興地道:「考慮錢有什麼不對?不常說在商言商嗎?方景都已出師了,總不能一直白給他師傅做事吧?而葉家這裏,他可是東家,雇工跟東家不提錢,難道還講情份啊?他要只講情份,叫你白幹活不給錢,你幹不幹?」

      鄭鵬舉看葉予期已轉身過來,歎了一口氣,便不說話了。倒是見大兒子望了葉琢一眼,樣子似乎有些失落和沮喪,他不由得心頭一動。不過想想葉家只過繼了葉琢這麼一個孫女,以後想來是要招婿的,他又暗自搖了搖頭,把這念頭打消了。為了妹妹,讓自己兒子入贅,他可做不到這麼大方。

      既如此,要不,就讓方景去琅玥館?

      因為黃師傅這事,這一頓飯便吃得不大歡暢。葉予期想著明日作坊開張,卻一個玉雕師還定不下來,只恨不得現在立刻起身去尋找玉雕師,待客便有些心不在焉;而鄭方景想著這麼一來,自己無論留不留在玉琢坊,都不大對不得起葉家,也不知道表妹對自己是什麼樣的看法,便也有些打不起精神;劉氏本來就不忿這原來比鄭家還窮的葉家大房成了鄭方景兄弟倆的東家,現在有了更好的選擇,便不願意拿出精力應酬,態度不冷不熱起來。所以饒是關氏熱情招呼,這頓飯最後也草草了事。

      倒是鄭氏,見到關氏和趙氏對自己女兒都是發自內心的疼愛,葉琢也願意親近她們,而且雖然院子不大,生活環境也還算好,女兒的房間也佈置得極用心,便放心下來。這頓飯倒是吃得挺開心。

      飯罷,將鄭家人送走,葉予期便急著要出門。

      「祖父。」葉琢叫住他,「您先別忙著走,先進屋咱們再合計合計。」

      「還有什麼好合計的?這開玉雕作坊卻沒有玉雕師,再好的主意都做不成事。」葉予期道。雖然這麼說,但還是轉身回到廳堂坐下,看著葉琢。

      「這玉雕師,很難請嗎?」葉琢問。

      葉予期搖搖頭:「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這話怎麼講?」

      「說難,那是因為一個好的玉雕師傅,都是千家求,百家搶,不花大價錢,根本請不到。而手藝一般的玉雕師,相對比較容易一些。只要你開出的價碼夠高,說請他做大師傅,花個三、五天功夫,還是能請到一個兩個的。至於那些還沒有獨當一面的經驗、剛剛出師的學徒,給的價錢合適,上午放出風去,不到一個時辰就能有人來應聘。」

      說到這裏,他看了葉琢一眼:「但是,一個作坊,你要沒有好的玉雕師,客人拿了好玉來,你都沒辦法進行加工,那是要砸招牌的事。所以,要想把作坊的牌子立起來,就得找一個好的玉雕師坐鎮,然後再配上兩個手藝一般的。而好玉雕師又有白做活的徒弟相隨,那些雜活就不用再請人了,只需要包他們吃住,不用另外給錢。當然,不包吃住的話,錢還是要給點的,但不會很多。」

      「那這黃師傅,算是手藝很好的了?」葉琢又問。

      葉予期搖了搖頭:「他,也就是中等略上一點。」

      葉琢詫異地挑了挑眉:「那琅玥館為啥冒著得罪咱們的危險,硬要請他?」

      葉予期苦笑一下:「那是因為,那琅玥館的東家錢老闆,以前跟我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想拆咱們的台。」

      葉琢沉默了一會兒:「那您的意思是,我大表哥所提的條件,他是一定會答應了的囉?為了給咱們塞堵,四兩銀子的工錢他都開了,想來也不差那半錢銀子。」

      「正是。」葉予期撫了撫鬍子,「所以,我現在就得趕緊去找朋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兩個手藝稍好一點的玉雕師來頂一頂。」

      「祖父,您別急。我倒有個想法,您聽聽看妥不妥。」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4:0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1:17 A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顧慮

      「好,你說。」葉予期聽葉琢這麼一說,倒有些期待起來。他這孫女一向聰明,沒准能想出什麼好主意。

      「您看,以前有黃師傅他們,那些老客戶還能光顧光顧咱們作坊。可現在他們都走了,就算再找到好的玉雕師,要想把客源積攢起來,慢慢地把生意做大,我覺得,在作坊如此多,競爭如此激烈的情況下,可能要花很長的時間。或是半年,或是一年,甚至更久。所以,咱們不如另闢蹊徑,做那種別人很少做的生意。」

      「別人很少做的生意?」葉予期皺起眉頭,「什麼生意?」

      「祖父,您在南山鎮住了一輩子,您看這些作坊,是不是都是把玉雕刻成各種玉佩、手鐲、玉簪等首飾?有沒有那種把玉雕刻成擺設的?」

      「把玉雕刻成擺設?」葉予期的眉頭還是沒有舒展,「有啊,聶家坊,就有把玉雕刻成玉碗、花瓶、玉麒麟、玉貔貅等東西。不過這種雕刻,對於玉要求比較高,面積要大,顏色要整。那些玉,可不是咱們買得起的。就算有錢,也買不到,只有聶家那樣的作坊才能有那種好玉料。」

      「不是。」葉琢道,「咱們買那種質地最差的玉,顏色也可以不同,然後通過設計,進行俏雕,把它雕刻成高山流水,或花鳥蟲魚等具有整體風景美感的玉器。因為玉質不好,所以價格不高。只要構思精妙,想來還是有市場的。」

      葉予期眼睛一亮,看向葉琢:「這主意好。」葉琢現在在雕刻石頭。那本來沒什麼意趣的石頭,卻被她雕刻成很有意思的物件。葉予期相信,葉琢的設計能力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他越想越可行,興奮地站起來道:「我這就出去找一塊玉。你試著構思構思,看看能不能有什麼妙想。」

      「那這玉雕師……」

      葉予期一擺手:「這個不急,明天作坊就先不開張了。咱們既然有了這樣的想法。那請的玉雕師就得好好斟酌斟酌了,要請那種擅長雕刻花鳥蟲魚的玉雕師才行,這得去好好訪訪。我一會兒買玉的時候,也把消息放出去,看看有沒有人願意上門來應徵。」說到這裏又很得意地一笑,「嘿嘿,一會兒有人問起玉琢坊為什麼不按時開業的原因。我也好跟人說說,這琅玥館的錢老頭,做事不地道。」說完,拄著拐扙,匆匆走了出去。

      葉予期去忙活了。葉琢自然也坐不住。她現在深恨自己學玉雕學得晚了,不能幫家裏的忙。要是她手藝精湛,今天還會受黃師傅的拿捏嗎?祖父還要東奔西走地去找玉雕師嗎?果然啊,人還得自立。

      香是要劈,但雕工也要練,雙管齊下,這才有最大成效。

      於是葉琢回房裏,拿起桌上的石頭,然後用刻刀雕刻起來。現在基本的手法學完了。她要開始掌握「形」,今天,她要把這石頭雕刻成一個茶杯。

      這些石頭是解石剩下的那種沒玉的廢料,葉予期特地買回來給她練習的,硬度跟玉石一樣。葉琢現在手腕的力量已很足了,手起刀落。石屑紛紛落下,一頓飯的功夫過後,一個茶杯已出現在葉琢手上。

      葉琢看著自己的第一個作品,苦笑了一下。

      這個茶杯,圓不圓,方不方,杯壁厚薄不均,而且還沒有把手,實在是難看之極。

      不過,哪怕是最好的玉雕師,其手藝都是一步步練出來的。葉琢上輩子有太多這樣的學習經驗,所以她並不覺得氣餒。

      她拿起另一塊石頭,又開始雕刻起來。

      而屋外,秋月和秋菊收拾好院子和廚房之後,就開始跟趙氏進屋去,學習刺繡;關氏到後院去整理菜地和喂雞,家裏每人都有事做,每人都在為過上好日子盡自己的一份力。

      晚飯時分,葉予期回來了,拿回來一塊一尺多寬如同球形的玉石。玉石的質地並不好,雜質多,透明度不高,還沒什麼水頭。正因如此,這塊玉石花費不多,只花了一兩銀子。

      「玉雕師找到了。」葉予期將玉拿給葉琢的時候,又說了一個好消息。

      葉琢吃了一驚:「這麼快?」

      「是啊,還真是巧了。我們昨兒不是請人吃飯了嗎?這如意坊改了東家,消息一下就傳開了。今天我去作坊跟那些朋友解釋開業改時間的事時,正好有一個人,來問我這要不要玉雕師。我試了一試,發現他手藝還不錯,不光是首飾雕得好,便是花鳥蟲魚也刻得不錯。而且要價也平實,還帶了個徒弟,一下就把咱們的問題給解決了。我想著,咱們不做首飾,有這麼一個師傅倒也夠了。先做一兩件擺設試試市場的反應,平時再接點加工的活,能把他們的工錢賺回來就可以了。」

      「這樣最好。」葉琢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那個玉雕師,您熟悉嗎?品行沒問題吧?」像這種自己找上門來的,她總有點擔心會不會是因為品行問題,被原東家解雇了的。

      葉予期臉上的笑容斂了斂:「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這個玉雕師,鎮上的人都不認識。據他自己說,他本是咱們鎮上的人。因有親戚在南雲城做玉雕師,所以從十三歲起,就去跟在親戚身這做了學徒。後來出了師,就一直在南雲城做玉雕師。現在是因為家裏父母老了,才想著要回來,好就近照顧父母親。」

      葉琢皺起了眉頭。南雲城離這裏並不遠,也就五、六十裏路。但要去那裏,來回也要兩天的時間。特意為打聽這麼一個人,跑那麼老遠的路,路上還有可能發生各種意外,自然是不划算;而且家中這些人又沒一個適合出遠門的。

      「祖父您有相熟的人常跑南雲城的麼?能不能托他們去那人原來做事的作坊,打聽一下他的底細?」

      葉予期搖搖頭:「這事我也想過了,一是一下找不到合適的人去幫打聽;二來,這人因為手藝好,態度還挺傲,就說他等著明兒一早回話,要是我不願意雇他,他好去別家問問。像他這樣的手藝,而且要的工錢也不高,要是去別家問,沒准就被人請走了。咱們現在,正是缺像他這樣的人。所以……」他望了望葉琢,沒有再說下去。不過言下之意很明顯,他想留下這個人。

      葉琢擰著眉想了一想,抬眼問道:「祖父,我問您,如果有人拿玉料來加工,而玉雕師傅卻不小心把它雕壞了,一般是由誰來賠償?東家還是玉雕師?」

      「四六分賬。玉雕師傅賠四成,東家賠六成。」葉予期明白葉琢的意思,所以又補充道,「客人拿玉料來,一般都是由東家決定加不加工,所以東家的責任大些。不過東家也不是時時在那裏守著的,他得去買玉料,要去賣貨。所以東家不在的時候,玉雕師也有權決定接不接活兒。」

      葉琢點點頭:「那就這樣吧,為妨萬一,您在跟他簽合約的時候,就寫上這麼一條,如果您不在,他就不能接活兒。否則出了事,他就要全部賠償。」

      她想來想去,開作坊最大的風險無過於此了。如果那人手藝不佳,把客人值上千兩銀子的玉料雕壞了,那大房可沒有能力賠償。除非,她再去賭石。

      可她要是在那風頭浪尖上去賭石,恐怕會招來更大的災難。

      「不妥不妥!」葉予期搖搖頭,「這樣做,可就壞了玉雕行的規矩。不光是這人咱們留不住,以後,恐怕也沒人敢來咱們作坊當玉雕師了。作為東家,沒一點擔當,賺了錢你拿大頭,有了風險卻讓玉雕師擔著,誰會跟你?」

      葉琢一聽這話,也沒撤了:「那咋辦?」

      葉予期一咬牙:「就雇了他吧。大不了,以後我多在作坊裏待著。」

      葉琢歎了一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商定完畢,吃過晚飯沐了浴,葉琢便回房去了,將葉予期帶回來的那塊玉石反復琢磨,然後拿著紙筆寫寫畫畫,直到亥正時分,關氏來催了兩次,這才上床睡覺。

      既然決定要雇那位叫羅經生的玉雕師,葉予期便匆匆去了玉琢坊。羅經生一到,就立刻跟他簽了合約——當初的黃師傅,想著是如意坊周老闆留下來的人,互相相識,所以只作了口頭約定,也沒急著簽合約,誰知道一下子就被人鑽了空子。所以這羅經生,他便想馬上簽下來,以防夜長夢多。

      那羅經生也是個乾脆性子,極利索地在合約上按了手印。

      「不知這玉琢坊哪天開業?」將自己那份合約揣進懷裏,羅經生又問。

      「我上次叫人幫看日子,除了今天,就還有五天後是好日子。羅師傅這幾日好好在家休息,五天後就來上工。」葉予期笑道。

      「那倒正好,我也好在家裏好好陪陪老父老母。」

      「羅師傅既是我們玉琢坊的大師傅,令尊和令慈我理應去見一見。不知今兒可方便?我這便跟著你去看望看望他們二老。」葉予期說這話,也是想確認一下羅經生所說的家庭情況。雖然合約已簽,但瞭解多一點,也讓人放心一些。

      羅經生倒也爽快,道:「那有啥不方便的?葉老闆請。」說著,站了起來,跟葉予期出門雇了馬車,往鎮南而去。



第六十四章 筆洗

    葉予期去了羅經生家裏,徹底放心下來。羅經生家住在一個大院子裏,家中除了六十來歲的父母,還有哥哥、嫂嫂和侄兒、侄女。雖然未見羅經生的妻子和兒女——據羅紅生說,他妻子帶孩子們回娘家了——但有這麼一大家人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葉予期便也沒有了顧慮。

      他回家來跟葉琢一說,葉琢也放下心來,專心地設計那塊玉石。

      在當初跟祖父提那想法的時候,葉琢還是信心滿滿的。她前世被稱為才女,繪畫功底自然不弱。再加上她對玉的那份特殊的感覺,她總相信,她一定能設計出精美的玉雕作品來。

      然而當她做起來的時候,才發現這玉雕設計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儘管她知道,玉雕造型設計,最基本的原則就是「量料取材」,這樣才能將利益最大化。如果她手頭上這塊玉是一塊質地好、色理大塊的整玉,還好辦些。但這塊玉,上面的髒、綹極不規整,而且她懷疑這髒、綹不僅是表面,還有可能深入到了裏面。如果要把這些部分剝離、掏空,這整玉基本就廢了——而實際上,那些小作坊買到這樣的玉石,就會進行剝離、掏空,選出其中所含的一點玉料,打磨成珠子,串成質差價低的手鏈,或是鑲嵌到銀飾上,賺取較微薄的利潤。

      而這塊玉,最讓人費腦筋的還不止是這個,而是它上頭雜亂無章的顏色。它整體是青墨色,上面還夾雜著紅、白、綠、灰等各種顏色,又因玉質不好。這些著色的地方都沒有油潤光滑之感,想要用它做出漂亮的東西來,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葉予期出去了一上午,葉琢便坐在房裏摩挲了一上午。然而。她什麼都沒想到。

      「琢兒啊,出來走走,別老悶在屋子裏。」關氏在外面叫道。本來葉予期已跟她說了。葉琢在構思一塊玉,讓她別打擾葉琢。但這孩子悶在屋裏一上午沒有動彈,關氏還是忍不住叫了起來。在她想來,賺錢雖然重要,但什麼都比不上身體。這悶在屋子裏不動彈,好人都要悶壞。便是趙氏,坐在屋子裏刺繡。隔得半個時辰她都要叫出來走一走呢。

      「來了。」葉琢苦思無果,也想出去走走,找找靈感。跑出來見關氏要往菜園子裏走,連忙跟上。

      「你跟著我來幹什麼?到院子裏走走,讓秋菊給你揉揉肩。」關氏關切地道。

      「不用了。她跟秋月在屋子裏學刺繡呢。別打擾她。」關氏疼愛而寵溺的表情總讓葉琢心暖,她快上兩步一把摟住關氏的胳膊,「我就喜歡跟著祖母,祖母不許趕我走。」

      只要葉琢露出這種撒嬌的神情,關氏的心就軟成一灘水,連聲笑道:「行,那就跟著祖母,祖母還巴不得我的乖孫女陪我呢。」

      於是祖孫兩人互相挽著胳膊往菜園子裏去。

      看著菜地裏綠油油的生菜和白白胖胖的大白菜,葉琢頓時感到心神一振。放開關氏的胳膊,指著它們道:「是拔這些菜嗎?」

      「割一棵大白菜,菜梗用來炒肉片,菜葉子素炒。你再拔兩棵生菜,咱們做個肉丸子湯。」關氏一面說著,彎下腰動起手來。

      葉琢趕緊照著關氏的吩咐。去拔生菜。

      「祖母,您說,如果有一塊玉料,雕刻成一個好看的東西,你會買嗎?」葉琢現在滿腦子就這個,不自主地就把話往這話題上扯。

      「好看的東西?」關氏不加思索地搖搖頭,「如果光好看,卻沒用,我是不會去買的。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說完想起葉琢問她的是玉雕,知道那是跟葉琢今天一上午琢磨的事有關,她又趕緊安慰道:「你別聽祖母的,祖母一輩子過窮日子,節儉慣了,自然是不捨得花那冤枉錢。可那些有錢人就不同了,專講好看,不講實用。你照自己的想法做就是了。」

      然而她這話說完,卻半天沒聽見葉琢吭聲,不由奇怪,抬起頭一看,卻見葉琢眼睛盯著菜地旁邊的一口破水缸,正在那裏發愣,她忙叫道:「琢兒,琢兒……」

      「啊?」葉琢似被從夢中喚醒,抬起頭來望了關氏一眼,然而隨即又低下頭,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口破缸。

      關氏還以為葉琢是嫌她一口破缸還不捨得扔,要放在這裏,忙又解釋:「平時下雨天,或是淘米、洗菜的水,我都倒到這口破缸裏來,好盛些水用來澆菜。用這水澆菜,可比那井裏新打出來的水強……」

      可她這話還沒說完,葉琢將手裏的菜往她手裏一送:「祖母,我回房去了。」說完,伸手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然後飛快地跑了。

      關氏忽然被葉琢擁抱了一下,手裏捧著塞給她的兩棵菜,愣愣地站著,良久,這才搖搖頭,笑道:「這孩子!」

      葉琢這樣子,自然是忽然來了靈感。她前世不管是出嫁前還是出嫁後,都是錦衣玉食,從不缺錢。這一世雖說重生到商賈之家,也曾為錢發愁過,但腦子裏還是前世的消費觀和審美觀。所以在拿到那塊玉石的時候,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把它設計成一幅花鳥圖,把她前世作畫的那一套搬到玉雕設計上來。

      然而關氏不經意的一席話,一下子將她的思路打開了。

      是啊,像這樣的玉石,質地不好,就算雕刻得再精美,那些有錢人也不屑於把它買回去,放到桌面案頭,細細把玩。可沒錢的,又有誰買這種不實用的東西呢?

      所以,她的設計,必須是既富於美感,又有實用價值的東西才行。剛才看那口水缸,她忽然就來了靈感。筆洗,那塊玉。最適合做筆洗。這種東西,既可以做成融繪畫、書法、雕刻、裝飾等為一體的藝術品,又有極強的實用價值。想來那些不是很有錢的讀書人,還是捨得花錢買一個自己喜歡的玉雕筆洗的。

      不僅是筆洗。以後,還可以將玉石雕刻成筆筒、筆架、墨床、臂擱、筆洗、書鎮、水丞、硯滴、印盒、裁刀、印章等等。他們的玉琢坊,完全可以專攻文房雅物。成文人雅士的至愛。

      她回到房裏,拿起筆就畫起來。

      經過一上午的摩挲,那塊玉料已深入她的心裏,哪里有一塊綹,哪里是什麼顏色,她都牢牢地記在了腦子裏。所以此時,她根本不用再看。手拿著毛筆,沾著顏料,在紙上飛快地畫著。

      很快,那紙上便出現了一個橢圓型的筆洗,形狀像長方圓角的大缸。外壁一周環繞的八仙過海圖。而那玉石上的各種顏色,便成為了八個人物身上的衣服和手上的物事。如含有紅顏色的地方,就雕刻成何仙姑身上的衣服;那一抹黑,則成了鐵拐李手上的拐扙。那到處都是的髒和綹,乾脆也不去除,直接當成大海的波濤。筆洗的裏面,為了遮掩這些瑕疵,也設計了一條徜徉在碧波間的若隱若現的龍。

      因圖案過繁,她便在在筆洗的上端。留了一個素邊,繁中有簡,看上去更為好看。

      將這幅圖畫完,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拿起紙來仔細端詳之後,十分滿意的綻放出一個笑容。

      太好了。她都要為自己這個設計拍手叫絕。

      這個筆洗,如果雕刻得好,一定能賣一個好價錢。

      聽到院子裏響起了葉予期的聲音,葉琢連忙拿起那幅圖,跑了出去。心頭的亢奮與得意,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祖父分享她這個精妙的設計。

      「這是你畫的?」葉予期拿著那張紙,微微有些失神。那紙上所畫的八仙,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說是繪畫大師的作品也不為過。

      「……」葉琢一滯。她剛才太過興奮,完全忘了遮掩自己的繪畫才能了。不過這樣也好,以後再用不著遮遮掩掩。她點頭道:「是啊,以前在二房,沒事我就喜歡寫字畫畫。不過沒人知道而已。」又指著紙上的筆洗,「祖父,您別光著看畫,您看看我這個設計怎麼樣!」

      「筆洗?」葉予期看清楚那紙上畫的什麼,又是一愣。

      說實話,原來葉琢提出那個想法,他雖然覺得不錯,但卻不抱什麼希望。他知道那些買玉擺設的買主,都是有錢人,自然要買玉質好的擺設,以彰顯身份地位。而窮人,以實用為主。但孫女難得出了一個主意,而且也有一定的可取之處,他便抱著鼓勵的態度,不過是讓孫女高興高興。那塊玉料,只是花了一兩銀子,就當是給孫女買個玩意罷了。

      卻不想,他手上拿的這張紙上,畫的竟然是一個筆洗!

      這樣的東西,市場需求量很大。如果設計和琢制得好了,絕對能賺上十幾二十倍。

      想到這裏,他將那幅圖一收,有些迫不及待地往葉琢的房裏走去。他要去看看那塊玉料是怎麼樣的,這樣才能看得出葉琢的設計如何。

      當他進到房裏,看著桌上所放著的玉料,再看看手中的圖案,那握著宣紙的手,微微地顫抖起來。

      「祖父,怎麼樣?」葉琢此時像個小孩子,急於想得到大人的肯定與誇獎。

      「好,好啊!」葉予期抬起頭來,看著葉琢,眼裏竟有微微的淚光,聲音也變了調,「想不到,咱們琢兒竟然有這麼大的本事,設計出如此精妙的圖案來。」

      他忽然放下手中的宣紙,快步走了出去。

      窺一斑而知全豹,葉琢有這樣的才能,葉家大房就要崛起了。

      忽然間擁有這樣的孫女,眼見得前途一片光明,他此刻,需要好好平復平復激蕩的心情。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4:1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1:23 A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相勸

      葉琢這個設計如此精妙,讓葉予期一刻也不想等,吃過午飯,他便拿著玉料與圖案,匆匆出了門。他要去找羅經生,把這個筆洗立刻做出來。

      「祖父。」葉琢叫住他。

      葉予期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您現在是去找羅師傅嗎?」

      葉予期點點頭:「對,我想叫他把這筆洗刻出來。」

      「如果他問您,是誰設計的這個筆洗,您別跟他說是我。」

      「為什麼?」葉予期詫異的問。他這會兒還想向全世界宣告他的孫女有這個才能呢。在這南山鎮乃至南雲城,好的玉雕師不難尋,可好的設計師,卻是鳳毛麟角,哪怕是聶家,也是搶著要的。想來葉予章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氣得半死,後悔把葉琢過繼到大房來;而那謝家,估計也要後悔退了這門親事,把葉琢這麼好的人才拒之門外。

      「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在學玉雕,也不想讓他知道我會設計玉器。這樣我以後到作坊去,他琢玉的時候,就不會防著我了。」

      葉予期擰眉一想,隨即明白過來,禁不住伸手拍了一下葉琢的腦袋,笑道:「你這鬼精靈,還想去偷師呢?行,祖父便說花錢求別人設計的,想在開業之前做幾個這樣的東西擺著,打打名氣。」

      「還有,那中間的玉料挖出來,您再拿回來,我看看能不能設計一個鎮紙,到時跟這筆洗一起賣出去。」葉琢又叮囑道。

      「嗯,我知道了。我一會兒再去看看有什麼好玉料。拿回來你再設計幾樣。我再買個博古架,開業的時候,咱們就把這些東西擺在博古架上。」

      「好的,祖父。」葉琢一聽又有玉料讓自己設計。滿心歡喜。在設計出這個筆洗的時候,她覺得兩輩子都沒有這麼開心過。她喜歡做這樣的事。

      不過這個東西不能自己親自雕刻,讓它成為自己的作品。還是讓她極為遺憾。

      看來,還得加緊時間練習雕刻。葉琢如是想。

      送走葉予期,她便回了房間,拿起石頭,又開始雕刻起茶杯來。

      半個時辰之後,一個茶杯出現在她的手上。這個茶杯比起前一個來,有了很大的進步。首先形狀基本已呈圓形;其次杯壁也薄厚一致。也沒忘了留出一個把手,已完全是一個不錯的茶杯了。將它擺到第一個作品前,葉琢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

      接下來,她又開始做第三個。

      她在心裏給自己的時間做了一個計畫安排。白天的時間。就用來設計與練習雕刻,到晚上,再用一個半時辰來練習劈香。

      葉予期直到天黑了才回來,手上拿著一個紙包,遞到葉琢面前:「做好了。你看看如何。」

      「這麼快?」葉琢眼睛一亮,趕緊接過葉予期手中的紙包,將它打開。一個青墨色的筆洗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還別說,那羅經生的手藝還真不錯,基本上把她畫在宣紙上的圖案都雕刻到了玉石上。而且經過打磨拋光。原來那不夠溫潤的玉料也發出柔和的光芒。看上去,這筆洗整體效果極為不錯。

      不過,葉琢的嘴漸漸嘟了起來。

      「怎麼了?不好嗎?」葉予期詫異道。這個筆洗,他可是怎麼看怎麼滿意。

      「倒不是不好。只是,我總覺得這人物的表情還不夠生動,您看。何仙姑的嘴角再微微上揚一點,那藍采和的眼神微斂一點,呂洞賓的衣袂稍微飄逸一些、下巴再上揚一點,這些人物,就更為生動有趣了。雖然說玉質不好,不宜精雕。但這樣改動,也費不了多少功夫啊!」葉琢指著筆洗道。

      葉予期撫著鬍子,呵呵笑了起來:「琢兒啊,你可知道,要做到你剛才所說的那些,那就成為了頂級的玉雕師了呀!靈性這東西,可不是每個玉雕師所能有的。許多人,只知道照著師傅教的樣子去雕刻,人物的五官是怎麼樣的,衣服的線條是如何處理的,那都是師傅一板一眼的教出來的。想要他們具有靈性,難!所以,這也是我只教你基本雕刻手法的原因。我希望你心裏,沒有一定固有的套路,而是根據你心中所想的來,想怎麼刻就怎麼刻。」

      「祖父,我明白了。」葉琢想了想,鄭重地點了點頭。

      「吶,這是挖出來的那塊玉石。」葉予期將另一個紙包遞給她,然後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這是我今天買到的玉石,比那個筆洗的玉質要好很多。」

      說著,他小心地把紙包打開,原來裏面裝的是一塊半賭原料。這原料只開了一小半,露出光潔細膩的淺綠色玉料,不過玉料的透明度並不算高,質地也就一般;而另一半,是青黑色的外皮,外皮與玉料之間,是黃褐色的石料。

      「這塊玉,您花了多少錢?」葉琢輕聲問。這幾天摩挲那些石頭和那塊做了筆洗的玉石,她對自己對玉的感覺掌控程度越來越高。剛才往那還未開出來的部分一摸,她就能感覺到裏面應該是沒有玉。就算有,也是質地極差的,跟石頭差不多。如果這塊玉葉予期買貴了,那便虧了錢。

      「五十兩。」葉予期樂呵呵地道,「大家都說我賺大了。光是露在外面的這一點,就值個三十兩。那邊往裏走,絕對還有玉。不需多,只出一半玉,咱們就不虧了。要是多一點,那這塊料就是一百兩都不止。當時解石的時候正好只有我跟徐老闆在。他見我新開張,便把這玉讓給了我,沒跟我爭。要是開出好玉來,我還得請他吃一頓飯呢。」

      葉琢暗歎一口氣,將玉料抱起來,放到她的房裏:「先吃飯吧,吃過飯咱們再說。」她心裏糾結要不要把實情告訴葉予期。這塊玉,開出來絕對虧;要是不開,還能把錢賺回來。

      「這玉先不要設計,等我將另一半開出來再說。」葉予期在她身後叮囑道。

      葉琢裝著沒聽見。

      吃過晚飯,她便回房去,把設計圖畫了出來。乍一看到這塊玉的時候,她就有了靈感。再加上設計很簡單,因此一會兒功夫就畫好了。

      「這是……」葉予期拿著葉琢遞給他的紙,只見那紙上,青褐色的石皮仍保留著,就像近處巍峨聳立的高山;中間那開出來的淺綠色玉料,就像是遠處的連綿起伏的山峰;而夾在中間的那層黃色的石頭,一端被設計成了幾隻駱駝,另一端是精美的亭臺樓閣從青竭色的外皮裏露出一小半來。似是駱駝隊要在日暮降臨之際,到達那輝煌的敦煌盛景裏去。整個圖案簡潔大方,那連綿的遠山被近處黃色的駱駝與青褐的高山一襯,顯現出玉質那潔白純潤的素雅之美來。

      葉予期不解地抬頭看著葉琢:「我不是說了,把另一半石頭解開了再設計。你這幅圖好是好看,充滿了異域風情。但把玉料遮住了,客人看不到玉,可就不捨得花大價錢買了。」

      「祖父,您就那麼有信心,它裏面有玉嗎?」葉琢問。

      葉予期一窒,看了看那塊玉料:「應該有吧?我跟老徐一起,應該不會看錯的。再說,就算沒那麼多玉,開出一點,咱們也不虧啊!你再設計好看一點,賺上幾十兩銀子是不成問題的。」

      「可如果它裏面沒玉呢?」

      「這……」葉予期被這一問,開始不自信了,「不會吧?」

      「賭石,之所以稱之為賭,便是什麼都有可能。」葉琢道。

      葉予期看看那塊玉石,擰著眉頭,猶豫不決。

      「祖父,買了作坊之後,咱們家的錢不多了吧?這玉料這麼設計,既讓它更為增值,又把那半賭的風險讓別人來擔,這樣不好嗎?」

      葉予期被她這話勸得心動起來。

      「我能感覺這塊石頭裏沒有玉料,您信不信?」葉琢決定來點猛料。其實她知道葉予期和關氏等人都是極善良的人,而且他們是一家人,相依為命。即使她把自己有異能的事告訴他們,也不會有事。但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把這事告訴任何人的。只是這樣的決定,並不妨礙她提點一下葉予期,讓他對她的天賦更有信心。

      葉予期揚起眉毛,看著葉琢:「你怎麼知道?有何根據?」

      「就是一種感覺。」葉琢的話半真半假。

      葉予期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我的孫女不但是設計能人,還是賭石高手呢。」他歎了一口氣,一拍桌子,「行吧,就照你所說的辦。」

      「祖父您不會為這個決定而後悔的。」葉琢高興地表揚他一句。

      葉予期「哈哈」笑了起來。見葉琢站起來準備回房,囑咐道:「別太累了,早點休息。」

      「嗯,知道了。」葉琢揮了揮手,回房去劈香。

      五日後,經葉琢設計,由羅經生雕刻的幾樣文房雅物擺到了玉琢坊的博古架上,而玉琢坊也正式開業了。爆竹「劈劈啪啪」一陣亂響之後,相熟的親朋好友都上門道了賀。

      「大哥,你這幾樣東西,玉質不怎麼樣,可這構思,真是絕了!你找誰幫你設計的?介紹介紹我認識。」葉予章看著博古架上的東西,嘖嘖稱讚不已。



第六十六章 葉予章來提親

      此時,葉予期覺得葉琢作出的不揚名的決定實在是無比的英明。要是面前這個錙銖必算的弟弟知道這些擺設都是葉琢設計的,恐怕兩房必有一頓官司好打。雖然過繼手續已辦,葉琢他是要不回去了。但血脈相連,他終究是葉琢的親祖父,葉家明更是葉琢的親生父親。一頂孝道的大帽子壓下來,只要二房有要求,葉琢也不得不應。以後,就等著沒日沒夜地幫著二房設計玉器吧。

      現在……嘿嘿,還是偷著樂吧。

      「阿章啊,這個你就不要打聽了。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請人做的設計,不計成本,只為了打響我這玉琢坊的牌子。」葉予期道。

      「價錢倒不是問題,你只要告訴我,是誰設計的就行了。」葉予章卻是打破沙鍋問到底。葉予期的家底,他再清楚不過了。他嘴裏說的大價錢,估計也不會有多少。只要玉質好,再加上這絕妙的設計,做出來的玉器,必然能身價百倍,賺得更多。葉予章雖然吝嗇,但這筆賬還是會算的。

      「子曰:不可說,不可說!」葉予期卻嘴裏打著哈哈,轉身招呼別人去了。

      因為擺在博古架上的玉器設計實在太過精妙,所以一個上午,問這個問題的人不計其數,這讓葉予期始料不及。被那些老友譴責他小器的時候,他也想過是否以後也別讓葉琢那麼辛苦的練習雕刻了。就改為專門從事設計一職,她在這方向這麼有天賦,就算是個女子,也能把這份事業做到頂峰,任誰也不能小看了去。

      不過隨即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葉琢不光在設計上有天賦,在雕刻上也是奇才,更重要的是她還極為勤奮堅毅,對玉雕又有著無比的熱愛。這樣的人,註定會在玉雕上成就一番事業,道路越走越廣。可不能因為眼前的一點蠅頭小利。就把她給局限住了。

      「葉老闆,這塊玉你怎麼不把它解出來?就算你這設計和雕工都極為出色,也只能把它當作半賭玉料來賣啊!要是全解出來,豈不可以把利益更大化嗎?」徐老闆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是啊是啊,葉老闆,這塊玉石,看這表現。明明裏面還有玉啊!你這樣賣,可是有些虧啊!這還要搭上設計和雕工,倒不如賣明料來得值錢。」旁邊也有人附和著。

      葉予期樂呵呵地笑道:「我這個擺設,只賣八十八兩銀子。哪位老闆如果真看好它,也可以買回去把它給解出來。那份賺頭,葉某膽小,無福消受。只能拱手相送了。」

      幾位老闆都搖搖頭。不說話了。這塊半賭玉料,如果從玉雕擺設來說,八十八兩,並不算貴。因為它不但設計精美,雕工精細,極有品位,還有可能增值,解出玉來就有可能大賺一筆。但如果從賭石方面來說。他們就沒有必要買這麼一塊增加了設計和雕工成本在裏面的玉料了。

      而見到開業進來瞧熱鬧的客人卻動心了。這個玉擺設,是絕對值得買的。拿出來送禮,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八十兩,我要了。」徐老闆的表弟開口道。

      「運彰,你不是說,到我那裏去挑一件玉器的嗎?」徐老闆一聽,急了。他這表弟是從南雲城來的,因家中長輩做壽,他想買一件玉器相送,便到徐老闆這裏來看看。卻不想半道上走到玉琢坊,正遇上開業,順便進來道賀並瞧瞧熱鬧,竟然一進來就買了這件玉器。

      「表哥,你要知道,我那在知府衙門做事的伯伯,最喜歡西域的東西。這件擺設,我想應該是最合他心意不過的了。今天要不是表哥帶我到這兒來,我還找不到這麼一個好東西呢,一會兒表弟定然好好謝謝表哥。」

      徐老闆見得表弟一定要買這個,便不好再說話了。否則倒有推銷自己玉器,阻攔表弟買好東西的嫌疑。只是心頭極為鬱悶——早知道這玉琢坊有這樣的好東西,就應該先把表弟帶到自己店裏去,將他送走之後再過來給葉老闆道賀。

      葉予期開張的第一筆生意,自然要做的。不過聽到兩人的談話,也不答話,也不推銷,待得徐老闆不作聲了,這才拱手對那叫運彰的道:「多謝這位兄弟惠顧。因您是本坊第一位客人,一會兒還會有小禮品奉上。」說完,親自過去,將那擺設用木盒裝好,又送了一個猴子偷桃的玉雕——這也是葉琢設計的,玉料也不值幾個錢,但因那玉料的顏色運用設計得好,唯一的紅白玉石被雕刻成了壽桃,倒也有趣可愛。唯一讓葉琢不滿意的,就是羅經生的雕刻不夠有靈性,那猴子的表情不夠生動。

      有這麼一個開頭,後面的生意就紅火起來。因博古架上的東西既精美又實用,而且價錢也不高,只一個上午的功夫,就又賣掉了三件。而且有人還說要把自己的玉料拿過來加工,直把葉予期樂得合不攏嘴。回家細細一算,刨除成本,還有給羅經生的分成,這一天竟然淨賺了五十多兩銀子。

      「還是開作坊賺錢啊!以前咱們娘倆,累死累活地繡花,一個月下來也賺不了幾兩銀子。」關氏感慨道。

      「話也不是這麼說。今天只是因為剛開張,依仁街那些人跟我關係還好,大家都來捧場,顯得熱鬧,所以依仁街的客人都跑來瞧瞧熱鬧。再加上這玉器琢兒設計得好,羅師傅的雕工不錯,一下就把大家吸引住了。而那塊半賭石料,一下賺了三十兩銀子。這種玉料可不是那麼容易遇上的。像咱們這樣的小作坊,以後啊,一個月能賺個一百多兩銀子,就已是很不錯了。要知道,原料很難得。」葉予期倒沒被今天的花團錦簇沖昏了頭腦。

      「祖父,玉雕師把玉器刻壞了要負擔四成的賠償;那麼雕刻得好,就沒有收益嗎?他們的工錢並不高呢。」葉琢卻在考慮另一個問題。以前不知道開作坊能獲得多少利潤,現在知道了,倒有些為玉雕師有些不值——她現在,也是個准玉雕師了。

      「有啊!」葉予期詫異地看著她,「你難道不知道這些玉器每賣出一件,琢制它的玉雕師都能拿一成的份例?今天咱們賺了六十六兩,羅師傅就得了六兩六錢銀子。」

      「當初黃師傅他們可只說工錢,並沒有說提成,我怎麼知道?」葉琢嘴巴微撅。

      「這是慣例,不管是哪里,不管是什麼級別的玉雕師,都是一成提成。所以大家也就沒有特意提起。」葉予期笑起來,「我還以為你知道。」

      「她小孩子家家,以前又被關在深宅大院裏,哪里懂得這個?」關氏趕緊給孫女解圍。

      三人正在廳堂裏說著話,忽聽院門被人敲響,一會兒秋菊來稟,說二房的老太爺來了。

      「他怎麼來了?」關氏詫異地問。要知道,以前葉予章嫌大房窮,怕大房向他借錢,除了過年的時候,拿幾袋米,割兩斤肉來跟哥哥嫂嫂問一聲安,平時可從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葉予期示意秋菊把葉予章迎進來,一面壓低聲音道:「估計是為了玉器的設計來的。今天他一直追問我,是誰幫我設計的玉器,我沒理他。」

      「可不許把琢兒說出去。」關氏叮囑道,又向葉琢招手,「走吧,琢兒,咱們出去,讓他們去扯。」

      葉琢站起來,正要跟關氏出去,便見葉予章走了進來,嘴裏道:「大嫂,正好你在這兒,我這正有一件好事要跟大哥大嫂道喜呢。」

      關氏停住了腳步,臉上的笑容淡淡的:「我們家,除了開了個小作坊,賺兩個糊口的銅錢,還能有什麼喜事?」

      葉予章看了葉琢一眼,笑道:「大嫂難道不想給琢兒找一門好親事?」

      葉琢本想離開的,聽到這話立刻站住了,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雖然她對婚姻有些抗拒,但過繼到大房來,她也知道以後必要招個男子,跟她共同負擔起這個家的重任。但成親,絕對不是現在,更不應該由葉予章來幫著張羅。

      關氏聞言倒是眼睛一亮,不過隨即想起站在對面的,可是無利不起早的葉予章。他來說親事,估計不是為葉琢和大房打算,而是想要占大房的便宜。便冷下心來,回到座位上,似笑非笑地看著葉予章:「叔叔今兒來,莫不是要給我們琢兒說親?」

      葉予章也不用人請,熟絡地在葉予期的下首坐了下來,正要開口說話,見葉琢站在那裏不主動回避,皺起眉頭道:「琢兒,我跟你祖父、祖母有話說,你先下去吧。」

      既然是說葉琢的親事,還真不好讓她在一旁站著。關氏也道:「琢兒先回房吧。放心,你的親事,必然要你願意才行,祖父和祖母都不會強迫你的。」

      「是。」葉琢只好施了一禮,退了出去。不過,她立即到廚房找到正在沏茶的秋月,讓她好好聽聽廳堂裏說的什麼。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4:1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1:28 A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元芳,你怎麼看

      秋月端著茶壺,去了廳堂,便聽葉予章道:「……正好碰見他來問我那作坊要不要雜工。那孩子今年也有十七歲了,長得高高大大,眉目也極清秀。表哥的模樣,大哥你想來還記得,相貌就極好,那孩子跟他就有八分相像。要不是這樣,我還認不出他來。一打聽,才知道竟然是表哥的孫子。」

      葉予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是啊,當年他跟父母離開南山鎮時,也就三、四歲,如今轉眼十幾年過去了,我們也老了,模樣都變了。」又問,「他怎麼一個人回來?他父母家人呢?」

      葉予章搖搖頭:「這孩子說起來也是命苦,他父親當年到了南水,就水土不服,一病不起。把家裏那點積蓄花光了,人也不在了。他們孤兒寡母,就靠他母親做些針線活糊口。直到去年他母親也生病去世了,他才帶著父母的棺槨回來,想要把他們葬到祖墳裏。大哥你也知道,汪家當年要不是做得太過份,表哥死後,他父親也不會帶著妻兒到那老遠的南水去。現在他回來了,雖說不想再去南水,卻也不想回汪家。把父母安葬好,他就在外面租了個房子,又出來找事做,打算另立門戶。我探過他的口風,對於入贅不入贅,他倒是不很在意。你也知道,南水那邊的風俗奇特,便是男子到女方家生活,也是常有的事,只要有一個兒子跟父親姓就可以了。」

      他轉過頭。看向葉予期:「我看那孩子談吐不俗,進退有度,倒是個有見識的,沒准以後能有大出息。當時我就想起琢兒來。大哥,你也老了,手腳又不便。昨天我看你忙上忙下,我就心酸。一個作坊,別看小,以後要操心的事還多著呢。家裏沒個支撐門戶的強壯男丁,還真是不行。再說。琢兒的命也不好,找個當地人入贅,必得找個家裏兄弟多的的。那樣的人家,複雜得很。琢兒這事要是被翻出來,麻煩不小。反正這汪承東也無父無母,為人也豁達,招作女婿最合適不過了。」

      葉予期望了關氏一眼。見老妻似乎有些意動,便道:「這是一件大事,我們要看看那個孩子,再商議商議。」又問,「他在你的作坊裏做事?」

      葉予章搖搖頭,唉聲歎氣地道:「我那作坊,生意越來越慘澹。哪里還能進人?我都想把人給辭了。」他看看葉予期。「大哥,你就把那個設計玉器的人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吧。反正他幫了我,又不是不能幫你,是不是?如果遇到兩人都急,自然是先讓他幫你設計,畢竟你們的交情在那裏擺著呢,我還能搶了不成?」

      正題來了。

      葉予期和關氏心裏同時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不過卻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要說這葉予章。也算得是極品。那真是鑽到錢眼裏去了。對他沒利的事,打死他都不做。他前面所說的那些話,什麼為了葉予期和葉琢著想,什麼心酸,那都是哄鬼的話,葉予章和關氏聽了,倒是心裏犯嘀咕,想著家裏又有什麼遭他掂記了。剛才事情說了一大堆,不過是引子,現在才算是說到正題。他這情真意切幫著張羅親事,不過是想讓葉予期把那個設計人才介紹給他。

      「咳,阿章啊,不是大哥不幫你,而是那人不願啊!人家那是要讀書考功名的,因為他娘在街上暈倒,下人張惶失措,正好你大嫂路過,就幫了她一把,那孩子心裏感激,才幫我設計那麼幾樣東西。這以後,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求得他出手呢。你要知道,讀書人的時間寶貴得很,他也不缺錢。要是我把他的名字說出去,擾了他的清靜,惹得他惱了,後果可不是我們葉家能承擔的。他的身份,不簡單呢。」

      這老實人說起謊來,可信度那是極高的。葉予章聽得這番話,倒不疑有它,不過還不死心,凝神沉思了一會兒,道:「要不,以後我遇到好的玉料,大哥你就當是你的,拿去叫他幫我設計設計?」

      「這……阿章,你這不是叫我為難嗎?那設計的人又不是我兒子,我叫他設計就設計,讓他設計多少就設計多少。」葉予期不悅地道。

      「三次,只需要設計三次!」葉予章伸出三個指頭。

      葉予期搖搖頭:「這我不能答應你。」不過他知道,不給點甜頭葉予章是不會死心的,必然還要來糾纏,便伸出一隻手指著,「一次,我答應幫你問他一次。不過如果他不願意,我就沒轍了。」

      「好,一次就一次。」葉予章大喜。他手頭正好有一塊好玉料,可以拿出來讓葉予期去求那人。他打定主意,一會兒就派人,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跟著葉予期。只要葉予期往那讀書人家裏去,他就能打聽出那人是誰來。到時候,再想辦法就是了。

      把這事說清楚,葉予期又將話題拉回來:「那汪承東的住處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

      「這樣,你派個下人去通知他,明兒一早到玉琢坊去上工。至於親事,先別提,我先看看他的為人再說吧。」葉予期道。

      「這樣最好。如果人真的好,再提親事也不遲。」關氏極為贊同。把人放到眼皮底下親眼瞧著,比聽別人說的強一百倍。

      「行,我一會兒就派個小廝去傳話。」葉予章的目的達成,也不久留,站起來告辭。

      讓秋月將葉予章送出去,葉予期便親自去將葉琢和趙氏叫到廳堂裏來,把事情說了一遍,向葉琢問道:「琢兒,這事你怎麼看?」

      照理說,這種親事上的事,並不需要問當事人,做長輩的作主就是了。但葉予期現在並不把葉琢當成普通的小女孩兒看待。

      「祖父,您認為,琢兒現在應該成親嗎?」葉琢笑著問。

      「這個……」葉予期被葉琢這話問得一怔。

      「你都已經及笄了,有什麼不應該的?」關氏倒沒想那麼遠。

      「等等。」葉琢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從她房裏拿出五個茶杯來,遞給葉予期。

      葉予期拿著這五個茶杯,越看越驚訝。待看到最精美的那個時,他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葉琢:「這是你雕刻的?」

      「嗯。」葉琢點點頭,用手指點著茶杯道,「這是我雕刻的第一個,這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是我昨天雕刻的。」

      她也很得意,這茶杯,一個比一個進步。到最後這一個,已完全沒有一點問題,而且她還在上面畫了一幅畫,題了一句詩,畫的靈動與書法的飄逸,頓時讓這個石頭雕刻的杯子具有了不一樣的神韻,便是她這前世見過無數好東西的人,也要為自己的作品喝采。

      「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是十天前開始雕刻茶杯的吧?」葉予期看著葉琢,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種水準的茶杯,別的玉雕師,花上兩、三個月都不一定能雕刻出來。可葉琢,只花了十天的時間!

      「嗯,到今天正好是第十天。」葉琢道。她並不覺得自己有多聰明。之所以能在十天內取得這麼大的進步,那是因為前段時間的吊石懸腕和近來的劈香,使得她對力度的把握到了得心應手的地步。而前世的繪畫功底,讓她對於物體形態的理解比別人要深;前世的學習的經歷,讓她更知道如何在學習中總結經驗教訓,迅速提升自己的能力。而後兩者,是大多數玉雕師所不具備的。

      葉琢拿出這幾個茶杯,自然不是為了讓葉予期表揚自己。她開口道:「祖父,您覺得我這樣練下去,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玉雕師嗎?」

      「能,當然能。不過不是優秀玉雕師,而是頂尖高手,玉雕大師。」葉予期說這話,不是鼓勵,而是發自內心的感慨。他當年,也是被人稱讚為是最有天賦的。但他的那點天賦,在葉琢面前,還真是不夠看。

      「那麼,您認為我現在應該去成親生子,成為一個後宅婦人嗎?」葉琢又問。

      葉予期一窒,跟關氏對視了一眼。關氏頓時笑道:「琢兒啊,其實這並不衝突。有了合適的人,咱們先看著,觀察他一年半載;如果覺得好呢,再訂親;訂了親之後,過得一年兩年成親也不遲嘛。否則,到時候瞎急忙慌的,不一定有那麼合適的人呢。」

      葉琢見這處說不通,只得把另一處的話挑明:「這話雖然有道理,但那汪承東,真是適合的人嗎?上午叔祖父才求祖父給他介紹設計玉器的人,緊接著就有一個這麼合適的人往他面前湊,既是故人之子,又是孑然一身,二老不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嗎?你們別忘了,二房恨我的人不止一個;而咱們買那作坊,壞了陶家和龔家的好事,他們還不知道暗底下怎麼恨咱們、怎麼計算咱們呢。依我看,就算要張羅親事,咱們也別跟二房沾上邊,誰知道又有什麼陰謀詭計呢?」

      葉予期和關氏、趙氏聽得這話,猛的一驚。他們生怕純良,家裏又素來和睦,遇上什麼事,很少往陰暗處去想。經葉琢這麼一提醒,倒是驚得一身冷汗。

      那陶家和龔家為了一個作坊,就花那麼大的精力去設一個套。那麼為了報復,找一個跟汪家老太爺相像的人,冒充真正的汪承東,借入贅的名義,既能到作坊去搗鬼,又能到家裏來壞葉琢的清白,想要破葉家大房這個家,豈不是易如反掌嗎?

      葉予章雖然不見得有這種謀害大房的心思,但架不住二房裏有一個龔氏啊!



第六十八章 一隻玉鐲

      「我看,不光這門親事不能考慮,就是那汪承東也不能招進作坊來做事。」關氏道,「不要說他只是你的遠房親戚,就是近親,只要有可能跟二房沾邊的,都不行。咱們日子才開始好過點,可不敢沾惹這些人,沒的徒生禍端。」

      「我這就去告訴阿章,說琢兒的親事現在還不考慮,作坊小,那汪承東也不請了。」葉予期站起來就奔出門去。

      過了一頓飯的功夫,他回來了,漲紅著臉,滿臉的氣憤,很顯然是跟人吵了一架。一進門就灌了一大杯涼水,道:「那葉家明還真是被龔氏灌了迷魂湯了。我把那話一說,他就說我們對琢兒不上心,都十五歲了還不考慮她的婚事,他們幫著張羅我們還攔著,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把琢兒過繼過來了。說得好像他對琢兒有多疼愛、多麼捨不得琢兒過繼似的。真是把我給氣死了。」

      關氏一聽也氣了:「你就不掀他的老底,指著他鼻子罵一頓?」

      「我當然不客氣,逮著就把他給數落了一大通,直把他說得面紅耳赤,低著頭不敢再說話。為了這個,我還跟阿章大發了一頓脾氣,把剛才許諾說幫他設計玉器的事情給堵回去了。他再說好話都沒用,裝著氣哼哼的樣子我就回來了。」葉予期喘了一口氣,又揮手道,「行了,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咱們以後也多上點心,提防著一點,有什麼事咱們自己操心就是了,不用靠著二房。」

      「那一房人都是心眼多的。咱們還是遠著點好。今兒幸虧琢兒提醒,否則還不知會引進什麼禍事來呢。這事我越想越心慌。」關氏拍拍胸脯道。

      葉琢本已回房去了,聽得葉予期回來,便出了門。往廳堂裏來。正好在外面聽到葉予期老兩口的對話。她想了想,又退了回去。

      看來,得把龔家連根拔起。才能過安生日子。她如是想。

      不知是葉予期把口子堵住了,讓蒼蠅無縫可鑽;還是本就無事,而葉琢草木皆兵了。接下來的十幾天,倒也風平浪靜。為防葉予章發現玉器設計的秘密,葉予期也只叫羅經生自己設計琢制些文房雅物出售,再做些加工活兒——加工的活兒都是客人自己拿了玉來,叫玉雕師按照他的想法雕刻。所以只費雕工,並不需要設計。

      而葉琢在這十幾天裏,除了每天晚上練習劈香,再抽半天時間自己練習雕刻,也常常跟著葉予期到作坊去。看羅經生雕刻。她一個年輕小姑娘,羅經生只以為她是跟祖父來玩的,絲毫沒往雕刻手藝方向想,刻制玉器的時候也沒想著要提防她;有時葉琢問起問題來,他還很耐心地進行解答。這一邊看一邊練,再加上葉琢的領悟能力極強,她的雕刻水準,一下就突飛猛進起來。不過十幾天的時間,已開始雕刻花卉動物了。

      卻不想葉家這邊風平浪靜。鄭方景倒出事了。

      這一日,葉琢跟著葉予期正待在作坊裏,看羅經生雕琢一個荷花筆洗,便聽得外面有嘈雜聲,還有人往街頭跑去。

      葉予期好奇之下出去一打聽,便拄著拐扙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對葉琢道:「快,咱們去琅玥館看看,你表哥出事了。」

      「什麼?」葉琢猛地站了起來。

      「似乎是打碎了什麼名貴東西,琅玥館的東家要把他送官。」

      「走,看看去。」葉琢扶著葉予期,急急忙忙往琅玥館去。

      琅玥館與玉琢坊相隔有十幾個鋪面,沒走多久,便看到它那鋪子前面圍滿了人,而鄭方輝正一頭大汗地從另一端跑過來,後面還跟著滿臉焦急的劉氏和鄭氏。葉琢見狀,扶著葉予期,連忙加快了腳步。

      鄭方輝是回家叫人的。此時見琅玥館外面圍滿了人,也不知裏面的哥哥怎麼樣了,急得大喊:「讓一讓,我是鄭方景的弟弟。我娘來了,讓我們進去。」

      看熱鬧的都是周圍作坊的老闆,鄭方景兄弟倆他們也是認識的。聽到這話,倒給他們讓了一條路出來,葉琢連忙扶著葉予期跟了進去。

      進到裏面,便看到鄭方景正激動地道:「我都說了,這玉鐲是他打碎的,跟我沒關係!」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打碎的了?你打碎鐲子的時候,我還離得你老遠呢。吶,阿貴就在我身邊,他可以為我作證。」一個二十歲的青年道。

      「不是阿林,就是鄭方景打碎的。」旁邊一男子忙出聲道。

      鄭方景氣得滿臉通紅:「他們是親兄弟,當然向著自己人說話。」

      「那我們都是琅玥館的老人,是不是你還得說,我們全體都欺負你這新來的呀?」那阿林陰陽怪氣地道。

      「黃師傅,你這徒弟可不好,打碎了東西就老老實實地賠,胡亂攀扯別人算什麼?」旁邊一個四十來歲穿著深藍色短褐的男子慢條斯裏地開了口。

      黃師傅正站在一個角落裏,陰沉著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聽到這男子的話,他的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有些艱難地看了鄭方景一眼,聲音有些嘶啞地道:「方景,如果這玉鐲……」

      「師傅,您是不是也想說,這玉鐲是我打碎的?」鄭方景打斷了他的話,「您還看不出來嗎?就算你委曲求全,叫我認下這件事,你在這琅玥館也待不下去。有他們在,就沒有你的位置。」

      「鄭方景,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深藍色短褐的男子陰沉沉地道,「打碎玉鐲便老老實實地賠,東扯西拉也不能少你一錢銀子。要是不賠,直接去見官。」

      「錢老闆,我想請問,這琅玥館是您作主還是張師傅作主?」鄭方景不理他,轉向了一位胖胖的五十來歲的男子。

      錢老闆一直站在一旁跟一個中年男子在說著什麼。此時見問,他陰沉著臉道:「牛老爺說了,既然大家都說這玉鐲是你打碎的,你就得賠償。否則,就送去衙門見官。」

      「這玉鐲真不是我哥哥打碎的,你們怎麼能夠胡亂冤枉人?」鄭方輝見狀,擠上去喊道。

      錢老闆也不理會,轉頭問:「衙役怎麼還不來?」

      「來了來了。」門口一陣騷動,兩個衙役擠了進來,伸手就去捉鄭方景。

      「你們憑什麼抓我的兒子?你們憑什麼冤枉他?」劉氏大哭著撲了上去,用力地推搡那兩個衙役。

      「瘋婆子,你要再推,連你一起抓到衙門裏去。」一個衙役喝道。

      「這打碎的玉鐲到底值多少錢?」鄭氏上前問道。既然這麼多人都說是鄭方景打碎的,連黃師傅都不幫他,他這黑鍋便背定了。如果玉鐲值錢不多,倒不如先賠了再說,以免去街門受苦。

      鄭氏雖然已有三十多歲,但只生了一個孩子,身材依然窈窕。她本就容貌美麗,再加上顯得年輕,這往中間一站,倒叫人眼前一亮,嘈雜的人群忽然靜了一靜。

      「不貴,連玉料帶加工費,就值個二百五十兩銀子。」牛老爺目不轉睛地看著鄭氏,開口道。

      大家都沒有再說話,只默默地看著鄭氏。那個玉鐲,是一塊紫羅蘭的玉料雕刻而成,顏色極為難得。再加上玉質也不錯,二百五十兩銀子,還真沒要貴。

      劉氏卻倒吸了一口氣。就算鄭家這麼些年有些積攢,也遠遠不夠二百五十兩銀子。再說,她攢的那點錢,還要給鄭方景和鄭方輝娶媳婦呢。這一下賠償出去,再背上一屁股債,鄭家便又要過回原來的窮日子了。

      葉琢知道鄭氏是有這筆錢的,見她張嘴想要說話,趕緊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倒不是不想幫鄭方景,但劉氏還沒說話,鄭氏要是一口答應賠這銀子,不光得不到劉氏的感激,反有可能落埋怨。她必然要說:那玉又不是我兒子打碎的,你憑什麼幫他賠?你有這麼多銀子不說給點我們,反而要替人賠鐲子,把那黑鍋往我兒子身上攬,你安的什麼心?

      再說,鄭方景的事,自有鄭家人出頭。他們手頭有銀子,自要先拿出來賠償。餘下的不夠了,鄭氏填補點,才是正理。先不先就爽快地拿銀子出來,他們還以為你藏了幾千兩呢。

      「娘,您別管我,就讓他們帶我去衙門好了。我就不相信,這世道還真沒天理了。」鄭方景血氣方剛地道。

      葉琢暗自搖搖頭。在這裏就說不清,到了衙門,怎麼還能說得清?進了那裏,那就不光是二百五十兩銀子的問題了。上下打點,那都得花錢。花完了這錢,最後還得賠償——那些當官的,對於這種一邊倒的案子,可沒精力去管你。

      不過,劉氏不說話,誰也不能幫她作主。

      「景兒啊,你先去那裏待著。我讓人去找你爹去了,等他回來,再去救你。」劉氏哭著道。她一方面不甘心花錢,另一方面也不捨得兒子受苦。除了找鄭鵬舉回來拿主意,她什麼都做不了。

      鄭氏只是性情耿直,並不是個笨的。被女兒拉住暗示,再想上一想,便也想明白了關竅。此時見劉氏開了口,也只是上前扶住她,不再自作主張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4:1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1:33 A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出個主意

      兩個衙役押著鄭方景往外走,劉氏生怕兒子吃虧,扶著鄭氏的手緊緊地跟在後面。鄭方輝抹了一下眼淚,也跟了上去。

      「走吧,咱們也去看看。」葉予期歎了一聲,拍拍葉琢道。剛才那情形,便是他開口也無用。所以他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並沒有出聲。

      葉琢卻拉了葉予期一下:「祖父您稍等,我去跟黃師傅說兩句話。」

      葉予期不悅地看了黃師傅一眼:「跟那背信棄義、膽小怕事的人說什麼?」黃師傅先是為了錢枉顧跟玉琢坊的口頭約定跑到琅玥館來,後又為保住自己在琅玥館的地位而不肯出來為鄭方景作證,葉予期極為看不上他。

      葉琢沒有回答,直接走到黃師傅面前,道:「黃師傅,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黃師傅此時也是悔恨交加。他跟鄭方景,說是情同父子也不為過。但當時,那麼多人說玉鐲是鄭方景摔的,張師傅又一貫強勢,趨利避害的心理一下就讓他說出了那樣的話。剛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可這世上,卻沒有後悔藥吃。

      所以見葉琢還能過來跟他說話,他是百感交集,連聲道:「葉姑娘有什麼話,儘管說。我其實也很擔心方景,只是剛才……」他一下哽住了,低下頭沒有說下去。

      葉琢歎息一聲,看看其他人都跟著出了門,沒人注意她,低聲道:「我剛才看了一下。發現這裏不光是有你和張師傅,似乎另還有一個師傅?」

      「嗯,那是陳師傅,也帶了兩個徒弟。」黃師傅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他們跟張師傅的關係如何?」

      黃師傅搖搖頭:「不好,這裏講的是誰做的活兒好,誰就是老大,活兒派的最多,拿的賞錢也最多。其實,大家的手藝都各有千秋,說不上誰比誰好。所以誰也不服誰。」

      葉琢微微頷首。又道:「我表哥的為人,想來你也知道。他說那玉鐲不是他打碎的,那就絕不是他。一會兒如果用得著黃師傅,還請您幫他一把。」

      黃師傅一聽這話,連忙道:「有什麼事要我做的,我一定不會推辭。其實剛才我就想幫方景,只是、只是當時那麼多人都說是他……」

      「我明白的。您剛來這兒沒多久。恐怕還沒站穩腳步。要想跟張師傅鬥,怕是不容易。」葉琢對黃師傅三番五次地想解釋剛才的心情,還是很滿意的。至少這黃師傅是膽小怕事了些,卻還不是壞到骨子裏。而且,一會兒也需要黃師傅的幫忙。

      黃師傅一聽這話,仿佛俞伯牙遇到了鐘子期。偌大一個男子,竟然掉下淚來。哽咽道:「謝謝你。葉姑娘,謝謝……」

      「那我先過去了。」葉琢歎息一聲,回到了葉予期身邊,扶著他道:「走吧,祖父。」

      此時圍觀的人都已走光了,只剩下陳師傅師徒幾人聚在一起小聲地議論著。葉予期走出琅玥館,見四周沒人,這才問葉琢:「你剛才是……」

      「我在想。表哥既然沾上這事,要想什麼事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拿錢賠償給那客人,還落得個打碎玉鐲,死不承認的名聲,倒不如將那些錢給琅玥館裏的其他人,叫他們出來做個見證。剛才我打聽了,琅玥館裏分為三派,互相都不服氣。今天這事,估計也是那張師傅要給黃師傅一個好看,故意做的,為的就是斷他臂膀;如果黃師傅出來做見證,還有可能被咬一口,到頭來一起被趕出去。而趕了黃師傅出去,或是黃師傅勢弱,那張師傅可能就要在琅玥館稱老大了。那不如叫鄭家拿錢出來,讓陳師傅的人出來幫我表哥作證,想來他們會很樂意踩那張師傅一腳的。」

      「這個主意好。」葉予期贊道。

      葉琢一歎:「先看看我那舅舅和舅母怎麼說吧,咱們可不好幫鄭家人作主。」

      「琢兒,以後有你在,家裏祖父放心了。」看到孫女頭腦這麼靈機,還極懂得人情世故,葉予期十分心慰。

      葉琢這一耽擱,便怕到衙門晚了,誤了事;也擔心葉予期的腿腳不好,走不了那麼遠。當下雇了一輛馬車,往衙門方向去。一路上,她還一直望著窗外,希望能看到舅舅鄭鵬舉的身影。

      卻不想她沒看到,葉予期卻在另一邊窗叫了起來:「鄭大舅,鄭大舅。」

      葉琢一喜,連叫停車。

      鄭鵬舉卻在一輛車上,跟她們這輛車相向而行,想來還不知道鄭方景已被押到衙門去了。他聽到葉予期的叫聲,也連忙停下車來,向葉予期拱手叫道:「葉老太爺可有事?方景出事了,我急著去琅玥館。」

      他車上還坐著一個陌生的男子,想來是劉氏央去叫鄭鵬舉回來的熟人。

      「方景已被人帶到衙門裏去了,我們也正趕過去。你別急,上這輛車來,我把情況跟你說一說。」葉予期道。

      鄭鵬舉一聽兒子被帶到衙門就急了,二話不說就下了車,上到葉琢這輛車上來。

      「舅舅。」葉琢見鄭鵬舉上車,打了聲招呼。

      「琢兒啊。」鄭鵬舉見到葉琢也在車上,臉上露出個勉強地笑容,然後迫不及待地問葉予期,「葉老太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被帶到衙門裏去呢?」不待他答話,又道:「能不能讓這車夫繼續往前走,咱們邊走邊說?」

      「你先別急,聽我說完再決定是向前走還是往回去。」葉予期道。

      鄭鵬舉自然知道葉予期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聽他這一說,只得按捺住心裏的急躁,道:「好,您說。」

      還沒找到鄭鵬舉之前,葉琢祖孫兩人就商量過了,見到鄭家人,由葉予期把那主意說出來。他畢竟年紀大,經歷的事情多,由他來說或許鄭家人容易聽得進去。最重要的是,他與鄭家沒什麼關係,他出的主意也只是個建議。聽不聽的,鄭家人自會拿主意。反之,如果由葉琢來說,不但引不起足夠的重視,到頭來劉氏想著花了那麼多錢,或許就會遷怒到她和鄭氏頭上,怪葉琢亂出主意。

      所以此時,由葉予期出面,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又把葉琢那主意說了出來,道:「當然,我就這麼一說,最後如何做還是得你拿主意。如果你覺得在衙門裏能把事情澄清,無需做這樣的事,也不必在意我說的這些話。」

      鄭鵬舉畢竟是整日在外面做生意的,頭腦靈活,遇事也有決斷,沉吟片刻,起身深深作了個揖,道:「多謝葉老太爺的提點,您所說的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今日提點之恩,過後再謝。我這就回頭去找琅玥館的人。」說完作勢就要下車。

      「等等舅舅。」葉琢忙道,「您畢竟是表哥的父親,您去琅玥館被人看見,恐怕就有人說您賄賂證人,花了錢倒還適得其反。而且衙門那裏,還得您去穩住,儘量地拖延時間。不如您說一個可以許諾的錢數,我跟祖父去找黃師傅,由他私下裏跟陳師傅談。您則直接去衙門。」

      鄭鵬舉見葉予期也點頭同意,又深深作一個揖:「如此就有勞葉老太爺了。」轉頭對葉琢道,「辛苦琢兒,待這事過了,舅舅再好好謝謝你。」

      「不必多禮,抓緊時間吧。」葉予期催促道。

      鄭鵬舉臉上露出一絲決然:「我們家,也就五十兩銀子的積蓄。不過如果能還方景一個清白,把害他的張師傅趕走,便是出二百五十兩我也願意。葉伯伯您儘管去談,只要在二百五十兩之內,我一定在三天內把這筆錢借來付清。」

      「好。」有了鄭鵬舉這個交待,葉予期辦事時心裏就有數了。讓鄭鵬舉下了車,他便叫車夫調轉車頭,往琅玥館駛去。

      馬車很快就到了依仁街巷口,葉琢出聲叫車夫停車,對葉予期道:「張師傅師徒幾人如此不擇手段,這事您要摻和進去,恐怕到時他們會到玉琢坊來搗亂。您熟悉的人多,就在這兒等著別下車,我從那邊巷口拐過去。反正也沒什麼人認識我,到琅玥館應該不要緊。」

      葉予期對孫女這縝密的思維和這份擔當極為心慰,點點頭:「行,你去吧。」

      跟鄭方景發生爭執的兄弟兩人作為當事人,都被帶去了衙門;而黃師傅大概不放心徒弟,而且也要到那裏壓場子,便一起去了;錢老闆作為東家,自是要陪玉鐲的主人牛老爺去街門走一遭的。所以此時琅玥館只剩下黃師傅和陳師傅師徒幾人。於是葉琢極為方便地進到琅玥館去,直接找到黃師傅與他小聲說了一通話;黃師傅便去找陳師傅,好好跟他談了一會兒,回頭來跟葉琢答復:「二百兩銀子,他們答應去幫方景作證。」

      「好。」葉琢一口答應,「那讓他們趕緊走吧。錢,我舅舅說了,三日內一定付清。」

      「放心吧,我已跟他們說了,如果你舅舅三天內拿不出錢給他們,就讓他們來找我。」這一回黃師傅倒有了擔當。

      「多謝黃師傅,那我們走吧。」

      「你先走,我們隨後就到。」

      葉琢點點頭,快步出了門,上了馬車,對車夫道:「走,去衙門。」



第七十章 借錢

      依仁街離衙門倒是有些距離,走過去需要兩頓飯功夫。所以葉琢他們趕到衙門時,鄭方景他們不過才到一會兒。既調解不成,犯人帶回來了,縣太爺自然得時間來審問一番。所以當黃師傅和陳師傅他們到衙門時,縣太爺也才把話問完。

      玉鐲打碎了,這是事實,總得找一個人出來賠償玉鐲的主人。而鄭方景這一方除了他自己,便是他弟弟當時也沒親眼看到,不能當作證人;張師傅那邊卻有三個證人。這案子不用審就已很明瞭。縣太爺正要一拍驚堂木宣佈結果,黃師傅和陳師傅他們便到了。尤其是陳師傅的兩個徒弟,親眼看到那個叫阿林的打碎的玉鐲,當即把當時的情形描述了一番,又解釋道:「張師傅師徒幾人在琅玥館待的時間最久,歷來霸道,所以我等當時都不敢出來指證,生怕遭他私底下報復。現在既有大人作主,我們又擔心這一幕恐怕會落到我們頭上。這一次趕走了鄭方景,也許下一次就輪到我們了。所以這才壯著膽子,請大人主持公道。」

      這一解釋合情合理,他們又是第三方,證詞的有效力比阿貴和張師傅強多了。阿林跟他們辨駁了幾句,也敗下陣來。最後,縣太爺不得不改了宣判結果:阿林打碎玉鐲,卻栽贓到鄭方景頭上,除了賠償那牛老爺二百五十兩銀子以外,還扙責三十;他的弟弟阿貴和張師傅兩人顛倒黑白,給阿林作偽證,當場責打十大板子。張師傅和阿林等人一聽。徹底傻了眼。

      「感謝青天大老爺,感謝青天大老爺。」劉氏不明就裏,感激涕零地給縣太爺磕了幾個響頭,出了衙門。又對著陳師傅等作證的幾人連連道謝,倒把陳師傅等人謝得臉色古怪起來——看劉氏這樣子,似乎並不知情。也不知黃師傅許諾的銀錢算不算數。還是鄭鵬舉出面說了幾句隱晦的話,這才讓他們心定下來,安慰了鄭方景幾句,便離開了。

      「今日之事,多虧了葉老太爺,要不是他,方景這虧就吃定了。」一行人走出衙門。鄭鵬舉這才對劉氏道。

      「葉老太爺?」劉氏回頭看了看走在後面由葉琢攙扶著的葉予期,奇怪地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鄭鵬舉見左右並無外人,便把今天的事低聲跟劉氏說了一遍。葉予期是葉琢的祖父,鄭鵬舉特別希望劉氏能承這份情。為此事而改變態度,好好地對待妹妹和外甥女。

      「什麼?二百兩銀子?」劉氏原以為青天大老爺那一宣判,就把這件禍事化為了無形,以後最多花上十來兩銀子,備上幾份厚禮去謝陳師傅他們便罷了,正滿心歡喜。卻不想忽然聽到了家裏欠了二百兩外債,這不亞於聽到晴天霹靂。

      因怕劉氏聽到這消息,怪罪于鄭氏,葉琢不放心。從衙門出來,就一直跟在後面。此時聽到這一聲驚呼,便知鄭鵬舉已把事情跟劉氏說清楚了。

      鄭鵬舉生怕劉氏不識大體,在這裏鬧起來,不光讓葉予期難堪,更讓別人聽到說他們賄賂證人。到時不但鄭方景的案子需要重判。幫他們的陳師傅師徒及葉予期也要獲罪。忙用力拉了劉氏一把,板著臉教訓了她兩句,這才轉過身來,對葉予期拱手道:「葉伯伯,今天的事多虧您幫忙,您的大恩到時晚輩再特意登門拜謝。現在還有事未了,晚輩就攜家人先辭了。」

      葉予期知道鄭鵬舉要回去籌錢,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麼,你先跟我上車,我有話跟你說。」說著便在葉琢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鄭鵬舉見狀,只得叫劉氏她們先走,自己也上了車。

      「喏,這是一百五十兩銀票,你先拿著用。我也沒什麼大用處,你不必急著還我。」葉予期從懷裏掏出三張銀票,遞給鄭鵬舉。

      也幸虧那二百兩銀票,葉琢一直隨身帶著。而且當時為了方便使用,特意叫人給了五十兩一張的。現在鄭家要用錢,葉琢擔心鄭氏直接拿出錢來,讓劉氏掂記,以為她身上還有很多錢,以各種法子把她的錢騙出來,不拿錢出來就給她臉色看——這樣的先例又不是沒有過,鄭氏的首飾和那兩身好衣服,就是這樣被劉氏每日哭窮,從她手裏拿走的——所以就想出了這樣一個辦法,既解了鄭家的燃眉之急,又讓劉氏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反而因葉家的義舉,讓他們對鄭氏更好一些。

      而這一百五十兩銀子,葉琢對葉予期的解釋就是:鄭氏離開葉家前,不放心她,特意給她留著防身用的。

      鄭鵬舉一見葉予期手裏的銀票,大吃一驚,連忙擺手:「這使不得,使不得。您這新開了作坊,處處要用錢,這錢我不能要。」他雖然發愁不知道到哪里去借銀子,但葉家的情況,他多少也知道。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雖有一個作坊,但剛開業,不虧錢就不錯了,沒銀子周轉可不行。

      葉予期將銀票往他手裏一塞:「給你你就拿著。」又瞪眼道,「我自是有這個能力,才借錢給你,你借誰的不是借?怎麼,我的就借不得?」

      「如此,這錢我就拿著了。」鄭鵬舉眼睛有些發紅。以前葉家二房雖然有錢,但在鄭家遇到大難的時候,葉予章卻是一文錢都沒有。便是鄭氏變賣嫁妝讓他重整家業,還被葉予章打過罵過,之後便倍受刁難和冷落。現在,葉予期卻主動拿錢出來幫助他渡過難關。兩人是親兄弟,差別卻是如此的大。

      葉琢過繼之後,劉氏整日在他耳邊說葉琢傻,放著那麼有錢的二房不待,卻願意過繼到清貧的大房去。現在,鄭鵬舉卻覺得葉琢這過繼,真是再明智不過的舉動了——再多的錢,也抵不過一份情誼。

      鄭鵬舉拿著銀票下了車,葉琢這才吩咐車夫往葉家駛去,她挽了葉予期的胳膊,將頭靠到他的肩上,道:「祖父,您不會怪我拿錢給舅舅吧?」以她前世所受到的教養,對葉予期這樣親熱的動作她絕對做不出來。但現在,她自然而然地便想這麼做。大房的人身上那種暖洋洋的人情味兒,讓她不自覺地感覺親近。

      葉予期顯然很享受孫女這親熱的動作。他伸出手,寵溺地輕撫了一下葉琢的頭髮,道:「能救急的才叫錢;放在家裏啥也用不上的,那叫做死物。你那親祖父,到死都參悟不透這一點。」又道,「你這樣做,才叫我欣慰。咱們大房的人,就得這樣有情有義。而你更是能分清輕重,遇事多動腦筋,不亂施好心,這一點便是祖父都及不上你。好心施得不得法啊,卻也容易招人記恨,更有那平白無故招來禍端的。世間種種人,什麼事都能碰上,升米恩斗米仇的事,多的是。凡事先想一想,找個妥當的方式,才是最聰明的做法。你這次,就做得很好。」

      「祖父,您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葉琢搖了搖葉予期的胳膊。

      葉予期「哈哈」大笑起來。

      發生了這樣的事,葉琢擔心鄭方景在琅玥館再遭到張師傅等人的報復,第二天吃過早飯,便沒有到玉琢坊去,而是直接乘車去了鄭家。因她這段時間經常出門,常常遇上那次到當鋪打聽龔氏的丫鬟倩兒當東西的名叫唐順貴的車夫所駕的車。關氏也不放心葉琢跟秋月兩個姑娘家獨自乘馬車,便特意給了唐順貴一點錢,叫他每日這個時辰到葉家大房來等著,好載葉琢去作坊。

      「葉姑娘今日可還去作坊?」一見葉琢出來,唐順貴就笑著問道。

      「不,去鄭家。」

      「好嘞,您坐穩了。」唐順貴見葉琢上了車,便吆喝一聲,甩一下馬鞭讓馬跑起來。

      不一會兒,馬車路過倩兒當東西的那個當鋪,唐順貴道:「昨天,小人又看到上次那個丫鬟來當東西。想起姑娘的吩咐,小人還特意跟進去看了一下,聽那裏面的人說,她當的那一件叫什麼月下水玉琴,給了她二百兩銀子。」

      葉琢身體一震,猛地直起身來。

      那月下水玉琴,在她的記憶裏,前身跟鄭氏去拿東西,在葉家二房的庫房裏見過。也不知葉予章如何得到的這張琴,大概他也不識貨,只把它放在庫房的最角落處。而在前世見過無數寶貝的葉琢看來,那張琴也算得上是二房的珍藏了,最少也值個七、八百兩銀子。這東西既然在庫房裏放著,也不知道龔氏是怎麼拿到手的。葉予章這總往家裏扒拉東西的人,難道還守不住自己的家當不成?這龔氏,膽子也太大了些吧?她到底想幹什麼?

      「唐大叔,您跟其他車夫熟悉不?」葉琢問。

      「自然熟了,我們這些人,都是一個槽子裏攪馬勺的兄弟,晚上下工了也常在一起聊聊笑笑,甚至喝上兩盅。」唐順貴笑道。這些馬車,可不是他們的。因為這南山鎮是有名的玉雕鎮,外地來的客商極多,鎮子也不小,來回走路不方便。有一個姓孫的大老闆看到這個商機,便從北邊運了一批馬和騾子過來,再安上馬車,租給這些不能到作坊裏做事的漢子,每日收取一定的費用。而唐順貴嘴裏所說的兄弟,就是一起租馬車拉客的人。

      「您有沒有那種玩得特別好,而且嘴也比較緊的人,專門跑衙門那邊線路的?」葉琢又問。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4:1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1:38 AM 編輯

第七十一章 鄭氏的婚事

      「還真是巧了,我兄弟,就是跑那邊路線的。」唐順貴道。

      這段時間,葉琢也曾觀察過這唐順貴,發現他為人還算老實,嘴也極嚴。雖然也跟客人聊天,但他從不說三道四,更不會把別人家的隱私拿出來說嘴。想來他兄弟,也應該是這樣的人吧?

      不過想想葉予期和葉予章這性格截然不同的兩兄弟,葉琢又不確定起來,問道:「你兄弟,他性格怎麼樣?喜歡說話嗎?」

      「嘿,我那兄弟,比我更悶,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咳咳……」唐順貴忽然想起葉琢是個姑娘家,趕緊把那不雅的字吞回肚子裏去。

      葉琢倒沒空理會這個,她從懷裏掏出一錠碎銀子,大概值得三錢左右,示意秋月遞過去。

      「葉姑娘,您這是幹什麼?」唐順貴被這銀子嚇了一跳。

      「唐大叔,我想托你弟弟,幫我留意一下龔書辦家裏的事。」葉琢道。

      「這……」一聽到葉琢要打聽別人家的私事,而且還是衙門裏的人,唐順貴便躊躇起來,不敢去接秋月手中的錢。

      「放心,我不會害人,只是防著別人來害我。您可能不知道,那龔書辦的女兒,就是我的繼母。而每日當東西的丫鬟,便是她的丫頭。我總懷疑她想做什麼害人的勾當。我雖然過繼到大房來了,但二房那邊畢竟是我的親祖父、祖母,還有父親妹妹,我不能不管他們的。」葉琢道,「再說。只是讓您兄弟幫我注意一下,並不需要他去跟蹤人,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您別擔心。」

      昨天葉琢和葉予期去衙門又回來。就是坐的唐順貴的車。葉琢拿錢幫鄭家的事,唐順貴也知道的。而且相處了這麼久,他也知道葉琢是個極善良也極孝順的姑娘。而且這三錢銀子。差不多是他跑半個月的收入了。猶豫了一會兒,他便接過了銀子,對葉琢道:「葉姑娘,您放心,我就讓我兄弟幫你注意那龔書辦的;便是你家二房的人,我能遇上,也幫你注意著。有什麼消息我就來說給你聽。」

      「多謝唐大叔。一條有用的消息。我便再付給你們一錢銀子,決不讓你們白白辛苦。」葉琢深知要想讓唐家兄弟在這上面用心,必須得重賞。

      能幫人又能賺錢,唐順貴推辭了一會兒便答應下來。

      說著便到了鄭家,葉琢帶著秋月。剛要拍門,卻發現院門大開著,而堂屋裏面似乎有人說話,而且還說得很大聲。聽聲音,好像是鄭氏。

      難道是劉氏給母親氣受,母親受不住了?葉琢心裏一驚,直接奔了進去。

      未到門口,就聽得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鄭家姑奶奶,不是我說你。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就算長得好,這歲月不饒人,轉眼就人老珠黃。難得牛老闆不嫌棄你年歲大,生過孩子,還被趕出夫家。你就應該燒高香了,還想怎麼的?作妾怎麼了?你可知道牛老闆家裏有多少財產?那鋪面,田地,作坊,各處房屋,加起來莫不得上萬兩銀子呢。昨天你們家鄭方景,哦,不是他打碎的,就是打碎的那個鐲子,人家都是買來哄小妾的。幾百兩銀子的東西,那是隨手就給,誰家有這麼大的手筆喲。你原來的夫家,家產加起來也就幾千兩銀子吧?你嫁個好的,讓葉家看看,離了他,你能嫁個更好的。這牛老闆年歲也不大,家裏正頭夫人也是極好的人,姐姐妹妹相處得都是極和睦的。你嫁進去,就是掉進了福窩裏。這樣的福氣,人家求都求不來呢,你倒還往外推?!」

      「你別說了,這樣的福氣,誰愛享誰享去,我可不去享這樣的福。好了,你也忙,我就不留你了,趕緊地走吧。」這是鄭氏的聲音。

      那女人卻不死心,又道:「我說,你這人,怎麼就不懂想呢?牛老爺這麼好的條件你不嫁,你還想嫁什麼人?那有錢又年歲不大的,人家要娶妻,誰不娶個黃花大閨女,還得娶你這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是那窮人,人家也得娶個大閨女繼承香火呢。而那老頭子,你也不願意嫁不是?我這話雖然不好聽,但話糙理不糙,為你好才跟你說呢。鄭家姑奶奶,你也得聽得進人勸才是啊!」

      「我不嫁成不成?」鄭氏提高了聲音,似乎很不耐煩了,「我這一輩子,就不想嫁人了,成不成?」

      「不嫁人?」那女人的聲音越發的尖利起來,「我的姑奶奶,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你哥哥一家著想吧?這鄭家,就這麼點大的地方,三個兒子都得娶妻吧?你住在這裏,他們住哪兒?這還不算,他們還得供你吃供你穿,你這一輩子都得拖累人你知不知道?你這住的時間短,你哥哥嫂子、侄兒他們也心善厚道,彼此還沒什麼。但要住久了,相互之間磕磕絆絆的,你就不怕你討人嫌?」

      這時劉氏的聲音響了起來:「洪媒婆,你這話可不能說啊,否則我當家的回來,可是要吃人的呢。」語調倒像是嬌嗔,一點也不像是責怪人。

      「吶,你看,有這樣好的哥哥嫂子,你就更加應該為他們著想了。一家人要不為彼此著想,再好的關係它也能壞掉。現在你哥哥嫂嫂欠了一屁股的債,這牛家雖然是納妾,卻也給足了你聘禮,價值二百兩銀子呢。牛老爺說了,你在哥哥嫂嫂家住著,也不容易,陪嫁什麼的就不用了,這些聘禮就當是給你哥哥嫂嫂的謝禮。你到了牛家,他一定會待你好的,衣服首飾,以後絕不會少。你看,多麼好的人!接受了這門親,你既能得到個好歸宿,又能幫你哥哥嫂嫂分憂,一舉兩得,皆大歡喜的大好事兒,你倒還要往外推?」

      「哦?價值二百兩銀子?」鄭氏的聲音聽不出什麼喜怒哀樂,「嫂嫂,你也希望我答應這門親事?」

      「妹妹,你還這麼年輕,總不能就這樣孤獨一輩子。依我看,這牛老爺各方面條件還不錯。雖說作妾委曲了些,但女人嫁過一遭,可就不值錢了。能找到牛老爺這麼好的人,也不容易。最難得的是,他對你一見傾心,這可是什麼都比不上的。」劉氏有些討好地道。

      「再說,嫁過去能賺二百兩銀子,還能解鄭家的燃眉之急是不是?」鄭氏接口道。

      劉氏訕訕地笑了兩聲,沒有說話。不過屋裏一陣沉默之後,她終於開口道:「如果你能幫哥哥嫂嫂渡過這道難關,哥哥嫂嫂打心眼裏感激你。以後,琢兒那裏我們一定會好好看顧,定不叫她受委曲。」

      「你有那能力讓我琢兒不受委曲?」鄭氏的聲音拔高起來,「你可知道,那一百五十兩銀子,還是葉家借給你們的?」

      「這個,自然知道,你哥哥跟我說了。但有借總得要還啊?那葉老太爺,雖說是琢兒名義上的祖父,卻跟我們鄭家沒什麼關係。你哥哥說了,這筆銀子,得早點還,否則葉家的作坊周轉不開。」

      「如果有關係,是不是就不用還了?現在要還,就打算以二百兩的價把我賣出去,好用來還債是吧?剩下的,還可以存起來給方景和方輝娶媳婦,是吧?」鄭氏的語氣裏充滿了嘲弄。

      劉氏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冷了下來:「妹妹你也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我勸你答應這門親事,也不光為著家裏的債,更多的還是為你著想。」

      「那如果我說,我不想嫁呢?」

      劉氏似乎也惱了,提高聲音道:「嫁不嫁,自然由你自己決定。只是,以後方景、方輝他們娶妻,家裏的屋子怕是住不下。到時也只能委曲妹妹住柴房了。還有啊,我家方景、方輝贍養父母是應該的,但也沒有養那出嫁了的姑姑的義務。你要想讓他們幫你養老,他們成親的費用,你也得負擔一點吧?也不需多,一個人幾十兩銀子總得幫襯吧?家裏的負擔重,現在還欠了一大筆錢。你哥哥每日在外面辛苦,颳風下雨、暑九寒天都不得歇,再添一張嘴吃飯,非把他壓跨不可,以後妹妹一個月也要交幾錢銀子的生活費才行。」

      鄭氏聽到這裏,氣笑了:「劉月娥,你說這些話,可真是沒良心。屋子住不下,叫我住柴房?這話虧得你也說得出口。要知道你現在住的房子,還是我鄭曼文用嫁妝錢買的。沒有我,你一家子現在還不知道住哪里呢?不光是沒地方住,方景、方輝他們沒准就要被賣到別人家做下人去了,還有錢去學玉雕?你敢說,你們一家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不是我的錢?還有,我回來住這幾個月,你從我這兒拿了多少東西了?我拿回來的銀子,你家方姿、方萍那頭上的簪子,前些日子你拿走那衣服,就值個三、四十兩銀子,我每日還做繡活,賣的錢也全給你了,現在你倒跟我算生活費?怎麼,現在我不在葉家,沒錢供你們;而我女兒也過繼到清貧的大房,沒辦法讓你沾光了。你就來個過河拆橋,打算把我賣掉,還完債還能剩些錢給你兒子娶媳婦是不是?你還真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第七十二章 離去

      「鄭曼文,你說話注意些。」劉氏厲聲道,「你那些嫁妝,都是我們鄭家……」

      鄭氏打斷她的話:「行了,你也別扯那些。那嫁妝是我爹給我的,那就是我的,跟我哥沒有一文錢關係,跟你更沒關係。我給你們,那是我心善;不給你們,你們又能奈得我何?現在倒好,得了好處還死不承認,一分感激的心都沒有,還真以為這錢本就是你們的呢?你要是不在乎臉面,咱們就出去到大街上叫人評評理,看那錢應該不應該給你們?」

      她頓了頓,又道:「本來呢,鄭家這一輩就剩我跟我哥兩人,看在我哥的面上,我幫襯你們,我也不需要你們感恩戴德。可你也不能太過份,把這事當成應該的。我要不是為了你們,我能跟葉家人的關係弄得這麼差?我能被人逼著和離回來?回來了不說好好待我,還每天在我面前哭窮,想在我手裏榨銀子,沒銀子就冷嘲熱諷;現在更好,為了二百兩銀子還想把我給賣了。你說說,這些事哪一樣不讓人寒心?」

      「娘。」葉琢聽到這裏,一腳跨進堂屋,「您也別在這裏待了,跟我走吧。」說完冷冷地掃了劉氏一眼。

      鄭氏罵了劉氏一通,本就不打算在這裏再待下去。以她的性格,寧願留落街頭也不願意再留在鄭家。所以見到葉琢來,倒是正好,也不再跟劉氏多費口舌。轉身就進到房裏去收拾東西。

      劉氏一見葉琢,立馬就沖著鄭氏的背影高聲道:「我什麼時候為了二百兩銀子把你賣了?這話你可說清楚了。不過是牛老爺叫人來提親,我覺得這門親事不錯,勸了你兩句。你就這樣抹黑我!我說妹妹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她說這話,是想在葉琢面前澄清自己。她擔心葉琢惱怒起來,叫他們馬上還錢。

      說完那句。她又去拉葉琢:「琢兒你來,你聽聽洪媒婆給你娘說的這門親事,看看我勸她是不是為她好?」

      她是不敢讓鄭氏離開鄭家的,否則鄭鵬舉回來還真會大發雷霆。但讓她拉下臉來給鄭氏道歉,她又不願意。所以見了葉琢,便想讓葉琢勸勸鄭氏。如果能勸得鄭氏把那門親事答應下來,就更好了——不但可以得那二百兩銀子的聘禮。以後更能沾上牛家的光。

      「行了舅母,一開始我就在外面站著,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葉琢甩開她的手,淡淡道。

      劉氏臉色頓時訕訕的。見葉琢跟著鄭氏進了房。她想了想,塞給洪媒婆一些錢,吩咐她不要把今天的話傳出去,便轉身跟進了鄭氏的房間。

      鄭氏也沒什麼東西可收拾的,不過是幾件衣裳,再加上梳子、鏡子等日用品,順手拿著塞進箱子就可以了。她也不想在這裏跟女兒敘話,提起箱子正要出門,在門口卻正好碰上劉氏。

      劉氏一看鄭氏這樣子就慌了。顧不上臉面不臉面,連忙道:「妹妹,您別生氣,我勸你那些話,真是為你著想,不是為了錢。你既不願意。我回絕洪媒婆就是了。來,把東西給嫂嫂,別生氣了啊!」

      鄭氏卻一言不發,將劉氏往旁邊一扒,拉起葉琢就走。

      因鄭鵬舉白天都在外面跑,又敬重劉氏跟他吃苦共患難,所以劉氏在家裏的地位也是極高的,平時都說一不二。此時見自己這樣低聲下氣地來求鄭氏,鄭氏還一點面子不給,她臉上的笑容馬上沉了下來。

      葉琢見過劉氏的嘴臉,早就想讓鄭氏搬出去了,只是不知道應該讓鄭氏往哪里搬,這才耽擱下來。此時鄭氏既跟劉氏撕破了臉,萬沒有再勸她回頭的,接過鄭氏手中的箱子,便跟著她往外面走。

      卻不想娘兒倆跟秋月剛走到院子裏,就見鄭鵬舉推門進來,後面還跟著鄭方景和鄭方輝。鄭鵬舉開始還沒看出端倪,見葉琢和秋月在,笑著道:「琢兒來了?」緊接著便看到鄭氏和葉琢那陰沉的臉,還有葉琢手中拿著的箱子。他臉色變了變,目光看向聞聲出來的劉氏,見她的臉色也不好看,問道:「這是幹什麼?琢兒你拿你娘的箱子幹什麼?」

      葉琢見鄭氏沉著臉一言不發,便開口道:「那一百五十兩銀子,我祖父既借給你們,就不會催著你們還,所以你們用不著把我娘賣了還債。舅母說我娘不願意答應親事就要住柴房,我這就把我娘接走。」說完拉著鄭氏胳膊,「娘,走吧。」

      為防她們走後劉氏顛倒黑白,該上的眼藥她自然要上。

      「等等。」鄭鵬舉哪里會這樣稀裏糊塗地將妹妹放走?他攔住葉琢和鄭氏,問道:「什麼把你娘賣了?什麼柴房?琢兒你給舅舅說說清楚。」

      葉琢還沒開口,劉氏就忽然沖了過來,對著鄭鵬舉就吼道:「那牛老爺派人來說媒,要納你妹妹為妾,出二百兩銀子的聘禮。是我覺得這親事好,她過好日子,咱們也能拿那二百兩銀子來還債,我哪里有錯?我為你們鄭家操碎了心,這會兒還成了罪人了?勸上兩句就甩臉子給我看,我欠了你們鄭家的不成?全家你們都好,就我刻薄,我斤斤計較,我不會作人。你們要是覺得我不好,我走就是了,省得在這裏礙別人的眼。」說完,抹著眼淚就往外沖。

      「娘,您這是幹什麼?」鄭方景拉住劉氏。

      劉氏拉著兒子的手,「嗚嗚嗚」地就哭了起來,委曲得跟什麼似的。

      葉琢只想望天。

      什麼叫惡人先告狀,什麼叫做以退為進,她總算見識到了。

      鄭鵬舉覺得自己的妻子為自己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甚是辛苦。而且她那算計錢財的毛病,也是自己沒本事,讓她窮出來的,所以一向對劉氏多為包容。而妹妹,為了他賣了自己的嫁妝,在葉府吃了許多苦頭,最後還被和離回家,他對這個妹妹更是滿心的愧疚。此時妹妹生氣而走,妻子百般委曲,而且兩方似乎還各有道理,他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不知如何是好。

      除了葉琢,鄭鵬舉是鄭氏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而且出嫁前兄妹倆的感情極好。正如此,在鄭家遭難、鄭鵬舉一貧如洗時,鄭氏才會毫不猶豫地拿出自己的嫁妝,給哥哥安置家業,連條後路都沒給自己留。她雖然剛才理都沒理哥哥,一心要搬出鄭家,心裏卻是希望哥哥能護著自己,喝斥嫂嫂兩句的。卻不想鄭鵬舉竟然一臉的為難和糾結,鄭方景、鄭方輝也只顧著拉著自己母親小聲安慰。她不由得淒然一笑,繞過鄭鵬舉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妹妹,妹妹……」鄭鵬舉一見急了,忙上前想要攔住鄭氏,「你嫂嫂那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如果她做了什麼對不住你的事,你看在哥哥面上,不要跟她一般見識。那親事你要不滿意,不答應就是了。你嫂嫂說的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葉琢一聽這話就氣笑了。合著鬧了半天,是鄭氏小肚雞腸,沒有容人之量;而劉氏, 不過是脾氣壞,好心辦了壞事而已。

      鄭氏停住腳步,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鄭鵬舉,開口道:「哥哥,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這麼多年為了鄭家付出了什麼,想來你也明白。嫂嫂現在為了一百五十兩銀子,便要把我賣給別人作妾;還說如果不嫁,以後也拿不出錢給你們,就要住到柴房去,以後生老病死也不再管我。這樣的話,怎不叫人心寒?這樣的家,叫我怎麼待得下去?我天生欠了你們一家人的不成?現在除了這一身皮囊,我也沒什麼能給你們帶來好處的了。既然我不肯把這最後一身骨肉榨了給你們還債,那我就離開這裏好了。以後病了老了死了化成了灰,與你們鄭家再無半點干係。」說完,轉身就走,似是一刻也不願意在這裏停留。

      鄭氏說這話時,面無表情,眼裏也沒有一滴眼淚,語調也平緩得如聊家常。然而那一字字一句句,如同一把帶著血淚的尖錐狠狠地刺入心臟,直讓人心酸疼痛得不能自抑。鄭鵬舉呆呆地看著鄭氏與葉琢上了馬車,呆呆地看著那馬車遠去,一直到在街口轉了個彎,再也看不見。他這才回過身來,看著劉氏,目光裏無悲無喜,聲音輕乎得不仔細聽根本就聽不見:「你到底對我妹妹做了什麼?」

      劉氏不怕鄭鵬舉對她大吼大叫,甚至不怕鄭鵬舉對她拳腳相加。二十年的夫妻,她深知鄭鵬舉對她又敬又愛,極為包容。只要她裝出委曲的樣子,哭鬧一場,鄭鵬舉就會服軟,到頭來還要去哄她一番,賠禮道歉。卻不想此時的鄭鵬舉竟然是這樣一副奇怪的表情。她終於有些害怕了,流著眼淚道:「洪媒婆又不是我叫來的,而且除了作妾,那牛老爺確實不錯,我才勸了妹妹兩句,卻不想她當場就翻了臉,說我要賣她。嗚嗚嗚,就算我有點私心為了這個家想要那二百兩銀子的聘禮,我也不可能將妹妹往火坑裏推啊?孩子他爹,我真沒那惡毒心思啊……」

      「那住柴房,又是怎麼一回事?」鄭鵬舉又問,竟然像是看不見劉氏那臉上的眼淚似的。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4:1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1:43 A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後續

      「這個……我勸她幾句,她便罵了起來。我惱怒之下就說了些過份的話。」劉氏避開鄭鵬舉的眼睛,期期艾艾地道。

      鄭鵬舉長歎一聲,繞開劉氏便往屋子裏去。

      「爹,要不要去把姑姑追回來?」鄭方景雖然心下也怪自己母親這事做得過份,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希望能彌補一下母親犯下的過失。

      鄭鵬舉頹然地擺了擺手,也不說話,逕自往臥室裏去了。到了臥室,將自己的鋪蓋一卷,搬到了鄭方景的屋子裏。

      劉氏一見丈夫這情形,頓時慌了神,連忙跟著屋裏去,「嗚嗚嗚」地便哭開了,嘴裏說的無非是這麼些年她跟著鄭鵬舉吃苦操心,窮怕了,所以見得背了這麼大一筆債才慌了神;如果鄭鵬舉覺得她不好,給她一張休書就是。

      以前遇到兩人有爭執,只要劉氏使出這一招,鄭鵬舉便會動容,然後就會原諒她,反上前哄她,兩人和好。可這一回鄭鵬舉像是沒聽見似的,將鋪蓋往床上一放,便又出門去。直到天黑了才回來,從身上掏出一些銀子,數了又數,深深歎了一口氣。

      「爹,您這是……」昨日甫遇大禍事,今天家裏又出了這樣的事,鄭方景心裏極為不安。此時見父親這異于尋常的舉動,趕緊跟進屋裏問道。

      鄭鵬舉深深歎了一口氣,揉了揉額頭:「人家葉老太爺為什麼這麼好心要借錢給咱們?還不是看在琢兒的份上?可你母親,卻做出這樣的事。你叫人家葉老太爺如何想咱們?估計心裏正深悔借了錢給咱們呢。所以,我今天到處去借錢,想把葉家的錢給還了。可把親戚朋友家走遍了,也才借到四十多兩銀子。」

      「都是孩兒無用。給家裏招來這天大的禍事。」鄭方景低下頭去。

      「當初咱們不貪心,答應了葉老太爺,好好地在玉琢坊做事。哪會有這樣的禍端?都是昧了良心,背信棄義,才有這下場。唉,這世間,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一啄一飲。皆有報應。」鄭鵬舉歎息道。他轉過頭來,看著鄭方景:「今天這事,你覺得如何彌補才好?」

      鄭方景想了想,張了張嘴想要說話,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低下頭去看前面的地面。那樣子,是打定主意不再說話。

      最好的彌補辦法,便是讓母親劉氏去跟姑姑道歉。但他想想母親那性子,不光是不會去,有可能還要在家裏大鬧一場,導致父親對她徹底失望。然而母親對姑姑的態度再過份,可對他們幾兄妹和父親,還是極好的。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總把好的留給孩子和丈夫。作為人子。就算他知道母親對姑姑這事做得不地道,卻不可能舍了母親去照顧姑姑的情緒。

      所以,他乾脆不說話。

      鄭鵬舉見他不說話,眼神頗有些複雜。也不逼他,只是道:「你去勸勸你母親吧,怎麼的也得去葉家走一遭。賠個禮道個歉。」

      鄭方景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應道:「是。」轉身去了劉氏的房間。過了良久,他這才回到自己房裏,對鄭方景道:「娘她不願意。」

      鄭鵬舉點點頭,也不吃飯,也不洗漱,脫了外衣將鋪蓋一展,便躺到了床上。

      「爹,先吃飯再睡吧。」鄭方景見了,趕緊道。今天是鄭方姿做的飯菜,但因鄭鵬舉沒回家,劉氏也只將自己關在房裏埋頭做針線活,一邊納鞋底一邊默默流淚,家裏氣氛極為壓抑,誰也沒有心情吃,都等著父親回來跟母親和好了,再一起吃飯。卻不想鄭鵬舉回來,跟劉氏連個照面都不打,飯也不吃,便準備睡了。

      「我沒胃口。」鄭鵬舉擺了擺手,閉上了眼睛。

      看著比同齡人都要蒼老、滿面倦容的父親,鄭方景在床前站立良久,這才輕輕地轉身,帶上門出去。出到外面,他也沒有去廚房,而是又去了劉氏的房間,在那裏跟劉氏說話一直到半夜。

      話說葉琢跟鄭氏上了車,吩咐車夫往前行駛,一面轉頭對鄭氏道:「娘,您先跟我回祖父家住吧。」

      鄭氏看著窗外,沒有說話。如果今天葉琢沒來,她同樣也會離開鄭家。但離開了鄭家,要往哪里去,她心裏很是茫然。她並不願意去葉家大房,葉家是她心裏的一道傷口,雖說對於葉家她也沒有什麼留戀的,更不會為了那個地方哀怨,但照她的性格,離了那裏她便永遠不願意再踏進葉家的地盤,哪怕去的是大房而不是二房。那天能去吃飯,也不過母愛逼倒了一切,想看看女兒生活的環境而已。

      鄭氏的心情,葉琢很是理解。但鄭氏離開鄭家太過突然,讓她沒有一點準備。此時不去葉家大房,難道還能讓鄭氏去住客棧不成?那個地方魚龍混雜,來來往往的什麼人都有。像鄭氏這般容貌,住在那裏實在是不安全。而倉促之下,又哪里能找到合適的地方?沒奈何,只能先去葉家大房待幾日,然後再慢慢尋訪,或買或租一個小院子,再買些下人與她作伴——而這些,葉琢並不覺得安全,也是姑且而為之之舉。

      此時見鄭氏不作聲,葉琢只得把這些情況分析給她聽,又道:「娘,我知道您不願意見二房的人,免得遭人口舌,徒生事端。但您也知道,大房跟二房素無來往,您住在那裏,只要不出門到處走動,便是住半年也見不到二房的人。所以根本不要擔心。」

      鄭氏歎了一口氣,點頭道:「好吧,就先住幾天,等找到房子我就搬出去。」

      葉琢一聽心下歡喜,連忙吩咐車夫往葉家所住的巷子去。待到門口停了車,葉琢對秋月道:「你先下去,把情況跟祖母和伯母說一聲,我跟我娘稍後再來。」又轉頭對鄭氏解釋,「娘您放心,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秋月都是有分寸的。」這樣做,也是給大家留面子。否則要交待事情的緣由,自然要數說鄭家人的不是。鄭氏當面聽著,不但她自己感覺沒臉,關氏和趙氏也會尷尬——至於葉予期,此時應該不在家裏,到作坊去了。

      這秋月,還是鄭氏自己幫葉琢挑的丫鬟,自然也知道她是極穩重的人,便點點頭,由著秋月進去稟告。

      只一會兒,關氏和趙氏便從院子裏出來,葉琢見了,連忙下車。

      「閨女,快下來。你要再這樣生分,伯母可就生氣了。伯母這一生氣,沒准就把琢兒一頓好罵。到時候,你可不許心疼。」關氏笑道,一面走到車前,向正站起來準備下車的鄭氏伸出手去,欲要扶她下車。

      「伯母……」聽到關氏絲毫不見外的話,再看到她滿臉的慈愛,鄭氏忽然鼻子一酸,在鄭家沒有流出來的眼淚,卻在這裏流了下來。

      扶著關氏的手下了車,她斂衽一福,對關氏和趙氏行了個禮:「伯母,嫂嫂,曼文要在此叨擾幾日了。」

      「快別說這樣的客氣話,什麼叨擾不叨擾的。你是琢兒她娘,便是我的親閨女,到了這裏,就跟到了家一樣。」關氏道。

      便是連一向清清冷冷、沉默寡言的趙氏,也對鄭氏溫然一笑:「不要客氣,快請進吧。」

      為避免鄭氏尷尬,關氏也不將鄭氏引到廳堂裏坐下敘話,而是將她帶到一間屋子前,笑道:「你也知道,我們就這一進院子,那邊正屋裏我和你伯父住了一間,琢兒住了旁邊一間。這邊便是你嫂嫂和秋月她們所住。還剩這一間,你就湊合著住吧。雖說簡陋了些,卻是極乾淨的。隔壁就是你嫂嫂的房間,你們正好說說話做做伴兒,倒也熱鬧。」

      正說著話,秋菊就已拿了乾淨的被褥帳子等物過來,跟秋月一起鋪陳開來。

      「還有啊,我剛才說了,我就當你是親閨女似的。你在這兒住著是應該的。你也知道我們家人口少,平時冷冷清清的,所以我最喜歡熱鬧。你能在這兒住著,伯母才高興呢,再不許說搬出去的話。」關氏又道。

      鄭氏自然也不會不識趣地在這時候跟關氏爭辯,只是隨口應著,心裏的主意卻是一點也沒改變。

      而葉琢擔心鄭氏不自在,在中間插科打渾,說說笑笑,讓鄭氏與關氏、趙氏親近起來。等關氏和趙氏離開,她又帶著鄭氏在院子裏轉了一圈,介紹各處地方,見鄭氏對趙氏的針法感興趣,湊到趙氏房裏看她刺繡說話,她這才一個人到了關氏房裏,道:「祖母,您可知道這附近有誰要賣院子或出租院子裏的嗎?」她知道鄭氏不願意住在葉府附近;但住得遠了,她實在不放心。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安全第一,便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見關氏眼睛一瞪似要怪她說這話,葉琢忙道:「我娘的脾氣,您也知道的。能住到這兒來,還是我半逼半勸才答應的。要她常住,萬萬不可能。而且讓二房的人知道了,說出怪話來,我娘還真得羞愧欲死。所以,還是趁早找個合適的地方吧。」

      關氏這才歎了一口氣,將到嘴邊的話收回,想了想,道:「隔壁的王婆子,最是消息靈通,我去問問她。」說完便出了門。過了半晌,她回來了,道:「房屋出租有兩處,那邊的青雲巷也有一處院子出售。」



第七十四章 類似的事再發生

      青雲巷離葉家這紫衣巷並不遠,穿過兩條小巷子便到,走路不過一柱香的時間。而且那條巷子自有巷口出入,並不需要往紫衣巷這邊來,鄭氏平時出門,遇上葉家明等人的幾率極小。所以葉琢一聽,倒對這一處屋子極中意,問道:「那出售的院子是什麼樣的?主人為何要賣它?」

      關氏心裏雖然對鄭氏是否有能力買院子存著疑慮,卻也不會出言打聽,道:「主人是一外地的客商,嫌每次進貨的時候住在客棧裏不舒服,便買了這個小院落腳。現在這客商老了,他兒子又考中了舉人當了官,他便不再賺這辛苦錢,想要將這處院子賣掉。聽說,面積雖然不大,卻是一個兩進小院。至於要賣多少錢,王婆子也不大清楚。你要覺得合適,到明兒咱們去看看問一問。」

      葉琢聽得這些,對這院子越發的滿意。不過既是兩進小院,主人也不急著賤賣,想來價格也高,憑著鄭氏手上的三百兩銀子和她自己手上的五、六十兩銀子,怕是買不到,當下不置可否,又問:「那出租的兩處呢?」

      「一處就是前面不遠處的秦家小院。秦家婆婆的兒子不大成器,整日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秦婆婆便把祖產拿出一半來出租,賺些銀兩度日。他們將那小院子與秦家隔斷,再從旁邊開了個小門,形成一個獨立的院子,租金是每月一兩五錢銀子。正好前幾天那租院子的人退了租。那個院子便空著。還有一處離咱們這兒有些遠,往東走要兩頓飯的功夫才到。那家人賭石發了財,就買了個大院子,將原來所住的舊宅子出租。聽王婆子說,那宅子倒有十來間房間,就是院子極小,就是個小天井的模樣。租金倒比秦家的還貴些,有一兩八錢銀子一月。」

      葉琢一聽,對這兩處地方都不大滿意。雖然秦家那一處聽起來不錯,離葉家不遠。院子也應該不小,便於活動。但那秦家婆婆的兒子想來也有三、四十歲了,就住在隔壁,而且還不務正業,也不知會招惹什麼人到家來。鄭氏住在旁邊,諸多不便。

      「明天咱們三處都去看看吧。」葉琢道。腦子裏卻想著是不是再去賭一次石,好賺點錢幫鄭氏把院子買下來。不管鄭氏以後嫁不嫁人。有一處房產留在手裏,總是好的。

      跟關氏聊完這個話題,葉琢出去看了鄭氏一回,見她饒有興致地也拿著針線跟趙氏學繡花,便放下心來,回房去練習雕刻。

      別的玉雕學徒,總是從最基本的刀法練起。待得所有的刀法都練熟了。再往物體形狀上練來。但葉予期教她卻完全不按照這一套路:只簡單地給她講了一遍刀法,便讓她開始雕刻這各種物體。所以,葉琢現在的雕刻,根本不管什麼刀法,心裏想把手中的石頭雕刻成什麼形狀,就照著那樣子去雕刻。也因此,她琢制出來的東西,因有前世的繪畫功底在。雖然刀法有些稚嫩,卻是極俱靈性,各種花卉動物活靈活現,惟妙惟肖,讓葉予期看了讚不絕口。

      但葉琢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哪里能容忍得了自己那拙劣的刀法?反倒回去從最基本的刀法開始練起。這種發自內心的渴望使得那枯燥的練習也變得有趣起來,效果比著學習的學徒們不知強多少倍。正也因此,她的進步可謂神速。

      至於劈香,在經過了無數的限制挑戰、無數次的失敗之後,葉琢昨天晚上終於取得了一些進步。她發現,當她靜下來,再靜下來,靜到甚至可以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卻對窗外的葉落與鳥啼充耳不聞時,那紅紅的燃著的亮點就會在她面前放大,再放大。然後揮動手臂按著某個弧線的軌跡甩出去,便很有可能命中那個紅光。昨天晚上,在那樣的狀態下,她十刀裏已能劈中兩刀了。如果運氣好,還能命中三、四刀。

      想到昨晚劈香的情形,葉琢心念一動,停下手中的刻刀,然後眼睛定定地看著手中的石頭,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那上面,不多久,那種天地之間,唯有石頭與刻刀的狀態又出來了,此時,她感覺自己甚至能看得見石頭下隱藏的紋路,右手拿著的刻刀便立即動了起來。刻刀在葉琢手中猶如有了生命一般,不停地有節奏地舞動著。刻刀之下,石屑紛紛而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的耳朵重新能聽到院子裏關氏的聲音時,手中的石頭已成了一個手托著花籃的女子。這女子面帶微笑,注視著手中的花籃,似乎正陶醉在美麗的鮮花之中。那動作,那神情,便是素來對自己極為嚴苛的葉琢,也對自己這個作品極為滿意。要知道,這人物雕刻可比花卉動物難多了。在雕刻五官時絕不允許刀鋒哪怕歪上一點點,否則那個人物就不再是你想像的那個模樣了。而她手中所拿著的這個人物雕刻,表情生動,線條流暢,五官更是趨於完美,在刀法上再也看不出一絲的稚嫩,完全是一個合格的石雕作品了。

      她滿意地放下石雕,正要站起來活動一下身體,忽然聽到一個陌生而慌亂的聲音從院門處傳來,而與他應答的,是關氏。也不知那人說了什麼,關氏的聲音一下高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葉琢站起身來,推門出去,卻看到關氏站在大門口,神情有些呆滯。她連忙走上去,扶住關氏,急道:「祖母,這是怎麼了?」

      關氏這才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用力地抓著葉琢的肩膀,道:「怎麼辦?琢兒,怎麼辦?我們大房明明沒做什麼壞事,怎麼這老天就不肯放過我們?」

      葉琢見關氏早已亂了心神,心裏一驚,忙轉頭問仍站在門口那男子:「黎大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男人她在玉琢坊開業那天見過,跟葉予期的交情還不錯。

      「玉琢坊出事了。有一個客人拿了一塊極品玉料,要到玉琢坊去加工。偏你祖父不在,羅師傅便自作主張玉料接了下來。卻不想在加工的過程中出了問題,把那塊玉雕壞了,此時那客人正在玉琢坊鬧呢,要你們賠他三千兩銀子。你祖父在不在家?趕緊讓他過去吧。」

      一聽不是葉予期出事,葉琢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搖頭道:「我祖父一早就出門去了,並不在家。我去看看吧。」又轉頭安慰關氏,「祖母,那玉雖然雕壞,卻也不是不可能補救,便是摔成碎片,也仍可以做戒面賣錢呢,您別著急。」

      這話一說,不但黎大叔搖頭,便是關氏也哄不住,哭道:「那小小的戒面跟整塊的玉料,價錢能一樣嗎?三千兩銀子的玉料做戒面,便是一千兩都賣不出去。欠下那兩千兩,便是賣了房子都賠不起啊!老天爺啊,你沒長眼睛啊?你怎麼專門禍害好人啊!」

      趙氏、鄭氏和秋月她們聽到關氏的哭叫聲,早已跑了出去,也聽到了黎大叔的話。不過她們也是一愁莫展——二、三千兩銀子的大事,不是身上只有三百兩銀子的鄭氏能解決得了的;而趙氏,估計身上也就有幾十文買菜的錢。

      「祖母,此時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伯母,娘,你們照顧好祖母,我去作坊看看。」葉琢道,又對黎大叔施了一禮,「多謝黎大叔來告知我們。我祖父恐怕去玉街的解石作坊看玉料去了,還得麻煩您再跑一趟,把他找回來。」

      「不消多禮。我這就去玉街。」黎大叔覺得葉琢小小女娃兒,便是去了玉琢坊也無濟於事,還是把葉予期找回來才是正理。便匆匆交待一句,轉身上車去了。

      「秋月、秋菊,咱們走。」葉琢也沒時間安慰關氏,喚了一聲,便帶著秋月和秋菊巷口走去。倒不是她譜大,出門一定要帶兩個丫頭。只因茲事重大,沒准就用得著跑腳求助。手下有人使喚,自然方便一些。

      三人招了一輛馬車,急匆匆地趕往玉琢坊。到了那裏,只見玉琢坊門口已站了許多看熱鬧的人。昨天鄭方景剛發生過這樣的事,今天玉琢坊又出了類似的事,門口的人都議論紛紛,說依仁街是不是有什麼邪氣,一年難得遇到的事,這兩天怎麼會連續發生。秋月聽得這些議論,心裏惴惴地,擔心大家會把鄭方景和葉予期的親戚關係想起來,從而聯想到與他們相關聯的葉琢。葉琢可還有一個命不好的名聲呢。

      三人之中葉琢最是鎮定。她有賭石的本事,三千兩銀子也不是賠不起,所以她倒是不擔心葉家大房會因此而破產,甚至家破人亡。她此時正想另一件事。那就是兩天裏連續發生這樣的事,而且發生這事的主人都跟她有關聯,這不得不讓她懷疑,這是別人所設的一個圈套,正一步一步地把他們拉入絕境。

      「讓一讓,大家請讓一讓。」秋月見門口被堵住了,只得一路叫喊。

      「葉家的姑娘來了。」

      「怎麼是她來?葉老闆呢?」

      「一個小姑娘,頂什麼用?」

      「嗨,不管頂不頂用,一個小姑娘能獨自來,就是有膽。這姑娘不錯!」

      那些看熱鬧的人倒有許多都在玉琢坊開業那天見過葉琢的,當下都一臉同情地給她讓出一條路來,私下裏暗自議論著。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4:2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1:46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處理方案

      進到玉琢坊,葉琢看到羅經生正站在一個身穿絳紫色綢緞袍子的年輕男子面前,微低著頭,一臉的沮喪。在他身後的案臺上,擺放著一塊玉料,這塊玉料旁邊透明到了無色的地步,只有中間那一塊桔中透紅,卻也同樣晶瑩剔透,一看就知道玉質極佳。此時這塊玉料已被雕刻成了一個圓形的玉盤,玉盤上面是一個半臥的女子,這女子身後靠著一個碩大的桃子。只可惜,那桃子朝著腳後的那一面,被一刀刻壞了,使得這桃子仿佛被人咬了一口似的,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那年輕男子大概十八、九歲年紀,雖然穿著華麗,但面色黝黑,皮膚也有些粗糙,捧著茶杯的手也較為粗短,倒像是個慣常做粗活的人。不過被這麼多人圍觀,他倒是極為鎮定,垂著眼眸只管慢慢地喝著茶,似乎沒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羅經生,也沒看到滿屋子的人。另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正站在他的右前方,對羅經生說話:「……你們東家到底什麼時候來?不是說住的離這裏不遠嗎?不會是聽到玉琢坊出了大事,逃跑了吧?」

      羅經生輕輕地搖了搖頭,抬起頭來正要說話,忽然看到葉琢進來,頓時松了一口氣,道:「東家家裏的姑娘來了。」然後一臉羞愧地上前一步,對葉琢作了個揖,低下頭去:「葉姑娘,我給東家闖大禍了。」

      葉琢看了羅經生一眼,也不說話,轉過身去對那年輕男子輕輕一福。開口道:「這位公子有禮了。我是葉家的姑娘,我祖父一早出了門,大概是去玉街看原料去了。黎大叔已到玉街尋找,一會兒就會回來。還請公子稍等。」

      「原來是葉姑娘。」那年輕男子在看到葉琢的時候,眼裏閃過一絲驚豔,繼然臉上的表情一展。笑容可掬地站了起來,對葉琢回了一禮,「在下汪承東,見過葉姑娘。」

      「汪承東?」葉琢微一思索,隨即便想起這汪承東是誰了。幾天前葉予章到大房來提親,說適合入贅的那人,不正是叫做汪承東嗎?

      只是。當初不是說他比較窮困,所以想要到玉琢坊來做粗活嗎?為什麼現在穿成這樣,還拿著一塊價值不菲的玉料到玉琢坊來?他這是不忿葉家沒有答應招他做工,特地前來報復?還是被誰派了來找葉家的麻煩?

      她抬起頭來,不著痕跡地又打量了汪承東一眼。道:「前一陣我叔祖父來說,想介紹汪公子到玉琢坊來做事。只是玉琢坊剛開業,生意清淡,又已先請了羅師傅,所以我祖父便沒有再請汪公子。可今天看汪公子這樣子,穿著不俗,一出手就是極品玉料,不像是要找活兒幹的人吶?為什麼我叔祖父會有那樣的話?」

      一聽這汪承東與葉予章相識,而且還跟玉琢坊有這樣的一段淵源。圍觀的人群裏頓時小聲議論開了。原來大家就奇怪,這玉琢坊本就是一個小作坊,又是新開業並沒有多少底蘊,羅經生的手藝也不是特別出色,這位汪公子手裏既有這樣的好玉料,怎麼會放著那麼多有口皆碑的大作坊不去。卻跑到這裏來加工呢?現在經葉琢這麼一說,大家就懷疑他是不是心裏懷恨,特意來找玉琢坊麻煩的。

      汪承東詫異地挑起眉來:「哦?還有這等事情?在下可沒托令叔祖父幫著找事做呀?想來是誤會了。在下雖然不才,卻也有些家底,還不至於需要托令叔祖父找事做。」

      「看來還真是我叔祖父誤會了。在此葉琢替叔祖父向汪公子賠個不是。」葉琢說著,向汪承東福了一福。

      汪承東側過身子,避開了葉琢這一禮,擺手笑道:「葉姑娘這禮卻是不該賠。令叔祖父能伸手相幫,不管這事誤不誤會,都是為了我好,我感激還來不及,哪里需要他老人家賠罪?」說到這裏忽然將笑容一斂,「不過,我朋友好不容易找到一塊極品玉料,托我幫他找人雕刻成仙子獻桃,好在其母五十大壽時獻上去。因我小時候常聽我母親說起令祖父為人極好,對我家也有恩,這才想投桃報李,照顧照顧你家的生意,將這塊玉料拿到你這作坊來加工。卻不想這位師傅竟然把這玉料刻壞了。如果這塊玉料是我的倒也罷了,看在你我是親戚的份上,只需補上一些差價便可以了。但這玉料是我朋友的,毀了這玉料我已難和他交待了,實在不敢徇私再拿它來做人情。還請葉姑娘體諒在下的難處,或是賠一塊質地一樣的玉料,或是照價賠償一定的銀子,好讓在下去買一塊玉料來彌補過失。」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讓人聽不出一點破綻。葉琢轉過身去,走到案台前拿起那雕壞了的玉盤看了一下,轉過身道:「汪公子,你那朋友母親的壽辰是什麼時候?」

      「十二月十六。」

      「也就是說,只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葉琢道。

      「正是。」汪承東一拱手,「所以還請姑娘不要為難在下,好讓在下有時間再尋一塊好玉料,來彌補這個過失。」

      「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汪公子想要再找一塊這樣的紅翡,怕是很不容易吧?不如把它的設計改一改,雕刻成其他的形狀。我們玉琢坊願意補償些差價。不知汪公子意下如何?」

      「這個主意好。」圍觀的眾人一聽,全都點頭稱讚。

      「想不到葉老頭兒這個過繼的孫女這樣出色,小小年紀,遇到這樣的大事卻不慌不忙,處理得妥妥當當,倒比我那孫子還強些。我那孫子跟她差不多大,被他祖母和母親寵得還跟個孩子一樣。」一個老頭兒歎道。

      「不知這葉姑娘今年多大?可有婚配?」旁邊不少人一聽這話,立刻起了結親的心思。像這樣既漂亮又能幹的姑娘,誰娶了就是誰的福氣。

      那老頭兒顯然極瞭解葉家的情況,搖搖頭道:「你們就別想了。那葉家大房無子無孫,過繼這個孫女,是要招人入贅的。要不是這樣,這門親事哪輪得到你們?我早就先搶一步了。」

      這話說得大家一陣惋惜。



第七十六章 應對

      而那一邊,汪承東聽到葉琢的提議,微微一沉吟,就拱手道:「葉姑娘這主意雖好,但在下有在下的難處。因這塊玉料,我那朋友之所以捨得花了大價錢買下來,就是因為他看著這上面的俏色能雕刻出這麼一幅福壽延年的圖案,老太太見了,必會心情大悅。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就算把玉料雕刻成別的圖案,再跟他解釋清楚,但這畢竟不再是他心儀的圖案,他恐怕會很不高興。責怪我辦事不力倒也罷了,唯恐他心生懷疑,以為我有意壞他的事,好讓他的兄弟壓他一頭。所以唯今之計,我只能再找一塊更好的玉料來重新設計,力求能夠比原來的效果更好才行。希望葉姑娘能理解我的難處,儘快把銀兩賠付給我。我好再去尋訪好玉料。」

      「那不知汪公子覺得這塊玉料值多少錢?」葉琢問。雖然汪承東的話沒有絲毫破綻,但她已肯定今天這事是汪承東有意而為之。

      要知道,像這樣質地的一塊紅翡玉料,價值不菲。如果照汪承東的說法,那它的價值更是無法估量——千金難買心頭好,喜歡的東西,是不能用價錢來衡量的。那麼這樣難得、這麼重要的東西,他那位朋友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把它託付給像汪承東這樣的人?汪承東又怎麼會隨隨便便拿著它到一個小作坊來,找一個他並不熟悉並不瞭解的玉雕師幫雕刻?他就不怕雕刻壞了,後果嚴重嗎?除非,他原本的目的。就是把這玉料弄壞,好讓葉家傾家蕩產。

      那麼,他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僅僅是報復葉家拒絕了讓他到玉琢坊來做事,或是拒絕讓他入贅葉家嗎?

      「這塊玉料。我朋友買的時候花了三千二百兩銀子。不過既然這玉是我拿到玉琢坊來雕刻,才使得這樣的事情發生,我願意承擔一部分責任。你們只需要賠付三千兩銀子就行了。再買玉料多出來的花費。我用自己的錢一併補進去。」汪承東道。

      汪承東這話一出,圍觀的眾人「轟」地一聲,全都議論開了。三千兩銀子啊,在場的沒幾人一下子能拿得出這麼多現錢的,除非賣地賣房賣店。而葉家的家底,因為葉璞的死、姜家賠償的關係,許多人心裏都有底。就是把葉家的老宅子連這作坊賣了。也不過值個幾百兩銀子。

      不過賠付了三千兩銀子,那塊玉料就屬於葉家和羅經生的了。因已雕壞,價值也降了下來,最多值個二千兩銀子,急著換成錢賤賣的話。更是只能賣上一千五、六百兩。那麼餘下的一千多兩債務,葉家需要賠付六成,那也有六、七百兩。賣了作坊再賣了家中的房子,勉強也能湊齊。只是這樣,葉家就算是傾家蕩產了,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情形比葉璞去世前更慘。

      不過也有些人,感慨葉家倒楣之餘,也在誇汪承東這人實在。那塊玉料的價值擺在那兒的。確實值個三千兩銀子。像這樣的情況,汪承東完全可以往高裏要價,開個四千兩葉家也不敢說不賠。現在能只要三千兩,已算是很難得的了。

      而家裏有與葉琢適齡的兒子、孫子的,則在心裏暗贊葉琢的沉穩。聽到那樣的資料,便是他們自己都心驚肉跳。暗自慶倖這樣的事沒有落到自己頭上。但眼前這個十五、六歲的小小女娃,卻鎮定自若,臉色都沒有變一下。這跟他們家中遇事只會哭哭啼啼的妻子、女兒,實在是天壤之別。

      不過,就算再欣賞葉琢的人,此時也生不出結親的心思來了。背負著債務,一貧如洗的家庭,誰願意與之結親?

      葉琢聽了,沒有說話,而是拿起那塊玉料仔細地看了起來。不可能汪承東說這玉料值多少錢,她就賠多少錢。這玉,還得好好看看,估量一下它的價格。

      她細細地看了一遍,又用手摩挲了一會兒,確認這確實是一塊質地上好的紅翡,並沒有作假的現象,這才小心地拿起玉料,向人群看了一眼,走到前面誇讚她的那個老頭兒面前,道:「雲爺爺,麻煩您幫我看看,這玉料價值多少錢。」

      她雖然對玉有瞭解,但對於玉料市場卻不熟悉。這塊玉料到底價值幾何,她還真估摸不准。

      「你把玉料放到那案臺上,我叫幾位老夥計幫你看看。」雲老頭兒跟葉予期的私交極好,對於葉琢的請求自然不會推辭。但這塊玉料太過貴重,這要不小心摔了,那三千兩銀子可就得由他來賠了。所以謹慎起見,還是放到案臺上比較好。他可不想在這人擠人的地方看玉,要是有那平時跟他有矛盾的人趁機碰他一下,那真就糟糕了。

      「多謝雲爺爺。」葉琢道了一聲謝,轉身回到案台前,將玉料放下。

      雲老頭在人群中點了三個人,一起走了過來,圍著那案台,仔細地端詳。然後又小聲地商量了一下,對葉琢道:「這塊玉,確實是質地極好的紅翡。以現在的市價,價值在三千兩銀子左右。」

      葉琢對他們施了一禮,謝過他們的幫忙,轉過身來對汪承東道:「汪公子想來也知道,如果玉雕師把玉雕壞,是要跟東家一起承擔賠償責任的。三千兩銀子,我們葉家只需賠付一千八百兩;而另外的一千二百兩,還請汪公子找羅師傅要。不過就算是一千八百兩,也是一個大數目,不是我們葉家能馬上能拿得出來的。還請汪公子通融幾日,我們先寫個欠條,等錢湊齊了再把欠條換回來。汪公子意下如何?」

      她這話,確實是實情;而同時,她也想再進一步試探一下汪承東。如果汪承東有心要害葉家,一定不會允許欠債,而是要逼他們馬上賠錢。

      至於羅經生,在葉琢聽到黎大叔講述事情原委的時候,她就已深深懷疑他了。

      為作一個生長在深閨裏的女子,她都知道有些風險是不能冒的,羅經生已做了這麼多年的玉雕師,更應該知道如何規避風險才對。可現在,他在沒有賠付能力的情況下,貪圖那一點點加工費,擅自接下這樣貴重的玉料。既接下了玉料,那就應該小心翼翼地做活兒,就算出問題也應該在可以補救的範圍內吧?可他卻發生了這麼重大的失誤。而偏偏事情又這麼湊巧,都發生在她祖父不在的情況下。這不得不讓她懷疑,羅經生是受人指使,故意這麼做的。

      如果他真是受人指使,故意這麼做的。那麼想來,他必然不會拿出錢來賠償,一定會要葉家先行墊付,好把葉家陷入傾家蕩產的地步。

      果然,葉琢話聲剛落,汪承東還沒說話,羅經生就連忙道:「葉姑娘,葉姑娘,我因為是第一次雕刻這種極品玉料,心裏緊張,所以不小心把它給雕壞了。合約上有規定,刻壞玉料我要賠四成,那一千二百兩銀子,我自然應該賠。可……可是葉姑娘,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哪里拿得出那麼多錢?所以還請葉姑娘發發善心,先幫著一起賠上,反正這玉料也壓在你們手裏,你們一起拿著也方便補雕,不用分開了。等我把房子賣了借些錢,再來還葉家的這筆債。」

      那人群裏有跟葉予期交好的,一聽這話就急了,正要出言提醒葉琢不要答應這要求,葉琢就朗聲道:「羅師傅,我在家裏聽到發生這樣的事,不亞於聽到晴天霹靂,真是覺得禍事從天而降啊,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你就讓我們背負了這麼一大筆債,讓我們傾家蕩產。但到了這裏,我有一句責備你的話沒有?沒有吧?我是想著,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不管誰對誰錯,作為東家,我們就應該負起自己該負的責任。所以該我們賠償的銀兩,我們也不會說這事是因你而引起,就讓你多賠付一點。但你也不能輕飄飄地說一句你沒錢,就把債務全堆到我們身上來呀?我們這一部分的債,都還要想辦法東挪西借呢。你欠汪公子那一部分銀子,還是你想辦法解決好了。」

      眾人一聽這話,投向葉琢的目光又多了幾分讚賞。

      葉家這小姑娘,不光是人長得漂亮,便是說出來的話也很漂亮。在玉雕界,這樣的事發生得不少,很多的東家跟玉雕師之間哪怕是多年的交情,都因這事而反目成仇。他們都想把責任推到對方身上,讓對方多賠付一些,自己輕省一點。而葉琢這話,既然把事情的原委說得很清楚,是羅經生在葉家不知情的情況下,給葉家惹的大禍。而葉家寬厚待人,並沒有責怪他;該自己賠付的部分,二話不說就承認下來。這是何等的厚道!

      反觀羅經生,這事就做得極不地道。自己惹了禍,不說跪下來給東家賠罪,反想讓東家幫著背債,那臉皮也真夠厚的。

      人群裏有玉雕師的,此時都為葉家人的行事折服——葉家的小姑娘都這樣,想來她的祖父就更為寬厚了。如果經過此事葉家的作坊不倒,他們打心眼裏願意到這樣的東家手下來做事。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6:3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1:51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葉予期回來了

      汪承東見他們把話說完了,這才不慌不忙地道:「葉姑娘,羅師傅,不是我不體諒你們,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呀。你們要不拿出錢來,我哪能有錢再去買玉呢?所以,抱歉得很,你們的請求我實在不能答應。」

      汪承東有這樣的回答,葉琢一點也不意外。她也不想再廢話,接口道:「我們家的情況呢,想來汪公子也知道一些。除了這個作坊,就還有家裏一個不大的院子。這兩項加起來,也值個六、七百兩銀子;再拿羅師傅雕壞的那塊玉的大半相抵,我想應該足夠賠償汪公子了吧?那麼,不知汪公子是馬上要我們的房契地契和玉呢,還是通融些日子,讓我們把這些賣掉拿現錢來賠?」

      汪承東一聽這話,有些不高興了,沉著臉道:「葉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莫不是想耍無賴?還有,你祖父呢?怎麼派你這麼一個小姑娘來支應?你說的話,能算數嗎?」

      「我怎麼就耍無賴了?我說了不賠你錢了嗎?只不過一下拿不出現錢來,請你通融幾日而已。這事就是去衙門,想來縣太爺也是這麼處理。總不能拿不出現錢,就拿人去砍頭吧?我把頭砍下來給你,你也沒用不是?而且,理就是這麼一個理,就算我祖父來,也是這麼個說法,因為他也變不出銀子來給你。」葉琢倒是不慍不怒。

      「可不是嗎?這位汪公子,你也不想因為這事,逼出人命不是?你買那玉。也是為了老太太做壽。要是你那朋友知道你為了一塊玉就逼得別人家破人亡,折了他家老太太的福氣,恐怕反倒會責怪於你。不如就寬限幾日,等葉家和羅師傅湊錢給你吧。」那位雲老爺子。也出面幫葉琢說情。

      「這位老人家,不是我不通情達理。要知道,這事錢雖然不多。卻也不算小數了。這萬一葉家人和羅師傅連夜跑了呢?我找誰去?話說到這裏,我倒想起來了,這作坊是葉家的,我的玉料是在玉琢坊雕壞的,這事我就只找玉琢坊的東家。至於葉家與羅師傅相互之間是如何分成,我可管不著。我這三千兩銀子,只落在葉家人身上。」

      一聽這話。羅經生頓時大喜,眼巴巴地向葉琢看來,央求道:「葉姑娘,你看汪公子也這麼說了,你就答應吧?反正你剛才也求了汪公子寬限幾日。沒准我這幾日也能把錢湊齊了,絲毫不影響你們賠他錢。」

      葉琢冷冷地看他一眼,也不理他,對汪承東道:「如果汪公子要這麼說,那我就無話可說了。你啊,那就在這裏看著吧。放心,我絕不會跑了。」說完,站在那裏不說話了。本來這時候找個凳子坐下來,更加悠然從容。但圍觀的人群裏有不少跟葉予期同輩的老人。他們都站著,葉琢也不好意思坐下。

      雲老爺子見狀,對汪承東勸道:「汪公子,葉老頭兒跟我們也是大半輩子的交情了,他的為人,我們最清楚。那是個仗義疏財、古道熱腸的人。他寧願別人負他,也不會負別人。所以你大可以放心,葉姑娘既然承認了這筆賬,不管怎麼樣葉老頭兒都會把欠你的錢還上,絕不會偷偷跑了。你現在拘著葉姑娘在此,那錢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倒不如緩上幾日,讓他們去籌錢的好。」

      「你不是有下人嗎?派個人跟著葉老頭兒不就行了?」又有人出言道。

      汪承東似乎有些意動,看了看羅經生,又看了看葉琢,道:「如果葉家能把這位羅師傅的債一起承認下來,我倒是可以考慮寬限兩天。畢竟看一家人,要比看一個人強。」

      羅經生一聽,又哀求葉琢道:「葉姑娘,您看汪公子都這麼說了,您就把我這份先擔著吧。我回頭一定儘快把房子賣了,將錢還給你。」

      雲老爺子一聽這話,也不好再開口相勸。這羅經生大家都不熟悉,為人如何,大家也不知道。萬一他出了門就跑了,葉家幫他背了債,更是雪上加霜。

      葉琢看了羅經生一眼:「如果你能把房契拿來,再把差價補齊,我們之間的賬,就一筆勾銷。」

      羅經生雕刻壞了的那塊玉料,葉琢心裏早有了一個絕妙的設計。她相信只要照著那個設計雕刻,把這塊玉賣上兩千多兩銀子,是不成問題的。而除了這一塊玉,在案臺上另還有一塊料,是取了那仙女獻桃的玉料後剩下的廢料,除了中間凹圓部分玉質跟仙女獻桃的一樣,旁邊的玉透明度和水頭都已不大好,而且外面還帶著黃紅的皮色,並不值錢。但葉琢覺得,如果把它巧妙地構思一番,還是能賣出一個好價錢來的。這兩塊玉雕刻得好,未必不能把三千兩銀子賺回來。

      所以,屬於羅經生的那一部分玉料,就算他不開口相求,葉琢都想把它買過來。之所以一直沒有答應羅經生,只是因為她不想輕易放過這個為葉家平白惹了一場大禍的人。

      「這……」羅經生猶豫著。

      旁邊的人看不慣了,道:「羅師傅,你為葉家惹了這麼大一禍,葉家不追究你的過失,還願意幫你背債,已是你上輩子燒了高香,才碰到這麼好的東家。現在莫不是還想什麼都不押,就讓葉家幫你背債吧?」

      「是啊,莫不是你嘴裏說要賣的房子,不是你的?」又有人附和著。

      羅經生正想再求求葉琢,忽然聽到外面有人驚呼:「葉老爺子回來了。」緊接著,人群就一陣騷動。他連忙道:「好,葉姑娘,我答應你,一言為定。但我那屋子是個兩進的小院子,賣出去也能值四百兩銀子,完全抵得過我欠的那一部分債,這差價就不用補了吧?」

      葉琢知道羅經生是想欺她未經世事,心腸又軟,哄著她答應把債背過去,讓葉家手頭想要變現的東西更多一點,還債更艱難一點,必然要在葉予期到來之前達成協定,所以她也不客氣,道:「那不行。你那屋子寫的是誰的名字,你能不能做主出賣,價值多少,我還得讓人去衙門確認才能作數。總之,你得補夠五百兩銀子,否則一切免談。」

      「好吧,我答應你。放心,那房子寫的就是我的名字。」羅經生道。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遞給葉琢。葉琢一看,那張紙果然是一張房契,上面寫著羅經生的名字。而房屋的地址,正是葉予期曾說過的羅經生的家所在的地方。而房契上所注明的占地面積,倒也不小,差不多相當於葉家大房院子的兩倍。至於上面的房屋,還得去看過才知道。

      「這是一百兩銀子。」羅經生又遞過兩張銀票。

      葉琢並不接,還將那張房契遞了回去:「你一會兒跟我祖父到衙門將房子過戶,我才能承擔你所欠的債。否則,一切免談。」

      羅經生之所以這麼爽快地把房契交給葉琢,就是打定主意,哄得她肯當眾承認幫他背債,再放他離開。只要允許他離開,之後他們想要再找他,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而這房子,因為不能找到他去衙門過戶,葉家想要把它賣掉,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死壓在葉家手裏。房子不能變現,那汪承東的債就不能還請,到時候……

      此時葉予期已走了進來,聽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把剛才的情形說了一遍,便彎下腰去,對大家深深一揖,道:「葉予期在此多謝大家的幫助。」然後轉過身來,對汪承東道,「汪公子,我孫女所說的話,就是我葉予期說的話,完全算數,你大可放心。不過兩天的時間太緊,還請允許我五天之後還債。」

      「汪承東見過舅爺爺。」汪承東極為有禮地對葉予期深深施了一禮。

      「不敢。」葉予期側過身子,不肯受汪承東這一禮,「剛才我說的話,汪公子可是應允了?」

      汪承東直起身來,道:「雖然承東極想應允舅爺爺,但時間太緊,我拿了錢還要去買玉料,所以還請舅爺爺體諒承東,不能答應舅爺爺的請求。」

      「你……」葉予期有些氣急。

      「祖父,兩天就兩天吧。」葉琢上前扶住葉予期。

      葉予期回過頭來,看向葉琢,見自己的孫女向他點了點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不由心情一松,對汪承東道:「好,兩天就兩天。兩日後的這個時辰,你到玉琢坊來拿銀子。」

      「還請舅爺爺給承東寫一張欠條。」汪承東又道。

      葉琢開口道:「汪公子,請等一等。讓我祖父跟羅師傅到衙門走一趟,確認一下他手中的那張房契,才能將這一筆債一併寫下來。」

      「好吧。」汪承東雖然心急,但葉予期不寫,他也沒辦法。只得等著。

      於是葉予期便又跟著羅經生出去。葉琢不放心,怕羅經生跑了,還特意拜請了人群裏兩位壯漢幫忙,一起跟著去了。而這手續並不複雜,過了一頓飯功夫,葉予期就回來了,說房契已過戶,落到了他的名下。拿起筆寫了一張欠條,交給汪承東。汪承東看過字條無誤,正要帶著小廝離去,就聽葉琢對圍觀的眾人道:「我們玉琢坊有一樣玉雕,哪位叔叔伯伯有興趣的,不妨看一看。」



第七十八章 金佛手

      汪承東聽得這話,立刻停住了腳步,轉身向葉琢看來。

      而那些圍觀的人,看了一場熱鬧,腿早已站酸了,要不是看戲要看全套,剛才葉予期去過戶的時候大家就散去了。此時見葉予期欠條也寫了,汪承東也要走了,事情都已解決了,葉家的家註定也要破了,唏噓之餘,正想回去休息,卻聽到葉琢這樣一句話,於是又把腿收了回來,想看看葉家有什麼家底能拿出來變賣的。像這樣變賣家產的事,能成為人們很長時間的談資,自己看了這麼久的熱鬧,要不把最令人回味的部分看完,豈不是白站了這麼久?

      跟葉琢相處了那麼久,葉予期知道自己這個孫女做事極穩重,也極聰慧,常常能給自己帶來意外的驚喜。此時聽她這麼一說,便知道她利用剛才那點時間,雕刻出什麼東西來了,立刻大聲道:「各位,還請留一留,看看我們這件玉雕再走也不遲。」

      「侄孫女有什麼好東西,就拿出來吧。我們都不走。」雲老爺子力挺道。

      「對,拿出來吧,我們不走。」

      葉琢見大家都沒走,便是汪承東都停住了腳步,她微微一笑,將手一揮,秋月便捧出了一個錦盒——這種錦盒,都是玉琢坊為出售玉雕而配的包裝——她將錦盒打開來,展示在眾人面前。

      「這……這不是……」汪承東站得最近。待看清楚錦盒裏裝的是什麼,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見汪承東這反應,大家都好奇起來,都想往前擠著,想看看錦盒裏面裝的什麼,讓汪承東這個模樣。那站在後邊的人,心裏更是著急,叫道:「盒子裏裝的是什麼,站在前面的人給說一說呀。」

      葉琢聽到這話,心裏一動。示意秋月將錦盒合起來,朗聲道:「我們玉琢坊稍微窄小了些,以至於站在後面的叔叔伯伯們看不到錦盒裏的東西,實在對不住大家。不如咱們到外面去,我們站在臺階之上展示錦盒裏的東西,這樣大家都能看到。」

      「好。」站在後面的人都附和起來。就算地方再大,前面圍上一圈人。後面看不見的仍占大多數,所以附和的人還挺多。

      「那就請站在門口的先往外面退。」葉琢大聲道。

      站在後面的先出去,倒還可以占上一個最有利的位置,於是「哄」地一聲,大家都往外湧。站在前面的,見大家出去了,也不得不出去。而且這前面的大多數都是跟葉予期私交較好、最先到玉琢坊來的。自然也希望葉家的東西能賣個高價。好償還一部分債務,自然毫無異議地跟了出去。

      見大家都出去了,葉琢這才帶著秋月往外走。

      「琢兒,你那錦盒裏裝的是什麼?」葉予期卻忍不住問道。

      葉琢一笑,小聲道:「剛才您去辦過戶手續的時候,我把羅師傅刻壞的玉重新設計雕琢了一遍,想來能賣個好價錢。除了這個,還有那塊廢玉。我也把它給雕刻了。它的質地可比我們平時買回來的玉料好多了,想來三、四百兩銀子也能賣得到。」

      「這麼短的時間裏,你雕刻了兩樣東西?」葉予期張大了嘴巴。

      「是啊。」葉琢點了點頭。或許是因為壓力的緣故,她剛才一拿起刻刀,就進入了那種忘我的境界,心裏眼裏手裏只有那塊玉料。而且大概是第一次雕刻這種質地好的玉料,她心裏湧動著一種難以言傳的激情,讓她對那塊玉料每一條紋裏,每一個地方都了然於心,雕刻的時候得心應手,如魚得水。因為時間緊,本來只打算將那塊好料雕刻出來就罷了,剩下那塊廢料,再找時間雕刻後賣出。卻不想她一進這狀態,效率極高,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把好料雕刻好了。而只雕刻這一塊,就像一個大肚漢只吃了一碗飯似的,根本不打癮,於是她一不作二不休,乾脆把廢料也一起雕刻了。兩件玉雕雕刻完畢,也沒花多少時間,還有時間將它們打磨好。

      點完頭,葉琢又有些慚愧地道:「我知道我這雕刻手藝還沒出師,但這不是沒有辦法了嗎?一來時間緊,二來也趁著現在人多。再說,出了這樣的事,我怕別的玉雕師都不敢接手雕刻,咱們也不能再冒那樣的風險。所以,我就動了手。」

      「嘿,不要妄自菲薄。你這手藝,不知比一般的玉雕師強多少呢。祖父平時沒誇你,是怕你驕傲自滿。」葉予期樂呵呵地笑道。今天雖然出了這樣的大事,但葉予期向來豁達樂觀,多少苦難都過來了,此時不過是破財而已,只要人沒事他就不覺得是大事。所以並沒有愁眉苦臉,怨天憂人。

      葉琢調皮地一笑,正要說話,卻看到兩人此時已走到外面了,便轉換話題道:「祖父,這兩件玉雕,還是您來賣吧。」

      葉予期點點頭。葉琢是未出閣地姑娘家,並不適合拋頭露面。剛才他不在,作坊裏出了大事由葉琢出面,那是迫不得已,而且又是在自家的作坊裏,別人都不會說什麼。此時到了大路上,人來人往的,葉琢再在高臺上主持拍賣,那就容易遭人非議了。

      「葉老爺子,您那錦盒裏裝的是什麼,趕緊打開來看一看吧。」搶佔了最好位置的人早已等得久了,一見葉予期出來,就迫不及待地道。

      葉予期在臺階上站定,團團對各方作了個揖,大聲道:「我玉琢坊所出的事,想來大家都清楚了。現在,我們拿出一件玉雕來出售,湊些錢還債。這玉雕如果哪位喜歡,盡可以出價,價高者得。」說完,向後一揮手,示意秋月把錦盒打開。

      秋月打開錦盒,微微傾斜著向眾人展示。

      待那站在最前面的看清楚錦盒裏的玉雕,詫異在瞪大了眼睛,問道:「請問,這件玉雕所用的玉料,是不是就是汪公子拿來,讓羅師傅雕壞的那塊玉?」

      「正是。」葉予期答道,「剛才我那孫女已問過汪公子了,能不能在原來那塊玉料的基礎上,經過設計重新雕刻,再補償點差價,汪公子並沒有答應。現在欠條已寫,羅師傅的債我們也承擔過來了,那麼這塊玉料就是我們玉琢坊的了。我們已經將它重新雕刻了一遍,現在是以一件玉雕成品向大家兜售,有喜歡的朋友,不妨看一看。」

      「我看看,讓我看看。」大家一聽這話,頓時好奇起來。要知道玉琢坊除了羅經生,可沒有第二個玉雕師傅。剛才出了事後,羅經生就一直在大廳裏,後來跟著葉予期去衙門就再也沒有回來。就算葉予期的玉雕手藝還沒落下,他剛才也沒有時間和機會作玉雕。在他跟羅經生離開後,只有葉琢和那丫鬟帶著玉料進到了房間裏。難道說,這玉雕是葉家的姑娘雕刻的,而且,還在這麼短的時間裏?

      秋月在葉予期的示意下,下了臺階,捧著錦盒緩緩走了一圈,讓大家看清楚錦盒裏的玉雕。而看清楚那件玉雕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大家都還記得,這塊玉料周圍是透明如琉璃的玉料,中間是透亮的紅翡。中間黃中帶紅的玉料被汪承東設計成仙女獻桃,周圍透明的地方則是一個玉盤。現在,那被雕刻壞了的仙女獻桃,則變成了一個紅澄澄的佛手,被雕壞的部分,正好被掏空而成尾部那似拳如指部分那虛空的地方。玉雕師利用紅翡的深淺不一的顏色,恰到好處地設計了每一根手指的所占的顏色,再加上玉料的晶瑩透亮,更把佛手那立體的質感表現得淋漓盡致;而一頭一尾最紅豔的地方,還被雕刻成似果實如種子一般的圓珠和一隻展翅欲飛的紅蜻蜓,一動一靜,動靜相宜,襯托得那佛手更為靈動有趣。更令人叫絕的,是原來那圓形呆板的玉盤,被改成了一個橢圓菊花形的玉碟,玉碟的反面形雕飾,從正面看有一種朦朧之感,更能襯托出佛手的清晰,令其主次分明。整個玉雕色彩靈動而和諧,雕琢渾然天成,是玉雕中一件難得的精品。

      「金佛手」被稱為「果中之仙品,世上之奇卉」。因其果形美觀、香味濃郁,常被人供於案頭之上,欣賞把玩。又因其最著名的產地赤松鄉是黃大仙得道成仙真源之地,因而佛手被人謂之為「仙果」,用以贈人,有吉祥、幸運的寓意。所以這件玉雕,無論是造型還是寓意上,絲毫不遜于原來汪承東讓羅經生雕刻的仙人獻桃。它顏色的運用,整體設計的效果和雕工,還要更勝一籌。

      「請問,這件玉雕是誰的手筆?」有人問道。

      「是啊,這玉雕不但雕工精細,更有一種靈動的感覺,堪稱大師手筆。不知是出自哪一位玉雕師之手,葉老闆說出來讓我們都知道知道,可不要藏私啊!」

      葉予期撫著鬍子,拱著手笑呵呵地道:「玉雕師之事,如果幾位有興趣,咱們過後坐下來再慢慢說。此時我急著將這玉雕出手換取銀錢,以解燃眉之急,還請幾位諒解。」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6:3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1:56 AM 編輯

第七十九章 各路人馬紛紛出場

      「呵呵,是我等性急了。葉老闆正事要緊。」大家一聽葉予期這話,自不好再追問下去,只得懷著一份好奇地心情看熱鬧——對玉雕師感興趣的人,都是各作坊的老闆,他們對於這種成品玉雕的興趣不大。

      葉琢卻沒有聽見這些人所說的話。她的目光,早已落在了聶家坊門前的臺階下面。此時圍觀的人比在作坊裏還要多,最週邊的已站到聶家坊那邊了。而剛才,葉琢似乎在人群裏看到一個銀白一個藏青的身影,那是聶博文和杜浩然。

      要是這兩位公子能買下那件玉雕就好了。葉琢想。

      不過隨即她又暗自搖頭。

      那兩人,缺什麼都不會缺極品玉料;而且聶家坊裏不知有多少玉雕大師,他們用極品玉料雕刻的作品,豈是她這種還沒出師的人雕刻的東西所能比的?估計這樣的玉雕作品送給人家,人家還看不上眼呢。

      想到這裏,她收回目光,將注意力放在了爭相擠上前來看金佛手的眾人身上。那些指使汪承東和羅經生搗鬼的人,想來一定會出來看一看自己導演的場面,更想知道葉家有沒有辦法解決這一次危機吧?

      她從左到右地掃視了一遍,發現葉予章和葉家明也站在人群裏,向臺上望來。葉琢的臉色微微冷了一下。玉琢坊發生這麼大的一件事,這條街上的作坊老闆都知道了,葉予章和葉家明沒有理由不知道。剛才那樣的局面,也不見他們出面相幫,大概是怕大房找他們借錢吧?不過。對於這對父子的秉性,葉琢實在是太瞭解了,所以也沒指望他們能出手相幫,此時倒也算不上失望。

      除了葉家父子。她還看到第一次到這條街來買作坊時,在門口遇見的那個目光陰騖、後來進了陶家作坊的男人。此時他正站在一個二十來歲、身材瘦瘦高高、穿著寶藍色綢緞長袍的年輕男子身後,倒像是那人的隨從。莫非。那瘦高年輕男子就是陶家作坊的東家、龔氏的表哥陶長生?

      看到這個人,葉琢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後將目光轉向了站在臺階下仍沒走的汪承東。今天汪承東導演的這一出,跟陶長生有沒有關係呢?葉予章曾向二房為汪承東提過親,他在這件事裏,又扮演著什麼角色?

      這時候,人群的左側有一點微微的騷動。葉琢抬目看去。卻看到一個穿著棗紅色長衫的英俊男子正從週邊走了進來,不停地跟周圍與他打招呼的人拱手示意。這人長身玉立,相貌俊朗,在一群中老年男子中,猶如鶴立雞群。十分醒目。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許久不見的謝雲霆。

      謝雲霆跟熟人打著招呼,忽然看到站在人群裏的聶博文和杜浩然——這兩人都是高大身材,聶博文又喜歡穿月白色的長袍,站在人群裏甚是顯眼。他頓時激動起來,也顧不上擁擠,奮力地向他們擠去。

      「葉老闆,你那錦盒裏的東西雖然舉在高處,但隔得太久。我們看不清楚啊。叫那小丫頭走近些,讓我們看看貨嘛。」下面有人叫起來。

      葉琢見臺階下有些人都已跑上來了,而秋月捧著錦盒,小心地與人群保持著距離,她不由皺了皺眉,走上前去跟葉予期耳語了幾句。葉予期還是年輕時做過玉雕師。經歷過一些大陣式。到後來手也殘、腳也殘了,雖然也經常出來走動,但從沒有親自主持過這麼大的事,所以便有些考慮不周。此時聽了葉琢的建議,他馬上走下去,到雲老爺子幾位的面前說了一些話,然後回到臺階上,對眾人團團作了個揖,指著一個地方道:「各位,各位,因為人太多,為了讓那有購買能力、又誠心買玉雕的人能看到貨,所以還請大家行個方便,讓出一條道,讓他們能到前面來。大家也知道,我們葉家就靠這件玉雕救命,能多賣些錢,就能免去我們葉家人流落街頭,不亞於行一件善事。所以還請大家支持一下。」

      大家都是在一條街上討生活的人,雖然是競爭對手,但看到葉家這樣,未免兔死狐悲,擔心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就會碰上這樣的事,所以倒也配合,葉予期的話一落聲,他指著的那個方向,就自動分出一條道來。而雲老爺子等人的下人,都跑到那裏去,隔一米遠就站一個人,幫著維持秩序。

      如此一來,那原來瞎起哄想去湊熱鬧看玉雕增加點談資的人,就不好意思再混水摸魚了。大家都在一條街上做了多年生意的,誰的身家如何,誰有什麼愛好,其他人都一清二楚。此時大剌剌地跑上前去看玉雕,豈不是惹人笑話嗎?而那真正想買玉雕又被堵在後面的人,倒還真通過那條道走上前來,仔細地端詳玉雕。雲老爺子和黎大叔幾人,則叫人抬了一張案台出來,用紅線將那裏圍住,讓秋月把金佛手從錦盒裏拿出來,放到案臺上,那些想買的人則一個一個輪流上前觀看,以免因擁擠而出現誤摔事件。

      葉予期見場面井井有條起來,很是滿意,又照著葉琢剛才囑咐他的話道:「各位,有意購買的,都到前面來。為防有人搗亂,所以一會兒競價,我只以這些看過貨的人為准。藏在人群裏叫價的,不好意思,貨您都不看,您的叫價我可不敢當真,還請見諒。」

      然而他這回說話,大家都沒反應了。只因為此時隔出來的那條路上,走出來三個人,而那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聶家家主的嫡子聶博文。跟在後面的,自然是杜浩然和謝雲霆。

      「看,快看,聶公子也來了。」人群裏全是這種壓低嗓音卻掩飾不了興奮的議論。

      「他家極品玉料還少吧?他自已就是一個頂尖的玉雕師,想要什麼玉雕沒有?怎麼今天跑來湊這個熱鬧?」

      有那消息靈通的人,半捂著嘴對熟人悄聲道:「你知道嗎?上次葉老爺子買作坊的時候,杜公子就出面當了證人。」

      聽聞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真的?葉老爺子怎麼會跟杜公子扯上關係?」

      「誰知道呢,或許是運氣吧。嘿,沒准今天杜公子又要出手幫葉家渡過難關了。」

      那人用胳膊拐了拐消息靈通者:「葉姑娘又漂亮又能幹,你說,杜公子會不會看上她,想要納她作妾?要是這樣,葉老頭兒可不得美死了。」

      「很有可能。」消息靈運者點點頭,繼而笑了起來,「葉老頭兒這孫女,還是二房過繼過去的呢。要是葉予章那吝嗇鬼知道自己的孫女有這樣的運氣,你說,他會不會後悔得想要撞牆?」

      看到聶博文和杜浩然走到前面來,葉琢馬上將目光投到陶長生身上。她想知道陶長生此刻是什麼樣的表情。要知道,有聶博文和杜浩然鎮場子,一切牛鬼蛇神都不敢出來搗亂。這場事故如果真是陶長生在幕後引起的,想來他一定會極為鬱悶。

      不過,她望過去時,竟然正正地碰上陶長生看過來的目光,她只得裝著找人的樣子,在人群裏掃視了一圈,這才收回目光,不再往那邊瞧。這個時候,還不宜打莫驚蛇。

      「聶公子,杜公子……呃,還有謝公子。三位能來捧場,老漢真是萬分榮幸。」葉予期見到聶博文和杜浩然上來,激動得越發的滿面紅光,招手讓秋月把錦盒捧來,對聶博文道,「這件玉雕是我那孫女匆忙之間雕刻的,粗糙得很,讓三位公子見笑了。」雖然因為葉琢的親事,他對謝雲霆極為反感。但謝雲霆既是跟著聶博文上來的,他也不好冷下臉來。

      聶博文沒有說話,拿起錦盒裏的玉雕,仔細看了看,然後放下,退到了一邊,將位置讓給杜浩然。杜浩然也同樣拿起來看了一會兒,便讓位給了謝雲霆,同樣的也沒有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倒是謝雲霆聽到葉予期說這玉雕是葉琢雕刻的,心情便有些複雜。待看清楚錦盒裏的東西,猛地抬起頭來,深深地看了葉琢一眼,那樣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不過他很快掩飾住自己的情緒,退回到了杜浩然後面。

      而雲老爺子在見到聶博文等人上來時,已吩咐了下人進玉琢坊去搬椅子。此時椅子搬來,葉予期便請三人坐了,又讓人給他們沏上了茶。

      「葉老爺子招呼別人看玉雕吧,讓我們自便就好。」聶博文道。

      「如此,就請三位公子在此坐坐,怠慢了。」葉予期拱拱手,退了下去,招呼其他人看玉。

      有聶博文和杜浩然在此坐鎮,場面變得十分的井然有序,那些有意購買玉雕的人,都自覺地依次上前看過,然後帶著讚歎的神色,回到雲老爺子指定的地方站著。

      見大家都看完了,葉予期便道:「不知這玉雕大家是否有意購買?如果有喜歡的,請開個價吧。」

      自聶博文等人到來,場中就變得極為安靜。此時一聽開始報價了,更安靜得咳一聲嗽都能聽見。

      上臺來看玉雕的,除了聶博文等三個,也有八、九人。然而葉予期的話說完,那些人卻你看我,我看你,卻誰也沒有出聲。



第八十章 竊竊私語

      葉予期心裏猛地一沉。

      這樣一個熱鬧哄動的場面,那些人看了金佛手之後臉上驚歎的表情,讓他覺得葉琢所刻的那個玉雕,便是三千多兩銀子都能賣到,將一場大禍事轉為為葉琢和玉琢坊揚名的大喜事,完全沒有問題。卻不想到現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卻忽然冷場了。

      陶長生站在人群裏,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恕老夫多嘴,我在這依仁街開作坊已有十八年了,也算得見多識廣。但像玉琢坊拿出來的這個玉雕擺件,我這一輩子也沒見過幾回。我覺得,它完全值得買回去,或是自己作收藏,或是當禮物送給別人。這玉料這麼好,雕工也極見靈性,留著完全可以升價保值。」雲老爺子見狀,站出來說道。這種情形,葉予期自然不好出來說話,否則倒像是求著別人買似的,玉雕就賣不出好價錢。現在,正是他這老朋友出來幫著說話的時候。

      葉琢看著人群裏的葉予章,輕輕歎了一口氣。

      雲老爺子和黎大叔這些人,跟葉家非親非故,都還能處處幫著張羅,忙前忙後。可葉予章這親兄弟,卻躲得遠遠的,面都不露。看來人與人之間的情誼,跟血緣還真無半點關係。

      「莫不是大家都看不上我這件玉雕?」葉予期見仍沒人作聲,頗有些心灰意冷。

      「那倒不是。葉老爺子這件玉雕,無論是玉料還是雕工,都是很不錯的。」那群人裏終於有一個叫吳玉的人開口了。「我出價一千八百兩銀子。」

      這些人在聶博文在場的情況下,還上前面來看貨,自然是誠心想買這件玉雕的。只是原來大家都存著一種心思,那就是:葉家遇上了大難處。急於籌錢,這種時候他們賣東西,價錢就應該往低裏賣。可現在看這場面。想要低價買怕是不行了,但那金佛手確實漂亮,值得收藏,那麼他們便想看看別人出什麼價,自己再作決定。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聶博文和杜浩然也看了貨。如果他們看中了這件玉雕,自己開口競價。豈不是得罪了聶公子嗎?這個出頭鳥,還是讓別人做的好。心裏存了這樣的主意,便誰也不願意開口。

      現在吳玉做了出頭鳥,其他的人就沒什麼顧忌了,也開始報價競爭起來:「二千兩。」

      「二千一百兩。」

      「二千三百兩。」

      「二千五百兩。」報價一路地飆上去。

      聽到這個價。現場有片刻的靜默,沒有人再急著往上報。二千五百兩,已是他們理想的心理價位了。再往上報,這玉雕就占不了什麼便宜了。

      不過此時葉予期的心裏已安定下來。就算後面沒有人再報價,有了這二千五百兩銀子,再把另一件玉雕出手,再加上這一陣作坊裏所賺的一百多兩銀子,再借個二百多兩銀子就行了。只要葉家的住宅和作坊還在,這欠下的債也應該很快就能還清。

      聶博文坐在下面。見大家都不報價了,便斜著眼望了杜浩然一眼,微微揚了一下眉。那樣子,似乎示意杜浩然開口出價。杜浩然卻像是沒看見似的,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大概是嫌那茶葉不好。微皺了一下眉,便將茶杯放下了。

      聶博文還以為杜浩然沒有看見自己的示意,身子朝杜浩然那邊一歪,輕聲道:「不是你執意要進來,想要幫幫這葉家人的嗎?現在怎麼又不出價?小心葉姑娘親手琢制的玉雕被那些人買去,到時後悔你都來不及。」

      這回杜浩然沒有裝著沒聽見。不過他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淡淡地瞅了聶博文一眼,便又將目光收了回來。

      聶博文見杜浩然不理自己,只得聳聳肩,不說話了。

      而坐在另一邊的謝雲霆自知道那金佛手是出自葉琢之後,便有些心神不寧。從臺階上來下,就一直坐在那裏兀自發呆。此時見聶博文湊過身去跟杜浩然說話,他才像是被驚醒一般,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沒話找話地跟聶博文攀談:「聶公子對這金佛手也感興趣?」

      聶博文笑了一下,含糊道:「這件玉雕雕工不錯。」說完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用下巴朝臺階上示意了一下,問謝雲霆,「你可認識這葉家的人?」

      謝雲霆心時猛地一跳,抬頭看了聶博文一眼,見他那表情似乎是隨口問一問,這才放下心來,點點頭道:「認識。」

      「你可知道那位葉姑娘的玉雕師父是誰?」

      「這個在下還真不知道。」謝雲霆暗自松了一口氣。聶博文和杜浩然是跟他同時認識的葉琢,如果他們對葉琢也跟自己一樣有什麼心思,那自己跟葉琢議親又退了親,怕是會得罪他們。

      「她……」聶博文朝臺階上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她可有訂親?」

      謝雲霆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不過他很快掩飾地強笑了一下,道:「我真不清楚。」眼睛盯著聶博文的臉,「聶公子莫不是對這位葉姑娘有興趣?」

      聶博文「呵呵」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伸手將茶杯端了起來,舉到唇邊想要呷上一口。但想起杜浩然剛才喝茶時的表情,又把茶杯放了下來,然後眼睛盯著臺階上正在說話的雲老爺子,看那樣子已無意再跟謝雲霆說話了。

      謝雲霆望著聶博文,心裏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好半天,才一咬牙,湊近聶博文道:「聶公子,在下聽人說……」說完這半句,作出一副很糾結的樣子。

      「說什麼?」聶博文轉過頭來。

      謝雲霆似乎下定了決心:「說這位葉姑娘,她的命不大好。」說完又補充一句,「聽說那話是能仁大師說的。」

      「嗯?」聶博文臉色一凝,轉頭去看了杜浩然一眼,對謝雲霆一點頭:「多謝提醒。」

      「聶公子不要客氣。我既知道,自然要提醒一聲。」謝雲霆笑道。

      聶博文將目光投向臺上,向葉琢打量了兩眼,便不再說話了。謝雲霆只得也做出專心的樣子,看著臺上正在說話的雲老爺子,全然沒有看到杜浩然向他投過來的厭惡的一瞥。

      而臺階上,雲老爺子正在作勸說:「……二千五百兩,也就是這塊紅翡的價格。現在有了精妙的設計與極俱靈性的雕工,這件玉雕已遠遠不止這個價錢了。而以這位雕工現在的功力,即使現在還不出名,以後也必然會有出頭的機會。到那時候,再想以二千多兩銀子買一位玉雕大師作品,那是絕不可能的。所以,大家要用前瞻性的目光去看這件玉雕。」

      這話倒說到那些看貨人的心坎上去了。其實大家想買這塊玉,不光是它的玉料好,俱有保價升值的作用,更是沖著它的設計與雕工去的。要是雕刻金佛手的雕工能夠出名,這件玉雕的身價還能有很大的升值空間。

      「二千七百兩。」那位叫吳玉的外地客商又率先出價。

      立馬有人跟上:「二千七百五十兩。」

      吳玉又一口道:「二千八百兩。」

      葉予期聽到這位數,禁不住面露喜色。這件玉雕就能賣這麼高的價錢,那麼一會兒那件玉雕,也不會低於三百兩銀子。一場大禍,被葉琢這刻刀一改,頓時化為無形。

      而與葉予期的表情相反的,則是一直站在人群裏的陶長生。他有些惱恨地看了聶博文和杜浩然一眼,對那漢子低喝一聲:「走。」轉身擠出了人群。

      「二千八百兩,可還有更高的價錢?」雲老爺子此時已主動承擔起拍賣師的工作,繼續勸說,「這塊玉雕的原料,那位汪公子可是花了三千二百兩買的。雖說羅師傅刻壞損耗了一點玉料,但重新雕刻的金佛手,明顯比羅師傅所琢制的更為靈動而精美。其價值,已遠遠超過了那件仙女獻桃,便是花上三千二百兩,三千三百兩,都物有所值。更不要說,隨著玉雕師的成名,它還有更大的升值空間,大家千萬不要錯過了。二百八百兩,還有沒有再報價的?」

      被雲老爺子這麼一鼓動,又有人叫道:「二千八百五十兩。」

      「二千九百兩。」吳玉挑釁地看了那人一眼,騷包地將手中的扇子一展,下巴微抬。

      跟吳玉競價的是一位穿著天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他看著吳玉這得意的樣子,恨得牙癢癢,忍不住又喊道:「二千九百五十兩。」不蒸饅頭爭口氣,反正老子也不差那五十兩銀子,這一回勢必要把這可惡的人打趴下。而且,剛才雲老爺子不是說了嗎?這塊玉雕光玉料就值三千多兩,再加上設計與雕工,便是三千三百兩都值。

      吳玉一聽這個價,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手中不停要扇涼風的扇子也停了下來,還用扇骨撓了撓腦袋,終於在雲老爺子問有沒有人再加價時,一咬牙:「三千兩。」

      見吳玉這種表情,天青色男子就知道他已是強弩之末了,將頭一抬,大喊:「三千一百兩。」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6:3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2:01 AM 編輯

第八十一章 令人叫絕

      吳玉一聽這價,張張嘴又閉上,閉上之後又張嘴,樣子像極了離開水渴極了的魚兒,表情十分的糾結。

      「三千一百兩,這位老爺出價三千一百兩,還有沒有更高價?」雲老爺子聽到價格不斷飆升,心裏樂開了花。出了這麼一場大事故,葉家不但沒有受到一點損失,反倒還賺了一百兩銀子。而且經過這件事,玉琢坊的名聲算是傳揚開了,只要那位設計和雕刻金佛手的玉雕師還待在這裏,玉琢坊以後絕對是生意紅火,這才是這一次事故裏葉家最大的收穫。葉家,這是因禍得福啊!

      吳玉聽到雲老爺子的話,再看看天青色男子那挑恤的目光,將拳頭一握,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如同壯士就義似的大喊道:「三千一百二十兩。」說完,眼巴巴地看著穿天青色長衫的男子,希望他不再出價。

      對手都這樣了,一看就已是極限,天青色長衫男子哪里還不乘勝追擊?臉上帶著笑,極為從容地道:「三千二百兩。」

      吳玉一見天青色長衫男子張嘴,就露出絕望的表情。他仰起頭來,對著天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對天青色長衫男子遙遙地一拱手,沮喪地道:「你贏了。」說完,一臉鬱悶地擠進了人群。

      天青色長衫男子見他那樣,如同六月酷暑喝了冰涼的水,三百六十個毛孔無一處不爽快。見再沒人出價跟他競爭。躊躇滿志地走上臺階,從懷裏掏出銀票,數夠了遞給葉予期,然後從秋月手中接過錦盒,如同得勝將軍一般走下了臺階。

      而坐在台下的聶博文,見杜浩然一直悠然地坐在那裏沒有開口報價,似乎心情大好,滿面笑容地轉過頭去,跟謝雲霆閒聊了幾句,讓謝雲霆受寵若驚。使盡渾身解數來討好聶博文。

      早在拍賣開始的時候,葉琢便轉身回到玉琢坊,把另一件用廢料雕刻而成的玉雕用錦盒裝了,回到拍賣現場遞給了葉予期。所以葉予期沒等那天青色長衫男子走下臺去,便高舉錦盒,大聲喊道:「大家別急著走,除了這件金佛手。我們玉琢坊還有一件玉雕要出售,就是用取了金佛手的用料之後,所餘下的那些玉料雕刻的,大家不妨看一看。」

      葉家的乾坤大逆轉,讓看熱鬧的人過足了看戲的癮。本以為天青色長衫男子下臺來熱鬧就已結束,正意猶未盡地想要散去,聽見葉予期這一聲高喊。立刻停住了腳步。饒有興趣地向臺階上看去。

      「汪公子,我要是你啊,我一定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想當初,葉姑娘可是說重新把玉料再加工一下賠給你,還補給一些你差價,你卻沒有答應。現在頭一件玉雕就賣了三千二百兩,現在又用餘料再雕刻一件出來,估計幾百兩銀子是能賣得到的。這兩廂加起來。可就是差不多四千兩啊!俗話怎麼說的?『進一步刀光劍影,退一步海闊天空。』聽說你還跟葉家有親戚關係呢,當時要是能好說話一些,不光是能得到這許多的好處,還能得到葉家的感激呢。唉,現在不光是虧了銀子,還跟葉家交惡,這回你可是虧大發了!」一個作坊老闆站在汪承東旁邊,見他那臉色如同便秘一樣難看,忍不住開口道。

      開作坊的,難免會遇到這種不小心把客人的玉刻壞了的事情,碰到這種情況,最怕的就是遇到像汪承東這樣,絲毫沒有協商的餘地,一定要把人往死裏逼的客人。所以他對這汪承東絲毫沒有好感。話雖然說得不是很難聽,但那嘲諷的口吻,卻極為明顯。

      汪承東一直就沒走,沉著臉站在那裏看著這場拍賣。從聽到二千八百兩開始,他的臉色就已很難看了;待聽葉予期說用餘料又雕刻了一件玉雕,再聽到這作坊老闆嘲諷的話,那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那作坊老闆見汪承東黑著個臉站在那裏,裝著沒聽到自己的話,不由嗤笑了一聲,繼續朝臺階上望去。

      聶博文雖然頭一件玉雕沒有出價,似是沒有半點興趣。但聽到葉予期說還有一件用餘料雕刻的玉雕,臉色一整,也不管謝雲霆一句話有沒有說完,站起來便朝臺階上走去,生生地把正在說話的謝雲霆晾在半空中。杜浩然像是料到聶博文會有這麼一出似的,見他起身,微微一笑,也從容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也走上了臺階。

      走到案台前面,聶博文看著端放在臺上的那件玉雕,臉色嚴肅起來,伸出一隻修長的手,將那件玉雕拿起來,仔細地端詳。好一會兒,才把玉雕遞給杜浩然。杜浩然看著手中的玉雕,眼神倏然一亮,然後微笑著抬頭看了聶博文一眼。

      因這件玉料被掏去了一個圓形做了那件玉盤金佛手,只剩了水頭不好的帶皮玉料,於是玉雕師就將中間凹圓的部分,設計成了一個庭院的月洞門。門微微移開,一線光亮同門縫透出,打破了玉雕沉悶之感,並溝通了庭院內外的空間。一個少女緩步走向圓門,通過門縫及閘外另一少女相互觀望、閒聊。而玉料表面濃淡相宜的黃紅色,根據顏色和玉質的不同,分別被雕琢而成月門上的瓦片、隨風搖曳的梧桐、玲瓏剔透的太湖石。這件玉雕,猶如秋天的陽光灑在江南庭園的一角,不但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更是如詩如畫,讓人見之忘俗,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

      如果說,前面那件金佛手,聶家坊的一些高級玉雕師稍微花點時間也能設計得出來;那麼這一件玉雕那令人叫絕的奇妙構思,卻不是誰都能想得出來的。

      讓人稱道的不光是這件玉雕的設計,更有那極俱靈性的雕刻手藝:玉雕上兩個少女微微揚起的嘴角,極為靈動的眼神,讓人仿佛能聽見她們銀鈴一般悅耳的話語和笑聲;便連那梧桐葉子,都極俱動態,仿佛風一吹來,它們就會搖曳著隨風擺動起來。

      「怎麼樣?自歎不如吧?」杜浩然笑道。

      聶博文鼻子裏「哼」了一聲,轉身向葉予期一拱手:「這件玉雕也是葉姑娘所作?」

      「正是。」葉予期很想裝出淡定的樣子,但那臉上的笑容怎麼也遮不住。他之所以把這事說出來,便是希望葉琢的雕刻手藝能引起聶博文的注意。現在,很顯然,他的目的達到了。

      聶博文點了點頭,轉身下了臺階,回到座位上坐了下來,望著葉琢若有所思。

      謝雲霆在杜浩然起身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也跟著上去看了那件玉雕。聽到杜浩然所說的話,再看見聶博文這副表情,他這心裏如同打翻了調料鋪子,五味雜陳。

      南山鎮許多的玉雕世家,都學著聶家的樣子,讓子孫也學習玉雕手藝,這樣不光是對做生意有用,更能在玉雕大賽上獲得好名次,進入聶家的門牆,進一步提升家族的地位。而謝家,也不例外。在這一代,謝雲霆又是被他父親譽為最有天賦的人。所以他極力結交聶博文,其用意就是想找機會在聶博文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雕刻水準,希望不用參加比賽就能被聶家人收為徒弟。

      而現在謝雲霆鬱悶地發現,自己的手藝被葉琢這麼一比,完全拿不出手——兩者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葉琢珠玉在前,就算他再怎麼表現,聶博文都不會看上他了。

      這莫不就是因果報應?這位無論是賭石還是玉雕都極為出色、而且姿容美麗的女子,被他們謝家棄如敝履;退親之後又因她的本事,想要對她百般計算。而現在,她在無意之間就輕易地阻攔了他處心積慮想要謀求的前程。

      「這件玉雕,因其玉料是用餘料所作,質地沒有前一件玉雕那麼好,所以價錢也低一些。但其精妙得讓人乍舌的設計,讓它有著極高的收藏價值。感覺興趣的朋友不妨上來看一看。」雲老爺子在看過那件桐蔭仕女圖擺件之後,又開始蠱惑起來。

      於是除了原先看貨的人,那些財力不夠雄厚的人聽到這話也上前觀看。

      「浩然。」聶博文此時已從打擊中恢復過來,見杜浩然一副悠然的樣子,忍不住湊過頭去,輕聲道,「聽謝雲霆說,這姑娘她命不好。」

      「我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低俗了?在背後隨意傳播對一個姑娘聲譽有影響的消息,這種人的話你也聽?再說,她命不好又怎麼的?難道你們聶家收徒或是招玉雕師,只看命好不好,不看手藝高低不成?」

      「我是怕你對她有什麼想法,所以提醒你一句,怕你被人克著。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聶博文悻悻地收回身子。

      杜浩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對她有沒有興趣,尚不清楚。但我可以確定,我對你妹妹,絕對的沒有興趣。所以,你用不著看犯人似的看著我。」



第八十二章 跟蹤

      聶博文眼裏閃過一絲惱意。這杜浩然,不過是一介平民,有幾分賭礦的本事罷了,竟然還看不上他們聶家嫡出的姑娘。他們聶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多少京城裏的豪門大戶想來求娶都沒資格,現在他這下一任家主的親妹妹,卻被一個平民給鄙視了。

      不過想想父親交待一定要結交好杜浩然、促成這門親事的吩咐,以及自己妹妹對杜浩然的癡纏,聶博文只得強壓下心頭的不悅,鼻子裏哼了一聲,不滿地嘀咕一聲:「我妹妹哪里不好了?」

      杜浩然沒有再理他,專心地聽雲老爺子用驚歎的口吻向大家介紹那件玉雕。

      這件玉雕雖然構思精巧,雕工也極見靈性,但因玉質不如那件金佛手,價格自然也低了許多。不過這種低價格的東西,倒正合大家的意——在場的有錢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還是沒有閒錢去買價值幾千兩銀子的東西,但幾百兩的玉雕還是能買得起的。而且因為它的構思比金佛手還要精妙,又是同一個玉雕師所雕刻的,升值的空間並不比金佛手小。

      那位叫吳玉的客人,不知從哪個地方又冒了出來,一開口就是四百兩銀子,直把那些想用低價買到這件玉雕的人恨得牙癢癢,沒奈何,只得提價跟他競爭,而這吳玉,總在冷場的時候將價格又提上去,引起新的一輪競價。最後,在他的刺激與挑動下,這件玉雕被一個客人以七百二十兩銀子的價格買走。

      「秋月,你從旁邊偷偷下去。看看趕車的魏大哥在不在,在的話,叫他一會兒悄悄跟著汪承東,告訴他這個人很重要。我想知道汪承東在南山鎮的一切情況,一個有用的消息,我付給他五錢銀子。除此之外。如果可以,讓他再叫一個車行的可靠兄弟,跟在這位姓吳的客人身後,看看散場後他會跟誰見面。」葉琢低聲吩咐秋月。

      此時,她深恨自己手中能用的人太少了。剛才葉予期跟羅經生去辦過戶手續時,她身邊就只有秋月一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連門都沒出過幾次的小姑娘。根本不能派出去盯著羅經生。後來她還是求了黎大叔,讓他派了身邊的隨從趕到衙門,等著羅經生出來好跟蹤他,打探他的情況。否則,根本就沒辦法查出羅經生的底細。這是第一次手中無人可用的遺憾。

      第二次遺憾。就是剛才拍賣金佛手時出現冷場的時候。那時候,葉琢是多少希望自己手中有人,能扮作商人做一個托兒,好把氣氛調動起來。要不是有這位叫吳玉的客人,她那兩件玉雕,絕不能賣這麼高的價錢。

      而現在,她要派人去盯著汪承東,還想知道這位吳玉是不是別人特意派來暗地裏幫助她的,又是無人可用。汪承東且不說了。在拍賣場裏,兩件玉雕都是在吳玉的刺激之下才賣出了這樣的高價,而他自己做出志在必得的姿態,卻一件玉雕也沒有買走。如果他真是個托兒,會是誰幫助葉家呢?是雲老爺子,還是黎大叔?抑或是葉予章?不管是誰。她都得做到心中有底。

      好在那次跟唐順貴達成協定之後,他因要去盯著龔氏,便向葉琢推薦了一個姓魏的車夫幫她趕車。這位魏大哥三十多歲年紀,也是極為穩重可靠的人,派他去盯著汪承東,再合適不過。至於吳玉,能知道他的身份最好;實在沒人可用,也只能不探究這個了。畢竟那人幫葉家是出於一片善意,而不是像汪承東這些人,跟毒蛇似的,在你不設防的時候,冷不丁地咬你一口。

      秋月應了一聲,深深看了吳玉一眼,將他的穿著打扮、相貌特徵記住,從邊上匆匆擠了出去。

      兩件玉雕都賣出去了,葉予期上場說了一些場面話,感謝大家對葉家的幫助,然後快步下了臺階,出言邀請聶博文和杜浩然到玉琢坊坐坐。他這樣做,實際上是想試一試聶博文在看了葉琢的玉雕手藝後的反應。如果他真覺得葉琢手藝出色,必然會到玉琢坊去坐一下,再當面試一試葉琢。

      然而聶博文卻讓他失望了,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不必客氣」,便回了聶家坊;杜浩然也沒什麼表示,跟在聶博文後面也走了,徒留下葉予期愣愣地站在那裏。

      「祖父,咱們回去吧。」葉琢自然知葉予期想要幹什麼。老人一身傲骨,再窮也不願意彎下腰去求人。今天卻以這樣的態度去巴結聶博文這樣的權貴公子,自然是想要將她送到聶家去學玉雕,達成她的心願。這既讓她感覺心酸,又心裏暖暖地感動。

      「我明明在聶公子和杜公子眼裏看到了驚歎,為什麼他們就不願意給你一個機會,將你推舉給聶大師呢?」葉予期喃喃道。

      「祖父,如果我有本事,我自然能在比賽中勝出,正大光明地跟聶大師學玉雕,咱們根本不用求誰。」

      葉予期轉過頭來,望著葉琢,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臉上滿滿的全是驕傲:「是啊,咱們誰也不用求!」他伸手摸了摸懷中的銀票,感慨地歎了一口氣,「琢兒啊,要不是你,咱們一家人今天就只能露宿街頭了呀。」

      葉琢將頭一歪,調皮地道:「要不是祖父教我學玉雕,我又哪里能有這樣的本事呢?所以追根索源,還是祖父的本事大,能教出這麼一個大本事的孫女。」

      葉予期撫著鬍子,歡暢地「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走到指揮下人收拾案台等物的雲老爺子身邊,拱手道:「雲老哥,吳老弟,黎侄兒,今天多虧幾位相助,葉家才能脫過這一難。一會兒得月樓,我要好好敬幾位一杯。」

      雲老爺子也是極乾脆的人,應聲道:「行,要說今天這頓酒,葉老弟還真該請。一件大禍事轉化為大喜事,實在是值得慶賀一番。」他湊近葉予期,小聲道,「現在你應該說了吧,那兩件玉雕到底是誰琢制的?莫不是琢丫頭?」

      「實不相瞞,正是我這孫女。」今天這事,只要在場的人,都能猜出七、八分,那兩樣擺件是葉琢或是秋月雕刻的。葉予期知道瞞不住,而且對這些真心幫助葉家的好兄弟隱瞞,也不地道,便順口承認下來。

      大家都看著葉琢,目光有些呆滯。他們都是在玉雕這一行做了一輩子的人,實在想像不出,一個柔柔弱弱的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怎麼能學得這麼一手好玉雕?好半天,黎大叔又問:「侄女她學了多久的玉雕?」

      葉予期看了葉琢一眼,對大家笑道:「不到一年。」實際上,葉琢學玉雕,不過三個月。葉予期怕說出來太過駭人,到時被人傳成妖孽就麻煩了,便說了這麼一個籠統的答案。

      饒是這樣,還嚇了大家一跳,看向葉琢的目光越發的怪異。

      葉琢無奈地揚了一下眉,上前斂衽行了一禮,道:「雲爺爺,吳爺爺,黎大叔,你們能不能不要把這事給說出去?我這手藝,其實還沒出師呢。今天動手雕刻,也是權宜之計,無奈之舉。要是那些買了玉雕的人知道手裏的東西是我雕刻的,怕是要找上門來鬧著要退貨呢。畢竟,人的心理很奇怪的。如果知道手裏拿的是大師的作品,就算雕刻得再不好,也會越看越中意;反之,如果是一位地位不高、名不經傳的人所作,就算雕刻得再好,也能找出許多不如意來,越看越覺得不值。」

      雲老爺子點點頭:「琢丫頭這話有道理。不過……」他皺起眉頭,「今天這事,大家都看在眼裏啊。只有你把玉料拿進了屋子裏,出來後就變了個模樣。要說不是你雕刻的,怕是大家不信呢。」

      葉琢微微一笑:「猜想是一回事,承認又是一回事。這件事情,雲山霧罩才好呢。如果有人問起,你們只需要笑笑不說話就行了,實在逼得緊了,就說不知道。」

      「好,這樣最好。」雲老爺子沉吟片刻,喝叫起來。又轉臉對葉予期道:「葉老弟,你有這樣的孫女,後半輩子可就享福了。」

      「那是。我這孫女,便是給我兩個孫子,我也不換。」葉予期鬍子都快要翹到天上去了。

      葉琢看得心裏好笑,道:「祖父,祖母她們還不知在家裏有多擔心呢。你們去得月樓喝酒,我就先回家了,也免得祖母擔心。」

      「叫你祖母她們一起到得月樓來吧,另設一個包間就是了。今天這事,是該好好慶賀一番。」葉予期道。

      「行,那我先回去,將祖母她們接到得月樓去。」葉琢倒無異議。

      且說聶博文和杜浩然回到聶家坊,謝雲霆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機會,一起跟了過去,對聶博文道:「眼看天色已晚,到了晚飯時分,二位公子能否賞臉,給在下一個作東的機會?這南山鎮上最近開了一家得月樓,是從京城裏請來的廚子,做得一手好菜,菜式也極為新奇。不如咱們這就上得月樓去,小酌幾杯?」

      聶博文新近接管了家中的一些產業,今天到南山鎮來,就是視察一下聶家作坊和玉街上鋪子的經營情況,也不急著回南雲城去。剛才跟杜浩然鬧得有些不愉快,正覺得有些彆扭呢。此時聽得謝雲霆的話,倒正合意,道:「好。」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6:3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31 02:06 A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美麗的邂逅

      不過想了想,聶博文還是轉頭去問杜浩然:「怎麼樣?去不去?」心裏很是無奈。他聶家大公子,何時要看別人的臉色吃飯?

      可現在,聶家那條舊礦坑能出產的玉料已不多了,他們急於要找到一條新玉礦。而杜浩然師徒兩人的賭礦本事極高,在這種關鍵的時候,聶博文自然不能意氣用事,為爭一口閒氣將杜浩然得罪了。

      「行吧。」杜浩然懶洋洋地道。他雖然很不喜歡謝雲霆這個人,但得月樓的廚子並不招他的討厭,既然聶博文已答應了,那就姑且去吃他一頓吧。

      「備好馬車。」聶博文吩咐小廝聶風。

      「在下那輛馬車也夠大,如果聶公子不嫌棄,便一起過去吧,也方便咱們說話聊天。」謝雲霆趕緊笑道,「到時在下再送二位公子回來。」

      「不用。」聶博文眉毛都不抬地一口拒絕。

      謝雲霆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僵,不過一瞬之後,依然是完美到極致的微笑。

      杜浩然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開口道:「謝公子跟葉姑娘很熟?」

      「啊?」謝雲霆一愣,趕緊連聲否認,「不,不熟。」又陪笑道,「在下就是上次在廣能仁見過她一面。」

      「那你怎麼知道葉姑娘的命不好?」

      「這……」謝雲霆驚出了一身的冷汗,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那個……我母親聽人說的。」心裏惴惴的:杜浩然不會真的對葉姑娘有意思,特意打聽她的事吧?

      不過轉念一想:葉琢的命不好,又不是他編出來的;現在出言提醒杜公子一句,杜公子還得承他的情,怕什麼?

      這麼一想,他又稍稍放鬆下來。不過心裏卻對杜浩然有了很大的忌憚——這位杜浩然,完全不像聶博文一樣容易對付。他就像一頭雄獅,平時看上去懶洋洋的,什麼都不在意。但這樣的外表之下卻潛藏著一份超乎想像的清醒與敏銳,說起話來就像獅子撲向獵物一般。出其不意,擊中要害。  

      「你母親聽誰說的?」聶博文卻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他聽得杜浩然還在問葉琢的事,心裏非常的不高興。在拍賣的時候,他用葉琢來撩撥杜浩然,不過是想試探他,想得到他對自己妹妹親事的一句准話,並不是真的希望杜浩然幫助葉琢。買下她的作品。可現在,杜浩然不光是明確拒絕了聶家這門親事,還表現出對葉琢強烈的興趣,這讓他極為不安——想要把杜浩然納入聶家的囊中,再沒有比讓他成為自己妹夫更穩固的方法了。可現在,葉家那丫頭卻隱隱成了聶家計畫的絆腳石。也正如此,聶博文暗暗打定了主意:就算葉琢有再高的玉雕天賦。他也不允許聶家將她列入門牆。讓她有更多的機會接觸杜浩然。

      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再一次讓謝雲霆強調葉琢命不好的話,以打消杜浩然的那點不該有的心思。雖然在他看來,以葉琢這小門小戶的家世,最多只能給杜浩然作妾,防礙不著與聶家的親事。但杜浩然平時與人相處似乎並不看重門第,只看脾性是否對味口。所以。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

      「聽她妹妹說的。」謝雲霆道。他垂下眼瞼,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赧然的神色:「我母親,原想讓我納她為妾,所以特意打聽了一下,後來聽到她命硬,怕我被克著,嚇得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聶博文有聶博文的思量,而謝雲霆,也有他自己的打算:看杜浩然這樣子,似乎真對葉琢有了興趣。一旦葉琢攀上了杜浩然這一高枝,枕頭風一吹,原本得罪過她的謝家一定落不到好處。倒不如將這門親事破壞掉,憑葉家這小門小戶的能量,便翻不起什麼大浪了。想必這麼一說,自己都不屑於納為妾氏的女子,杜浩然也不好意思娶她為妻了。更何況還有命硬這一說呢?就算是再喜歡,也比不過自己的命吧!

      「哦?」杜浩然似笑非笑地看了謝雲霆一眼,對於這事卻無半點評價。

      而謝雲霆被他這一看,頓時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看了個透徹,心底裏的這點小心思,毫無躲藏地暴露在杜浩然的面前。

      雖然時值初冬,謝雲霆的腦門竟然冒出汗來。

      正當謝雲霆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坐立不安時,從外面進來向聶博文稟報的小廝聶風救了他的命:「公子,車備好了。」

      「我還真有點餓了,走吧。」聶博文意興闌珊地放下茶杯,站了起來。杜浩然的反應,每次都讓他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很是無力。他此時只想用美食填飽自己的肚子,不想再跟杜浩然打機鋒。

      三人出了門,正要上車,謝雲霆忽然「啊」了一聲,對他的隨從道:「我的扇子落在裏面了,趕緊去拿過來。」又對聶博文歉意地道,「對不住,在下這丟三落四的毛病,總改不了。」

      「哈哈,你倒是跟我差不多。」聶博文拍拍他的肩。與杜浩然一比,聶博文此刻覺得自己無比地喜歡跟謝雲霆說話,因此態度倒比剛才要熱情一些。

      這親熱的舉動讓謝雲霆頗有些受寵若驚。他張嘴正要說話,忽然看到路上迎面來了一輛馬車,半敞的車窗裏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他詫異地驚呼道:「姐姐?」

      「小霆?」一個如銀鈴一般悅耳的聲音從車上傳來,緊接著聽到一聲:「停車。」馬車緩緩地在聶家坊面前停了下來。

      「是我同父異母的嫡姐,她只比我大十天。我去跟她說兩句話。」謝雲霆轉頭跟聶博文和杜浩然解釋一聲,見馬車停下來,連忙迎上去。

      一隻凝脂一般酥若無骨的纖纖玉指,首先出現在了車簾上。這只手如此美麗,美麗得讓有禁不住遐想這只手的主人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緊接著,車簾打開,一個曼妙窈窕的身影娉娉婷婷地從車上下來。這綽約的身姿與優雅的動作是如此美好,讓人還沒看清楚這女子的容貌,便要為她喝一聲彩。

      待得看清楚這女子的容貌,便是看慣了美人的聶博文,也禁不住呆了一呆。

      只見這女子肌膚似雪,兩腮似桃,鼻如懸膽,口如櫻桃;輕掃的蛾眉之下,一雙如黑耀石一般漆黑明亮的星眸春水灩瀲,抬眸之間便見清波流轉,顧盼生輝。她頭上只斜斜插著一隻簡單的飛蝶摟銀碎花華勝,銀色的細珠隨著她的走動搖曳生輝;身上披著一件銀狐輕裘披風。銀白色狐毛圍在她的脖子上,越發襯托得她粉面含春,眸若星辰。

      謝雲霆將那女子小心地扶下馬車,跟她說了一句話,便引著她走到聶博文和杜浩然面前,介紹道:「這是家姐。」又指著聶博文和杜浩然道,「這是南雲城聶家的大公子聶公子,這位是著名賭礦大師飛渡大師的高徒杜公子。」

      「雲怡見過聶公子、杜公子。」謝雲怡優雅地斂祍福了一福,聲音如黃鶯出穀,比剛才在車上那一聲呼喚還要動聽幾分。

      「謝姑娘有禮。」聶博文回了一禮。杜浩然也跟著隨意地作了個揖。

      禮畢,謝雲霆問道:「天色將晚,姐姐這是要到哪兒去?」

      謝雲怡淺淺一笑,解釋道:「眼見天氣轉冷,我急急地去廣能仁給能仁大師送寒衣,不想在那裏跟大師對弈了兩局,天便已這麼晚了。想起上次你說的那塊玉料,我便想順道去作坊將它帶回去,卻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們。」妙目看看聶博文和杜浩然,對謝雲霆輕嗔道,「聶公子和杜公子既到南山鎮來,你怎的這麼失禮,不把二位公子帶回家去好好招待一番,以盡地主之誼?」

      謝雲霆頗有些惶恐地看了聶博文一眼,嚅囁道:「聶公子和杜公子是何等身份?我是怕冒然相提,惹得二位公子嫌棄。」

      謝家姐弟兩人都這麼說話了,聶博文便是真嫌棄,也不得不拱手笑道:「謝公子這話可是說得我汗顏了。聶家雖然托祖蔭相拂,生意做的大些,但歸根結底,也不過一介商賈,跟謝家是一樣地位的人,何談嫌棄不嫌棄的話?」

      謝雲霆一聽這話,欣喜道:「既如此,在下便厚顏邀請二位公子到家中坐坐。如不嫌棄,捨下有環境清幽的精舍一處,二位公子今天晚上便在我家下榻如何?」

      這還真打蛇隨棍上了?聶博文忽然覺得有些牙疼。

      商賈一說,不過是他的謙詞,是多年教養才使得他這麼謙虛一句。作為當今尊貴的皇貴妃的親侄兒,全國最大的玉礦開採權擁有者繼承人,聶博文自然是十分驕傲的,驕傲得連跟像謝雲霆這樣地位的人多說幾句話都嫌多餘。今天要不是杜浩然惹得他心情不爽,需要謝雲霆來調劑調劑,他根本都懶得理會謝雲霆,更不要說到他家去坐坐,甚至住下了。像他這樣的貴介公子,自有一套他自己的交往準則。跟什麼地位的人,說什麼樣的話,交往到哪一地步,都是有一定規範的。否則,那些小商賈們多給幾分顏色,就能開染房,到處吹噓他們跟聶家的交情如何如何好,借著聶家的名頭耀武揚威,欺男霸女,這可就平白壞了聶家的名聲,為聶家惹來大禍。



第八十四章 處心積慮

      所以,此刻這謝家是萬萬不能去的。

      聶博文到了這時候,也不覺得拒絕謝家姐弟有什麼不好意思,拱拱手極從容地道:「不好意思,在下到南山鎮來,時間有限,不能上門拜訪謝老伯了,還望見諒。」越是地位高的人,越要謙卑,以免招惹小人,引來禍端,這也是他父親聶仲昆教導他的話。雖然不想跟謝家有什麼瓜葛,但失禮的話,聶博文也是不肯說的。

      「這樣啊!」謝雲怡極為失望。那美目似嗔似怨地向聶博文看了一眼,波光流轉之間,讓人心曳神搖。

      雖然這謝雲怡長得很美,眼睛也極勾人。但聶博文是什麼人?他自己就長得極英俊,家中無論是母親還是姐姐、妹妹,容貌都是十分出色的,聶家便連婢女的容貌都不俗;聶貴妃在他小時候,又時常地接他進宮去,天下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哪里是謝雲怡這種段數的人能媚惑的?

      他微點了一下頭便不再看謝雲怡,轉頭對杜浩然道:「走吧,趕緊地吃飯去,再不去我這肚子可就餓扁了。」

      「走吧。」杜浩然應了一聲,率先向馬車走去。路過聶博文身邊時,還伸出手來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後身子一躍就跳上車去。

      杜浩然可以放浪形骸,不顧禮節,理都不理謝雲怡,聶博文卻背負著聶家的未來,從小受到嚴格的教育,不能做出失禮的舉止。因此倒還抱拳向謝雲怡道了一聲:「告辭。」也跟著上了馬車。

      謝雲怡因長得美,再加上謝家在南山鎮地位不低。無論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的讚譽聲,那些適齡男子,更是對她青睞有加。百般討好。可此時被杜浩然徹底無視,聶博文也沒見對她另眼相看,她不由得有些羞惱。咬著嘴唇求救似地看向謝雲霆。

      謝雲霆見謝雲怡吃癟,失望之餘也有些興災樂禍。

      他的母親,跟謝雲怡的母親平時爭得你死我活,連帶著兩邊的子女相處也極為不睦。他跟謝雲怡,只有互相拆臺的份,哪里肯互相提攜?但只要謝家的女子嫁進了聶家,就算不是同母的姐姐。他謝雲霆自然也會有百般的好處。所以眼見葉琢用兩件玉雕引起了聶博文和杜浩然的注意,而自己跟兩人的交情依然只是打個招呼的情份,謝雲霆這才一咬牙,讓人請了謝雲怡來,希望能用謝雲怡的美色將聶博文拴住。

      誰知道謝雲怡平時最為得意的美貌。卻被聶博文和杜浩然兩人華麗麗地無視掉了。

      他輕咳一聲,掩飾住嘴角的那一抹嘲諷,對謝雲怡道:「天色不早了,姐姐早些回去吧。我跟聶公子和杜公子到得月樓吃飯,您回去替我向父親他們稟報一聲。」

      謝雲怡訝然道:「你們也去得月樓?倒是巧了,我出來時就跟父親稟報過,我不回去吃飯了。清表妹讓我請她到得月樓吃飯呢。」

      南雲郡這種南方邊錘地區,風氣都極開放,女子也是可以隨意出門。交友吃飯,甚至打理生意的。所以謝雲怡與表妹相約到酒樓吃飯,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這倒真是巧了,那便一起過去吧。」謝雲霆笑著目送謝雲怡上了她的馬車,這才轉上了自己車。

      杜浩然倚在車窗旁見了一幕,轉過頭來望了聶博文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聶博文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低聲道:「看我幹什麼?我又沒答應他們什麼。」

      「別怪作兄弟的沒提醒你,你要不想帶一個姓謝的心機深沉的姨娘回去,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你就離她遠一些。當然,如果你喜歡她,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我眼皮子還沒那麼淺。」聶博文嘟噥一句,然後抬起眼來,盯了杜浩然一眼:「哼,前不久還說我瞎傳別人姑娘的閒話,你現在說人家心機深沉,又算什麼?」

      杜浩然閉上眼睛,懶懶地歎了一口氣:「剛才出門的時候,你沒注意到謝姑娘那輛馬車就停在街口嗎?見到咱們出來,這馬車才駛了過來。而且,就這麼巧合,謝雲霆不說他扇子落在裏面,咱們早已上車去了,哪里能見得到這位美麗的謝家大小姐?」

      聶博文微張著嘴巴看著杜浩然,好半天才將嘴巴閉上,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還真是心機深沉。看來,那位謝雲霆也不是什麼好鳥。」

      「孺子可教也!」杜浩然閉著眼睛搖頭晃腦地來了一句。

      「去你的。」聶博文伸腿踢了他一腳。

      可杜浩然像是長了第三只眼睛似的,將腿一抬,就輕易地避開了聶博文的腳。

      聶博文也不再繼續,將身體往靠墊上一靠,心裏卻頗有些感慨。

      這杜浩然跟他師父飛渡大師被請到南雲城時,他是極看不起這杜浩然的。覺得他不過是一介平民,只因學了兩手賭礦的本事,就拽得跟那二萬五似的,架子比他這聶家大少爺還大,想給誰擺臭臉就給誰擺臭臉,不喜歡了,說出來的話能嗆死人。可這樣的人,他父親還下死命令讓自己一定要去跟他交好。父命難違,他只得勉為其難,抑制住心裏的厭惡習跟杜浩然相處。

      誰成想,交往兩個月下來,他卻發現,這杜浩然出身不怎麼樣,但見識極為淵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似乎這世上的事,沒有他不知道的。而且雖然行事乖張,一張臭嘴讓人討厭,但他行事光明磊落,目光犀利,頭腦清醒,就算說出來的話不好聽,卻也一語中的,讓人心服口服,倒比那些徒有其表、只知道仗著家世擺譜的世家公子要可愛可敬的多。

      這世上讓聶博文佩服的人不多,杜浩然絕對是其中一個。

      想到這裏,聶博文對杜浩然那一點怨氣也煙消雲散了。

      馬車行駛了一盞茶功夫,便到得月樓門前停了下來。謝雲霆既得了聶博文賞臉讓他做東道,自然殷勤招待。急急下了車將兩人迎了下來,又吩咐掌櫃要包間,然後看著四處張望的謝雲怡,問道:「怎麼了?清表妹還沒來?」

      謝雲怡跺了跺腳,可愛地撅著嘴道:「那丫頭,明明說好在這裏等我的,卻到現在還沒見,也不知出了什麼事了。」

      她話聲剛落,就有一個小廝從門外進來,跑到她面前行了一禮,道:「表姑娘,我家姑娘因身體不適,太太不讓她出門。特地讓小的來向表姑娘說一聲,太太說,等我家姑娘病好了,再跟表姑娘賠禮道歉。」

      謝雲怡一聽這話,立刻露出焦急的神色:「身體不適?怎麼個不舒服法?可有看大夫?」

      「就是感了風寒,已看了大夫吃了藥,並無大礙。」

      「那就好,那就好。」謝雲怡拍拍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看著那下人退了出去,而聶博文並沒有出言邀請自己留下來跟他們一起吃飯,謝雲怡略有尷尬,轉過頭來看了聶博文一眼,對謝雲霆道:「既是清表妹不來了,我還是回家去吧。」

      「都到了這裏了,要不……」謝雲霆看看聶博文,一臉的為難。

      要是平時,依聶博文所受的教養,自然會請謝雲怡一起吃飯。但經過杜浩然的提醒,再看看看這姐弟兩人在自己面前演的一場又一場的戲,聶博文心裏早已膩歪。他裝著沒聽見謝雲霆說的話,只管轉過頭去跟杜浩然討論吃什麼,又招了小二來,讓他帶自己兩人去包間,然後對謝雲霆道:「你既有事忙,也不必陪我們了,我跟浩然吃了飯還有許多事要做,先去吃飯了。」說完,抬腳就要上樓。

      「姐,你先回去吧。」謝雲霆一見,顧不得謝雲怡了,吩咐了一句便趕緊追上樓去,卻不想旁邊的包間裏忽然出來個人,他一下撞到了那人身上,直把那人撞得摔倒在地上。

      「祖父,您沒事吧。」另一個包間裏出來一個女子,將地上的人扶了起來。

      「葉姑娘?」謝雲霆看清楚這女子,愣了一愣,趕緊又對葉予期作揖道,「對不住,實在對不住,剛才在下魯莽了,在此給葉老太爺賠個不是。」心裏不由暗呼晦氣。他此時,最不想見的就是葉家的人。

      葉予期因為葉琢被退親的事,對謝家人素來沒有好感。見是謝雲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淡淡道:「下次走路可要小心了,這回是撞上我。這要是撞上你惹不起的人,你們謝家怕是也救不了你。」

      謝雲霆眼裏閃過一絲惱恨,不過當著聶博文和杜浩然的面,也不好發作,只好笑著連連作揖道歉。

      「聶公子,杜公子,你們也來這裏吃飯?」葉予期對聶博文和杜浩然倒是感激。今天要不是他們在場,拍下玉雕的人就有可能反悔,最後汪承東接過銀票時,估計也沒那麼痛快。葉家的事情,絕不會那麼容易解決。

      「葉老爺子,還真是巧了,又在這兒遇上了。」聶博文自是不肯失禮的,拱手笑道。

      「不如我們這包間來,一起吃點?」葉予期客氣道。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6:3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2:28 A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汪承東的指責

      「不了,不了,葉老爺子不必客氣。」聶博文雖然不願意跟謝雲霆一起吃飯,卻也不願意看到葉家人。不過葉琢自從包間出來扶起葉予期,就靜靜地站在那裏,不說不笑,極為守禮,拿謝雲怡的行為與她一比,倒讓聶博文對她嫌惡的心又去了幾分。

      葉予期邀請聶博文,也不過是出於禮貌,他向來不喜歡巴結別人。見聶博文拒絕,他便不再多話,扶著葉琢的手,一瘸一瘸地往包間裏走去。

      葉琢剛要轉身,忽見一人從下面沖了上來,揪住謝雲霆的衣襟叫道:「謝雲霆,你這卑鄙小人,明明說好了事成之後給我十兩銀子,現在我照你的吩咐辦了,你不但不給錢,反而叫人來殺我,我要將你的事情全都抖露出來。」

      這人不是汪承東,還能是誰?只不過此時的他穿著一身打了好幾個補丁的深藍色短褐,衣衫上還有泥,左頰上又青又腫,嘴角還有些一血漬,看樣子極為狼狽,跟在玉琢坊那會兒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全然不同。

      謝雲霆乍一看到這人,再聽到他的話,愣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誰?你、你胡說些什麼?」

      「我胡說些什麼?你們謝家做事就是這麼不地道,叫人做完了事就過河拆橋的嗎?明明說好了,讓我拿那塊玉料去給葉家做,然後做壞了就叫他們賠錢。現在錢也賠了,三千兩銀子一文錢也不少,你們吩咐的事我都已辦妥了。為什麼不給我錢?不但不給我錢,還派人來殺我,你們有沒有良心?葉家有辦法自己化解禍端,關我什麼事?你們整不垮葉家。憑什麼拿我來出氣?我告訴你,反正我汪承東現在除了這條命,就再沒別的。惹惱了我。我就跟你們謝家同歸於盡,看誰怕誰!」

      聽得這話,葉予期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謝雲霆半天說不出話來。葉琢連忙幫他順氣,低聲開解他,叫他不要為這種人生氣。

      倒是汪承東這一鬧,包間的人都聞聲出來了。雲老爺子和黎大叔他們倒還罷了。關氏一聽那個氣啊!一把甩開趙氏扶著她的手,沖上去就給了謝雲霆一個耳光,叫道:「我打死你這喪心病狂的東西,我咒你謝家一家死絕。我們葉家平平常常的人家,因為孫子的慘死。得了一點賠償的錢,買了個作坊賺點辛苦錢活命,我們哪里惹著你們了?你們要這樣趕盡殺絕?你們謝家,喪盡天良啊,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別人看到我們一家殘的殘,老的老,都惜弱憐貧,就算不伸手相幫,也不會來為難我們。你們倒好。還使出這樣陰毒的詭計想將我們逼入絕境!我們跟你家有何仇怨?」

      饒是謝雲霆平時挺機靈的一個人,此時也被汪承東和關氏這一連串的指責砸懵了腦袋,好半天才捂著臉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不認識這個人,他真不是我指使的。他血口噴人。」

      說了幾句,他頭腦清醒了一些,又高聲道:「葉老夫人,您也說我家跟你家沒什麼仇怨,我為何要害你們家呢?那於我來說,有什麼好處?」指著汪承東又道,「這人不知是誰派來挑唆我們的關係,敗壞我謝家的名聲的,你們可不能信他的話呀。」

      關氏一聽這話極有道理,頓時猶疑起來。是啊,就算謝雲霆跟葉琢訂親又退親一事,也是謝家虧欠葉琢的。現在葉家痛快地退了親,並沒有纏著他們,也沒要他們賠償,他們有什麼理由要來害葉家?而且就算要害,也應該是害葉家二房才對啊!

      而其他的人也都點點頭,同意謝雲霆的話。人做什麼事,都是要有動機的。沒有好處,謝家為何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呢?那可是一塊價值三千多兩銀子的玉料啊,謝家跟葉家有什麼深仇大恨,能使得他們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也要使葉家家破人亡?

      葉琢看向謝雲霆的眼裏,卻閃爍著冷冽的目光。

      別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些緣由的。當初謝雲霆死活要來跟她結親,她就曾懷疑謝雲霆猜想到她有高深的賭石本事。謝家退親之後,她還提防過一段時間,怕謝家覬覦或是再來試探她,會做出什麼事來。後來見謝家並無動靜,便是連她命不好的謠言也沒散佈出去,她還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了,謝家還算是厚道的;或許是她疑神疑鬼,謝家並不知道她賭石的本事。可現在,經汪承東這麼一指證,她這懷疑又湧上了心頭。

      如果謝家真是猜測到她有賭石的本事,那麼,他們要把葉家大房逼入絕境,所做的一切就有了解釋:只要葉琢真有賭石的本事,那麼,以後想要得到極品玉料的機會還少嗎?這樣的大利,自然能讓謝家下定決心,拿個幾千兩的玉料來賭上一把。讓葉家大房欠下一屁股債,而且緊緊相逼,不給他們借貸的機會——或許他們還把葉予章那吝嗇的性子都算計進去了;沒准,還有鄭家……

      想到這裏,葉琢倏一驚,看向謝雲霆的目光就更加冷冽了。

      如果謝家想要算計葉家大房,那麼,先讓鄭方景發生那樣的事,掏空鄭家的積蓄。而憑著葉予期仗義的性子,她跟鄭氏的關係,葉家大房也不可能袖手旁觀的,於是就把葉家大房也掏空了。如此一來,葉家大房就只剩了葉予章那裏能借錢了。而葉予章這只鐵公雞是眾所周知的,他只有往裏吞錢,卻沒有向外吐錢的習慣。在葉家大房走投無路,二房淒然彷徨之時,她葉琢,還能懷揣著賭石的異能,在一旁什麼都不做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於是她就得去賭石。而謝家,恐怕早已在玉街上佈滿了眼線,她在哪一家看過哪塊原石,又在哪一家解石,解出了什麼樣的玉料,謝家沒有不一清二楚的。

      明確了她有賭石的本事,她那命不好的傳言,也自是阻檔不住謝家伸過來魔爪。就算不能把她娶回去當妻妾,他們也自會再製造出一連串的變故,把葉予期和鄭氏等人的命運控制住,讓她死心塌地地為謝家賣命,源源不斷地為他們賭石。

      想到這裏,葉琢不寒而慄。

      幸虧,當她發現自己有賭石的本事時,並沒有放鬆對玉雕的學習,只想靠著上天給她的眷顧過日子。而今天,她所有的努力就有了回報:她用自己的本事化解了一場危機,她並沒有將自己的異能暴露出來,落入別人的圈套。

      這邊眾人猶疑,葉琢沉思,汪承東卻不幹了。在他揪著謝雲霆衣襟的時候,就被謝家的隨從反綁住了雙手,此時見謝雲霆隨隨便便兩句話,就讓眾人疑慮頓消,他頓時急了,連聲叫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當初到南山鎮來的時候,本想著要到葉老太爺的作坊做事,後來聽說葉家正在招婿,我還答應了葉家二老太爺,要去葉家做女婿的。可大老太爺絲毫不顧情面,一口回絕了我,甚至連作坊的粗活都不讓我做。我當時恨極了,在河邊破口大駡,正巧被謝老爺聽到了,將我帶回去,給我飯吃,還說讓我幫他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不光給我十兩銀子,還能幫我出一口氣。我當時豬油蒙了心,就答應下來了。卻不想他們謝家全都是卑鄙小人,我回到小院換衣服時,就聽到他們的談話,說要把我殺了滅口,這樣他們幹的事就誰也不知道了。我聽了害怕,這才逃了出來。」

      謝雲霆忽然從這話裏聽出了破綻,心裏一喜,未等汪承東的話說完,就大聲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你既然逃出來了,第一選擇自然是趕緊離開南山鎮,不讓謝家人發現你。可你不光沒逃,還跑到這裏來揪住我的衣服來罵,這又是何緣故?而且,誰告訴你我在這兒吃飯的?可見你這些都是信口胡謅。說,誰指使你這麼幹的?你害了葉家,又栽贓給謝家,想要幹嘛?」

      「哼,我本想逃出去的,但路過這裏,見你的馬車停在門口,想著如果不把你們謝家偽善的面孔撕開讓大家知道,我汪承東豈不是白白受你們利用,還差點被害了性命了嗎?我不甘心,哪怕我這條命都不要,也要把事情說出來,讓大家知道知道事情的真相。」汪承東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的激動。

      「真是一派胡言。我們謝家在南山鎮也住了有上百年,樂善好施的名聲是有口皆碑的,一年四季往廣能寺佈施的東西都不計其數,平時做生意更是童叟無欺,何時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再說,無論做什麼事,都要講究個緣故吧?我們跟葉家往日無怨,今日無仇,怎麼可能去害他們,還拿著自己價值幾千兩的玉料去害?你這話還真是不知所謂。」謝雲霆知道,今天他要不把汪承東駁得啞口無言,謝家的臉面可就蕩然無存,再也沒法在南山鎮生存下去了。如果聶博文因這事看他不順眼,一句話就能把謝家給連根拔起,那才是滅頂之災。



第八十六章 上公堂

      說完這話,他又轉過身去,對著越來越多的圍觀者施了一禮,道:「想來,同在南山鎮住著,各位也都認得在下。大家說說,我們謝家是做得出那等惡事的人家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向原來謝雲怡站著的地方瞥了一眼,見謝雲怡已不見了蹤影,心下稍稍安定。想來,出了這樣的大事,謝雲怡會回家把父親找來吧?

      「自然不會。」人群裏有人出聲道。謝家因能得到一些原石,南山鎮許多人還得靠著他們吃飯,平時就沒少巴結謝家。此時謝雲霆處境艱難,這些人自然挺身而出,要來幫謝雲霆說話。

      另一人也道:「對啊,謝家可是大善人,光每年佈施都花多少錢,他們能做這樣的事嗎?」

      「是啊是啊,這位小哥,你這話可是不盡不實啊!什麼都沒有命重要,你原本是要逃命的,但看到謝公子的馬車就跑進來了,這可不大符合常理。如果這事真是謝家人做的,你避開謝家的人還來不及,怎麼可能還跑來找謝公子?」

      謝雲霆聽得大家為他辯解,用餘光看了聶博文一眼,見他光站在那裏看著,並不說話,臉上也沒有生氣惱怒的神情,而杜浩然身邊不知何時來了一個下人打扮的人,兩人正站在離人群稍遠的地方,低聲說話,很顯然根本就不關心這裏發生了什麼。他的心裏一下子放鬆下來,臉上堆著笑,對大家團團作揖道了一聲謝,然後對下人大手一揮:「把這等陷害葉家,敗壞謝家名聲的賊子綁了,送回家去給老爺審問,看能不能審出幕後指使者來。」

      「且慢。」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

      謝雲霆聽到這個聲音,眼裏閃過一絲陰鷙,不過很快他就掩飾了自己的情緒。轉過頭去滿臉不悅地看著葉琢:「葉姑娘,可是懷疑這事真是我謝家做的?前些日子的事,我們知道對不住葉姑娘,心懷愧意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害葉家呢?」

      這是拿訂親退親的事來做要脅了?

      葉琢的臉上露出一抹冷意:「謝公子說哪里話?謝家既認為我的八字不好,退親也是應當,也無需說什麼愧意不愧意的話。不過今日之事是哪家指使的,我們自會查明,可不是空口白牙說不是就不是的。而這位汪承東,是禍害我們葉家的人,我們還要從他這裏問到幕後指使者。可不能就這麼讓人帶走。否則,他要是半路逃跑或是被人悄悄害了性命,我們找誰討公道去?如果謝家自認光明磊落,不是那指使者的話,我想,應該不介意把汪承東交給我們,由我們來審問吧?」

      關氏一聽這話,頓時大怒。她開始指責謝雲霆的時候。就沒有提及葉琢與謝家的親事,因為這關係到葉琢的名聲。南山鎮雖然不束縛女子的行為,但結親時對於女子的品行還是有要求的。她家葉琢本來招婿入贅就已很受限定了。再有這麼一個被人退親和命不好的名聲傳出來,想要再結一門好親,那是千難萬難。

      今天的事,她也聽說了。要不是有葉琢,他們全家就要流落街頭。此時她對葉琢,都不知如何疼愛和感激是好,哪里會責怪她自己把這事說出去,滿腔的怒火只朝著罪魁禍首謝雲霆去:「你明知道姑娘家最重名聲,這時候提及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話,是個什麼意思?莫不是想拿這事來要脅我們?還口口聲聲說謝家如何如何好。現在這樣,是一個正人君子所做的事嗎?你當著我們葉家人的面,就要把指認你們的汪承東帶走,這又是什麼意思?莫不是害怕了,想要押回去殺人滅口不成?」

      謝雲霆對於這個動不動就扇人耳光的老婦還真是心有餘悸,這會兒他的臉上還火辣辣的疼呢。現在見她把話挑明。直接說這事是他們謝家幹的,他維持得很辛苦的彬彬有禮的形象頓時被扯碎了。他將臉一沉,對葉予期道:「葉老爺子,剛才老夫人不分青紅皂白地給在下一個耳光,在下看在她年紀大的份上,不跟她一般計較。可這會兒卻如此顛倒黑白,胡攪蠻纏,莫不真以為我們謝家就這麼任人欺負不成?在下何時說過葉姑娘命不好以及退親的話?汪承東誣賴我們謝家,我要把他押回去審問,怎麼又變成殺人滅口了?葉老爺子這會兒如果不能給我一個交待,咱們非得上公堂去辯個清楚明白不可。」

      他原來是不打算去衙門,只是因為不想讓這事被大肆宣揚。不管到頭來衙門怎麼判,這樣的事情經過市井小民的嘴一傳,就能變了樣。到時候,謝家的名聲照樣受損。所以他只想把汪承東押回去,慢慢解決掉。至於酒樓裏聽到汪承東的話的人,待得他父親到來,拿著錢將這些人一一拜訪一遍,就能平息這一場風波。便是有那一兩個說閒話的,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了。

      可現在,葉家人卻不依不饒的,當著聶博文和杜浩然的面,他又不好怎麼發作,只能嚇唬他們去衙門。誰都知道「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他們謝家有錢,平時甚是注意與縣官的交往,逢年過節的禮從未少過。到了衙門,他還真不怕。不光是葉家給他這一耳光的公道他要討回來,便是汪承東,塞上足夠的錢給縣老爺,也可是將他的指證改過來,把幕後指使的罪名栽贓到謝家的死對頭余家身上。能趁機除去一個敵手,化解這一次的危機,花些錢又算什麼?至此天色已晚,到了公堂,汪承東也只能暫時收押。那麼關押的這一晚上,正好給謝家活動的時間-——便是老天都在幫助謝家呀!

      葉予期也明白衙門是去不得的,他拱了拱手,笑道:「我這老婆子,自從我那孫子去世後,她便受不得刺激,今兒這事接二連三的,便是個我這身子壯實的都受不了,更何況是她這一上了年紀的老婦人?謝公子萬莫跟她一般見識。我在這裏就代她向謝公子賠不是了。」說著,作了一揖。然後又正色道:「不過,要說到殺人滅口,這話可不是我們說出來的,而是汪承東的指認。謝家作為被指認的人,卻要將指認者帶回去審問,這樣做的目的,還真不得不讓人懷疑。不過呢,年輕人做事欠思量,也是正常的。為了不讓謝家受人懷疑,這汪承東還是交給我們來審問吧。我們葉家,可是被他所陷害的對象,審問汪承東,再合適不過。謝公子,你認為呢?」

      這話軟中帶硬,端地老辣,讓謝雲霆一時語塞。不過他很快便反應過來,滿臉不悅地道:「葉老爺子既信不過我們謝家,那我們謝家也不敢將家族名聲這麼重大的事情託付給葉老爺子。畢竟因為訂親退親一事,我們兩家還是有些恩怨的。我看,還是上公堂吧,這樣最公平。」

      「葉老爺子,去公堂吧。你們私下審問嫌疑人,終是有些不妥。畢竟如何處理這汪承東,也是一件麻煩事。私下行刑,可是犯罪的。倒不如將他帶到衙門裏,讓官府來處理。」杜浩然不知何時又回到了聶博文身邊,忽然出聲道。

      「這……」葉予期疑惑地望向杜浩然,不知他為何會有這樣的建議。

      一直以來在他的印象中,這位杜公子對葉家是極友善的。那一次買作坊,這一次拍賣玉雕,都是在這位杜公子的幫助下,才會如此順利。所以他想不明白杜浩然為何會提議讓他們去衙門。

      謝雲霆此時對杜浩然的印象頓時變得大好。他還以為自己這一天的奉承功底做到位了,讓杜浩然關鍵時刻偏向他了呢。抬起頭來,感激地對杜浩然笑了笑,然後對葉予期道:「對,你這樣把汪承東押回葉家去審,對我們謝家也不公平。我看,還是上公堂吧。」

      「祖父,就上公堂。」葉琢上前扶住葉予期,捏了一下暗示他答應下來。

      葉予期此時對葉琢,那是十二分的信服。既然孫女說要上公堂,她便自有上公堂的道理。他也不問,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好,那就上公堂。」

      「公平起見,這去公堂的路上,就由我的下人帶著汪承東坐馬車好了。」杜浩然又道。

      「如此就有勞杜公子了。」葉予期拱拱手,感激地道。他還真怕謝家的人在這路上使出什麼手段來,讓那汪承東改口;更害怕進了衙門,一切都不在葉家的掌控之下。杜浩然既然這麼說,那就意味著他要跟著一起去衙門了。想來以杜浩然這聶家座上賓的身份,縣太爺也不敢太偏袒謝家。如此一來,或許就能還葉家一個公道。

      聶博文跟杜浩然廝混了兩個月,哪里還不知道他這樣說,便已打定主意要管這閒事了?當下苦著臉道:「浩然,我這肚子還餓著呢。」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6:3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2:32 AM 編輯

第八十七章 交待

      杜浩然睨了他一眼,將下巴一揚:「喏,餓不著你。」

      聶博文順著他下巴的方向看去,只見酒樓裏的小二已提著兩個食盒過來,交給了聶風。

      「這裏去衙門,也有一頓飯的功夫,足夠你在車上用餐了。」杜浩然拍拍聶博文的肩膀,朝門外走去。謝雲霆見狀,也趕緊跟在他們身後出去。今天可是他請兩位公子用餐,現在杜浩然既已將飯菜打了包,想來一定會邀請他一起共進晚餐吧?正好在車上再加深一下感情,讓兩位公子給他撐撐腰。到時候,謝家的名聲不但不受損,反而還會更進一層。

      至於汪承東,有杜浩然的下人看著,葉家人可出不了什麼妖蛾子。

      可沒想到,他跟到了外面,聶博文跟杜浩然自顧自地上了車,根本沒跟他客氣一句。而更絕的是,杜浩然一上車就把車簾子放了下來,將他擋在了車外。他的臉色漲成了豬肝色,在聶家的馬車前站了好一會兒,才訕訕地上了自己的馬車。

      葉予期一面下樓,一面對雲老爺子和黎大叔拱手道:「汪承東這事,二位今天都是親身經歷了的,這下還得有勞二位再跟我上衙門去一趟,也好給我們做個見證。」

      「放心,我們自要縣太爺給葉家討一個公道。」雲老爺子道。

      葉予期本想叫關氏和鄭氏等人先回家去,但幾個婦人哪里放得下心?死活也不肯,只得一起坐車去了衙門。

      而那些酒樓裏的人,見有這樣的熱鬧看,而且看了開頭,沒理由不看結尾,便也三五成群,坐車的坐車,走路的走路,往衙門湧去。

      葉予期雖然相信葉琢。但終究是心裏沒底,特意叫葉琢跟他坐一輛車。上了馬車坐定,他便開口問道:「琢兒,你叫帶汪承東去公堂。是為何故?」

      「祖父,早在競價結束汪承東離開玉琢坊時,我就叫這位魏大哥跟著他了。」葉琢指了指前面趕車的那位車夫身影,「剛才你們爭執的時候,我見這位魏大哥跟著汪承東進了得月樓,便叫秋月偷偷去跟他碰了面。秋月聽魏大哥說,汪承東先是去了一座小院子。而這座小院子,魏大哥以前遇見過好幾次謝家的人到那裏去,想來便應該是謝家的,那汪承東並沒有撒謊。汪承東進去後沒多久,就換了衣服出來,準備上車離開南山鎮,卻不想另有兩人在半道上截住了他,將他提到角落裏一頓好打。然後又跟他說了好一陣的話。因為怕人發現,魏大哥沒敢靠近,但他看見汪承東唯唯嚅嚅連連點頭。然後轉了方向,直奔這得月樓來。」

      說到這裏,她又道:「汪承東進了得月樓所說的話,你也知道了。所以我想,半路打他的人,定然是幫咱們的,想必是拿了什麼作要脅,逼得汪承東來揭露謝家的真面目。既然有這樣有本事的人在暗地裏幫咱們,汪承東也不會受謝家一點威脅就改口,咱們還有魏大哥做人證。咱們自然應該到衙門去,讓更多人看一看謝家是如何陷害咱們葉家的。」

      其實還有一點原因她沒說。聯想起吳玉的事,再加上那不愛管閒事的杜浩然竟然插手進來,開口叫他們去衙門,她便懷疑這些事都是杜浩然派人幹的。她的前生雖然短暫,卻也識人無數。短短的幾次交往。她能感覺到這位叫杜浩然的男人,表面上比較冷漠,一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樣子,但內裏卻是一個古道熱腸的人。今天跑到玉琢坊的拍賣現場坐鎮,她可不認為是聶家那位大少爺對這種場面和她的玉雕感興趣。想來,應該是杜浩然的堅持。

      當然,就算猜想到這些事都是杜浩然做的,她也沒往感情方面想。在她看來,杜浩然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強者對弱小者的一點悲憫之心罷了。大概在他心裏,覺得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卻能讓這滿是老幼婦孺的葉家活命,何樂而不為呢?就當是積德行善罷了。

      她前世,也曾是這麼想,這麼做的。

      「這麼說,這件事,真是謝家幹的了?」葉予期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繼而眉頭一皺,「他們這樣做,卻是為何?我們葉家,何時得罪過謝家了,竟然要置我們於死地!」

      葉琢暗歎一聲,搖了搖頭。

      賭石的事,她雖然可以不瞞著葉予期,但此時坐在車上,內有秋月,外有魏大祥,還真不適合說出這事來。

      車很快到了衙門門口。葉予期也不二話,拿起鼓錘就「咚咚咚」敲響了衙門前的大鼓。不一會兒,側門便出來一個衙役打扮的人,喝問葉予期有何事。聽他說完,正揮揮手要將汪承東暫時收押,留待第二天再審,轉眼看到聶博文和杜浩然吃完飯從車上下來,頓時嚇了一跳,向葉予期確定過聶博文的身份之後,便趕緊回身進了衙門,向縣太爺稟報去了。

      聶家的大公子到南山鎮來,還親自過問一個案件,縣太爺哪里敢怠慢,穿上官服便跑了出來,對著聶博文跪下行了一個大禮。聶家人雖然沒什麼官職,但多年來在朝中盤根錯雜,又有聶貴妃在宮中扶持,他們的能量也是不能小窺的。一句話就能讓他升官,一句話也能讓他烏紗帽不保,縣太爺可不敢慢了禮數。

      「免禮。」聶博文酒飽飯足,心情一片大好;而且作為杜浩然的好兄弟,杜浩然既然鐵了心要管這件事,他自然得幫他把這件事處理好了。當下和言悅色地扶起縣太爺,指著汪承東道:「這人叫汪承東,受別人指使,陷害葉家;他又說是謝家指使的。葉謝兩家爭執不下,便來有勞老父母斷一斷。」

      「斷案是本官份內之事,可不敢當公子『有勞』二字。」縣太爺一聽聶博文這話,可不敢說讓他等著,明日再斷案的話。回頭讓衙役將公堂的門打開,躬身笑道:「聶公子請。」又回頭對杜浩然一拱手,「這位公子請。」

      聶博文微一頷首,昂首走了進去。縣太爺則等杜浩然進去了,這才跟了上去。

      進了衙門,縣太爺又叫衙役搬了太師椅來,請聶博文和杜浩然坐了,這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拍驚堂木:「汪承東何在?」

      本來這審案,先要喝問誰是原告,原告呈上狀紙,還得受一頓殺威的板子,縣太爺這才受理此案的。但聶博文在座,縣太爺也搞不懂這位貴公子跑來管這等小事,到底想要幫的是誰。沒看葉家那邊站著一位貌美的小姑娘嗎?如果聶公子看中了這小姑娘,想要討美人的歡心,管這等閒事,那這件事,也就說得過去了。此時自己要沒眼色,給葉家小姑娘的長輩一頓板子,自己這官還能做得下去嗎?

      而這謝家,又屬於兩不靠。既不是原告,似乎也不是被告。而且謝家有錢,平時孝敬的東西不少,自然也不能拿這細皮嫩肉的謝公子來殺威。於是縣太爺只好將汪承東提起來問話——聶公子都說是這人的錯了,殺他的威,總沒錯了吧?

      「小……小人在。」汪承東也不知被什麼人洗了腦,一直表現得特別地聽話。在酒樓跟謝雲霆爭辯了兩句之後,就一直站在一旁,再沒有出聲;一路上也挺老實,並沒有想要逃跑的跡象。直到到了這公堂之上,看著穿著官服坐在高堂上的縣太爺,再看看兩邊拿著殺威棒的衙役,才軟了腿,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起來。

      「事情的經過是怎麼樣的?你為何要陷害葉家?又為何說是謝家指使的?從實招來。」縣太爺又一拍驚堂木。剛才怕聶公子不悅,那驚堂木只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發出的那點響聲,讓縣太爺渾身不舒服,全然沒有平時的威風凜凜。後來看到聶公子並沒有不高興,他這一下,這才拍出了縣太爺的威風來。

      汪承東被這一響脆響嚇了一跳,抖動著聲音,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這汪承東還真如葉予章所說的那般,是從南水回來的。那日他到作坊找事做,正好遇見葉予章,葉予章聽他說起身世,當時並沒有什麼表示。過了一晚之後,他便找上門來,問汪承東願不願意入贅葉家,當時汪承東便答應了。可後來葉予章又說葉家大房不願意,原來說答應請他到作坊做工的事,也隻字不提。汪承東自小受人冷眼,本來性子就有些偏激。聽得葉家連入贅都不願意答應他,便滿腔怨恨,在江邊閑坐時罵了幾句,沒想到正好有人聽見了,說跟葉家大房有仇,想要給他們下一個套,問他願不願意做這件事。

      「我當時豬油蒙了心,又因身上的錢都花沒了,再沒有收入,我就得露宿街頭了。一聽那人說事成之後還給十兩銀子,便答應下來了。後來,他們就給了我一塊玉料,叫我去葉家大房開的玉琢坊去找人雕刻。」汪承東道,又把到作坊後的事敍述了一遍。

      「那個故意把玉刻壞的羅經生,你可認識?」縣太爺又問。



第八十八章 杜浩然的指證

      汪承東搖了搖頭:「不認識。小人才從外地回來,南山鎮誰都不認識。那日還是葉家二老太爺看我酷似我爺爺,問起之後才相識的。」

      「那麼,你怎麼知道叫你做這事的人是謝家的人?他們可有親口告訴你是姓謝?」縣太爺又問。

      「沒有,他們沒說。是我那天晚上起夜出恭,結果走錯了方向,聽兩個值夜的小廝閒聊時說起的。」他抬起頭,看了謝雲霆一眼,「他們說,他們家老爺娶了兩房妻子,各挑一房。這兩房妻子整天在家裏鬥得你死我活,兩房的公子和小姐,也很不和睦。」

      謝雲霆聽得這話,也不知是氣憤還是羞惱,臉色漲得通紅。可此時是公堂之上,縣太爺不問話,他是不能隨意插嘴的。他只得轉過頭去向門口望了又望,希望能看到父親的身影。要是再讓這位姓汪的二百五把什麼不該說的都說出來,他們謝家,可就完了。

      那些原在酒樓圍觀的眾人,此時也已陸陸續續地到了衙門。而他們的親朋好友,得到了下人們傳回去的訊息,也都呼朋喚友地跑了來看熱鬧。所以此時公堂上看熱鬧的人著實不少。聽到汪承東這話,有那不知道謝家內情的人,都彼此打聽起他家的八卦來。

      「那他們可有告訴你,拿了那塊玉料到玉琢坊之後怎麼做?有沒有告訴你要把它給弄壞?」縣太爺又問。

      「沒有。」汪承東搖搖頭,「不過……不過跟著我的那個小廝,是謝家派來的。他好像懂些武功。在進玉琢坊之前,怕我反悔,他還用手輕點了我一下以示警告,痛得我渾身冒汗。卻又喊不出來。進到作坊後他雖然一直站在我身後,但我感覺得出來,他一直在打量玉琢坊屋裏的擺設和羅經生。後來見羅經生把玉刻壞了。他才放鬆下來,示意我找他要賠償。」

      縣太點了點頭,忽然舉起驚堂木,「啪」地一聲拍了一下,喝道:「汪承東,你說的話,可曾屬實?如果讓本官知道你信口雌黃。誣陷謝家,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小人所說,句句是實話。」汪承東被這一嚇,連連叩頭,「如果大人不信。可以去青石巷最裏頭榕樹旁邊的那座青磚小院那裏,找兩個叫張信和周從雲的小廝一問便知。那個叫張信的,就是今天跟著小人去玉琢坊的人。而昨晚小人聽見的閒話,就是他們倆人說的。」

      「來人,去將這兩人拿了來。」縣太爺叫道。兩個衙役應聲去了。

      如果這事真是謝家做的,想來在路上謝雲霆就派了下人回去通報,那兩個小廝也不會待在那裏等著人去捉了,這一趟註定是白走的。

      這麼想著,葉予期向葉琢低聲道:「琢兒。你看要不要現在就讓魏大祥上去指證?」經過這麼多事,他已不知不覺地養成了凡事都要問過葉琢才決定的習慣了。

      葉琢卻搖搖頭:「現在還不用。」

      雖然剛下車時,她也許諾了魏大祥,如果他幫著上公堂指證謝家,就給他三百兩銀子。有這銀子,魏大祥可以帶著家人到別的地方去。做些小生意,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了,完全不用擔心謝家的報復。但是,這些車夫就是她手中的一顆妙棋。因為他們整日走街串巷,熟悉各色人等,又不引人注意,所以要比其他人更容易打聽到消息。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把這些潛在的力量展示在眾人面前。

      而現在,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

      幫葉家的那個人,既然已經出手,而且從種種跡象來看都極為老辣,想來必然會有後招,讓謝家不得不把他們做的事給承認下來。

      兩個衙役被派出去,沒有一定的時間是回不來的。縣太爺自然也不能讓公堂冷場,又將葉予期和謝雲霆提出來問了一些話。這兩方都各執一詞,陳述自己的理由。縣太爺聽說謝葉兩家還曾經議過親,這涉及到女子的名聲,不宜在公堂上問,縣太爺又將葉予期叫到後堂去細細詢問了一番,這才將葉予期放回公堂,然後又讓衙役將聶博文和杜浩然請進了後堂。

      「二位公子。」他拱了拱手,「剛才雙方的情況下官都已瞭解了。雖然有汪承東指證這事是謝家幹的,但下官問了又問,發現他們並沒有做案的動機。兩家不過是嫁娶上有過關聯,但因葉家姑娘的命不好,謝家便退了親。此後也沒有把葉家姑娘這些事情給說出來,也算是十分厚道。而當時,葉家這親也退得十分的爽快,並沒有出現什麼紛爭。想來,謝家絕不會因為這個就給葉家下這麼大一個陷阱。也不知下官這麼想對是不對,還請二位公子見教。」

      事情他是瞭解了,但兩位公子為何要來管這趟閒事,他可得摸清楚了。否則斷的案不合聶公子的心意,那可就麻煩了。

      雖然縣太爺拱手的方向是聶博文,聶博文卻是沒有理他,只斜著眼睛瞥了杜浩然一眼,便端起茶杯喝起茶來。

      「縣太爺一定會奇怪我們怎麼會插手這樣一個案件吧?」杜浩然笑道。

      「下官愚頓。」縣太爺向杜浩然施了一禮。雖然他平時不往玉街和依仁街走動,不認識這位姓杜的公子是誰,但看他跟聶博文平起平坐,兩人說話的神情十分隨意,他便能猜想到這位杜公子也不是什麼等閒之輩。自然不敢有一絲的怠慢。

      「我跟博文到南山鎮來,不過是陪著他看看家裏的產業,順便散散心。而我們也認識那位謝公子,他對我們倒還伺候得比較殷勤。只是葉家的作坊,就在聶家坊的對面,今天發生的事,正好讓我們遇上了,順便就看了個熱鬧。本來這事跟我們也沒關係,但競價結束之後,我的手下去辦事,正巧遇見汪承東從依仁街回去之後,又從一個小院子出來,穿著打扮跟原先全然不同,而且鬼鬼祟祟的,在他後面,還跟著兩個人。他們猜出這其中必有蹊蹺,便將這汪承東和後面跟著的人都捉了,分別盤問,才得知這事原來都是謝家人幹的。」

      杜浩然說到這裏,飲了一口茶,又道:「謝家也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處心積慮地想要謀害葉家,選了這汪承東演了這麼一場戲,想把葉家逼入絕境。此後又不想在那小院子裏殺人,便將他放出來,想等天黑之後再下手把他給殺了。我那兩個手下,平時都是疾惡如仇的人,覺得謝家所做的事實在是有違天道,便自做主張,放了這汪承東,叫他去酒樓裏指證謝雲霆。後面,才有了來衙門的事。」

      「是杜忘和杜念?」聶博文聽得這話,詫異地揚起了眉毛,「這謝家人,他們圖謀什麼呢?」

      他絲毫不懷疑杜浩然所說的是假話。

      杜浩然做事,向來光明磊落;便是他那兩個手下,也都是極為豪氣的鐵血漢子。他們做事說話,自有一種傲立於天地的驕傲,絕不屑於為了什麼目的,就編造謊話欺騙別人。杜浩然既然如此說了,那事情的真相,絕對就是他所說的這樣。

      想想自己還給了那姓謝半天的好臉色,聶博文就像吞了蒼蠅一樣難受。

      作為世家子,他自然不是一張白紙,世間齷齪的事他也見過不少。商人逐利,謝家為了某種利益或是恩怨,就使出這樣的手段來,在他看來並不稀奇。但是,聶博文之所以能與杜浩然性情相投,在本性上自然也有跟杜浩然一樣的磊落大氣。也因此他才如此嫌惡謝雲霆。

      「這個問題,就得問謝家人了。」杜浩然笑道。

      縣太爺見聶博文毫不猶豫就相信了杜浩然的話,心裏便知道怎麼做了。而且這位杜公子作為跟原告和被告都沒有什麼瓜葛的人,他的話自然是真實可信的。他站了起來,對杜浩然深施一禮:「多謝杜公子及手下的兩位小爺能出手相幫,除惡懲凶。下官一定秉公辦案,將惡人繩之以法。」

      杜浩然點了點頭,又道:「謝家那個小院,我那下人已將裏面的人看住了。衙役過去一抓一個准。事情通過謝家人的嘴裏說出來,才最讓人信服,所以,我的下人便不出堂作證了,老父母還請見諒。」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縣太爺也是個通透之人,杜浩然這麼一說,他就想明白了。

      今天聶博文和杜浩然一直待在葉家的作坊前看拍賣,這一會兒如果出來為葉家作證,不管事實如何,那些市井小民必然把兩位公子跟葉家那漂亮的小姑娘聯繫起來——他自己,在開始的時候,不也是這麼誤會的嗎?

      所以,為了聶公子和杜公子的聲譽,也為了那葉家小姑娘的名聲,杜浩然與聶博文能不參與這事,那當然是最好不參與。

      聶博文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對杜浩然能考慮周全十分的滿意。他站了起來:「這後堂不宜多坐。走吧,咱們出去。」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6:3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2:37 A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結果

      「是,是,二位公子請。」縣太爺此時對聶博文和杜浩然十分的感激。聶博文不說走,他自然不能開口讓兩人出去。但這後堂待久了,便會讓公堂裏看審案的圍觀者說閒話,以為他們在密謀什麼事情,容易影響他公證的官聲。

      倒是正巧,三人回到公堂上時,衙役押著兩個小廝打扮的人正好進門。而謝雲霆的父親謝繼祖不知何時已到了公堂,此時正滿臉焦慮地站在謝雲霆身邊,聽他說話。

      縣太爺請聶博文兩人先坐了,這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對衙役道:「將他們押上來。」見兩人都被反綁著手跪下了,喝問道:「你們可是謝家的下人?」

      還沒等這兩個小廝說話,謝繼祖便跪倒在地上,磕頭道:「大人,冤枉啊,我們謝家可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兩人也不是我謝家的人,大人這樣問,叫我謝家情何以堪啊!」說完,連連磕頭,哭泣哀號。這副形象,頓時叫那些看熱鬧的人一陣唏噓。這謝家老爺,因生意做得大,平時是多麼春風得意啊,四處受人奉承。卻不想一旦遭了官司,就變成了螻蟻,任人攀咬了。

      「啪」地一聲,縣太爺一拍驚堂木,沉著臉道:「何人咆哮公堂?這是菜市場麼?不問便能隨意插嘴?來人,將這人拉下去,責打五板子,以正堂風。」

      「威武。」兩邊的衙役見有人挑戰衙門的威嚴。拿起手裏的殺威捧用力地敲打地面,嘴裏高呼。更有兩人出列,將謝繼祖拉了下去。

      「大人……」謝繼祖看著縣太爺,滿臉的不敢置信。

      他剛才敢那樣做,自是仗著案子未定,謝家在南山鎮的地位要比葉家高,而且平時給這位縣太爺的孝敬也不少;據自己女兒回去通報,兒子謝雲霆跟聶公子的交情不錯。所以他便想著這縣太爺無論如何,也會偏向他幾分,容他叫一聲冤屈。卻不想這會子竟然毫不留情。翻臉就要打板子。

      「拉下去。」縣太爺喝道。

      「爹……」謝雲霆沒想到自己老爹一出場就挨了板子,頓時傻了眼。但有了謝繼祖的先例,他再不甘也沒敢上去為老爹叫冤屈。

      這縣太爺叫做袁朝林,在南山鎮上做縣令也有三年了,審案無數,待下也不錯,所以衙役們跟他相處得極為默契。縣太爺說話的語氣。臉上的表情,都是他們下板子輕重的風向標。此時見自家縣太爺下令的時候正氣凜然,語氣鏗鏘有力,衙役們自然毫不客氣,這五板子打得「啪啪」作響,直把個穿著講究、養尊處優的謝家老爺打得連連慘叫,全然沒有了平時的風度翩翩。

      而這邊的袁朝林。仿若未聞。接著審問那兩個下人。開始那兩個下人還嘴硬,但袁朝林略用攻心之計,叫人把一個帶了下去,審問另一個,再用杜浩然告訴他的話套上一套,拿出刑具嚇唬嚇唬,這兩個下人便如同倒豆子似的把事情說了出來。他們的說法,跟汪承東和杜浩然所說的完全相符。

      袁朝林讓衙役打完謝繼祖。也不叫人把他帶上來,只讓衙役將謝雲霆拉到公堂之下跪著,喝道:「謝雲霆,你家下人都招了。你要是此時痛快地招來,我看在你知錯能改的份上,還能從寬處理。如果拒不說實話,就別怪我對你用刑。」

      剛才那個叫張信的仗著有武功在身,死撐著就是不說話,被袁朝林用那五寸長的針,一針一針地紮進手指,直紮得他鬼哭狼嚎,立馬就招了。謝雲霆在旁邊看著,臉色蒼白,幾欲暈倒。這一會兒聽到袁朝林要對他用刑,哪里支撐得住?開始還狡辯了兩句,但在衙役拿出刑具來準備對他動手時,就老老實實地招了。

      「我問你,你們謝家,為何要陷害葉家?葉家哪里得罪你們了?」謝雲霆招雖然是招了,但地方官員問案,宗卷上面必得把前因後果寫清楚;袁朝林本人也對這個問題甚為好奇,故而是一定要得到答案的。

      這也是在場所有人心裏的疑問。聽到縣太爺這麼一問,偌大一個公堂裏,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便是事不關已、坐在那裏已顯得有些不耐煩的聶博文,也豎起耳朵來仔細聽。

      葉琢此時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來了。在拉汪承東到公堂裏來時,她就想到這個問題。謝家一旦招認,必然要被問到這個問題的。但她思來想去,覺得如果不借助官府的力量,是很難把謝家整倒的。而謝家一計未成,很有可能會再生一計。葉家的力量實在是太弱了,全都是老幼婦孺,鄭氏不久又要搬出去單獨居住,謝家這一次既能使出這樣的計謀來,想必下一回,就要對人使毒計了。到時候,後悔莫及。

      再說,就算謝雲霆說出她賭石的本事來,她也可以當場反駁。只要她以後不賭石,或是賭十次才贏上一次,誰也不能說她有這樣的本事。

      想雖然是這樣想,但聽得縣太爺這樣問,葉琢還是很緊張,生怕謝雲霆說出賭石的事來,給她未來的生活增添煩惱。

      「葉琢明明知道自己命硬,卻還想嫁過來,那豈不是想害我性命麼?她既想克我,我自然也要讓她不好過。」謝雲霆一臉氣憤地道,說完又抬起頭來,「我只是想讓她不好過,破些財而已,並沒有想要害她們的性命。」

      謝雲霆說話的聲音不小,葉琢聽得清清楚楚。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或許,在謝雲霆看來,是葉家讓他和父親下大獄的,是葉家讓謝家成為全南山鎮的笑柄的,所以他恨她,覺得只要把她命硬的消息說出來,讓她終身不能成親,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而如果說出她賭石的本事,或許就會有人看中她,籠絡她甚至不顧一切地娶她,這樣反倒是幫了她大忙。所以,他選擇了說出前面一個理由。

      可他卻不知道,自己本來就不想成親,根本就不怕人說她命硬。再說,她想要平息這謠言還不容易?只要能仁大師當眾說上一句話,她這不好的命,或許還能成為貴命呢。

      「就這理由?」袁朝林詫異地揚起眉毛。

      「就是這樣。」謝雲霆很肯定地道。

      在場的所有人雖然覺得葉家既爽快地退了親,謝雲霆還將葉琢恨之入骨,想要人家家破人亡,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謝葉兩家以前本就沒有什麼交集,不過是因一樁婚事才有了些糾葛,兩家之間的關係實在太簡單,除了謝雲霆所說的這個理由,再也找不出別的來了。

      謝雲霆都招了,謝繼祖被帶上來的時候,只得認罪。不過他說一切都是他安排的,與謝雲霆無關,把罪都攬到了他的身上,直把謝雲霆說得眼淚漣漣。

      「老爺你胡說些什麼?那些事,都是雲霆幹的,關你什麼事?你把罪全攬到自己身上,你讓我們怎麼活?」人群裏卻擠出一個中年女子來,沖著謝繼祖就嚷嚷。很顯然,這是謝雲怡的母親。

      「這裏是公堂,哪有你婦道人家說話的份?滾回去。」謝繼祖幡然變色。

      那女人訕訕地退到一旁,捂著嘴就哭了起來。

      「謝家聽判。」袁朝林見事情已水落石出了,此時天色已晚,公堂裏都點上了油燈,想來聶公子坐在那裏也累了,他一拍驚堂石,便準備宣佈結果。

      大家都靜了下來,便是謝雲怡的母親也摒住了聲音,不敢再哭,唯恐她哭上一聲,縣太爺就判得更重一些。

      「謝家因婚事而生恨,設下圈套,欲讓葉家破財。雖奸計未成,卻行事惡毒,還欲謀害幫兇汪承東的性命,特罰銀一萬兩充公,事主謝繼祖監禁三年,流放一千里。」袁朝林說完,眼睛向聶博文和杜浩然看去,想知道兩位公子是否有異議。本來罰的銀子他想分一點給葉家的,但葉家在這一場禍事中,不但沒有受損失,還賺了一筆錢。這要再將謝家的銀子賠給葉家,讓別人嫉恨,對葉家並不是什麼好事。

      聶博文才沒神氣管這事呢,反正這事是杜浩然要管的,主意自然也得由他拿,因此理也不理袁朝林。倒是杜浩然向袁朝林微一點頭,表示對這懲罰還算滿意。這謝家雖然設了一個大圈套,想要陷害葉家,但終未成事實。殺死了人和殺人未遂,雖動機一樣,但罪過還是不同的。謝家這事,也是同理。

      「從犯汪承東,因一點小事就懷恨在心,受人利用,加害葉家。但因舉報有功,認罪徹底,判監禁兩年,流放一千里。」袁朝林又道。

      汪承東聽了這宣判,倒不像謝家人一樣,面如死灰。而是面色如常地趴在地上向袁朝林磕了一個頭,表示服從判決。

      那叫杜忘和杜念的兩個人,早已說了,只要他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就會想辦法把他救出來,放他自由。唯一的一個要求,就是以後不許他再回到南山鎮。對於這個,他還真無所謂,他從很小就到了南水,對南山鎮並沒有什麼歸屬感。現在把父母的靈柩都安葬好了,他也沒必要再回到這裏來。以後只遙遙在外地燒燒香,想來父母在地下有知,也不會怪罪他的。



第九十章 葉琢的請求

      袁朝林又將兩個小廝的處罰也宣判了,便宣佈退堂。又殷勤地邀請聶博文到他府上下榻,自然被聶博文婉拒了。不過袁朝林倒是一點也不沮喪,因為聶博文對他的能力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態度也極為客氣,讓他心中竊喜。

      而那些看熱鬧的眾人,見宣判結束,謝家老爺和汪承東也被押下去了,天色已晚,便也一哄而散,紛紛往公堂大門湧去。

      「我們也回去吧。」雲老爺子比葉予期的年紀還大,拍賣時就勞心勞力,操心了大半天,接下來到酒樓吃個飯還吃出麻煩來,早已感覺疲憊。被一個下人扶著,便想要回家去。

      「走吧。」今天這一場官司,打得甚是順利,葉予期心裏也挺高興,招呼著眾人也往外走去。

      葉琢卻沒有動彈。她看見謝雲怡的母親郭氏望著被押走的丈夫,哭泣著就揪住謝雲霆,滿臉淚流地嚷道:「都是你惹的禍,要不是你看中了那個賤人,想要把她娶回來,後來退了親又想著報復,我們謝家會招來如此橫禍嗎?你自己惹的禍,你自己不承擔,卻讓老爺為你下獄,這就是做兒子的孝道嗎?老爺今年都四十六了,身體本來就不好,被流放那麼遠,還能不能回來都未可知。你父親養你這麼大,這就是你的回報嗎?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嗎,啊?你趕緊跟大人說清楚,這事都是你做的,跟老爺無關。快去!要是不去,我們謝家就沒你這樣的兒子。」

      謝雲霆看見父親被押走,心裏也極痛苦,但卻鼓不起勇氣將罪名攬到自己身上,把自己流放三千里。要是那樣,他這一輩子就算是毀了。此時聽到郭太太的罵聲,也不敢回嘴,默默地低下頭去。任她唾駡。

      可他的母親文氏卻不幹了。丈夫是公用的,兒子卻是自己的。失去了丈夫自己還能活下去,可沒了兒子,就要被郭氏踩到腳下。下半輩子都沒了依靠。於是立刻挺身擋在謝雲霆面前,跟郭氏辯駁起來。但理在郭氏那一邊,謝雲霆讓父親頂罪就是極度不孝,文氏又不能說這事本就是謝繼祖幹的,跟謝雲霆無關,因此兩個回合下來,就被郭氏罵得啞口無言。滿臉羞愧。

      葉琢看著這一幕,靈機一動,拉著關氏的胳膊,道:「祖母,我們回去吧。」說完,就拉著她往郭氏和文氏站著的地方去——這兩人剛才送謝繼祖出門,正好站在離門邊不遠的地方,而文氏。則是站在人來人往的這一邊。走到文氏身邊,葉琢裝出被人擠了一下似的,往文氏身上一撞。

      文氏本來就恨死了葉家人。要不是葉家人。謝家哪來這麼一樁大禍?此時又被郭氏罵得裝了一肚子憋屈。現在被葉琢這麼一撞,立刻像鞭炮似的炸了起來,紅著眼睛就往葉琢身上撲,嘴裏叫道:「都是你這個賤人,都是因為你這個賤人,害得我家老爺下大獄,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葉琢早有防備,哪里能讓她給打著?一邊往身邊讓著,一邊嘴裏道著歉:「對不起。」

      關氏此時對葉琢的疼愛之心。便是割自己的肉給她吃都捨得。哪里肯讓人罵葉琢半句?更不要說打了。見文氏嘴裏罵得惡毒,一肚子的怒火頓時找到了發洩的地方,往葉琢面前一站,伸出一隻手就擋住了文氏撲過來的身體,另一隻手就往文氏頭上撓去,嘴裏道:「你他娘的才是賤人。你們全家都是賤人,一家子骯髒下賤,一輩子不得好死。」

      她雖沒什麼見識,卻也精明。知道這公堂之上,如果打得人頭破血流,那是要吃官司的。所以她那有力的手,並不往文氏臉上招呼,而且往她的頭上撓去。有頭髮擋住,就算青一點紫一點,大家也看不見。而讓文氏披頭散髮,謝家就把臉丟到家了。這樣的抓撓,又不是打架,官老爺也不能定她的罪。

      葉琢一看關氏那動作,只覺得好笑。她一面往關氏身後躲閃,一面高聲道:「謝太太,這人擠人的,我不小心碰著您,已給你賠禮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出言罵人家賤人,那你們謝家又是什麼?到我葉家提親的是你們,退親的也是你們,我們也沒說什麼,到頭來你們還懷恨在心,設下圈套置我家於死地,有此下場是罪有應得。你現在卻將這一切怪罪到我頭上,是何道理?難道我葉家要站在那裏任你宰割,引頸受死,這才是應當的?再說,這事本來是謝公子做的,你家老爺硬是要幫他頂罪,又關我們什麼事?你這樣罵,莫不是對縣令大人的判決心懷不滿?更想用你家的權勢,再來謀算我們家不成?」

      「別打了,別打了。」謝雲霆本想讓母親教訓一下葉琢,所以袖手站在一旁沒有阻攔。但文氏一養尊處優的內宅婦人,哪里是常做粗活的關氏的對手?根本連葉琢的衣角都沒摸到,便被關氏撓得頭髮披散,釵環零亂。他連忙上前去,想將母親救下。但關氏哪里肯讓?連帶著把他也撓了兩下。

      謝雲怡和她的母親郭氏、她的兄長則站在旁邊看著,並沒有上前。郭氏見到文氏那狼狽的樣子,倒覺得解氣,嘴角露出一抹興災樂禍的冷笑來。

      而那些看熱鬧的人見到這一場戲碼,哪里肯走?趕緊都停下了腳步,圍了上來。那前面走得快的,聽到裏面葉謝兩家的女眷發生了紛爭,趕緊又退了回來,繼續觀看。

      袁朝林正跟聶博文和杜浩然說話,聽得這邊喧囂,頓時皺起了眉頭,走過去大聲喝道:「住手。」

      關氏立刻飛快地縮回手來,嘴裏道:「是她們先動的手,是她們先罵人的。」

      「大人,大人。」葉琢從關氏身後出來,一臉蒼白地跪了下去,對袁朝林道:「大人救救我們葉家吧。」

      「葉姑娘此話怎講?不妨說來,本官自為你作主。」雖然杜浩然已經解釋了幫葉家的原因,但袁朝林還是不敢對葉琢太過無禮。原因無他,那謝家的姑娘雖然長得極為精緻漂亮,但氣質卻是比不上這位葉姑娘。如果說,那位謝姑娘就像花園裏玫瑰花,雖嬌豔動人,卻未免流俗;那麼這位葉姑娘則像是高山上了雪蓮,超凡脫俗,清冷高貴,讓人不敢逼視。

      像這樣的姑娘,兩位公子伸手管這閒事,是否真的只是出於道義,就只有天知道了。

      「原來的求親退親,都是謝家主動,饒是這樣沒防礙著他謝家一丁半點,謝公子還把我家記恨上了,設下那樣的毒計,差點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現在經此一事,謝老爺下了大獄,流放幾千里,還被罰了一萬兩銀子,謝家還會放過我們嗎?剛才謝太太所說的話,想來大人也聽到了,她們絲毫不覺得是自己的錯,她們只覺得是我害了他們家老爺。想來接下來所使的手段,會更陰狠更毒辣。他們家財大勢大,我們葉家如同螻蟻,家破人亡就在頃刻之間。」葉琢道。

      「是啊,求親的是謝家,退親的是謝家,人家葉家什麼都沒做,謝家就設下這樣的毒計。現在經過這一事,他們還能放葉家活路嗎?」旁觀的人也紛紛點頭。此時,就是那些平時巴結奉承謝家的人,態度也早已轉了一百八十度彎,再也不肯幫謝家說上一句話了——人家葉家啥都沒惹,你就這樣陷害人家;那以後我要是不小心說上一句得罪你的話,你不得把我往死裏整吶?這種如蛇蠍一樣的人家,真希望官府能一下將它打死,以免再禍害其他人。現在既然還留著它一線生路,那麼大家就防著些吧。什麼生意啊,人情來往啊,還是找別家吧。這謝家,哪叫謝家啊?根本就是蛇家呀!還是最毒的那一種。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嗎?

      也因此,謝家人出門,雖不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卻也避如蛇蠍。而生意更是一落千丈,再沒人去他家作坊加工玉料,到他家鋪子買玉器了。聶博文回去一發話,聶家的原石下家也不敢再給謝家玉料。謝家又沒了家主,兩房人整日你爭我鬥,雞飛狗跳。如此,在南山鎮數一數二的富戶謝家,便日日衰落了下去。

      當然,此是後話。

      「葉姑娘想要本官如何為你作主?」袁朝林問道。

      「小女子在此想請大人以及眾人為葉家做個見證。從現在起,如果葉家發生不幸,小女子認為必是謝家做的。所以小女子想求大人讓謝家人發個毒誓,如果他們再起歪心思,隱害葉家,必遭報應,不得好死,並禍及子孫。」

      袁朝林臉色一沉。

      雖然他覺得葉琢說的很有道理,但這個毒誓,他身為朝庭命官,卻是不能逼謝家人發的。謝家人做了壞事,已有人受到懲罰,在他的職責範圍內,此案便已了了。現在他再用官員的身份逼其他人發毒誓,那就不是主持公道,而是恃強淩弱了。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仗著朝庭所給的權利,欺淩百姓。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6:3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2:41 AM 編輯

第九十一章 幫她的原因

      葉琢前世做過官員的妻子,自然明白這一點。袁朝林的不悅與拒絕,是她意料中的事。她之所以有意去撞文氏,引來文氏的怒火和口不擇言,其目的不是想要袁朝林逼謝家人發誓,而是把這些話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以提醒眾人,謝家並不是什麼大善人,而是如蛇蠍一般的存在,與他們交往,被咬上一口都未可知。今天圍觀的人這麼多,大家必然會把今天的見聞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那麼她今天所說的話,就會傳遍整個南山鎮,謝家毒辣陰險的形象,一定會深入人心。如此一來,謝家就等於被封殺了。他們的一言一行,都會成為全鎮人注意的焦點,想要再伺機報復葉家,哪怕是在生意上與葉家為難,都會被南山鎮的人發現,然後被唾沫給淹死。如此一來,葉家就安全了。

      而正因為知道袁朝林不可能答應她的請求,她才會把這個請求提出來。否則,謝家人真被官府逼著發了毒誓,至少會有一部分人又轉回去同情謝家,這樣對葉家反而不利。而現在,袁朝林的拒絕只會讓大家更為同情葉家,憎惡謝家。

      不是她心狠,要累及謝家其他的無辜之人。實在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如果事情只以謝繼祖下獄而結束,以郭氏和文氏、謝雲霆的心性,想要他們不報復葉家,難!

      見袁朝林不悅,她也不說話,只跪在地上,靜靜地等著袁朝林的拒絕。

      袁朝林正沉吟著,該如何拒絕葉琢的請求。一個聲音在他後面響起:「袁大人是朝庭命官,不好做這種逼人發誓之事。不過本公子卻無官無職,做點這種主持公道的事,倒正合適。」

      大家都將目光轉移到說話人身上。

      而讓他們駭然的是。這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聶家的大公子聶博文。

      謝雲霆和謝雲怡一聽聶博文這話,臉色變得一片蒼白。從上公堂以來。他和她都存著一點心思:謝雲霆覺得自己跟聶博文也有一定的交情,雖然有一個葉琢存在,但他仍心存僥倖,希望到最後聶博文看在他的面上,能出來幫謝家說上兩句話;而謝雲怡一直覺得自己貌美如仙,便是葉家那丫頭都比不上她。雖然聶博文和杜浩然當時都無視了她,但太過自信的她。總覺得他們或許會對她存著一點綺念,幫她一幫。

      而現在,聶博文倒是說話了。但怎麼聽起來像是偏幫著葉家,要逼他們謝家人發毒誓似的?

      聶博文走到中間,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然後轉過身來,對眾人拱了拱手,道:「不是本公子心狠,這謝家老爺都被流放,又罰了一萬兩銀子,而葉家又沒受什麼損失,還要逼謝家人發毒誓,或許有人會覺得太過份了。但你們要知道,如果謝家人真如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樂善好施。凡事心存善念,就不會去諂害別人,落得如此下場了。卻可惜他們心裏頭有一個惡魔,稍不如意就要謀人性命。像這樣的人,必得給他加一個緊箍咒,讓他不敢做壞事才好。這個毒誓。只要他們再不起害人的心思,也不會報應到他們身上,對他們來說並無妨礙;可咱們要於心不忍不讓他們發誓,一旦惡念一起還要害人,最後遭到報應,反倒害了他們。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

      聶公子對於南山鎮的人來說,是高山仰止一般神的存在。而現在,這個高貴的公子,卻古道熱腸地出來為一家家境跟他們差不多的人家主持公道,還對大家這麼有禮,所有的人都受寵若驚,大聲應道:「對,聶公子說得對,就該叫他們發誓。」

      聶博文對眾人抱了抱拳,然後轉過身來,看著謝雲霆。謝雲霆此時已面如死灰,連掙扎的勇氣都沒有了,哆哆嗦嗦地起誓:「我謝雲霆以後再做壞事,迫害葉家之人,必遭報應,不得好死,並禍及子孫。」

      郭氏、文氏和謝雲怡以前在南山鎮,走到哪里都是被奉承追捧的對象,此時被這麼多男人用嫌惡的目光看著,還要當他們的面發這樣的誓,只恨不得找一條縫隙鑽進去才好。但一看到聶博文的目光向她們投來,便知逃不掉了,只想快快地發完誓,好趕緊回到家裏躲起來,倒也不用催促,飛快地發完了誓,然後互相攙扶著逃也似的離開了公堂。

      「大家都散了吧。」袁朝林向眾人揮揮手。大家一哄而散。

      葉家人倒沒急著走,而是在葉予期的提議下,整了整衣衫,向聶博文和杜浩然、袁朝林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葉予期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這才緩步走出了公堂。

      聶博文自然不願多留,緊接著也跟袁朝林告辭離開。

      跟杜浩然上了車,看著車簾外下人們提著的昏黃的燈光,聶博文沉默了好一陣,忽然開口:「你對那位葉姑娘,真沒別的想法?」

      經過今天的事,他越發的希望杜浩然能跟他妹妹成親,成為他在聶家的一大助力。人心隔肚皮,有些人就像那謝雲霆一樣,表面上道貌岸然、文質彬彬,內底裏是什麼樣的貨色,誰又知道呢?而杜浩然,要能力有能力,要心機有心機,性情又磊落豪爽,有他相助,聶家一定能在自己的手裏繼續輝煌。

      杜浩然微閉的眼皮抬了抬,道:「你今天也出手幫了葉家,莫不是你對葉姑娘也有想法?」

      聶博文對他這回避性的回答極為不滿,轉過頭去瞪他一眼,道:「我幫葉家,不過厭惡那謝雲霆的為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又自私自利,毫無擔當。這種人,必得踩上一腳,以免他再出來噁心人,跟葉家姑娘可沒有半點關係。」

      「你是覺得自己給了他半天好臉色,識人不清,丟了面子,惱羞成怒了吧?」杜浩然的聲音懶洋洋的,但隱隱地含著一絲笑意。

      聶博文惱了,抬起腳就踢向他:「你不說這話會死啊?」

      杜浩然的身子也不見得如何躲閃,就避開了聶博文的腳。他坐直了身子,正面道:「上次我一個人到南山鎮來,找能仁大師下棋,遇見過葉姑娘。」

      聶博文見說到正題上了,也不再胡鬧,坐直了身子聽。

      杜浩然卻沒說下去,而是轉了個彎,問了一個問題:「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廣能寺見到葉姑娘的情景?」

      「自然記得。」

      「她當時跟能仁大師下了一盤棋,我記得,她的手就跟其他的閨閣小姐的手一樣,細嫩白皙,完全看不出一絲做粗活的痕跡。可我上次見到她時,卻看到她的手裂開了許多口子,有些地方還滲著血漬,粗糙得如同那老農的手,看上去讓人觸目驚心。我當時問她,可是在學玉雕,她說是。」杜浩然道。頓了一頓,他又補充:「當時,她還沒從葉家的二房過繼到大房。」

      聶博文的眉毛擰了起來:「你是說,她才學玉雕不久?」

      「正是。」杜浩然道,「你打小就學玉雕,你應該知道學這玉雕有多艱苦,需要多大的毅力。而這位葉姑娘,作為葉家二房的嫡女,想來就算不受寵,也是錦衣玉食的;即使過繼到大房來,清貧一些,但以葉老爺子的心性,對這個孫女也應該疼惜有加,不會讓她去學玉雕維持生計。而她卻偏偏學了,還學得如此刻苦。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她就能學成這般模樣。不管她天賦如何,其中所要付出的努力,絕不是別人能想像的。而且,我雖不才,卻也有幾分識人的本事。葉姑娘思維縝密,下棋時步步為營,攻守得當。這樣的人,在後宅裏生存絕不會到被人害得無處容身的地步。那麼,作為二房唯一的嫡女,她為何會被過繼到大房來呢?她又為何要這麼拼命地學習玉雕呢?要是在二房待著不舒服,只需耐煩一年半年,嫁出去就沒事了呀。」

      聶博文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思索片刻,抬起眼來,看著杜浩然。

      「博文,在聶家,因為要學玉雕的關係,想來你也見過各色的人。有的人貪圖享樂,追求安逸,不思進取;有的人總想著投機取巧,不願意努力吃苦卻想達到目的;而有的人卻自強不息,堅毅剛強,自愛自立,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博取幸福。我向來,敬佩後者。而葉姑娘,我感覺她正是這最後一種人。」

      「你說……」他抬起頭來,看著聶博文,「看到這樣的人遇到難處,而自己又正好有一點能力可以幫她一把。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卻能讓這樣一個讓人敬佩的人少些艱難,我又何樂而不為呢?我幫她,絕沒有半點猥褻齷齪的心思。」

      「我明白了。」聶博文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不明白,博文,你是那種一生下來就擁有很多的人。你不知道一個一無所有,需要一點點打拼,一點點努力才能獲取一點生存的尊嚴的人是多麼的辛苦。」杜浩然道。



第九十二章 龔氏的秘密

      聶博文瞪了他一眼:「不許鄙視我,我也很努力的。我雖然是長子,但我聶家可沒有規定只有長子才能繼承家業。這些年來我所承受的壓力,一點也不比你少。」

      杜浩然挑了一下眉,睨他一眼:「我沒說你不努力。不過你的出身,註定你即使不努力,也能過得很好。」

      「那倒是。」聶博文這一點倒是同意,「不過,你們努力並達到目標之後,就可以放鬆下來,再也不用那麼累了。而我,卻不同。那副擔子挑上之後,就得挑一輩子,再也放不下來了。」

      杜浩然沒有說話,緩緩地往後一靠,整個身子便埋在了燈光所照不到的陰影裏,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且說葉琢跟著葉予期等人一起,依然乘著魏大祥的馬車回家。馬車剛駛進葉家所在的紫衣巷,遠遠地便看見一輛馬車停在葉家大房所在的小巷口,而坐在車上的那個人,很像是唐順貴。

      她心裏一喜:看來,羅經生那裏有消息了。

      剛才袁朝林審謝家父子的時候,兩人都一口咬定不認識羅經生,他們只派了那叫張信的小廝去玉琢坊,準備在羅經生雕刻到最後精神不濟的時候,隱晦地給他點一下穴,讓他手中無力將玉料雕壞或打碎。不過還沒等張信動手,羅經生就自己把玉料給雕刻壞了。

      而在避開謝家父子審張信的時候,張信的說辭也一模一樣。

      謝家既已認罪,謝繼祖被下獄流放。謝雲霆也身敗名裂,他們沒理由再去包庇一個玉雕師。所以無論是袁朝林,還是葉琢,都不再懷疑羅經生跟謝家有關。

      在葉琢想來。那羅經生犯下大錯,要不就是真的一時失手;要不然,他就是龔家或陶家派去的。懷疑龔家或陶家。理由很簡單,龔氏都窮到拿葉府的家當的去當,而陶家也淪落到花無數的心血去算計一個小作坊了,可見他們是真窮。他們沒能力使出謝家這種計謀,只好派一個玉雕師來,趁著有客人拿貴重的玉料來加工的時候,讓羅經生故意雕壞。將葉家陷入絕境。或許,他們還打算趁著葉家走投無路的時候,低價將作坊收購過去。

      不過,這個猜想是否屬實,還得唐順貴來證實。

      馬車是進不去葉家大房所在的小巷子的。魏大祥將自己這輛馬車駛到唐順貴的車旁,就停了下來,然後揚聲打了個招呼:「順貴大哥。」

      「大祥,這麼晚還沒回去?」唐順貴見葉家除了租用魏大祥這輛車外,葉予期和關氏還另乘了一輛,那車夫跟他和魏大祥的關係並不是特別好的那種,便裝著意外的樣子,問了魏大祥一句。

      「嗯,拉完這趟活兒就回去。」魏大祥也是機靈人。知道唐順貴的顧慮,問道:「你怎麼這麼晚還在等活兒?」

      唐順貴往前頭揚了揚下巴:「載了個客人回來取東西,他一會兒還要出去,便叫我在這兒等一等。」

      此時葉琢已扶了趙氏和鄭氏下了車,掏出十文銅錢,公事公辦地遞給魏大祥:「給你錢。」趁魏大祥接錢的工夫。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等一等再走。

      魏大祥會意,接過錢並沒有走,而是站在唐順貴的車旁跟他聊起天來。另一個車夫知道魏大祥跟唐順貴兩人處得跟親兄弟一樣,陪著一塊兒在這裏等客人,他並不奇怪。接過葉予期給他的錢,又跟那兩人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祖母,你們先進去,我跟唐大哥有些事要說。」葉琢對關氏道。

      「這麼晚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關氏可不想讓自己冰清玉潔的孫女這麼晚了還跟車夫這些粗漢子在一起,壞了名聲。

      「行了,琢兒做事,自有分寸。再說,還有秋月陪著呢。走走走,咱們先進去。」葉予期可是已知道這些車夫都是為葉琢所用的,唐順貴在這兒等著,必是有話要跟葉琢說。而這些事,不能讓關氏等人知道。倒不是不信任她們,而是不想讓她們多操心。除了東想西想擔心害怕之外,並無半點好處。所以此時他便拉著關氏往裏走。鄭氏不放心女兒,但聽葉予期這麼說話了,她再說反對的話似乎又不好,只得一步三回頭地跟著一起進了小巷子。

      「魏大哥,今天辛苦你了。這是十兩銀子,你拿著給嫂子和孩子們做兩件新衣服。」葉琢掏出十兩銀子,遞給魏大祥。

      「葉姑娘,不用這麼多。」魏大祥結結巴巴地道。原來葉琢是說五錢銀子買一個重要消息,今天又沒用著他上公堂做證,在他想來,能賺到一兩銀子就已滿足了。卻不想葉琢遞給他的竟然是十兩銀子,這讓他不敢接。

      「魏大哥,你不知道,今天這消息對我們葉家來說,有多重要。要不是謝家托大,那張信兩人沒有撤走,抓不到他們,你起的作用就更大了。你幫了我們家大忙,這點錢,是應該的。」葉琢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今天給魏大祥十兩銀子,以後他必然會睜大眼睛觀察跟葉家有關的人,打探跟葉家有關的消息。有他們這些人做耳目,葉家就安全很多。

      「這是葉姑娘的一片心意,你就拿著吧。以後啊,多費些心思幫葉姑娘留意那些人和事就行。」唐順貴樂呵呵地道。他跟葉琢的時間要比魏大祥要長,也在葉琢手裏拿過幾回錢。他知道葉琢是個極大方爽氣的人,跟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姑娘不一樣。

      「那多謝葉姑娘了。」魏大祥滿心歡喜地接過錢。揣到懷裏之後,「咚」地一聲跪到地上,給葉琢磕了一個響頭。

      「魏大哥,你這是幹什麼?快快起來。」葉琢趕緊側了身子,避開他這一禮。然後伸出手虛扶他一下。心裏卻是極為感慨。人與人之間,差別就是那麼大。她不過是給魏大祥多一些銀子,魏大祥就能感恩戴德;而有些人,貪婪到要去覬覦別人的東西。永遠不知道什麼是滿足。

      見魏大祥起來,葉琢轉頭去問唐順貴:「唐大哥,那羅經生到底是不是別人派來害我家的?」

      唐順貴收起笑容。道:「那羅經生倒是警覺,離開玉琢坊之後,又在鎮上繞了好大一個圈子,經常回頭看看有沒有人跟著。要不是中途遇見我弟弟,叫他也跟了一段,我又下車裝了一段路人,差點就被他發現了。到最後。他才上了一輛車,到了一個小院子。那院子在鎮外面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要不是姑娘您叫我這段時間盯著二房的龔太太,我還不知道他跟誰有關聯呢。」

      「跟誰有關聯?」葉琢見唐順貴說到這裏就停住了,追問道。雖然答案呼之欲出。但她要得到確切的回答。

      唐順貴看看葉琢,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到後面卻又閉上,似乎有些話難以啟齒。

      「有什麼話,你儘管說。」葉琢道。

      「那我可就說了。」唐順貴撓撓頭腦勺,「我上次,看到龔太太乘車去了那裏,一直待了有一個時辰,才從裏面出來。而送她出來的。則是她的表哥陶公子。兩人……兩人的樣子甚是……甚是親密。我後來打聽了一下,這院子並不是龔家的,也不是陶家的,而是陶公子租下的。」

      唐順貴是個純樸的漢子,他覺得在葉琢這個未出嫁的姑娘面前說她繼母有姦情,是一件極不道德的事。

      「原來是這樣。」葉琢恍然大悟。

      她說嘛。像龔氏那樣,既不醜也不傻,家裏還有些地位的人,怎麼會嫁給葉家明那種有妻有妾,年紀也不小,還無權無勢的男人。第一次見面,她就懷疑龔氏肚子裏的孩子不是葉家明的。要知道葉玨都已十歲了。十年裏葉家明的女人可不少,卻是沒有一個懷上的。由此可見,生不出孩子,不是那一群的女人都有問題,而是葉家明有問題。

      現在看來,龔氏肚子裏的種,應該是陶長生的了。

      那就是說,龔氏婚前失貞,懷了孩子,卻又不願意給陶長生作妾,於是用手段哄騙了葉家明,讓他相信她懷的是葉家的種,嫁進了葉家。

      可事情真有這麼簡單嗎?龔氏處心積慮地想要掌控二房,還偷偷把葉家的東西拿去賣,這種種舉動,可是太古怪了。

      「陶長生,你們可知道他的情況?」葉琢問道。

      唐順貴和魏大祥搖了搖頭:「不清楚。」

      「你們接下來,幫我打聽一下陶長生和龔書辦的情況,尤其是他們在錢財方面是不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葉琢道。

      「好。」兩人點點頭。

      葉琢掏出十兩銀子來,遞給唐順貴:「唐大哥辛苦了。」

      「葉姑娘,咱們該多少就是多少。您別擔心我看了魏兄弟那十兩銀子會眼紅,這一陣您對我的照顧,可讓我們家的日子過得寬裕多了。我娘生病,您都還額外給了我二兩銀子呢。我娘常說您好人有好報,要我不要太貪心,打探消息不過是順便的事,可不能老問姑娘要銀子。」唐順貴正色道,「所以這錢,我不能要。您實在要給,就給我五錢銀子好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6:3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2:45 AM 編輯

第九十三章 葉予章來了

      「給你你就拿著吧。這消息價值多少錢,我心裏有數。我覺得重要的,我就會多給;我要是覺得不重要,那就會少給或是不給。我們家的家境如何,想來二位大哥也清楚。我可不是那等錢多得沒處花的人。我是覺得兩位的消息確實對我們有大幫助,才給這麼多錢的。」葉琢道。銀子要給,但話也要說清楚。否則一個消息就給這麼多錢,下一次拿個什麼別的不重要的消息過來,也想要那麼多錢,那她今天這個示恩的行為,就做得很不妥當了。

      「唐大哥,您就拿著吧。我們姑娘在這裏拿著銀子推來推去的,很不好看呢。」秋月也在一旁幫腔。

      「那就多謝葉姑娘了。」唐順貴一聽這話,只好接過銀子。他可不能因為自己,而讓葉琢的清譽受損。

      送了兩人離開,葉琢便回了家。葉予期早已在院子裏等著她了,一見面就問:「怎麼樣?」

      「羅經生去了一個小院子,至於那個小院子是誰的,還得再打聽打聽。」葉琢道。陶長生和龔氏的事,她私心裏想要隱瞞葉予期一陣子。依葉予期的性子,就算他再痛恨葉予章,聽到對他不利的消息還是會第一時間內跑去告訴他。如果以前倒還罷了。可經歷了今天葉予章袖手旁觀、不聞不問的事,葉琢很希望那個吝嗇鬼能破些財。

      還是等龔氏把二房的家當搬空一點再說吧。否則,葉予章和葉家明覺得損失不大,權衡利弊,或許就會完全無視大房所受的陷害,而選擇息事寧人,對龔氏採取諒解的態度。

      而龔氏和陶長生的所做所為,是她所不能原諒的。但葉家明不把龔氏休了,再如何龔氏都是她的事實繼母。她要想對付龔氏,就不那麼名正言順了。弄不好。還會被人罵為不孝。為了讓二房在錢財上少受些損失,她就傻得讓自己遇上這樣的難題?不好意思,她不是聖母,絕對不做這種損已利人的事。再說。二房的人,可沒一個好東西。

      「我想,雕壞玉料這事,羅經生應該不是特意的。」葉予期聽到葉琢的話,沉默了一下,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希望不是。」葉琢道。她知道,葉予期這麼說。不是因為他太過善良,不願意把人往壞處想。而是真心希望不要再出現特意針對葉家的敵對勢力。葉家大房,就是生活在社會最低層的平民百姓,無錢無權,就是龔書辦那種不入流的官吏,他們都惹不起。平平靜靜的生活,才是葉予期所希翼的。

      風欲靜而樹不止啊!葉琢在心裏歎道。

      因謝雲霆在得月樓撞到葉予期的時候,大家已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此時也不用再吃東西。大家累了一天,洗洗便各自回房休息。而葉琢卻從今天的事件中,感覺到了能力的可貴。她不顧身體的勞累。洗漱之後回到房裏,又開始劈起香來。

      深呼吸,將腦子裏的東西排空,讓心裏眼裏只剩下那紅紅的亮光。然後,當心裏一片空明,眼前的亮光慢慢在眼前放大時,手隨心動,「呼」地一聲菜刀脫手而出,紅光應聲而滅。

      葉琢仿佛看不見她已擊中了一個目標似的,眼睛一片漠然地移向了下一個目標。凝神,舉刀,揚手,紅光滅掉。

      她再轉向下一個……

      葉琢前世並不練武功,但她見過國公府裏那些武功高強的人與人過招,憑著她的悟性。她便能悟出一些道理來。那真正擁有絕世武功的人,在殺人時絕對是沒有七情六欲的。在他們的眼裏,對方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僅僅是一個目標,一個任務。當一劍揮出去時,他們的腦子裏,沒有勝負,沒有悲喜,只有這一招和下一招。只有如此,他們才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她此時雖然不殺人,但那種排除一切雜念,一心一意心中只有一個目標的情況,與其何等相似。當她能做到這一點、進入這古井無波的狀態時,她就能連續劈中幾根香。

      只是,這種狀態所能持續的時間並不久。當她劈到第四根的時候,那種狀態就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體的疲憊,精神的鬆懈,以及心緒的煩雜,接下來的幾根香,都沒有被劈中。不過葉琢並沒有停下來,她的手仍摸過一把菜刀,瞄準,投出去。今天在玉琢坊,大概是因為有壓力,所以她那種狀態能持續很長時間,這說明什麼?說明這種狀態是可以逼出來的。只要她努力,只要她堅持,只要她再做下來,以至於做到身體和精神的極限,她就能夠突破自己,讓那種狀態的時間得以延長。

      凝神,舉刀,揚手,甩出……

      凝神,舉刀,揚手,甩出……

      葉琢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遍了,也不知道自己劈中了幾根香,更不知道此時是什麼時辰了,她只知道自己眼裏只有紅光,她只知道自己腦子裏只剩下紅光,身體是無意識的機械的動作,手已熟練到不用腦子指揮就能瞄準甩出的地步,舉刀,揚手,甩出……

      直到「噹啷」一聲,手臂已麻木得拿不穩東西,菜刀從手掌滑落,她才掙扎著換了一身乾衣服,然後將身子往床上一倒,沉沉睡去。

      第二天,葉琢在一片鳥鳴聲中醒了過來,起身將衣服穿好,再把門打開。不一會兒,秋月和秋菊便抬著一桶熱騰騰的水進來,伺候葉琢沐浴。

      「咦,我怎麼聽到二房老太爺的聲音?」洗了澡穿上衣服,葉琢聽到院子傳來的聲音,奇怪地問。

      「嗯,好像是呢。」秋月側耳聽聽,「我去瞧瞧。」說罷,便開了門出去。不過一會兒,回來道:「還真是二老太爺。他正問大老太爺可還差錢,有沒有要他幫忙的地方呢。」

      「噗。」葉琢笑了起來,「咱們家老太爺怎麼說?」

      「大老太爺將他臭駡了一頓,問他昨天到哪里去了。」

      「祖父太耿直了些。要是我,我就問他借錢,最好借上一千兩銀子,讓他感覺肉疼。」葉琢懶洋洋地往榻上一躺,讓秋月用布巾將她的頭髮抹乾。

      「對啊,誰讓他昨天不聞不問的。」秋月道。

      不一會兒,葉琢又揚了一下眉:「聽,吵起來了,好像是祖母的聲音。」

      她的話聲剛落,便聽見一陣腳步聲往這邊來,然後到她門前不遠處停下,葉予章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琢兒,琢兒,是叔祖父來了。你出來,叔祖父跟你說幾句話。」

      「琢兒,別理這無情無義的東西。昨天咱們家遇上大禍,他倒是不見蹤影;這會子卻想著叫你給他設計和雕琢玉料,想得倒美。」關氏道。

      「大嫂,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昨天和家明去南雲城了,不在家,回來時都已是深夜了。我回來後一聽家明他娘說起這事,擔心得一晚沒睡,早上一起來我就往這邊跑了。」

      「你這話哄鬼呢?」關氏嗤笑道,「別裝了,有人昨天都看到你了。不過,你說一夜沒睡我倒是相信,那是在想著如何算計我家琢兒給你幹活兒呢。」她雖然不知道葉予章在不在家,但依她對這個小叔子的瞭解,葉予章的話她半個字都不信。

      「唉,我不跟你說話。」葉予章似乎生氣了,揚聲道,「琢兒,你雖然過繼到大房了,可身上還流著我二房的血呢。我可是你的親祖父,血濃於水,就算你過繼到這裏來了,也依然是我葉予章的親孫女。我和你祖母,還有你父親,都是整天掂著你呢。只是礙于你現在的祖父、祖母,這才沒有過來看你。你現在可起床了?要是起了,就出來吧。跟我過那邊府上去玩玩,跟你祖母和父親說說話。葉琳上次很不懂事,被我打了板子關起來了,這回啊,我讓她給你跪下道歉。」

      「琢兒……」關氏一聽就急了,生怕葉琢被葉予章哄騙了去,正要開口說話,卻被葉予期勸住了:「你別急,琢兒可不是三歲小孩子,哪里會這麼三言兩語被哄了去?」

      葉琢抬眼看向秋月:「去,就說你家姑娘生病了,起不來床,恕不能去陪叔祖父說話聊天。」

      秋月放下布巾,開了門迅速閃身出去,再將門關上,聲音清脆地把這話復述一遍。

      這一說關氏卻先著急了,揚聲道:「琢兒,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來,讓祖母看看。」說著就往裏闖了進來。不過她還算細心,一進門就又把門給關上了。

      關心則亂。葉琢絲毫不覺得關氏這行為莽撞。她抬起手來,對關氏笑著擺了一擺手。

      關氏見她臉色紅潤,精神也不錯,放下心來,嘴裏卻嚷嚷道:「哎呀,琢兒你這頭怎麼這麼燙?」走到葉琢身邊坐下,拉著她的手,擔憂地低聲道:「以後,可怎麼辦呀?」

      葉予章雖然不是東西,沒奈何,他卻是葉琢的親祖父。就算葉琢過繼過來了,這血脈相承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所以葉琢並不能像她那樣,口無遮掩地跟葉予章吵。葉予章要她給二房做玉雕,葉琢除了裝病,還真沒什麼撤。



第九十四章 你娘想回二房嗎?

      葉琢卻是一臉的無所謂。葉予期和關氏都是厚道人,她可不是。如果秋月那樣說了,葉予章還要在外面聒噪,一會兒她就出去收拾他。

      而外面的葉予章,哪里肯相信葉琢真是病了?見關氏進了房,自己卻跟不進去,心裏暗罵姜氏不識大體,不肯跟他到大房來哄葉琢。他只得拿出一個殺手鐧,高聲道:「琢兒,我聽說你娘被鄭家趕出來了,可有此事?她現在還好吧?不是我說,這女人啊,除了夫家,待在哪里都不是個事兒。如果你娘還想回葉府,只要你說一聲,祖父就讓她回去。你父親,嘴裏不說,心裏可是後悔當初讓你娘離開葉府呢。」

      房裏房外的人聽到此話,都徹底無語。

      見過無恥的,沒有見過這麼無恥的。當初明明是葉家把鄭氏趕走的,但在葉予章嘴裏,卻好像是鄭氏自己鬧著要離開似的。說黑的是他,說白的還是他,他這臉皮,可真夠厚的。

      葉家大房的院子並不是很大,也不知葉予章這話,鄭氏有沒有聽見,又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不過,聽到這句話,屋裏的關氏的表情卻是一變。她伸手撫著葉琢如絲一般烏黑潤滑的頭髮,輕輕地歎口氣道:「琢兒,如果你娘想回二房,你不必顧忌我和你祖父,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們決不會怪你。你這叔祖父雖不是東西,但那句話卻說得對。女人,除了夫家,哪里都待不安穩。你父親那裏,雖然當初為了要給龔氏騰位子休了你娘,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對你娘,多多少少會有些感情的吧。再說,現在跟當初不一樣。當初如果你娘留下,除了受氣,再沒什麼依仗;而現在呢。二房一家還要仰仗著你幫他們設計玉雕賺錢呢,想來必然會好好對待你娘的。如果你和你娘都願意,我跟你祖父出面去跟他們談,勢必給你娘一個平妻的位置。」

      「我娘不會回去的。」葉琢想都不想就道。對於鄭氏,她自認還是瞭解的,鄭氏當初既然出了葉家的門,以她那剛氣的性子。就不會再回頭,哪怕是葉家求她回去當正妻。

      「唉,你小孩子家家的,可不知道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女人的想法。你娘當初走的時候,氣惱之下,自然是絕然的,不想再回頭。但回到鄭家待了這麼久。又經歷了一些事。或許她的想法又改變了也說不定。你可不能問都不問,就給你娘拿主意。」關氏正色道。

      葉琢想想,還真有些猶豫起來。人的心思,是會變的。或許鄭氏真像關氏所說的那樣,想法改變了也說不定。

      如果鄭氏真改變主意,想要回二房去,可怎麼辦?自己要想方設法,打消鄭氏的念頭?還是不管不問?

      葉琢有些茫然。

      關氏一看葉琢這臉色。再想想當初二房嫌葉琢命不好,像扔垃圾似的扔過來;現在發現葉琢有本事了,又想來佔便宜。鄭氏要是真回到二房去,他們大房的人還得看二房的臉色過日子,關氏就心裏冒火。聽到葉予章還在外面喋喋不休,關氏「呼」地一聲站起來,怒氣衝衝道:「我去把他打發走。」說完打開門就出去。

      葉琢並沒有攔著。

      怎麼對待葉予章,還得問了鄭氏的意思才能決定。

      關氏出了房門,對葉予章道:「你剛才說得怎麼怎麼心疼琢兒,怎麼見她生病了,也不肯放過她?你雖然是她的親祖父,但好歹有個男女之別。哪有堵在生病的孫女房門口說話的道理?趕緊走吧,你有什麼話,等琢兒病好了再說。」

      「走吧走吧。」葉予期也將弟弟往外推。

      「那我晚上再來。」最能打動葉琢的話都說了;現在葉琢裝病,葉予章也沒撤,心裏想著到晚上無論如何也要把姜氏和葉家明也一起帶來。倒也不再囉嗦,順從地走了。

      看著葉予章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關氏和葉予期對視一眼,俱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擔憂。如果鄭氏真要回二房去,大房以後想要再過安生日子,怕是不行了。

      「伯父,伯母,你們別擔心,我是決不會回二房去的。」鄭氏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

      「曼文,你……」關氏轉過身來,面色複雜的看著鄭氏。作為大房的人,她自然一百個不願意鄭氏回二房去;可作為女人,她卻覺得鄭氏還是回二房的好。以前倒還罷了,鄭氏住她哥哥家裏,還能有個依靠。現在卻要孤零零一個人租房子住,不光寂寞淒涼,以鄭氏的美貌,還有可能會惹出事端來。一旦名聲臭了,下半輩子的日子可就難過了。倒不如回二房去,只要無欲無求,不爭不搶,不去期望葉家明的寵愛,過日子還是沒問題的。

      「這個事,早在離開二房的時候,我就想明白了;現在我也不後悔。」鄭氏又補充一句。

      「要是二房許你以平妻的位置呢?」關氏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鄭氏。她決定了,如果鄭氏在她問完這句話後,露出哪怕一點點猶豫,她都會盡最大的努力去促成這件事。鄭氏回二房去,大房雖然多了一些麻煩,但他們可不能那麼自私,為了自己躲清閒就阻攔鄭氏過好日子。

      鄭氏的臉上浮現出決絕的笑容:「就是葉家明此時休了龔氏,重新迎娶我為正妻,我都不會答應。」

      「娘,您放心,琢兒會讓您的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一定會比回二房要強。」葉琢不知什麼時候從房裏出來了,上前挽住鄭氏的胳膊。

      「嗯,娘相信。我女兒現在越發的能幹了。」鄭氏撫著葉琢的長髮,滿臉地感慨。作娘的人,女兒哪怕有一丁點兒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睛。葉琢的手變成那個樣子,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發現,葉琢現在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面貌,跟以前在二房時都大不一樣。那種生機勃勃、充滿自信、一切盡在掌握的狀態,讓她把一切的勸阻都咽了下去。身體辛苦些算什麼呢?只要精神滿足,日子過得開心快樂,就比什麼都強。

      而昨天所發生的一切,以及葉予章剛才的態度,讓她對葉琢的努力有了更深的理解。

      葉琢要不是有讓人驚歎的能力,大房此時早已無處容身了;葉予章不一臉漠然地將他們關在門外就不錯了,哪里會厚著臉皮到二房來陪笑臉,說好話,還主動提出讓她回二房去?

      自此,她也暗暗下定決心要跟趙氏學刺繡。做出葉琢那樣的成就她不行,但靠這點手藝養活自己還是不成問題的。能養活自己,萬事不求人,那就足夠了。

      得知鄭氏的想法,大房的人都很開心。

      「琢兒,羅經生走了。以後的事,你怎麼想?」吃過早飯,葉予期問葉琢。

      雖然昨天的玉雕到底是誰雕刻的,知道的那些人並沒有傳出去。但當時在玉琢坊看熱鬧的許多人,還是猜測那兩件玉雕是葉琢雕刻的。畢竟那塊雕壞的玉料和餘料是被葉琢和秋月抱進房去的,過了不久,她們就出來了,然後玉料就變成了那個樣子。再聯想起玉琢坊開業時那些精美的設計,只要有腦子的人,都不難猜測這些都是葉琢做的。至於秋月,在拍賣玉料的時候她正好捧著錦盒,那些心裏震驚的有心人自然會去觀察她的手。她雖然是丫鬟,以前在大房時卻是不做粗活的。到了大房來,因為要跟趙氏學刺繡,粗活基本上都是關氏和秋菊做。因此,她的手依然是細嫩光滑,不像是學過玉雕的。如此,就只剩葉琢了。

      葉予章正是聽到這個傳聞,才會一大早就跑到大房來。經過這一次的事,葉予期倒是覺得葉琢趁機把自己的名氣打出去,不失為一件好事。因此當葉予章問他的時候,他也沒有否認;不過,因為不清楚葉琢是怎麼想的,他也沒承認就是了。

      葉琢還沒開口,關氏卻發話了:「作坊自然是要再請玉雕師的,你想讓琢兒忙活作坊的活計,我決不答應。哪有好好一個女孩子,卻要辛苦地賺錢養家的?你就不怕別人戳你脊樑骨啊?」

      葉予期無奈地看著自已的老伴:「你看不慣阿章,別把火氣發到我身上啊?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我會不請玉雕師,要靠琢兒去做活計賺錢養家嗎?」

      「哼,難說。沒准就受你那財迷弟弟的影響。」關氏卻是嘴硬。

      葉予期苦笑著擺擺頭,將目光轉向葉琢。

      葉琢只顧微笑著看老倆口拌嘴,絲毫沒有勸架的覺悟。直到葉予期看向她,她才道:「我覺得我的功力還是不夠,所以要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到學習上。不過這次玉琢坊因禍得福,把名氣打出去了,我們也不必藏拙了。咱們昨天賺的幾百兩銀子,可以拿去買一些玉料,我把它們設計出來。玉料質地好的,我自己覺得感興趣的,就由我來雕刻;其餘大部分,還得去請一個玉雕師來做。至於昨天的事……」她有些苦惱地停住了話語。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8:1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8:32 P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道歉

      依她的想法,她絕對想要低調生活,悶聲發大財才是她最喜歡幹的事。所以昨天她請求雲老爺子等人不要把她這事給說出去。但人多嘴雜,昨天她進屋子裏雕刻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事想要隱瞞幾乎是不可能的了,再否認下去就沒有意義了。到時候葉家反而給人留下不實誠的印象,倒還不好。

      「算了,昨天的事,有人問起,您今天是怎麼回答叔祖父的,就怎麼回答他們吧。」葉琢有些苦悶地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葉予期點點頭。看著自己孫女那美麗的小臉上那皺起的眉頭,他反而心情大暢。別人都在為不能成名而苦惱;可他的孫女,卻在為如何隱瞞自己的實力而苦惱。在孫子去世之後,能獲得一個如此能幹而又聰穎、孝順的孫女,還真是上天眷顧他們葉家大房啊!

      不知二房那貪財的弟弟,此時是不是已悔得腸子都青了?葉予期一想起這一點,嘴角就禁不住翹了起來。

      「琢兒,咱們前天還愁沒銀子買房子呢,誰知道昨天就得了幾百兩銀子,還有一處小院子。不過那院子離這兒太遠了,咱們不去住。我看吶,就把青雲巷那個院子買下來吧。」關氏忽然道。

      說完這話,她又嗔怪地看了鄭氏一眼:「曼文,不是伯母說你,你在這裏住著,不光跟我們有伴,大家也放心。就算給你買一個院子,再加上幾個下人,但終究不如跟自己親人一起住放心。」

      鄭氏這兩天在大房住著,那種久違的濃濃的親情,哪怕是住在鄭家也沒能感受過的;關氏和趙氏無微不至的體貼關心,讓她感動;最重要的是,住在這裏,每天能看到女兒,是她最不可抗拒的事。所以如果今天沒遇上葉予章來此。她還有可能會猶豫一下。可此時,她的態度卻異常堅定:「伯母所說的那個院子既然在青雲巷,離這裏不過是幾步路。我就算搬出去了,也會時常回來看你們的。這跟住在一起也沒什麼區別。」

      關氏見鄭氏主意已定。只得暗歎一聲,道:「你既執意如此,那咱們現在就去看那院子吧。要是被人搶先買了去,那就麻煩了。」

      「走吧,咱們一塊兒去。」葉琢站了起來。

      「好,看看吧。」鄭氏笑道,「不過錢就不用伯父和伯母出了。我這還有三百兩銀子,是二房趕我出門時賠償我的。在鄭家的這段日子,我一直沒跟他們說有這筆錢。本來那天方景出事,我想要拿出來的,這還沒來得及說呢,就發生了那樣的事。」

      關氏雖然直爽,卻不是口無遮攔的人。雖然心裏慶倖鄭氏沒把錢拿出來幫她看不上的鄭家人,但這些話。她是不會說出口的,只是道:「你這些體已錢,留著。你也別跟伯父、伯母客氣。昨天賺這幾百兩銀子。並不是我們的,而是琢兒的。昨天要不是她,我們一家人昨晚就露宿街頭,看盡世態炎涼了,哪里還能夠這麼樂意融融地坐著吃飯聊天?你伯父、伯母可不是那等貪得無厭,不知感恩的人。那幾百兩銀子和宅子,都是琢兒的私產。宅子呢,她不好打理,就交給我們租出去;銀子呢,正好拿來給你買屋子。你要是不要這筆錢啊。你看你女兒答不答應。」

      「你伯母說得對,就該這麼辦。」葉予期也在一旁道。

      葉琢偎到鄭氏身邊:「娘,您就答應吧。你女兒能幹著呢,以後賺的錢只會更多,這幾百兩銀子就別推來推去了。你要是仍住在舅舅家,這錢我可不會給你;可現在你要買房子。那自然是緊著你用。至於你自己那三百兩銀子,你自己留著。手裏有錢心不慌,膽氣都不一樣。」

      「琢兒說的最是在理,就這麼定了。」關氏直接拍板。

      鄭氏心裏感動。這就是大房和二房、劉氏截然不同的地方。這要換了二房,不要說拿出幾百兩銀子來給你買房子,那三百兩銀子不算計你的就不錯了。

      把這事說定,大家便站起身來準備去看房子。而羅經生走了,作坊裏沒有玉雕師,就是開著門也沒用;而且此時坊間肯定到處都在議論昨天的事,要是去了依仁街,非得被人抓住問東問西不可。因此葉予期今天不打算去作坊,便準備跟著一起去看房子。

      吩咐趙氏和秋菊在家看門,葉予期老倆口和鄭氏母女倆人正要出門,剛打開院門,就看到鄭鵬舉、劉氏以及鄭方景兄弟倆站在門口,鄭鵬舉正要舉起手來拍門。見門忽然打開,他像是被嚇了一跳似,繼然臉上很快地堆上笑來,叫道:「伯父、伯母。」然後看到跟在後面的鄭氏,面色有些訕訕地喚了一聲:「妹妹。」

      鄭氏笑著的臉一下沉了下來,淡淡地看了鄭鵬舉一眼,沒有說話。

      畢竟這是鄭氏的娘家人,葉予期和關氏對他們再不滿,也不能表露在臉上,道:「你們怎麼來了?來,廳裏坐吧。」說完轉又回到了廳裏。

      那天兄長的態度,始終像一根刺,鯁在鄭氏心裏下不去。她並沒有跟著進廳,只對挽著她的葉琢道:「我回房去了。」便轉身離去。

      葉琢自然不會勸鄭氏原諒鄭鵬舉,在院子裏站了片刻,決定也不進廳堂去,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她相信,以關氏的脾氣,必然會幫鄭氏出氣,決不會那麼輕易地饒過舅舅一家人的。

      可她還沒走到她的房門口,就見秋月過來,叫道:「姑娘,老太爺叫您過去。」

      「叫我過去做什麼?」葉琢問。

      「進到廳堂裏,一家人也沒坐,站在那裏向老太爺和老太太請罪呢。舅太太先是解釋,說她那天真沒那意思,是太太誤會她了;然後又認錯,說自己不該脾氣躁,跟太太急,要跟太太道歉。然後舅老爺說要接太太回去。老太爺不好作主給太太拿主意,便讓我和秋菊來喚您和太太。」

      「那走吧。」葉琢轉身出門,不過並沒有急於往廳堂裏去,而是站在門口等著鄭氏。畢竟是葉予期和關氏相請,鄭氏再生鄭鵬舉的氣,也不會不給二老面子,不去廳堂。

      果然沒多久,鄭氏便過來了,後面跟著秋菊那丫頭。葉琢迎過去,挽住鄭氏道:「娘,聽說舅母要跟您道歉,舅舅說要接您回去呢。」

      鄭氏本來板著個臉,聽得這話倒笑了起來:「有話就直說,還轉彎抹角地來探你娘的話,都跟誰學的?」

      「嘿嘿,人家關心你麼。」葉琢嘻皮笑臉地道。

      「我是不會跟他們回去的。你舅母的心性,你舅舅的苦衷,我都知道。他們既來道歉,我就給他們一個面子。不過以後不會跟他們再住一起了,就算我有錢,也不會給他們一文,以後相處還是遠著些吧。」

      葉琢點點頭,放下心來。她還真怕鄭氏遭遇愛情和親情的變故,性情會有變化,要不就變得多愁善感,要不就變得更為偏激。可現在聽鄭氏這一番話,她便知道,她的擔心是多餘的了。

      此時,兩人已走到廳堂門口了。葉琢放開鄭氏的胳膊,緩了緩腳步,跟在鄭氏後面,進了廳堂。

      「妹妹。」鄭鵬舉一家一見鄭氏和葉琢進來,全都站了起來。

      鄭氏卻不理他,斂衽向坐在主位上的葉予期和關氏正正經經地行了一個禮:「伯父,伯母,曼文來了。」

      「來,坐下,坐下說。」關氏站起來,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讓她在自己的下首坐下。

      鄭鵬舉見鄭氏不理他,站在那裏頗有些尷尬。此時看到鄭氏坐了下來,他便向劉氏使了個眼色。

      「妹妹,對不起,那天是嫂嫂的錯。嫂嫂不該那樣說話,更不應該對你發脾氣。你行事向來大氣,就原諒嫂嫂吧。」劉氏站起來,走到鄭氏面前就福身下去。

      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如果鄭氏的心不是涼透了,可能此時便哭一哭,罵一罵,她跟哥哥一家的關係便又會回到從前。但那天,無論是劉氏還是鄭鵬舉、鄭方景等人的舉動,都讓她涼透了心,所以此時她倒不怎麼生氣,只站了起來,避開了劉氏那一禮,淡淡道:「嫂嫂也不要說什麼道歉不道歉的話了,事情都過去了。坐吧。」說完,又自顧自地坐了下去。

      劉氏跟鄭氏也是十幾、二十年的姑嫂了,哪里還不知道鄭氏的脾氣。鄭氏這個樣子,便是不想再原諒她了。她舉起手帕一捂,便「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妹妹,你這樣說,是打定主意不原諒嫂嫂了嗎?嫂嫂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那天所說的話,真是無心之言。要不,嫂嫂就給你跪下吧。」說著就要往地下跪去。

      「舅母,您這是幹什麼?我娘都說讓事情過去,舅母您這不依不饒的,到底想幹什麼?」葉琢及時上前攔住了劉氏。



第九十六章 不歡而散

      「你娘嘴裏說著不怪,可這心裏卻是不肯原諒舅母呢。」劉氏眼睛紅紅的,臉色也有些憔悴,看上去甚是可憐。

      鄭氏原先在葉府時,只要一跟王姨娘發生矛盾,王姨娘就在葉家明面前裝出這般模樣,每每讓她吃虧。現在劉氏雖然只是她的嫂嫂,兩人之爭的關鍵依然是男人,爭的就是鄭鵬舉的感情偏向。劉氏此舉,就是在裝小白花讓男人憐惜,跟王姨娘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見到劉氏這樣子,鄭氏心裏不由得反感起來,道:「嫂嫂不是說了嗎?那都是誤會,你本沒那意思,無心之言,是我誤會了你。既如此,又何談原諒不原諒?更何況,你是嫂嫂我是小姑子,哪有嫂嫂給小姑子下跪的?你還嫌我名聲不夠臭怎的?」

      劉氏的臉色掛不住,猛地沉了下來。不過她並沒有說話,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鄭鵬舉。

      鄭鵬舉見狀,眉頭皺了起來,出聲道:「妹妹,你嫂嫂來給你道歉也是一番誠意,你的脾氣也別太強了。本來昨天我們就要來的,偏玉琢坊發生那樣的事,只好拖到今天。咱們是親兄妹,除了琢兒,我就是你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你嫂嫂也好,你侄兒侄女也好,跟你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過日子,有個磕磕碰碰,再正常不過。別計較太多,互相包容些、體諒些,才是過日子的正理。好了,你也別耍小孩子脾氣了,你嫂嫂我也說過她了,她答應你的親事她再不插手。以後也會好好待你。現在你去收拾收拾東西,就跟哥哥回去。」

      鄭氏聽了這話,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似有感慨。又像是嘲弄。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是啊,都是我這脾氣不好。不能包容體貼別人,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處處被人嫌棄。我今年也有四十二歲了,半輩子都過去了,這脾氣恐怕也改不了了。與其整日給別人添麻煩,倒不如一個人過日子還清靜自在些。所以呢,你們家我就不去了。葉伯父和伯母另給我租了一個小院子,以後我會搬到那裏去。」

      「什麼?」鄭鵬舉吃了一驚,繼而臉色一變,「不行,我不答應。你現在馬上去收拾東西。跟我回去。」

      鄭氏也不氣,也不惱,靜靜地看著鄭鵬舉,道:「我在葉家二房住了十幾年,就受了別人十幾年的氣;現在和離出來了,想過得自在一些,怎麼就不行了?和離出來幾個月,我也每日做繡活、自己掙飯吃的。既然自己能養活自己,為什麼一定要弄得寄人籬下。好像要別人賞自己一口飯吃似的,如此卑微,莫非我真的天生下賤不成?」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又道:「俗話說,初嫁從父。再嫁從己。初嫁的時候因為受過父母養育之恩,所以要聽從父母的安排,嫁給他們認可的人,以表孝心;到了再嫁,所欠的親情之債就已還清了,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自己應該也有一點選擇的權利了吧?更何況,我這不是再嫁,只是想要不寄人籬下、看人臉色而已,怎麼哥哥就不能答應呢?」

      聽得這番話,饒是鄭鵬舉礙于葉予期和關氏在場,不想發作,卻還是忍不住吼了起來:「什麼寄人籬下,什麼看人臉色,賞你一口飯吃?你能不能不要把別人想得這麼卑劣?就算是你嫂嫂喜歡嘮叨些,她也沒有壞心眼;你侄兒侄女更是對你尊敬有加。怎麼到了你的嘴裏,倒好像是我們全家都是那勢利小人,榨乾了你還要給你臉色看,再把你賣了換錢似的?難道我今天叫你嫂嫂來給你賠禮道歉,想接你回去,不希望你孤獨終老,還做錯了不成?」

      說著他又轉向葉予期,道:「伯父,說起來您也不是外人。您看看她這樣子。要說二房的人怎麼怎麼給她氣受,在我看來這全是她自己不會做人。就這樣說話做事不會拐彎,只圖自己痛快,絲毫不知道給別人留餘地,誰受得了她這副脾氣?」

      這本就是兄妹兩人鬥氣的話,葉予期作為男人,自然不好說什麼,只是呵呵笑著,打著圓場:「她也是氣話,你莫往心裏去。」

      關氏是個直性子,又極護短。而且愛屋及烏,因為葉琢的關係,她這心是絕對偏向鄭氏的。所以聽到這裏,她忍不住開口道:「鄭家侄子,不是我偏向曼文,要數落你。曼文也做了我十幾年的侄兒媳婦,她的性子,我最知道。雖然她性子直一點,不會說好聽的話,但從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肯搬弄是非,誇大其詞;也絕不是那等心眼比針還小、沒有容人之量的人。既然她說在你那裏住得不舒服,那可不是她小心眼,斤斤計較,必是你們平時說話做事,讓她不舒服了。

      你雖然是她的親兄長,但你已有自己的家了。或許在你的意識裏,你的妻子、兒女才是你最親的人,而這個嫁出去十幾年又回來的妹妹,就有可能是外人了。你可能自己沒感覺到,但你平時從言行裏流露出來的這種內外之別,曼文她一定能夠感受得到。

      你細想想,那天你妻子和你妹妹發生衝突,你是如何處理?我雖然不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但就沖著你剛才口口聲聲說曼文小孩子脾氣,讓她體貼、包容一些,我就已能感覺得到你是什麼樣的態度了。當時你第一反應一定不是你妻子錯了,而是曼文她又發脾氣了,不懂事了,對不對?你說,就你這態度,曼文她能在你家待得舒服才怪。」

      鄭鵬舉被關氏一通不客氣的數落弄得面紅耳赤,張著嘴不知說什麼好。

      劉氏卻忍不住了。她可不是鄭曼文,她御夫有術,向來知道剛柔並濟、恩威並施的道理。所以她能到葉家來向鄭曼文賠禮,絕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想要鄭鵬舉對她死心塌地。看在她肯委曲求全,顧全大局的份上,鄭鵬舉以後絕對會對她更加體貼周到;反之,如果她不肯來,鄭鵬舉雖然不會休妻,但以後肯定會在感情上跟她生分,與她疏離。

      而且在她想來,鄭曼文雖然脾氣剛硬,但此時除了鄭家,她根本無處可去,這次的出走,想必她已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既然知道自己以後都得仰人鼻息地過日子了,她肯定得收斂起她那臭脾氣。自己到了葉家,只要稍稍做出些低姿態,鄭氏必然會反過來跟她賠禮道歉的,以後也不敢不討好自己。如此一來,自己裏子面子都賺到了,絕對是這一場風波的大贏家。

      所以,她才答應鄭鵬舉到葉家來。

      誰曾想,到了葉家,全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樣。鄭曼文不但跟那茅廁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便是連關氏都開口幫腔,說出這樣的話來。

      當即她「呼」地一聲站了起來,對鄭鵬舉道:「既是我跟幾個孩子妨礙你跟妹妹好好相處,我們搬出去就是了。」說完對鄭方景和鄭方輝道,「方景、方輝,咱們走。」說著轉身就要往外走。

      「娘,您這是幹什麼?」鄭方景趕緊起身拉住劉氏,又轉頭看著鄭鵬舉,求助地叫了一聲:「爹。」

      妹妹再親,又怎麼親得過給他生兒育女的枕邊人?鄭鵬舉知道劉氏是不肯在葉家待下去了,只得站起來,對鄭氏道:「你既覺得哥哥嫂嫂都虧待了你,想要搬出來,那我也不強迫你,隨你意好了。」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來,放到桌子上一層層打開,對葉予期道,「這是四十兩銀子,暫且還給伯父;餘下的,且容我一些日子再還。」他看看鄭方景,又道,「還有,伯父的玉琢坊沒有了玉雕師傅,要是伯父需要,我叫方景他……」

      話還沒說完,劉氏就尖聲打斷了他的話:「放著好好的琅玥館不待,為什麼要跑到玉琢坊去?別人不知道我們是想幫他,還以為我們要占他便宜呢。你少做這種吃力不討好,拿熱臉去貼冷屁股的事。方景、方輝,我們走。」說完,拉著兩個兒子就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道,「叫他們打個收條。到時候可別又說我們耍賬沒還。」轉頭氣呼呼地出去了。

      鄭鵬舉滿臉尷尬地看了葉予期一眼,然後拱了拱手,轉身也要出去。

      「且慢,我把收條寫給你。」葉予期叫道。鄭鵬舉只得停住了腳步。

      早在劉氏說那話的時候,秋月便已準備好了紙筆。葉予期一揮而就,將收條遞給鄭鵬舉,鄭鵬舉接過道了聲謝,離開了葉家。

      廳裏誰也沒起身相送。沉默了一會兒,鄭氏開口道:「都是我這性子不好,不會說話,把事情弄成這樣,讓伯父、伯母為難了。」

      「嗨,你說的這叫什麼話?難道你受了他們的氣,還要忍氣吞聲,讓他們把過錯全推到你身上不成?你這脾氣有什麼不好?我就喜歡你這脾氣。可比那劉氏裝模作樣、口是心非的人好多了。再說,你也沒說什麼過份的話,是他們自己不誠心,明著說是來道歉的,暗地裏口口聲聲說你脾氣不好,這是誠心來道歉的嗎?」關氏道,猶有些憤憤不平。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8:1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8:36 P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議論

      「行了,你也少說兩句吧。」葉予期看了關氏一眼。

      「哼。」關氏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來吧,咱們繼續去看房子。」葉琢有些無奈地站了起來。

      開始聽鄭氏那話,她以為今天會淡淡地把那事掀過去,誰曾想竟然還是以爭執為結尾。當時看著事情發生到這樣一個地步,她也挺傻眼的。其實依她看來,今天的事,還真沒辦法說誰是誰非。

      憑心而論,鄭鵬舉不是一個壞人,對鄭氏也是有一定感情的,他今天來,應該是誠心的;不讓妹妹獨居,也是自認為她好;而劉氏本性就那樣,喜歡沾小便宜,精於算計,但要說她有多壞,也說不上。不管她出於什麼原因,她今天能來,還能做出那一番低姿態來,也算不錯了,不能對她要求太高。

      而鄭氏,她所說的那一番話,也沒有什麼問題。雖然有一些怨氣,但鄭鵬舉夫婦既然是來道歉的,她說一些埋怨的話發洩一下,也很正常不是?至於關氏,作為長輩,數落一下鄭鵬舉,為鄭曼文撐撐腰,更是沒錯。

      可偏偏,話趕話的,事情就發展到了這一步。而她站在旁邊,卻是一句話都插不上——因她是小輩,不管她說什麼,劉氏可能都把火氣發到她身上;關氏和鄭氏又偏是護短的人,便是葉予期也不例外,沒有誰能容外人說她一丁半點的。到時候。矛盾只有更被激化,不亞於火上澆油。

      所以,她只能閉口不語。

      「走吧,去看房子。」鄭氏此時從裏到外都感覺疲憊,她非常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想吃就吃,想睡就睡,隨心所欲,再不用去管別人的喜怒哀樂。

      幾人復又出了門,往青雲巷去。可剛出到門口。就看到唐順貴的馬車停在巷子口。自從叫唐順貴盯龔氏之後,平時在此等著葉琢的都是魏大祥。葉琢便知道唐順貴此來,必是有什麼消息了。當下道:「祖父,青雲巷沒有多遠,我認識路的。你們先過去,我跟唐大哥說一會兒話。」

      「好。」葉予期對唐順貴遙遙點頭示意一下,便帶著關氏和鄭曼文往前面走。留下秋月跟著葉琢。

      「唐大哥,今天怎麼是你?」葉琢走到馬車前問道。

      「葉姑娘,我那朋友昨晚按姑娘的吩咐去跟那吳玉,因當時不知他進的那個三進小院最近賣給了誰,一直沒有消息傳給我,所以我昨晚就沒跟姑娘說。現在有消息了,特地來告之姑娘一聲。」

      「哦?什麼消息?」

      「說來也巧了。昨晚我朋友正要想辦法去打聽。就碰到聶公子和杜公子也乘車到了那個院子。下了車便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迎了出來,口口聲聲叫聶公子為少爺。而聶公子和杜公子也沒跟他客套,直接就進去了。可以肯定,那三進小院是聶公子新近買的。」

      「這麼說,那吳玉是聶公子或杜公子派去幫我們的了?」葉琢眉毛微揚。

      唐順貴點頭道:「應該是了。」

      「行,我知道了。」葉琢示意秋月拿出一小銀角子給唐順貴。

      唐順貴這一次倒沒推辭,笑道:「我一定把錢轉交給我表弟。」

      葉琢知道關氏她們不放心自己,也沒再跟唐順貴客套。帶著秋月便往前趕。果然,就在前面不遠的轉彎處,葉予期他們正站在那裏等她。

      葉琢也不避諱關氏和鄭氏,把唐順貴所說的情況跟葉予期說了。

      「我當時還覺得奇怪呢,這吳玉好巧不巧的,總在關鍵時候幫咱們提價,似乎志在必得的樣子,可到頭來,卻是一件玉雕都沒買。卻原來是這樣。」葉予期恍然大悟。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趕緊跟我說說。」關氏一聽這事關乎聶公子和杜公子,連聲問道。昨晚在公堂上,她擔心著葉家的未來,並沒有閒暇想其他。現在一聽聶公子和杜公子昨天還派人幹了一件這樣的事,眼前的孫女又這樣的漂亮能幹,她那八卦之火頓時熊熊燃燒起來。便是鄭氏也豎起了耳朵。

      葉予期只得把昨天的事又說了一遍。

      關氏聽了這事,眼睛卻直瞅著葉琢,皺眉久久不語。

      葉琢被她看得十分的不自在,微紅著臉嗔道:「祖母,您老看著我幹嘛?」

      葉予期也奇道:「有什麼不對嗎?」

      「我是想不明白。你說,聶公子和杜公子跟咱們非親非故,卻要這樣來幫咱們,應該是看中了咱們孫女吧。可既然要幫,直接叫人把玉雕買走不就行了?我聽你說,咱們琢兒琢制的那兩件玉雕,可是極出色的。反正他們也不缺那三千兩銀子,幹嘛讓人競了價又不買呢?你說這是為什麼?」關氏擰著眉道。

      話聲剛落,她又一拍巴掌道:「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把那玉雕買回去,才是不對呢。不管那玉雕是拍賣的還是從哪兒得來的,畢竟玉雕師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買玉雕的是一個翩翩佳公子。以後要是被人在他那裏看見那玉雕,指定就有閒話傳出來,說咱們琢兒私相授受,把玉雕送給情郎。所以為了琢兒的名聲,他就不能那麼做。看看,不管幫咱們的是哪一位公子,想得可真周到呢。」

      葉琢一聽這話,哭笑不得:「祖母,您都想的什麼呀!人家不過是看咱們可憐,順手幫咱們一把,您看您都想到哪里去了?」

      葉予期也直搖頭:「我說老伴啊,這話以後就別亂說了。不管是聶公子也好,還是杜公子也好,咱們都高攀不上。他們如何想的咱們管不著,可他們要是只想要納我家琢兒作妾,我是絕不答應的。」

      關氏被這一盆冷水頓時澆醒了,喃喃地問:「不會吧?咱們琢兒這麼漂亮,又這麼能幹,他們怎麼可能只納為妾?」不過,這話問的連她自己都感覺多餘。要知道以葉家二房的家境,謝家都覺得納葉琢為妾最合適。現在葉琢過繼到大房來了,而聶博文的家世比謝雲霆強上千倍;便是杜浩然作為聶家的座上賓,地位也不可能低。葉琢能給他們其中的一位作妾,在別人看來還是天大的造化呢。

      「伯母,我只期望琢兒以後能嫁一個真心疼愛她、能一心一意跟她過日子的人。至於那些有錢人家的公子,咱們還是算了吧。」鄭氏道,「你不知道,我雖然生我哥哥的氣,但我卻真心想讓琢兒嫁一個像他那樣的人。我嫂嫂這輩子雖然過得辛苦些,但能得到我哥哥維護與敬重,這一輩子就值了。」

      「你放心,伯母可不是那等攀龍附鳳的人。剛才那樣說,只不過是覺得咱們琢兒這麼漂亮又這麼能幹,便是配個王孫公子都配得。」關氏訕訕道。

      聽她這話,大家都笑了起來。自家的孩子,自己怎麼看都是好的。關氏這樣子,也是太喜歡葉琢的緣故。她跟葉予章那些人有著本質的區別,絕不會為了攀龍附鳳就不顧葉琢是否幸福。要是葉予期敢把葉琢送給別人作妾,第一個跳出來跟他對著幹的,絕對是關氏。

      鄭氏看看葉琢,心裏感慨。她在葉家住這幾天,看到大房上下對葉琢都是疼愛到了骨子裏去;那趙氏平時雖然不言不語,對葉琢也是真心疼愛的。她這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說話間,已到了王婆子家門口了。關氏拍開門,把情況跟王婆子說了,王婆子立刻解下身上的圍裙,熱心地道:「走,我陪你們去。」看見葉琢這麼漂亮,又好一頓誇獎,直說葉予期和關氏有福氣。

      青雲巷本就不遠,幾人安步當車,不一會兒功夫便到了王婆子所說的那個院子前。

      「江老頭,有人來看房子了。」王婆子拍著門,沖著裏面大喊。

      裏面應聲出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

      王婆子介紹道:「這是江老頭,江老太爺家的老僕。江老太爺被兒子接去享福去了,讓江老頭在這裏守著把房子給賣了。」

      「來,進來吧。」江老頭笑著打開門。

      葉琢早在進這青雲巷的時候,就注意看過左右鄰居的房子。見這裏的房子都是青磚瓦房,而且都不止一進,裏面綠樹成蔭,似乎都有不小的花園,顯然都是有些錢或地位的人住的。他們往這條巷子進來也有一段距離,但並不聞嘈雜之聲,偶爾遇見的幾個人,也是衣著乾淨整潔,看樣子極有教養的;便是那些下人,也行為有禮,遇見他們都會停到一旁,等他們過去再走。

      所以,這房子還沒看,她就對這裏的環境甚是滿意。

      幾人在江老頭的延請之下,跨進了院子。只見院子四四方方,面積不大,東西兩邊各種了兩株棗樹。除了一條青石板所砌的一丈來寬的環形甬道,其餘的地方都種滿了花草。從甬道進去,便是一個廳堂,廳堂裏擺放著幾張椅子和一個條案,佈置雖然簡單,但無論是那幾扇雕花木門還是屋裏的柱子,梁上的彩畫,都是極精美的。



第九十八章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江老頭又把兩邊的廂房打開來給他們看了,道:「我們這屋子,說是賣別人的,其實買的時候就是新房子,還沒住過人。那家人要去外地,便把新建成的屋子給賣了。所以這房子建好也才二十多年。我們老太爺是個講究人,每年花上許多錢修繕房屋;他不住在這裏的時候,也要派人在這裏看管,所以這房子保護得極好。」又指著四周道,「你們可以四處走走看看,這些木頭根本看不到一點水漬滲過的痕跡,也沒什麼蜘蛛網、老鼠洞之類的東西,到處都是乾乾爽爽的。」

      看完廂房,幾人又穿過廳堂,到了後院。只見後面的院子比前院還要大上幾分,不但種的花木比前院的品種多,左邊的屋子前面還有一個小池塘。現在饒是冬天,枯水季節,池塘裏的水依然不少,清幽幽地可以看得見池塘裏下的鵝卵石,偶爾還能看到一些魚兒在水裏游來遊去。而後院的屋子,比起前面的廳堂來,無論是所用的木材,還是做工,都比廳堂更為精緻。裏面還留有一些簡單的家俱,四處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如果將其買下,只要添上一些東西,就可以入住了。

      看到這裏,葉琢又點點頭。前世的出身,讓她特別講究生活品質。這處房屋雖然不是特別好,但相對而言,還算令她滿意。

      不過她並沒有出聲詢問價錢。有葉予期和關氏在,事情自是由他們作主。自己是小輩,關鍵時候不得不出面拿主意。但如果小事也處處出頭搶先。必會引起二老的不快。

      葉予期和關氏一路看著,偶爾議論一下,直到看過廚房及菜地等地方之後,一行人回到廳堂裏坐下。葉予期才開口問道:「這房子不知貴主人打算賣多少銀子?」

      「八百兩。」江老頭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

      「八百兩?」除了葉琢,其餘的人臉色都變了變。葉予期和關氏是過慣了窮日子的,平時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兩半花。最近雖然賺了些錢。但八百兩銀子,在他們眼裏便是好大一筆鉅款了;而鄭氏雖然表面上被葉予期和關氏勸服了,可心裏還是想著要自己付款的,可這八百兩銀子的房價,跟她手裏的錢相差太遠。葉家大房還住著那種破爛房子呢,沒理由自己還讓大房給她買一個比他們家更好的房子。

      而那帶著他們來看房子的王婆子,聽得這價則咋了咋舌。八百兩銀子。在她們這種小老百姓眼裏,就是個天價。她轉過頭去看了看關氏和葉予期,心裏嘀咕著:看來這玉雕作坊還是挺賺錢的啊,葉家大房原來的境況跟她家差不多,可現在。竟然能買得起價值八百兩銀子的大房子了。

      江老頭在這裏賣房子,也接待過好幾波的客人,自是看得出這個價錢讓大家都心裏打鼓。不過沒辦法,這房子當初買的時候就花了八百兩,現在雖然是老房子了,但南山鎮的房價卻漲了不少。這房子又修繕得極好,賣個七、八百兩銀子,並不算離譜。

      「你們慢慢商量,我去後廚給大家泡一壺茶。」江老頭道。

      「有勞江老弟了。」葉予期笑著拱了拱手。並不阻攔。

      看得江老頭出門去,葉予期轉過頭來對鄭氏道:「這房子看過了,琢兒她娘,你感覺怎麼樣?」

      「房子是好房子,就是價錢太貴了,不是我們能買得起的。」鄭氏搖搖頭。

      「你覺得這房子好就行。其餘的。不用操心。」葉予期道。只一瞬的功夫,他就想明白了,這房子雖貴,但必須得給鄭氏買。鄭氏可是葉琢的母親,她的親生女兒昨天不但保住了大房的房產和作坊,還淨賺了八百二十兩和一個小院子。要是沒有鄭氏養出來的好女兒,大房的人都得露宿街頭,哪里還有那多出來的銀子和房子?所以說,這房子不要說八百兩銀子,就是一千二百兩銀子,他覺得都應該給鄭氏買——羅經生那小院子,也值三、四百兩銀子呢。

      「可不是,錢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關氏雖然覺得這價錢貴得離譜,但葉予期能想明白的事,她也能想明白。更何況,她也不是那等貪財之人。

      鄭氏卻站了起來:「我一個人,也不需要這麼大的房子。咱們還是去看看別的地方吧。要不,咱們就去看看那羅經生賠償給咱們的房子?」

      葉琢站起來一把拉住鄭氏,正在勸她,忽然聽到大門口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江老伯在嗎?」

      王婆子原也是跟那江老頭相熟之人,否則江老頭也不會讓她幫著傳遞出售房屋的消息。此時江老頭不在,她便算是這房子的半個主人了,因此應了一聲,便出去開門。不一會兒,面色古怪地帶進來一個三十七、八歲的中年男子。此男子相貌端正,身著一襲寶藍色長衫,儒生打扮,看樣子是一個秀才。

      王婆子看了葉予期一眼,然後對那男子道:「楊相公請坐,江老哥到後面沏茶去了,一會兒就來。」

      那姓楊的男子點點頭,掃視了廳堂裏的眾人一眼,轉身對王婆子道:「江老伯可是在廚房?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說完也不等王婆子答話,逕自往後院裏去。看樣子,不像是第一次到這裏來的人。

      「這人是誰?」葉予期向王婆子問道,一面伸出手掌,對著鄭氏壓了一壓,示意她坐下。鄭氏只得坐了下來。

      王婆子皺著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出去開門,他一看是我,表情便有些奇怪。後來得知我是鄰居,隱隱松了一口氣,然後說找江老伯,直接就往這裏來。我想攔都沒攔住。」

      「會不會也是買房子的?」關氏問道。

      大家都沒有作聲,表情卻變得凝重起來。

      如果這一位也是來買房子的,那麼這房子想要再壓價,怕是不可能了。最糟糕的,就怕因為這人的參與,他們還得拿出高於八百兩銀子的價錢,才能把房子買下。憑心而論,八百兩的價錢,對於這房子來說已是有點貴了,再把價錢提高,就不划算了。但這裏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環境,都挺讓人滿意,要是放棄,又捨不得。

      還真是兩難境地。

      「這房子真沒必要買,我們還是走吧。」鄭氏又想站起來。

      「娘,您坐下。」葉琢伸手按住鄭氏的肩膀。

      她原來一直沒有作聲,就是想看看葉予期和關氏的態度。雖然她一直覺得二老很好,跟葉予章不可同一而論。但人性是個很複雜的東西,有些人沒有顯露出貪欲,只是因為眼前的利益誘惑還沒能越過他們的道德底線。就比如一個人撿到十文錢,他可能會很好心地追上去還給失主;或如果撿到的是一百兩甚至一千兩的銀票,他便很有可能將錢昧下不作聲了。

      雖然大房只有她一個孩子,不存在爭產的問題。但如果葉予期和關氏這點錢都看不開,以後她賺的額外的錢,便會選擇自己悄悄留著不讓他們知道。

      而剛才,二老的表現讓她很是滿意。此時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她自然要說話了:「我覺得這裏很好。不光是房屋佈置得好;更重要的是,這裏的周圍環境不錯,旁邊沒有住著那些雜七雜八的人,四周的院牆也夠高夠結實,住在這裏想來還是比較安全的;而且離家裏也近,互相好照應。這樣的房子可遇不可求,便是多花些銀子也值得。咱們現在手上可用的銀子也有一千一百兩,倒也不怕跟那人競價。」

      「琢兒說的是,就這麼辦。」葉予期點頭贊同。

      鄭氏還想再說話,關氏則搶先開口道:「曼文,你就聽你伯父和琢兒的吧。這一處房子要是買不到,其他的地方我們可不放心讓你去住。當然,要是你願意一直住在我們家,我們就離開這裏回家去。」

      鄭氏正要開口說話,裏面已傳來了江老頭和那姓楊的男子的說話聲,她只得閉上了嘴。

      「不好意思,讓幾位久等了。」江老頭端著一壺茶和一些杯子,從裏面走了出去。

      本來做生意,講究的是能沉得住氣。如果沒有這姓楊的男子出現,葉予期自然會等著江老關詢問他商議的結果,這樣就能爭取主動把價錢降一降。可現在,卻是不能再等了。因此江老頭話聲剛落,他便道:「江老弟,這院子我要了。你看現在方不方便?如果方便,咱們現在就去衙門辦理過戶手續。」

      江老頭一愣,緊接著抬起頭看了姓楊的男子一眼。

      「不好意思,這房子我昨天就來看了。今天取了銀票來跟江老伯去辦手續的。」姓楊的男子道。

      葉予期臉色一沉,不悅地對江老頭道:「江老弟,你既然昨天就把房子賣出去了,剛才為什麼不跟我們說,還帶著我們去看房,這是何意?莫不是拿我們來耍著玩?」

      「是啊,江老頭,昨天我問你,你說沒賣出去,我才跟我這個老姐姐說的。現在你又說把房子賣給別人了,這是什麼意思?」王婆子也滿臉的不高興。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8:1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8:40 PM 編輯

第九十九章 山重水複

      江家賣房子的風聲放出去半個月了,雖然前面也有好幾波來看房的,但都嫌價錢高。那有意向要買的,也想抻一抻江老頭,希望他能把價錢降個一、二百兩下來。所以在此之前,並沒有一個人說要買。

      可沒想到今天,卻一下子就有兩個人說要買房子,這讓江老頭極為高興。快點把這房子出手,他就可以回江家去了,免得快要過年了還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這兒。不過當初江老太爺讓他留下的時候,就曾許諾過,他把房價賣得比八百兩銀子還多,回去不但許他一個管事的位置,而且房子賣價越高給他的賞錢也就越多。

      所以此時見葉予期和楊建修爭執,他不憂反喜,放下茶壺對葉予期拱拱手,滿臉真誠地道:「葉老太爺,小人可不敢欺騙你們。這位楊相公是原來來看過房子的,不過當初並沒有說要買房,所以在你們來之前,這房子真的還沒找到買主。不過……」他看看楊建修,為難地道,「不過就在剛剛,楊相公在廚房找到我,說他要買這房子。您也知道,小人剛才進廚房之前,您並沒有說要買房,所以小人也不好拒絕楊相公。」

      「可在你進廚房前,我們也沒說不買啊!你這就越過我們把房子買給別人,不地道吧?」葉予期寸步不讓。好不容易看中一處宅子,在這快要付錢的時候被人橫插一杠,實在是讓人憋屈的慌。

      「這、這……」江老頭看看葉予期,又看看楊建修。滿臉的為難,小聲道,「要不,二位自己商議商議?」

      那楊建修一直站在一旁聽葉予期跟江老頭理論。並未插話。此時見江老頭態度搖擺不定,這才皺眉道:「江老伯,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我也想買房。他們也想買房,你這房子就這一處,你讓我們如何商議?難道還能一家買一半不成?你是江老太爺委託的賣房人,這房子賣給誰,自然是由你說了算。」

      「這個……你說我賣給誰啊?賣給誰似乎都不地道。」江老頭撓撓頭,「要不,咱們也來個競價。價高者得?」

      「競價?」楊建修眉頭皺得更緊了,「你這房子,八百兩銀子便已有些貴了,這再競價,你莫不是想要哄抬房價麼?」

      「楊相公可別嚇我老頭子。」江老頭一下子就把臉沉了下來。「小人雖是個下人,卻也跟我家老太爺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小人可知道,凡是商品,只要相買者眾,爭執不下時,便可以採取競價的方式,價高者得。楊相公雖經常出入縣衙幾位大人的府上,給大人們看過病。卻也不好拿這些話來嚇唬我老頭子的。」

      楊建修也不知是被江老頭這話氣的還是羞的,臉色脹得通紅,一時之內不知說什麼好。

      葉琢一聽這楊建修跟縣衙幾位大人看過病,想起龔氏的父親龔書辦也算是縣衙的人,還有陶長生的岳父,可是南山縣的第二把手縣丞大人。她便心念一動,走到葉予期身後,跟他耳語了幾句。

      而另一邊,鄭氏則在跟關氏小聲地說話,想讓她跟葉予期說,不要再跟人爭這房子了,這位楊相公既跟衙門裏的大人走得近,要是爭房子爭得惱了,對葉家大房來說,沒准又是一場風波。關氏聽了,頓時心生憂慮,猶疑起來。

      而那邊的葉琢已說完話,葉予期對楊建修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姓葉,不知能否跟這位楊相公單獨談談?」

      楊建修被江老頭說得不自在,想要拂袖而去,卻又捨不得這套宅子;待想留下來,一來感覺沒面子,二來又覺得花上更多的錢買這宅子又不甘心,正左右為難。此時見葉予期叫他單獨談話,倒是正合心意——如果能說動葉予期把宅子讓給他,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關氏見狀,心裏一急,也顧不得楊建修和江老頭在旁,叫道:「老頭子,曼文說她一個人住不了這麼大的房子,不如另看一處,把這一處宅子讓給這位楊相公罷。」

      楊建修聞言一愣,看向了鄭氏。

      一進來他就看到了鄭氏和葉琢,畢竟這兩個人都極漂亮,想讓人忽視都難。當時他還以為鄭氏是葉予期和關氏的兒媳婦,便不敢失禮,只用餘光瞥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現在聽見關氏這樣說,言下之意葉家買下這房子,是給這位美貌的少婦一個人住。這一個人住,就意味著她沒有丈夫……想到這裏,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鄭氏。

      只見這位少婦身穿一件紫底白花湖縐小襖,身下著一條綻青色雲紋長裙,這一身打扮,說明這位少婦並不是一位霜居的寡婦。她的五官極美,身材窈窕豐滿,皮膚白裏透紅,臉上沒有一絲歲月留下來的痕跡,整個人猶如一顆熟透了的水蜜桃,讓人狠不得咬上一口才好。

      一瞥之下,楊建修便收回了目光,但心裏卻動了一動。

      他可是鰥夫,妻子死了兩年有餘。這兩年來雖說有許多媒婆上門做媒,他卻都沒有理會。倒不是他對前妻情深似海,念念不忘,而是他覺得媒婆嘴裏那些姑娘都不是他想要娶的妻子。

      而眼前的這一位……

      他心念急轉,想著是不是把這套房子讓給這位少婦算了。

      葉予期聽到關氏的話,點了點頭,卻沒說什麼,只是望著楊建修。楊建修忙笑道:「行,那咱們出去說?」

      江老頭見這兩人準備私下裏商議,臉色變了一變。不過讓兩人商議,是他自己說出來的話,此時也不好阻攔,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兩人走了出去。

      葉琢不放心,裝著攙扶葉予期的樣子,也一起跟了出去。

      「好了,就在這兒吧。」出到院子裏,估計裏面的江老頭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了,葉予期停住了腳步。

      「葉老伯有話儘管說,如果老伯有不得不要這處宅子的理由,在下便是把宅子讓給老伯也沒關係。」楊建修道。

      「哦?」葉予期疑惑地看了楊建修一眼。剛開始時,這位楊相公對這套宅子似乎志在必得。然而聽了關氏那一番話,說把這宅子讓給他之後,他反倒也退了一步,客氣起來了。這莫非是一位赤誠君子,聽見別人相讓,便不好意思也要相讓不成?

      剛才楊建修看向鄭氏那一眼,葉予期沒有注意到,葉琢卻看見了。聽見楊建修說這話,她不顧禮貌,搶先答道:「是這樣,要買這房子的不是我的祖父,而是我母親。哦,就是裏面坐著的那位。因這裏離我們家極近,環境又不錯,我母親畢竟是一個人獨居,住到別的地方去我們都不放心,所以才想買下這處宅子。不知楊大叔是否能通融通融,將這宅子讓予我母親?」

      葉予期聽得這話,極為詫異。因為這跟葉琢剛才跟他說的完全相反。剛才葉琢在廳堂裏悄悄跟他說,要他跟這位楊相公交好,向他打聽打聽衙門裏龔書辦等人的情況,建議就把這處宅子讓給他,賣他一個人情。可這會兒,她說的話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兩人的態度都這麼奇怪,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楊建修抬起眼,懷疑地看向葉琢:「這位姑娘說的話倒是奇怪。你的母親,不跟你們住在一起,反倒一個人獨居,這可不合常理。姑娘莫不是想讓在下把宅子讓出來,隨意編造的謊話麼?」

      葉琢輕歎了一口氣,神情有些黯然:「家中的事,不好跟外人說。我只能告訴楊大叔,我原是葉家二房的嫡女,現在過繼到了大房我這位祖父膝下。而楊大叔想來跟衙門裏的龔書辦相熟吧?龔書辦的女兒,現在嫁到了葉家二房,在我過繼之前,做了我的繼母。」

      她這一番話,傳達的資訊極多:她是嫡女,那麼意味著鄭氏原是葉家的正室夫人,後來為龔書辦的女兒奪了妻位,離開了葉家,所以此時獨身一人;而葉家二房連嫡女都過繼到了別房去,可見二房的人都不是什麼顧念血脈親情的人,由此可見,鄭氏離開葉家,不是她的錯,而是葉家二房人的錯。

      楊建修也是心思玲瓏之人,立刻明白了葉琢話裏所含的意思。對葉予期拱手道:「既然這位姑娘的母親身世如此飄零,在下雖不是什麼好人,卻也不是沒有一點憐憫之心。這處宅子,便讓予老伯吧。」

      「如此多謝楊相公。」雖然想不明白這兩人打的什麼啞謎,但不用多出一文錢就能拿下這處宅子,葉予期還是挺高興的。當即對著楊建修深深作了個揖。

      「葉老伯不用客氣,在下可不敢受您老人家的禮。」楊建修趕緊伸手將葉予期扶了起來,不讓他揖下去。

      葉琢心裏打著主意,自是不想就這樣把事給了結了,將這楊建修給放過。眼睛一轉,又道:「楊大叔,我們有一處宅子空著,在萬福巷,只因那裏離我家太遠了,不放心讓我母親單獨住到那裏去,才在這裏買房子的。如果您不嫌棄,倒可以去看看,價錢絕對好商量。」



第一百章 相助

      「那就太好了。」楊建修臉上露出喜色。他的心思,跟葉琢不謀而合,就是不想那麼快跟葉家斷了聯繫。現在借買房之機能多跟葉家人接觸,對他而言正中下懷。

      葉予期雖說不知道葉琢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出發點還是跟原來的打算一樣,就是儘量跟這位楊相公交好。此時見葉琢這樣說了,楊建修又答應下來,心裏大喜,趕緊道:「不管楊相公看不看得中萬福巷的宅子,這一處的宅子我們葉家承了楊相公大情。中午就在得月樓,我請楊相公小酌一杯,吃過飯後我們就去萬福巷看房,不知楊相公意下如何?」

      「怎好勞葉老伯破費?應該是我請葉老伯才是。」楊建修客氣道。

      兩人推辭了一會兒,把中午的約定定了下來,這才回了廳堂裏,將決定跟江老頭說了。

      聽到楊建修決定退出競價,把宅子讓給葉予期買,江老頭臉色那叫一個難看。但自己原來的叫價是八百兩,現在沒人競爭,他自不能再把價錢往上抬,只得以這個價格成交。

      「這……伯父,剛才不是說了嗎?把宅子讓給這位楊相公買。怎麼這會兒變成咱們買了?」鄭氏又驚又急。她還以為葉予期私下裏給了楊建修一些銀錢,楊建修這才答應把宅子讓出來的。如果是這樣,那葉家買這宅子,不是花了大價錢嗎?

      「娘,難得這宅子合心意,而楊大叔又肯相讓,咱們自然要把它買下來了。」葉琢笑嘻嘻地道。

      這楊建修雖說不及葉家明英俊,卻也相貌堂堂;而且又是秀才,一身儒雅,無論是氣質還是地位,更在葉家明之上。更難得的是他對鄭氏有意,雖說不知他人品如何。想要娶鄭氏作妻還是為妾,但總得給彼此一個互相瞭解的機會吧?沒准這真是一段良緣佳配也未可知呢?

      「是啊,曼文,不管怎麼樣。能買下宅子就是好事。」關氏也道。看到葉予期、葉琢和楊建修三人從外面回來,臉上俱都帶著笑容,而且還一邊走一邊說話,樣子甚是和睦,她那擔心得罪楊建修為葉家惹來禍事的顧慮自然就煙消雲散了。

      「唉,好吧。」鄭曼文見事已無法挽回,只得點頭同意。

      見得鄭氏並不為自己贏得宅子而高興。反倒隱隱有些不安,可見這女子不是那等目光短淺,只為獲得一點蠅頭小利就喜形於色的人,楊建修對鄭氏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想了一想,他便道:「葉老伯跟龔書辦是姻親,這話本不應該是在下說的。但難得有緣份在這裏相識,我也有就什麼說什麼了——如果葉老伯在過戶手續上有什麼難處,只管跟在下說。在下雖說沒什麼本事,卻也還有幾分薄面,讓他們顧忌幾分。」

      在他想來。這龔氏奪了鄭氏的妻位,兩人可謂是死對頭。不管龔氏是否是勝利者,這女人的心眼都不會大,尤其是在情敵方面。所以鄭氏去過戶宅子,沒准那龔書辦就會為難於她。自己既已心屬鄭氏,自然不肯讓她受半點委曲。

      葉予期一聽這話,大喜過望,站起來就深深一揖:「如果能得楊相公相助,老夫感激不盡。」

      要知道,這房屋過戶。登記資料辦手續的,正是那龔書辦。當初葉家買下玉琢坊的時候,因為中人是杜浩然,龔書辦不敢出妖蛾子,只得捏著鼻子把手續給辦了;而羅經生那院子過戶的時候,羅經生本就是陶長生埋的棋子。他把院子作抵押,也是陶長生授意的,就是想逼葉家把債務背下,到最後被逼得傾家蕩產,等變賣家產時陶長生再低價把作坊和宅子買回來,在過戶時又敲上一筆,所損失的那套宅子也就回來了,因此在過戶這一節上沒有為難葉予期,順利地讓他把過戶手續給辦了。

      可這一回,雖說要買房子的是鄭氏而不是葉家大房,但龔氏對葉琢那也是恨之入骨的。鄭氏要買房,又是葉家大房的人陪她去的,龔家豈能放過這一次機會?不光是刁難,更有可能在此過程中榨取幾十兩銀子,以彌補在兩次交鋒中陶家和龔家所受的損失。這是葉予期買房時最擔心的事。

      而現在,有楊建修出面,想來這過戶應該會順利不少吧?

      事情既已商定,大家便沒在那處宅子多待,起身前往衙門辦手續。因宅子是鄭氏買的,她自然得親自去一趟。關氏和葉琢自然也一起陪著。再加上楊建修和江老頭,一共六人,乘車前往衙門裏去。

      那楊建修有自己的車輛,見葉家要租車,便邀請葉予期和江老頭坐了他的車,葉琢等三個女人另租了一輛車。

      上得了車來,關氏好奇地問:「琢兒,你們在院子裏是怎麼說的?怎麼轉眼間那楊相公便那麼好說話了?」

      「楊大叔本就是個好人啊,我把難處一說,他立刻通情達理地把宅子讓給我們了。」葉琢道。鄭氏打定主意不嫁人,而那牛老爺的事也才過不多久,她自然不會把楊建修那點心思說出來。要是鄭氏惱了,不要那處宅子,立馬轉頭乘車回家,那可就糟糕了。

      「就這樣?」

      「就這樣。」葉琢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看來真是遇著好人了。」關氏歎道。

      葉琢笑而不語。楊建修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但是個有心人卻是可以肯定的。

      也不知楊建修是個什麼身份,到了衙門,一路上見著他的人,態度都極為恭敬,紛紛稱呼他「楊相公」,楊建修只是微微頷首回禮。

      「楊相公,您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來?」一個四十來歲、長著山羊鬍子的中年男子聞聲迎了出來,拱著手對楊建修笑道。

      「哈哈,龔書辦,我有一伯父要替侄女買房,我陪他來辦理一下過戶手續。」楊建修也拱手回禮。

      「楊相公的長輩要買房,只需派人喚上一聲,我自會上門去為老人家辦理,怎好叫你們親自跑一趟?貴伯父是哪一位,我好拜見……」龔書辦說到這裏,話聲戛然而止,眼睛盯著葉予期,再掃過江老頭和關氏等人,面色沉了一沉。

      楊建修的身後,就只跟了這幾個人,也就是說,這幾人中有一個便是楊建修嘴裏所說的「伯父」了。可葉予期是葉予章的大哥,葉家明的伯父,龔書辦自是認得,在龔氏嫁到葉家時他見過;而剩下的唯一男性江老頭,卻是青衣小帽的下人打扮,想來這不會是楊建修的「伯父」吧?

      龔書辦臉上的異樣,楊建修自然看在眼裏,他也不說破,直到跟著龔書辦進到他辦公的屋子裏坐下,這才指著葉予期道:「這位葉家伯父,想來龔書辦你也認識吧?聽說你們還是姻親。不過龔書辦可能不知道,葉伯父跟我父親還是故交。聽說他要買房,我今天正好無事,我父親便特地囑咐我陪伯父到你這裏來一趟。」

      「原來葉大哥跟楊老太爺是故交啊?以前可沒聽你說過。來,坐,坐下說。」龔書辦是個場面人物,在官場裏混得跟個官油子似的,一聽楊建修這話,對葉予期由開始的視若未見,變得異常親熱起來。這說話的態度,隨意裏透著親昵,就好像他跟葉予期是實實在在的一家人似的。

      至於他心裏有多鬱悶,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無論葉家大房因為作坊與陶長生發生糾葛,還是那過繼到大房的葉家嫡女壞了自家女兒的好事,他都知道。所以曾暗暗發過誓,不管什麼事,只要葉家大房和鄭家撞到他的手上,不死也要脫一層皮。卻不想前兩次都不得不放過去。今天好不容易等著他們又送上門了,卻又跟這位楊相公扯上了關係,還勞得他親自陪同來辦手續,自己不得不陪上笑臉殷勤接待,這讓他鬱悶得想要吐血。

      「承蒙楊老哥看得起。」葉予期自然不會傻得去戳穿楊建修的話。不過他知道他跟龔家、陶家的仇恨不是幾句話就能消除的——就是龔書辦想消除,他也不肯。所以並不想跟龔書辦裝親密。只略略說了這麼一句,就直入正題:「我今天幫侄女買房子,還得麻煩龔書辦。」

      「江老伯,你把文書拿給龔書辦看看。」楊建修既知道了葉龔兩家的恩怨,尤其是眼前這位龔書辦的女兒,還奪了人家鄭氏的丈夫,他也不想跟龔書辦多聊,以免引起鄭氏對他的反感。立刻叫江老頭拿了文書來,把手續給辦了。

      龔書辦見楊建修親自幫著張羅,哪里敢有半分刁難?肚子裏萬分的不舒服,面上還得裝出極熱絡的樣子,一邊跟楊建修和葉予期閒聊,一邊手腳利索地把手續一一給辦理了。而葉予期辦過幾次過戶手續,程式是極熟的了,立刻叫了鄭氏來,讓她按了幾個手印。又當場交清了所付的銀兩及手續費。不一會兒,印有大紅官印的新房契便到手了。

      「今天有勞龔書辦了。你公務繁忙,我們就不打擾了,告辭。」楊建修見正事已辦妥,立刻告辭。

      「份內之事,份內之事。」龔書辦笑著站起來,親自送幾人出門,這才回到屋子裏坐下,氣悶地喚下人給他端來一杯涼茶,一飲而進。

      「老爺,今天這事,要不要告訴大小姐?」那沏茶的下人問道。

      龔書辦沉默許久,這才道:「嗯,你去跟她說說。」

      「是。」那下人立刻喚了別的小廝來伺候,自己出了門上了馬,前往葉家二房找龔氏去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8:1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8:44 PM 編輯

第一百零一章 一計

      且說葉予期辦好此事,心情大好,見時近中午,便邀請楊建修去得月樓就餐。

      「老頭子,我們就不去了,你好好招待楊相公。今天這事,還多虧楊相公,否則還不知要費多少周折呢。」關氏道。說完又對楊建修說了一些感謝的話。

      「不過是舉手之勞,伯母不必客氣。要不,一起到得月樓吃飯吧?」楊建修聽關氏說要回去,心裏便有些不捨。但男女有別,他還真不好挽留。嘴裏說著這話,眼睛卻看著葉琢。只相處這一個時辰的功夫,他便看出來了,這葉家大房,當家的是這位輩份最低、年紀最小的小姑娘。而在江家宅子時,葉琢很明顯能跟他心意相通。所以此時他誰也不看,只看著葉琢。

      葉琢接到這求助的目光,心裏好笑。不過她卻不打算勸關氏改變主意。畢竟楊建修是什麼樣的人,他要求娶的是妻還是妾,全都一無所知,此時不宜讓他跟鄭氏太過接近。再說,鄭氏跟著到這裏來辦手續,是形勢所需,情非得已;可跟到得月樓去吃飯,就不妥當了,容易被人看輕了去。

      關氏聽得楊建修的邀請,倒是猶豫了一下。原因無它,全因她對這位楊相公甚是感激。他既開口相邀,自己拒絕恐怕太過失禮。

      想到這裏,她朝鄭氏看去,想看看鄭氏是什麼個意見。如果鄭氏也同意去,那便一起去就好了。反正女眷是另設一個包間的,倒不怕被人說閒話。

      「伯母,您跟伯父去吃吧。趙姐姐還在家裏等著呢。我先回去告訴她一聲,也免得她擔心。」鄭氏道。很顯然,她不願意跟著去得月樓吃飯。尤其主客還是一個陌生男人。

      「那我們也不去了。」關氏聽鄭氏如此說,也下定了決心,轉頭對楊建修歉意地笑道,「我兒媳婦一人在家裏,原也沒說不回家吃飯,不回去不好。楊相公你一會兒多喝幾杯,老頭子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多擔待。」

      關氏既然如此說了,楊建修便不好強留,親自幫她們叫了馬車,目送她們上車離去,這才跟著葉予期去了得月樓。

      葉琢雖然極想親自跟這位楊建修談一談。好從他嘴裏打聽到自己想知道的事。但便是跟著去,也是另坐一處,不能跟他們男人一桌喝酒聊天,達不到自己的目的。沒奈何,只好跟著關氏和鄭氏回了家,心裏期望葉予期能領會她的意思,多從楊建修嘴裏套出話來。

      葉予期這一去,直到傍晚時分,才腳步踉蹌地回到家。一進門就嚷嚷著要水喝。

      葉琢親自端了一壺茶到廳堂裏,就聽關氏在數落葉予期:「不能喝酒就別逞強。你喝得醉醺醺的,害得人家楊相公都沒能去萬福巷看房子,真是太失禮了。」

      「嘿嘿,聊得高興,所以就多喝了幾杯。沒想到這一耽擱就識了時辰。不過楊相公也喝得很高興啊,約了我明天去看房。」葉予期接過關氏遞給他的布巾,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又接過葉琢遞過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祖父,你們都聊了些什麼?」葉琢問。

      「你們不知道,這位楊相公的父親,在咱們南山鎮還真是大名鼎鼎。」葉予期轉向關氏,「老婆子,楊神醫你知道吧?你父親在世時,還請楊神醫看過病的。」

      關氏吃了一驚:「難道這位楊相公就是楊神醫的兒子?」

      「正是。」葉予期點點頭。

      「可是,既然楊相公的父親既是南山鎮的神醫,那麼楊相公在南山鎮應該有祖宅啊,幹嘛還要買房子?」葉琢詫異地問。

      葉予期對孫女這縝密的思維極為贊許,沖著她點了點頭,道:「祖宅是有的。但楊相公的母親生他時難產死了,楊神醫又繼娶了一個妻子,給他們生了三個弟弟一個妹妹。那繼母對他們兄弟兩人表面上挺好,背地裏卻做下許多卑劣的勾當。所以楊相公就奮發圖強,考取了功名,其後便到南雲城的知府府上做了主薄,在南雲城一待就是十年,跟歷任知府主賓相得。

      只是最近新來的一位知府脾氣古怪,屢屢責罰屬官,楊相公倒也有些傲氣,正好他大哥得了重病,又兄弟情深,楊相公便乾脆辭了任,回南山鎮給他大哥治病。但因他常年在外,那三個弟弟的兒女早已把他的房子占了,他也不願意在那個家裏待,便打算在外面買房另居。這才去青雲巷看房子。」

      「原來是這樣。」葉琢點點頭。楊建修作為上司的屬官,又是南山鎮人,跟南山縣縣衙裏的這些官吏相熟,也就不奇怪了。不過,想來也就是平時吃吃飯,打打招呼的交情,但要說很瞭解對方的底細,怕是不行。

      果然,葉予期又道:「琢兒,你讓我向楊相公打聽龔書辦的底細,他說他也不清楚。平時也就是點頭之交,並沒有什麼來往。不過他也說了,如果我們不急,他以後倒可以幫著慢慢打聽。但楊相公今天也說了一件事,他說龔書辦很喜歡賭石,有一次吃飯的時候他聽龔書辦說起賭石,眉飛色舞的。」

      「賭石?」葉琢本以為不會得到什麼消息了,可聽到這裏,眼睛一亮。繼而眉頭蹙了起來,陷入沉思。

      「怎麼,有什麼不對?」葉予期並不知道龔氏偷賣二房財物的事,只以為葉琢要他打聽龔書辦的情況,是想防止陶、龔兩家再來報復陷害葉家。

      葉琢擺了擺手。她感覺自己隱隱抓住了什麼線索。

      今天她也看見了,龔書辦幫人辦理過戶手續,絕對是大權在握。過戶的人除了要繳納一定的費用給官府。想來還要孝敬一筆錢財給龔書辦。所以這書辦雖然是個不入流的小官,但油水足,絕對是個肥差。那麼有這樣一個有錢的老爹,龔氏為什麼還要嫁到葉府來做繼室。還偷賣葉家二房的財物,陶長生又為什麼會為了一個小作坊,就花那麼大一個心思給人下套。得不到手又如此懷恨在心呢?

      莫非,是龔書辦賭石輸了錢,背了一屁股債?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龔書辦欠的是誰的錢呢?如果他挪用的是公款,有沒有辦法能利用這件事,把他從書辦的位置上給擼下來?

      想到這裏,葉琢歎了一口氣。

      就算查清和證實了龔書辦因為賭石而挪用公款的事。她又能有什麼辦法把他拉下馬來呢?葉家的層次太低,根本就不認識衙門裏的人。昨天能讓謝家伏罪,多虧了聶博文和杜浩然;這一次龔家的事沒人能依靠,想要把龔家連要拔起,那是千難萬難。

      除非。把這個楊建修給扯進去。他做了那麼多年的知府主薄,就算現在不在任了,那層次也比龔書辦高多了。區區一個龔書辦,應該不是他的對手吧?

      想到這裏,葉琢問:「祖父,楊相公跟你約了什麼時候去看房子?」

      「明天上午,楊相公說他有車,住的也不遠,明天吃過早飯就到府上來叫我。」葉予期喝了酒。此時回了家,身心都安逸了,坐在那裏便開始犯困,說著說著,眼皮就沉了下去,話也說得含含糊糊起來。「剛才,就是楊相公用車把我給送回來的……」

      「喂,別睡,要睡一會兒回房再睡。你在這裏睡著了,我們誰能扶得動你呀。」關氏一見,著急起來,用力地拍了葉予期幾下,連拉帶拽地把他送回房去歇息。

      葉琢本還想問問楊建修的個人情況的,見葉予期這樣子,只得閉上了嘴,出門去找秋菊:「秋菊,今天我們沒回來的時候,二房的老太爺來過沒有?」

      「來過的。他是跟二老太太一起來的。奴婢跟他說姑娘和老太爺出去有事了,今天說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他便說,明天再來。」秋菊道,「二老太爺還特地吩咐了,說讓姑娘明天上午不要出門,他巳初的時候會過來,跟姑娘有要事相商。」

      「很好。」葉琢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一晚,葉琢又是練劈香練到精疲力盡才倒下入睡。第二天早上起來,便去了鄭氏的房裏,撒嬌弄癡地拿了一件酒紅流雲錦襖和玉色繡折枝堆花長裙讓鄭氏穿上,又親手給她挽了一個高椎髻,挑了兩件首飾戴上。葉琢前世就是一個精于打扮的高手,經她這麼一鼓搗,雖然衣服和首飾都是半舊的,但鄭氏皮膚極白,眉眼又黑,被這深紅色衣服一襯,竟然顯示出一種天然去雕飾的獨特韻味來。既美麗又不顯得張揚,絲毫不露打扮過的痕跡。

      「曼文今天這衣服穿得極好,顯得人都精神了許多。」關氏吃飯的時候看見,贊許道。

      鄭氏瞪了葉琢一眼:「還不是琢兒弄的?這孩子越活越小了,整日的胡鬧。」

      葉琢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卻不說話。有護短的關氏在,她根本不用自己辯別。

      果然,關氏一聽這話,立刻道:「就這樣子才好!小孩子家家,就應該調皮一些。她要是跟個老頭子似的正兒八經,不笑不鬧,你才擔心呢。」

      「這倒是。」鄭氏笑了起來。女兒過繼到了大房,似乎比以前活潑許多,再也不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

      想到這裏,她又有些心酸和自責。以前在二房,便是因為她的緣故,讓女兒的個性受到了壓抑。

      「葉老伯,在家嗎?」一個熟悉的男聲在院門口響起。

      「楊相公來了,我吃飽了。」葉予期一聽這聲音,把筷子一扔,便站了起來。

      「祖父,別急著走,您請楊相公到廳堂裏坐坐,我去給你們泡茶。」葉琢道,「秋月,把你準備好的點心拿來。」



第一百零二章 行事

      葉予期不知孫女這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還是依言出去,將楊建修迎了進來,到廳堂裏坐定,笑道:「雖說寒舍簡陋,但楊相公既到了門口,不進來喝一杯茶豈不是說不過去?反正時辰還早,到萬福巷也不過是一頓飯功夫,應該不會耽誤楊相公什麼事吧?」

      「不耽誤不耽誤。」楊建修本就有意跟葉家親近,此時得到葉予期的延請,自然十分歡喜。更何況他自幼生活在那樣的家庭裏,對葉家大房這種雖然貧寒卻十分融洽溫馨的家庭甚是嚮往,便跟著葉予期進到廳堂裏,欣然坐下。

      葉琢向秋月耳語了一通,然後親自將茶壺端進了廳堂,給楊建修斟上:「楊大叔,請喝茶。」

      「葉姑娘太客氣了,怎勞你親自倒茶?」楊建修微微起身,對葉琢點頭示意。

      昨天下午趁著跟葉予期喝酒的功夫,楊建修已讓下人將葉家的事情打聽了一遍,又聽喝多了酒的葉予期說了一些,對葉家大房和二房的情況已有了大致的瞭解。知道這位從二房過繼到大房的嫡女,前天是如何在大房危難的時刻,用高超的玉雕手藝扭轉乾坤,一舉化解了大房的一場災難的。所以此時,他看葉琢的眼光已跟昨天大不一樣,而且對養出這樣能幹女兒的鄭氏,則更有好感了。

      「應該的。」葉琢笑道,「昨天要不是您寬容大度,把宅子讓給我母親,又親自跑一趟。到衙門幫著我們辦理了過戶手續,我母親豈能得到那麼稱心如意的一處房屋?現在不過是倒一杯茶,舉手之勞,楊大叔何必客氣。」

      「就是啊。昨天的事真是多虧楊相公。」關氏也進來了,手裏端著秋月做的點心,熱情地招呼楊建修吃。

      盛情難卻。楊建修拿起碟子裏裝的綠豆糕,嘗了一塊。

      「楊相公一家幾口人?二進的院子,不知夠不夠住?」葉琢有計劃要實施,不想這麼早就放楊建修和葉予期走,便沒話找話道。更重要的是,她也想探一探楊建修對鄭氏是持什麼樣的態度。

      「就我跟我兒子兩人,還有兩個下人。」楊建修苦笑了一下。「所以,兩進的小院完全夠住了。」

      關氏一聽,吃了一驚:「怎麼?令夫人呢?」

      楊建修歎了一口氣:「兩年前生病去世了。」

      關氏明顯愣了一愣,繼然趕緊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

      「沒關係。生老病死,很正常。而且,事情也都過去了。」楊建修倒是很坦然。

      「令公子多大了?」關氏趕緊岔開話題。

      「上個月剛滿十二歲,調皮得很。」楊建修說起孩子,倒是一臉的笑意。看來,他很疼孩子。

      「這個年紀的孩子,調皮是應該的。我家琢兒今年都十五了,都還經常一團孩子氣呢。」關氏笑道,「下次啊。你帶他來,到我們這裏玩玩。我們都喜歡孩子。」

      「哎哎,好。伯父和伯母這麼好的人,他一定會喜歡的。」楊建修笑道,「等我安頓下來,也請伯父、伯母到我那邊坐坐。」

      「行。我們可是不會客氣的。」關氏朗朗地笑了起來。

      「伯父,您看,我們現在是不是就去看房子?」楊建修抬眸看向葉予期。

      葉予期看了孫女一眼,見葉琢眼露焦急之色,對他輕輕地搖頭,雖不知她為何如此,卻依言對楊建修笑道:「楊相公請稍坐一會兒,我去換件衣服就來。」又吩咐關氏,「好好招呼楊相公。」

      說完他站起身來,對葉琢道:「琢兒,你來一下。」拄著拐扙便往外走。

      「哎。」葉琢應了一聲,趕緊上前扶住葉予期,祖孫倆走出門去。

      走到外面的院子,估計廳裏的人聽不見說話聲了,葉予期這才停住腳步,看著葉琢:「你到底搗什麼鬼?」

      「那個……」葉琢低下頭去,「我聽秋菊說,叔祖父說他巳時會過來。我擔心他會逼我為二房做事,所以,想讓祖父在家裏多待一會兒……」

      其實她剛才的舉動,並不是想拖住葉予期,而是楊建修。只是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說。葉予期和關氏都是極為直爽而善良的人,他們不懂、也不願意主動去算計別人。她如果把自己的計畫說出來,葉予期和關氏不但不會同意,而且還會覺得她太工於心計,進而影響他們祖孫之間的感情。所以,她只能找藉口拖延時間。

      「唉。」葉予期一聽葉琢這話,極為自責,「是祖父考慮不周,結識了個楊相公,心裏歡喜,倒忘了你的叔祖父的事了。」說完,他猶豫了一下,「不過,既然約好了楊相公去看房子,再耽擱下去也不好。而且咱們在這兒等著,你叔祖父來鬧,讓楊相公看見,終究不妥。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看房吧。」

      葉琢暗自歎了一口氣。這是她不願意把計畫告訴葉予期的另一個原因。不管二房再怎麼過份,在葉予期心裏,那都是家醜。家醜不可外揚,這些事都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更不要說把楊建修給扯進來了。

      「行,我跟你們一塊去。您先去換衣服吧。」她只得答應。將葉予期送進房去,她轉回來,看了看天色,在心裏祈求葉予章要準時到來,然後向一直朝這邊張望的秋菊招了招手,揚聲道:「秋菊,一會兒我要跟祖父出去,你到巷口看看魏大哥來了沒有。」話說到這裏,她忽然「哎喲」叫了一聲,整個人坐倒在地上。

      「姑娘,您這是怎麼了?」秋菊驚叫道,飛快地跑了過來。

      葉家大房的院子本就不大,秋菊這一聲叫,把大家都驚動了。母女連心,鄭氏第一個從房間裏沖了出來,問道:「琢兒,你怎麼了?」

      關氏也從廳堂裏跑出來:「怎麼了怎麼了?」

      葉予期外袍只穿了一半,從房裏出來,關切地看向葉琢。

      「我好像崴著腳了。」葉琢一臉痛楚地抬起臉來,歉意地對大家咧了咧嘴。

      「你這孩子,走路怎麼這麼不當心?」鄭氏一面責怪,一面心疼走上前扶住葉琢,「走,娘扶你回房。」

      關氏看葉琢將整個身子都放在了秋菊和鄭氏身上,小臉皺成一團,頓時心疼得什麼似的,上前將秋菊擠開,自己親自扶著葉琢,一連聲地叫道:「秋菊,趕緊去請大夫。」

      「祖母,不用吧?歇歇就好了。」葉琢小聲道。

      「不行,傷著了筋骨,可不是小事,要是不小心落下病根就麻煩了。這錢可不能省。」關氏板著臉道,又催秋菊趕緊去。

      「老太太,好像楊相公就懂治病,要不,請他幫看看吧。」秋菊在一旁道。

      「對,請楊相公幫看看。」葉予期連忙把袍子的另一邊袖子穿上,也顧不得系腰帶,跑進廳堂裏去請楊建修。雖說女人的腳不能讓陌生男人看,但南邊的人可沒那麼迂腐,大夫不在此列。楊建修曾說過他也給人看病,既如此,那就是大夫,讓他幫看看葉琢的腳,也不算有什麼不對。

      「那個……還是扶我到廳堂去吧。」葉琢道。

      關氏和鄭氏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轉了一個方向,把葉琢往廳堂裏扶。葉琢這又不是重病,楊建修也不是特意請來的大夫,把他引到葉琢的閨房裏去瞧病,不大妥當。還是在廳堂裏看的好。

      楊建修早在關氏跑出去時,就關切地想知道院子裏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他終究是外人,再如何也不能跑出來看熱鬧。此時正一個人在廳堂裏待坐,見葉予期進來,說葉琢崴了腳,要請他去幫看看,楊建修自然一口答應,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迎面卻見關氏和鄭氏扶著葉琢進來,他看著鄭氏,雖然穿著家常衣服,卻更漂亮更顯得有女人味,不由得呆了一呆。不過好在還不至於失禮,很快地把目光移開了去。

      葉琢千辛萬苦地做這楊戲,就是要名正言順地把鄭氏引到廳堂裏來,讓她和楊建修待在一起。此時看到楊建修眼裏的驚豔,她不由得意地翹了一下嘴角。

      「來,坐到這裏,把腳放到這張小機子上。」楊建修雖然做了十來年的官,卻也經常幫人瞧病,很快就進入了大夫的角色,張羅著讓葉琢坐下。

      鄭氏親自把葉琢的鞋子脫了,把襪子拉下一截,提一提裙子,讓腳踝露出來。

      楊建修要溫水淨了手,便上前去檢查。此時鄭氏就坐在他的旁邊,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直往他鼻子裏鑽,晃眼間,隱隱覺得那皮膚細嫩光潔得連一絲細紋都沒有,那只提著裙擺的手如蔥根一般,柔若無骨。楊建修心跳一下加速,摸著骨頭的手也頓了一頓。

      好半天,他才鎮靜下來,道:「不礙事,只是扭了一下,讓丫鬟去拿一條布巾,用冷水打濕敷上一敷,別讓它腫起來。我現在就讓車夫回家一趟,把我那泡的藥酒送來,一會兒老太太給她用力搓一搓,一天搓得兩三次,過兩天就好了。」

      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趕緊讓秋菊去拿布巾和冷水進來,給葉琢敷腳,又向楊建修道謝。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3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8:48 PM 編輯

第一百零三章 相遇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楊建修笑道,偷偷看了鄭氏一眼,轉身出去吩咐車夫拿藥酒。

      「要不,就讓車夫把貴公子也接過來,中午就在我家吃飯吧。」在楊建修走到院子時,關氏忽然站起來,沖著他的背影道。

      原來,因不知道楊建修是鰥夫,關氏開始一直沒沒往那處想,也沒發現楊建修的異樣。剛才聽他說起妻子已去世兩年,她才開始留意,發現楊建修在鄭氏面前的神情頗有些不自在,再把他這兩天的熱情細想上一想,她頓時恍然大悟。所以這時,她自然要想辦法留客,好多看看這楊建修的為人。

      楊建修的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目光往鄭氏那方向瞥了一瞥,對關氏笑道:「怎好帶他來打擾伯父伯母?」

      「怎麼能說打擾?有個小孩子,家裏還熱鬧些。」關氏爽快地一揮手,「就這麼說定了。」

      「恭敬不如從命。」楊建修拱了拱手,這才轉身出門。

      鄭氏經歷了一聲不幸的婚姻,從沒想過再嫁。看著秋菊忙著用冷水給葉琢敷腳,皺眉道:「伯母,楊相公既檢查過了,還是把琢兒扶到房裏去躺著吧。」她覺得一個大姑娘在廳堂裏露出腳踝,終是不妥。

      葉琢這麼一走,鄭氏自然就會跟著回房去,再不出來。這樣一來,便不好探知兩人的心意了。關氏看看孫女那露出的兩寸腳踝,道:「楊相公不是說了嗎?他家不遠,也就一會兒的功夫。等一下藥酒來了。還得向楊相公請教請教該如何使用,不必急著把琢兒送回房去。再說,楊相公是大夫,我們又不是外人。琢兒在這裏,也沒什麼不方便。」

      葉琢正在想辦法留下呢,關氏這麼一說。正中下懷,趕緊連聲附和:「是啊,我這一走路就疼。娘,您讓我在這多歇一會兒再走吧。」心裏則松了一口氣:上了年紀的婦人,尤其熱衷於做媒。只要關氏往那方面去想了,那麼接下來,就應該不用自己操心了。

      鄭氏無奈。只得留下。又嫌秋菊做事笨手笨腳,秋月被葉琢不知支使到哪里去了,乾脆挽起袖子,從秋菊手裏接過布巾,親手給葉琢敷腳。

      關氏既起了那樣的興頭。當楊建修吩咐完車夫從外面回到廳堂後,她就開始閒聊,然後旁敲側擊地問起他的情況:「你這孤身一人,帶著個孩子,終是不方便。你就沒想過要續娶個妻子,或是納個妾氏?」

      楊建修也是個穩重的人,昨日閉口不談自己的事情,直到昨晚讓人打聽了葉家和鄭氏的情況,覺得從得來的消息來看。這個鄭氏是一個不錯的人,才在剛才提及自己喪妻的事。但他自幼喪母,受盡了繼母的虐待,在續娶一事上,就格外的慎重,必得看清楚對方的心性、品格之後。才肯吐露那方面的意思。他同意把兒子接到葉家來,也是想看看兒子跟鄭氏相處時是一個什麼樣的情形。

      所以此時見關氏有探口風的意思,便謹慎地道:「想自是想過的,不過也得有合適的人方好。」

      「以楊相公這樣的人才、家境,想來只要放出風去,媒婆都能擠破門,要什麼樣的人才沒有?怎會挑不著合適的人?」關氏笑道。

      楊建修歎了一口氣:「或許是沒遇上有緣人罷。」

      見楊建修不欲詳談,關氏便有些詫異,以為是自己想錯了,楊建修並沒有看中鄭氏。轉而想想,像葉家明那樣的人,都能娶上一個官宦家庭出身的黃花大閨女,楊建修又豈會娶一個被休離回的婦人?這麼一想,她的興趣頓時大減,將話題一轉轉到楊建修的兒子身上去了。

      自打關氏提及楊建修的婚事,鄭氏待在那裏便有些不自在。雖說這不關她的事,但關氏問這些話,總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猜想她是不是有什麼用意。她正要站起來找個藉口離開,忽見秋月從外面進來,手裏拿著幾枝梅花,一進門就對葉琢笑道:「姑娘,您看,我給你折的梅花。」

      屋裏的人見到這梅花,都面露古怪之色。原因無它,蓋因這南邊的梅花極少,還是鄭氏喜歡梅花,在她剛成親那年,葉家明從北邊托人帶了兩株幼苗回來,沒想到倒栽種成活了,每天冬日就開花,倒為滿是銅臭氣的二房增添了幾分雅致。

      很顯然,秋月手裏的梅花必是去二房摘的。這丫頭平時做事極穩重,怎麼這會兒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忽然跑去誰都不想沾的二房摘梅花,來捅鄭氏的心窩子?

      除了不明所以的楊建修,大家的目光俱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鄭氏,卻見鄭氏抬頭瞥了那梅花一眼,便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去給葉琢敷腳,大家才松了一口氣。

      這梅花自是葉琢讓秋月去折的,為了知已知彼,這段時間,秋月經常奉命去二房的角門處跟那些婆子說話聊天。二房是葉予章持家,對下人甚是吝嗇,除了月錢,平時並沒有什麼打賞。所以秋月只是帶一些吃食和針頭線腦去,偶爾塞十幾文錢,那些婆子就跟她親熱得不得了,什麼話都跟她說。現在不過去折些誰也不看的梅花,根本不費什麼事。

      而折這梅花,一來是為秋月去二房探聽消息找個藉口,二來也是為了試探鄭氏。如果鄭氏這心裏仍有葉家明,睹物思人,黯然神傷,那接下來葉琢必不會再將計畫進行下去,以免傷著鄭氏。雖然把龔家除去要緊,但底線就是不能傷著自家人。而現在,鄭氏的表現讓她放下心來。

      秋月回來,就意味著葉予章和葉家明等人隨後就到了。

      這個時候,自然不能讓鄭氏離開。

      葉琢眼珠一轉,裝出興奮的樣子,把腳放下就往秋月那裏跑去,嘴裏道:「真好看,秋月快給我。」這話還沒說完,「哎喲」一聲,身體往旁邊倒去。

      鄭氏被唬了一跳,一把將女兒扶住,看她嘴裏倒吸著冷氣,似乎很疼的樣子,又氣又急,喝斥道:「怎麼毛毛躁躁的?你這腳傷了你知不知道?還敢亂跑。」

      「嘶……」葉琢一邊倒吸冷氣,一邊可憐兮兮地道,「娘,我忘了。」

      「快別罵她了,看看她的腳怎麼樣了。」關氏見孫女那樣,心疼極了,對楊建修道,「還得勞煩楊相公再看看。」

      「不勞煩,不勞煩。」楊建修站起身來,走到葉琢身邊。

      鄭氏連忙將葉琢扶回去坐下,將她的裙子提上去。楊建修伸出手,給葉琢檢查腳裸。

      「大哥,你可在家裏?」門口傳來葉予章的聲音,話聲未落,他便進來了,後面跟著姜氏和葉家明。

      剛才秋月進來時,並沒有關院門。葉予章本就知道大房沒什麼下人,這又是他大哥的家,自然不會等著通稟,直接進來了。

      三人一進來,就看到鄭氏坐在那裏,扶著葉琢,而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跟鄭氏臉對著臉,低著頭不知在看什麼。

      葉予章見了,臉色一沉;而葉家明更是脹紅了臉,眼睛裏似乎要冒出火來。

      雖說葉家明與鄭氏已經和離,他自己又另娶了妻子,但這個男人的心思就是那麼奇怪——這鄭氏,只能自己不要她;卻不能由她不要自己。而且剛才父親還極力勸說自己將她重納為妾氏,說她回到鄭家後已經後悔了,想重回到葉家來。葉家明雖懼于龔氏不大願意,但聽了這話心裏還很高興的。這說明什麼?說明自己魅力無窮,不光是能娶到像龔氏這樣家世的女人,還能讓性情剛烈的前妻念念不忘。

      誰曾想,剛進到葉家大房,就看到這一幕,據說對他念念不忘的前妻,卻跟其他男人坐得那麼近,真是豈有此理!

      「大哥,這位是……」葉予章滿臉陰沉地指了指楊建修,問葉予期。

      今天他在坊間,已經基本證實了那玉雕是葉琢的手筆。想想他自己的玉雕作坊,不過是有三個手藝稍好的玉雕師,而且也只會一些最基本的設計。可如果將鄭氏接回府上,不過是給一碗飯吃,可葉琢就算過繼到了大房,從此以後也只能聽二房的命令,讓她設計就設計,讓她做玉雕就做玉雕,他們二房想不發財都難。如此精妙的一個如意算盤,他豈能讓別人給打破了?

      楊建修皺起眉頭,回過頭來看了葉予章一眼。

      剛才聽葉予章在門外叫的那一聲「大哥」,他便知道來人是葉予期的弟弟,鄭氏以前的公公;而站在後面那個英俊的男人,想來便是為了迎娶龔氏而拋棄妻子、鄭氏的前夫葉家明了。

      昨天讓人打聽過葉家的情況,這父子兩人的所作所為讓他甚為不齒。此時見兩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極為不善,他不由得有些惱火,站起來冷聲道:「在下楊建修,請問有何指教?」

      而葉予期見弟弟一來,就對楊建修如此無禮,趕緊出聲喝道:「阿章,楊相公是我請來的貴客。」



第一百零四章 葉老爺不過是我的叔叔

      「貴客?」葉予章看看楊建修,再看看鄭氏,再看看坐在兩人中間的葉琢,心念百轉之下,覺得跟楊建修鬧一場不愉快並無好處,最要緊的還是把葉琢和鄭氏攏過來,因此臉色緩了緩,擠出一個和藹的笑容來,對葉琢親切地道:「琢兒,身體可好些了?」

      「沒事,多謝叔祖父的記掛。」葉琢臉上的表情淡淡的。

      葉予章知道葉琢不好惹,轉過頭去,對姜氏使了個眼色。

      因為大房貧困,姜氏平時都不大看得起葉予期和關氏這哥嫂兩人,只是因為姜興的事,上一次才有點笑臉。此時進了門,既不行禮,也不打招呼,只板著個臉站在那裏。此時收到丈夫的示意,這才不情不願地上前,招呼了一聲:「大哥,大嫂。」然後看著鄭氏,露出和藹的表情「曼文,一別幾個月,你可還好?」

      鄭曼文不願意住在葉家大房,就是怕遇上今天這樣的尷尬場面。

      不過事已至此,她倒是很快鎮靜下來,抬起眼平視著姜氏道:「還好,有勞葉老太太問候。想來葉老太太現在一定過得順風順水,萬事如意吧?」

      姜氏臉上的表情一僵,不過很快恢復了平靜,歎了一口氣,幽幽地道:「曼文,你我婆媳多年,你在的時候我不覺得,等你走了,我才知道你的好。」說著,還抬起手來,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關氏、鄭氏和葉予期聽得這話,都露出古怪的神色來。

      鄭氏在葉家十幾年,姜氏就恨了她十幾年,刁難了她十幾年。現在卻說知道她的好,鬼才信這種話。

      「真的。這人啊,不比較,就不知道好還是不好。」 姜氏接著道「以前我雖不給你好臉色,但你總是真心實意地來關心我,到我面前來伺候,有什麼好吃的,好穿的,都惦記我。你雖不像王姨娘那樣嘴甜,卻也是真孝順。而現在……」說到這裏,她眼睛一紅,聲音都變了。連忙用手帕捂住嘴,不再說下去。

      關氏和葉予期面面相覷。姜氏的性格,倒跟鄭氏有些相像,也是極剛硬的,平時再苦再難,也不會在別人面前,尤其大房人的面前掉一滴眼淚。卻不想現在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曲似的,竟然抹起眼淚來了。看來,她這幾個月在龔氏手下吃了不少苦頭。

      「娘……」葉家明悻悻地叫了一聲。姜氏這樣,讓他在鄭氏面前極沒面子這不是表明了他娶龔氏娶錯、休鄭氏也休錯了?

      葉琢倒不覺得奇怪。秋月在那守角門的婆子嘴裏,沒少聽到龔氏在府裏飛揚跋扈的事。龔氏本就不是真心實意嫁進葉家的,她哪里會把姜氏放在眼裏?仗著她的家世和肚子裏的孩子,估計還倒過來給姜氏受了不少氣。這時候姜氏想起鄭氏的好處來,也很正常。

      鄭氏卻不耐煩聽她這個。十幾年朝夕相處,她太瞭解姜氏的為人了。姜氏或許是受了龔氏一些氣,但要說她很掂記自己,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鄭氏面無表情地伸手輕輕拂了一下裙擺,站了起來,對葉予期和關氏道:「你們一家人既有事相商,我和琢兒回房去了。」

      葉予章目的沒有達到,哪里肯放鄭氏走?上前一步攔在鄭氏面前道:「琢兒她娘,不知昨天我大哥大嫂跟你轉述了我們的話沒有?現在,你婆婆也知道你的好了:家明呢,一直都掂記著你,後悔讓你離開。所以我們今天來,就是想接你回去。你收拾收拾東西,就跟我們回府吧。」

      「哦?」鄭氏輕挑一下眉毛,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你們這是準備把龔氏休掉,再把我迎娶回去了?不好意思,我瞎了一次眼,現在還不至於笨得再瞎一次眼,你們家,我沒興趣。」說完轉身就走。

      葉予章倒還罷了,雖也氣憤,但為了葉家的利益,他還能忍得住。

      可姜氏和葉家明卻被氣瘋了。眼前這個女人,以前在葉府時就是被他們踩在腳下的人,現在更已被葉家拋棄,一無錢二無權,自家還被娘家人趕了出來,寄居在他們葉家,靠葉家大房賞一口飯吃。這樣的女人,在他們眼裏就是螻蟻一般的存在,現在竟然還敢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讓母子兩人一下失去了理智,哪里還記得臨出門前葉予章叮囑的話?

      姜氏以前罵鄭氏就罵得特別順口,此時搶在兒子前面,指著鄭氏的鼻子道:「你這個賤人,我們慈悲為懷,大發善心,不過是看你可憐才想著讓你回去作妾,怕你沒面子才跟你說兩句好話,怎麼著,說你胖你倒還喘上了?你撤泡尿照照你自己,你算哪根蔥?我兒子放著懷著葉家骨肉的官家小姐不要,休了她娶你?呸,你想得倒美。什麼有興趣沒興趣的,我看你是勾搭上哪個野男人了吧?」

      說到這裏她又轉身對葉予章道:「老頭子,你看到了吧?我就說這賤人不知好歹,不識抬舉,你偏要大發善心,這下知道錯了吧?趕緊的回去,今天來這一趟簡直是丟死人了,真晦氣。」

      關氏一聽這話就不幹了。不要說鄭氏是葉琢的母親,她愛屋及烏:而且這兩天相處下來,她就極喜歡鄭氏的性格,已把鄭氏當成乾閨女一樣看待。更何況罵鄭氏的,是她一向最討厭的二房的人,而且明打明的就是想來用鄭氏逼迫葉琢,現在算計不成就惱羞成怒,她哪里還忍得住,站出來就指著姜氏道:「慈悲為懷,大發善心?就你們?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把曼文接回去,好拿曼文來逼迫琢兒,讓琢兒為你們賣命嗎?怎麼的?曼文不進你們的圈套就惱羞成怒,胡亂罵人?而且,別人說什麼勾搭不勾搭的也就罷了,你們二房的人也敢說這個字?你那千求萬求娶回去的好兒媳婦,不就是成親前就勾搭上家明,還未婚先孕了?想來下個月就要把孩子生下來了吧?這種有傷風化、不知廉恥的女人你們都當寶一樣,自己連個香臭都分不清,還有臉說別人?而且我家曼文,既已跟家明和離,她成親再嫁,又關你們屁事,你們來這裏噴什麼糞?出去,都給我出去,以後再不許跨入我家半步。」

      說完,她朝愣在一旁的秋菊道:「秋菊,拿掃帚,把他們都趕出去。」

      「是,老太太。」秋菊應了一聲,就果真去找掃帚。

      葉予章傻了眼。他今天來,就是要想把鄭氏接回家去的,誰成想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變成了這樣。

      不光是沒把鄭氏接回去,還大大的得罪了鄭氏和大房的人,進而引起葉琢對他們的極度不滿。鬧成這樣,還能指望葉琢幫他們一把嗎?

      說起來葉予章也是個人物,他能利用姜氏的一點嫁妝,把家業發展成今天這樣的局面,這不僅僅是因為精於計算,更是跟他為了利益能忍辱負重有關。此時他也顧不得什麼臉面不臉面,趕緊道:「哎哎,大嫂,大嫂,你聽我說,你弟妹她一向說話不經腦子,性子又急,愚蠢得很,你別跟她一般見識。琢兒她娘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們做了她十幾年的公公婆婆,還能不清楚嗎?她一向恪守婦道,孝敬長輩,便是對庶女和下人都極好的。只是她剛才那話太嗆人,你弟妹被氣著了,才口不擇言,亂說一氣,你別跟她較真。」

      說完又對鄭氏道:「琢兒她娘,我們今天來,也是一番好意,你不願意就算了,何必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呢?不管怎麼樣,我們都還是琢兒的親祖父、祖母,家明還是琢兒的親父親……」

      鄭氏一聽這話就火冒三丈,葉予章話還沒說完,就打斷他道:「有你們這麼做人祖父、祖母和父親的?一聽別人說琢兒命不好,就把她往外推。要不是大房的伯父、伯母做人厚道,收留琢兒,我家琢兒現在就已被你們送到姑子廟,不知生死了。你們還有臉說是她的親祖父、祖母和父親!虎毒還不食子呢,你們這樣也配叫做人?現在她拼死拼活的學了點本事,你們又腆著臉來認親,想要她給你們賺錢賣命,還想甜言蜜語把我哄回去,好當作人質來逼迫琢兒,你們打的倒是如意算盤,可也別把別人都當成傻子!我告訴你們,既然當初把我女兒推出來,不管她死活,從此以後,她跟你們再沒半點關係。你們的要求,她是絕不會答應的。」

      葉予章的打算被鄭氏喝破,眼看已達不到目的了,頓時沉下臉來,喝道:「你憑什麼說這話?你是琢兒的母親,可家明也是她的父親。我們跟她有沒有關係,又豈是你這出婦說了算的?別忘了,你現在跟葉家全無關係,可琢兒她還是我們葉家的人。我們葉家的事,哪里有你說話的餘地?」

      「不好意思,這是我母親,而你們只是隔房的親戚。我的事,我母親自有說話的權利:而那位葉老爺,不過是我隔房的叔叔而已,我的事他還真做不了我的主。我祖母既已發話,讓你們走,門在那邊,你們還是請便吧。」葉琢不知何時己站到了鄭氏身邊,對葉予章道。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5 01:0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8:52 PM 編輯

第一百零五章 成交

      「你......」雖然知道雙方撕破了臉,葉琢會是這樣的態度但她真說出這樣的話來,葉予章還是想要吐血。他深吸了一口氣,把臉色緩和下來,情真意切地道:「琢兒,不管怎麼說,我都是你的親祖父,你也不能否認家明是你的親生父親。你雖然過繼到大房了,但你身上,流的是我們二房的血,說到哪里,咱們都是一家人。」

      「而且......」他接著道,「十五年來,你在二房錦衣玉食,是由下人伺候著嬌生慣養長大的,你身上不光流著二房的血,吃的、穿的、用的,便是你現在帶過來的下人,都是我們二房的。你現在不過是到大房生活了幾個月,你就能把你親祖父、祖母和你父親的養育之恩一概否認了嗎?」

      「你想怎樣?」葉琢冷著臉道。

      「我們也不求別的,只希望你能幫二房設計玉雕。」葉予章倒也乾脆,把價碼直接擺出來。

      葉琢沒有說話,只用清冷的目光注視著葉予章,似乎在考慮他的提議。而這一刻,屋子裏安靜得針落可聞。

      一息之後,她終於開口了:「三次。我只幫你們設計三次。三次之後,我們之間的賬就兩清了,誰也不欠誰。」

      見葉予章還要再說話,葉琢冷冷地道:「叔祖父,我勸你不要貪得無厭。你要知道,我已過繼到大房,跟你就是隔房的關係,這官司便是打到衙門裏去,你也不能要求我什麼。還有,也別拿親情和養育之恩說事。我祖父還是你親親的大哥呢,他的身上,流的跟你是一樣的血,我聽說,曾祖父和曾祖母在您十二歲那年就去世了。您是我祖父一手拉扯大的,還拼命幹活幫您娶了親。可您呢?有了錢,發了財,您想過我祖父是你親大哥,想要報答他對你的撫養之恩了嗎?你既然做不到這些,也別拿這些來要求我們這些後人。」

    幾十年的老底被葉琢就這麼當眾揭出來,不留半點情面,葉予章饒是臉皮再厚,也禁不住惱羞成怒,指著葉琢道:「有你這麼說長輩的麼?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好歹也是你親祖父,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也不知你母親是怎麼教你的!」

    「不好意思,上樑不正下樑歪,有我那與人私通、拋妻棄女的父親,叔祖父您還能要求我長成什麼樣?」葉琢的嘴角露出一抹譏諷。

    「你、你......好,你翅膀強了,長本事了,敢這樣跟長輩頂嘴了,我倒要看看,像你這樣刁蠻任性、不悌不孝的女人,誰敢娶回家去!」葉予章恨恨地道。

    關氏哪里肯讓人罵自己的心肝寶貝?攔在葉琢面前,對葉予章怒目而視:「放心,你那個婚前與人私通、婚後忤逆長輩的兒媳婦都能嫁出去,沒道理我這聰明能幹、知書達理的孫女兒嫁不出去。你還是回去操心操心,看看你那好兒媳婦肚子裏的骨血是不是你們二房的種吧。」

    全家上下無不被揭了老底,偏這些都是事實,還不能否認,葉予章知道再說下去討不著好了,不過生怕葉琢翻臉連那三次都不答應了,他也不能放下狠話,只能惡狠狠地瞪了關氏和葉琢一眼,轉身對姜氏和葉家明一揮手:「走,回家去。別跟潑婦一般見識。」

    姜氏早已被氣得火冒三丈,只是丈夫說話,一向不許她插嘴,只得按捺住怒火,等在一旁,準備適時插嘴。這時見葉予章灰溜溜地要走,大感沒有面子,開口正要說話,門外忽然沖進來一個婆子,對他們道:「老爺您快去看看吧,太太說她肚子痛。」

    「什麼?」葉家明一驚,二話不說就沖了出去。他剛才被葉琢說得顏面全無,恨不得上前給女兒一巴掌。只是他一向唯父親的臉色是瞻,唯恐壞了父親的大事,也怕葉予期和關氏跟他拼命,沒敢動手,心裏早已想離開此地。婆子這一叫,正中下懷。

    「快,快回去看看。」葉予章也急道。為了接鄭氏一事,龔氏就跟葉家明鬧了一個早上,好不容易被葉予章出面說服了。此時鄭氏沒接回去,龔氏那裏可別氣出個好歹來。

    看著弟弟一家人急匆匆地出了門,葉予期臉色也訕訕的。他是個要面子的人,這一場爭執,唯有他最是忐忑不安。原因無他,蓋因這一場家醜,被外人楊建修看了去。他紅著老臉對楊建修拱拱手,紅著臉道:「慚愧,慚愧,家門不幸,讓楊相公看笑話了。」

    本來作為外人,就應該在葉予章他們進來、鄭氏說要回房時就告辭的。但楊建修心裏既有求娶鄭氏的想法,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深入瞭解這個家庭和鄭氏的機會,厚著臉皮留了下來。此時見葉予期這麼說,他趕緊道:「伯父不必自責,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您要是到我家去,您也會看到這樣一幕,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繼母,還有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仗著有繼母撐腰整日的欺負我大哥、大嫂和侄兒們。否則,我大哥正值壯年,也不會憂思成疾、臥病在床了。偏我那糊塗老爹,聽我繼母挑唆,怕分薄了家產,家裏開的醫館又失去我大哥這麼一個頂樑柱,死活不同意分家。整日吵吵嚷嚷,讓人難受。」

    說到這裏,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這世上最能安慰人的,就是你的處境比對方更慘。所以葉予期一聽這話,頓時把自己這點丟人的事有選擇性的遺忘掉了,轉而為同情起楊建修來:「那你現在在外面買房,你父親能同意?就算是同意,這買下來的房子,也算是楊家的共同財產吧?畢竟這還沒分家呢。」

    楊建修苦笑一下:「這正是我猶豫的地方。要不然,那天看完房子,我就把青雲巷那處宅子給買下來了,用不著回去想上一天。」說到這裏,他抬起頭看向鄭氏,「我這麼說,鄭太太不要多心,我並不是後悔沒能買下那處宅子。而是想說,幸好把宅子讓給了你,否則我辛苦幾年的積蓄,可能又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剛才見女兒一激動就站了起來,鄭氏此時正關切地問她腳痛不痛。忽然聽到楊建修的話裏提及自己,她微愣了愣,繼而落落大方地笑道:「不管怎麼說,我能買下那宅子,還是要承楊相公的情。」

    這時,外面傳來一聲清脆的叫聲:「爹爹。」

    「應該是小公子來了。」關氏立刻起身出去。葉予期和楊建修也跟了出去。不一會兒,三人進來了,後面跟著一個少年,十一、二歲年紀,因男孩子發育晚,還是個小孩子模樣,斯斯文文的,容貌與楊建修有七、八分像,目光甚是清明。據楊建修介紹,這孩子名叫楊志輝。

    也不用楊建修吩咐,楊志輝一進門,就給葉予期和關氏、鄭氏等人見了禮。關氏看著這個彬彬有禮的小少年,笑得合不攏嘴,連忙拿出剛叫秋月去買的一套文房四寶遞過去。楊志輝推了一陣,見父親示意,便收下了,又行禮道了謝。

    關氏叫秋月出去,除了備自家的禮之外,也幫鄭氏備了一份禮。原來楊建修不知道鄭氏跟葉家大房不是一家人便罷了,現在知道了,鄭氏又承了楊建修的大情,自然得有所表示。因此關氏送完禮,鄭氏便又遞了一個小荷包過去,笑道:「這是印了學業有成的兩個銀裸子,你拿著玩罷。」

    「多謝太太。」楊志輝行了個禮,接下了。

    楊建修看見鄭氏臉上溫暖的笑容,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楊志輝見了禮,便規規矩矩的到一旁坐了。楊建修則拿出藥酒來,教關氏和鄭氏用什麼樣的手法和力度給葉琢搓藥,並親自給葉琢搓了一回,這才淨了手,接過秋月遞過來的茶飲了,對葉予期笑道:「這一回伯父該陪我去看房子了。」

    耽擱了人家一早上的時間,葉予期早已歉意萬分,哪里還能說一個不字?趕緊站起來,道:「楊相公請。」

    「楊公子就留在這裏玩,待你看了房子回來,再在這裏吃中午飯吧。」關氏道。

    楊建修看看兒子,爽快地道:「行,那就有勞伯母了。」

    「說哪里話,應該的。」關氏客套著,轉頭吩咐鄭氏,「曼文,你招呼一下楊公子。」便送楊建修出門,順便跟秋月和趙氏商量中午做什麼菜。

    此時廳堂裏只剩下鄭氏和葉琢及楊志輝。葉琢對楊建修的心思心知肚明,自然不去搶鄭氏的戲,由著鄭氏招呼楊志輝。鄭氏因感激楊建修的幫忙,又憐楊志輝自幼喪母,遂以慈母的心懷,對楊志輝關懷備至,拿出許多吃食讓他嘗,又問他一些學堂裏的事情。楊志輝性子也開朗,問什麼答什麼,兩人倒也相談甚歡。

    楊建修和葉予期並沒去多久,小半個時辰沒到就回來了。葉予期一進門就道:「楊相公覺得那邊院子還行,我跟他說好了,三百兩銀子賣給他,明天就去過戶。」



第一百零六章 開始談判

    關氏聽了很是歡喜。那邊院子照平常的價錢也有三、四百兩銀子,現在便宜賣給楊建修,一來是還他的人情,二來也有結個善緣的意思。既然楊建修不推辭,願意占這便宜,想來也是有心交好,這自然讓關氏十分高興。

    關氏和趙氏的廚藝都不錯,再加上精心整治,中午的飯菜十分豐盛。楊建修父子倆由葉予期招呼著,在廳堂裏開了一桌,直吃了一個時辰,方才離開。

    葉琢早已被送回房裏躺著了,中午飯都是鄭氏拿給她吃的。待她吃完,把碗筷收拾乾淨,房裏再沒有別人,秋月這才疑惑地問葉琢:「姑娘,您今天這是……」

    葉琢的計畫,也就秋月略略知道一點,不過她還是看得雲裏霧裏,不知自家姑娘這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使計讓二房的人到楊建修面前來露一下家醜,卻什麼也沒對他說,姑娘這樣做有什麼用意呢?

    葉琢將身體靠在床頭上,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看著吧,因為非親非故,又沒利益糾葛,我也只能把家裏的矛盾和難處擺出來。龔家的事楊相公是知道的,再加上今天這一幕,如果他有心而且有能力,自然會幫一幫咱們。可他要是無心,那也只能另想辦法了。」

    在這世道,想要懲治一些人,除非你自己有高深的武功,可以深夜取對方項上人頭,否則只能借助權勢。而權勢這東西,又豈是你努力就能輕易得到的?如果葉琢是個男人,或許還能去考個功名。一下子把葉家大房的身份地位提上去。可偏偏她只是個女子,在這世道,一個女子想要改變身份地位,只能靠婚姻。而她。這輩子只想靠自己。所以現在遇到難處,也只能想方設法的借勢。

    秋月聽得這話,默默無言。姑娘都沒有辦法。她一個小小的婢女,就更沒什麼主意了。她伸出手,摸著葉琢的腳踝,心疼地道:「姑娘,既是作戲,你何必要把自己的腳真的扭傷呢?裝一裝不就行了嗎?」

    葉琢挑了挑眉:「我要是假裝,能瞞得過楊相公嗎?他雖不是大夫。可醫術可不是浪得虛名的。不過你放心,我只是稍微扭了一下,沒傷著筋骨,休息一兩天就好了。」又道,「把我的刻刀和石頭拿過來。我要練雕刻。」

    秋月知道勸她不住,只得順從地把東西拿給葉琢。

    「葉老太爺在家嗎?」遠遠地聽得院外有人叫門。

    主僕兩人對視一眼,秋月匆匆出了門。

    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對葉琢道:「有兩個玉雕師來,說想到玉琢坊做事。」

    「哦。」葉琢點點頭。

    有玉雕師主動找上門來,她並不意外。那天的事情一傳開,再加上玉琢坊開業時的那些精美設計,想來她在設計方面的能力便眾所周知了。就算她以後不親自動手雕刻。光做設計,玉琢坊的前景也是可以看得見的。現在玉琢坊又正缺人,有頭腦的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要知道這時候來和生意紅火的時候再來,在東家心中的地位就大不一樣——錦上添花,總不如雪中送炭。

    「秋月,你出門去看看。外面等著的是魏大哥還是唐大哥。如果龔家或陶家有消息了,你就把他們帶到小廚廳去。」葉琢吩咐道。

    「是。」秋月應聲去了。不一會兒,帶了唐順貴到小廚廳,又到房裏把葉琢扶了出去。葉琢和唐順貴在小廚廳裏說了好一會兒話,唐順貴這才揣了銀子出去。

    第二天早上,楊建修如約而來,跟葉予期一起去辦宅子的過戶手續。他在廳裏坐了一會兒,秋月便來喚葉琢:「姑娘,老太爺叫您去廳裏,楊相公有話要說。」

    葉琢自打聽得楊建修來,就有些坐立不安。此時聽葉予期有請,頓時大喜,急急從床上下來,穿了鞋子就往外走。

    「哎,姑娘,您的腳。」秋月連忙追上去扶她。

    「嘿,我忘了。」葉琢吐了吐舌頭。

    秋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扶著她去了廳堂。

    進了廳堂,互相見了禮,葉予期便道:「琢兒,楊相公昨天回去,便幫我們打聽了一下龔家的情況,我叫你過來聽聽。」

    「多謝楊大叔為我們家費心。」葉琢站起來,對楊建修恭敬地行了個禮。

    「葉姑娘快別客氣。」楊建修虛扶了一下,讓葉琢坐了,這才坐下道,「前天葉姑娘問起龔書辦的事,我當時不大清楚,只回復葉姑娘說那龔書辦似乎喜歡賭石。畢竟這事對葉家來說挺重要的,所以我回去便讓下人又查了一下。據下人回報,這龔書辦風評還不算太壞,平時辦理過戶手續,討要好處並不過份,也很少刁難人,做事也還勤勉,所以縣裏的幾位大人對他還算滿意。只這龔書辦兩年前跟朋友去南雲城賭石,親眼看到朋友只花了二百兩銀子買的原石,就開出了價值四千兩銀子的玉料,於是一發不可收拾地迷上了賭石,這兩年好像虧了不少錢。」

    說到這裏,他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又道:「至於他家後宅的情況,想來葉伯父和葉姑娘也知道。他的妻子在生那位嫁進你們葉家的大姑娘時,就難產死了。因大姑娘上頭還有一個哥哥,續娶的妻子又出身小戶人家,並不敢太過管束他們兄妹兩人,養成了大姑娘有些嬌縱的性格,那位大公子也是文不成武不就,只等著龔書辦把職位傳給他。」他抬起頭,看了葉琢一眼:「我知道的情況,也就這些。不過,如果以後龔書辦有為難你們的地方,你們只管找我便是。我雖不在府衙了,倒還有幾分薄面,想來龔書辦看在我的面上,也不會為難於你們。」

    葉琢聽了,看向楊建修的目光有些深邃。沉吟片刻,她開口道:「楊大叔,不知這龔書辦是如何當上這書辦的?是他父輩傳下來的呢,還是考了功名被縣太爺聘請的?」

    楊建修臉上的笑容微斂了斂,深深看了葉琢一眼,道:「這龔書辦的姨父,原來就在咱們縣任縣丞。他在退任前,薦了龔書辦到縣衙來。開始他只是做了一個文書,後來做事勤勉,才當上了書辦。」

    葉琢直直地盯著他,又問:「我聽說,這龔書辦跟現在的縣丞嚴大人關係匪淺,跟書院的陶山長更是親戚。而袁大人在縣衙裏之所以不能一言九鼎,跟這些人有很大的關係。不知這消息是否屬實?」

    楊建修一震,看向葉琢的目光滿是驚詫。好一會兒,他才將目光轉向葉予期,卻見葉予期滿眼的茫然,他又將目光投向葉琢,眼神跟以前全然不同。

    在縣衙,由吏部銓選、皇帝任命的官吏是知縣、縣丞、主簿、典史;其下設日常辦公的吏、戶、禮、兵、刑、工六房,每房設典吏一人,稱為「攢點」、「書吏」、「書辦」、「書役」、「胥吏」;另有屬官教諭和巡檢等。

    在官宦體系,不管是哪一級,都會因利益關係形成一個個政治團體。南山縣雖然只有一個小小的縣衙,卻也各成派系:袁朝林是上面派下來的縣令,才調任南山縣令只有三個月,雖位高權重,卻只手空拳,根本撼動不了縣裏的某些利益團體;而與之分亭抗衡的,則是在南山縣已待了四年之久的縣丞嚴慶春,六房最有油水、權利最大的三個典吏,都是他的人。而書辦龔志民就是其中一個。書院的山長陶俞謹雖說不在官場,但因書院以前頗出了一些人才,當朝吏部尚書就出自南山書院,所以陶俞謹在縣裏說話也極有份量,是嚴慶春地位穩固的一大支柱。

    而這些事,並不是一個小老百姓能知道的。比如葉家的老太爺葉予期,雖在南山鎮活了五十多年,但因生活層次的關係,一個龔書辦便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了,哪里會知道縣衙的派系鬥爭?

    可葉家這位只有十五歲的小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楊建修心裏驚疑,臉上倒還沉得住氣,點點頭道:「是的。」

    葉琢仿佛沒有看見楊建修那探究的目光,嘴角一揚,又問:「楊大叔此次回來,難道就沒有什麼打算嗎?咱們南山鎮雖然只是個縣城,不比南雲城熱鬧,但此地出產玉礦,卻也是個富庶之地,在縣衙裏謀個差事,也好過坐吃山空。楊大叔您覺得琢兒這話對也不對?」

    這話一出,饒是楊建修做了十幾年的小官,城府已經夠深,卻還是滿臉的訝然,看向葉琢的目光已不是驚詫,而是震驚了。

    好半天,他才恢復了平靜,玩味地看了葉琢一眼,笑道:「不知葉姑娘覺得我謀個什麼差事比較好?」

    葉琢抿嘴一笑,道:「琢兒不過是一介民女,年紀又小,懂得什麼?真要給楊大叔什麼建議,那才真叫不知天高地厚呢。」

    「是啊是啊,她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麼?楊相公的事,又豈是我們能置喙的?」葉予期笑著附和著,又好奇地問:「楊相公真要在縣衙裏謀職?」看來,他完全沒聽懂葉琢和楊建修打的啞謎。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7 01:22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8:56 PM 編輯

第一百零七章 葉琢的計謀

    楊建修笑笑:「就像葉姑娘所說的,總不能在家裡坐吃山空呀。」說完他又看著葉琢,「葉姑娘不用過謙,剛才我聽你說的就很好。你倒是說說,我謀個什麼差事比較好。」

    葉琢卻不肯再說,搖搖頭道:「楊相公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我懂得什麼?剛才不過是胡咧咧罷了。要是哪裡說得不對,您就當小孩子的傻話好了,不必當真。」

    楊建修深深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瞼沉吟了一下,正色道:「縣裡的局勢,正如葉姑娘所言。那日打官司,想必葉姑娘也知道了,縣令袁大人還算是個好官,年紀不大,有生之年還希望能更進一步。而楊某今年三十有五,也不想做主薄做一輩子。我與袁大人,也算是惺惺相惜,所見略同。所以此次回縣裡,也是另有圖謀的意思。如果葉姑娘有什麼好的建議,還望不吝賜教。」

    說著,站了起來,對葉琢深深作了一個揖。

    葉予期被楊建修這舉動嚇了一大跳,忙站起來扶起楊建修,嘴裡道:「楊相公,你這是何意?琢兒她小小年紀,懂得什麼?哪裡當得起你這大禮?」

    楊建修卻義正辭嚴:「伯父,有句話,叫達者為先。葉姑娘年紀雖小,卻比任何人都聰慧通透,受我這一揖,卻是應該的。」

    葉琢早就站起來避開了楊建修的禮,聞言忙道:「楊相公此舉可是要折煞我麼?」

    楊建修一笑坐下,示意葉予期和葉琢也坐下,對葉琢道:「我們也別繞彎子了。想要我如何做,葉姑娘儘管說就是。」

    葉琢昨天讓葉予章和葉家明等人在楊建修面前露了家醜,便是想試試楊建修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他覺得事不關已,袖手旁觀;又因為昨天那事。覺得鄭氏並不是自己想娶的人。在今天把房子過戶之後,就再不與葉家來往,葉琢自然會打消跟楊建修合作的念頭。葉家地位太低。如同螻蟻,就算她勸得楊建修跟她合作,滅了龔家,誰知道會不會引狼入室,這楊建修比龔家更為可怕呢?

    所以葉琢聽到楊建修來了,還說有話要對自己說,她才會那麼高興。只要合作成功。楊建修就能成為葉家在南山鎮的一個強硬靠山,葉家再不是誰都能欺負的了。

    只是她沒想到,楊建修雖沒袖手旁觀,卻也有所保留,只說葉家遇上麻煩時他會幫忙說情。並沒有提出要幫著葉家對付龔家的事。而且在她把話說得那麼明白的情況下,他還出言試探,這讓她極不高興。要不是現在楊建修表現出了誠意,她還真不想理他了呢。

    「秋月,你到門口守著。」事關重大,葉琢不敢大意。要是在她說話的時候,有外人到門口來正好聽見,那就糟糕了。楊建修現在身無官職,還不能保護大家。

    見秋月應聲出去。葉琢才道:「縣裡的事,想來楊相公也思量過,心裡有底,否則也不會辭去府衙的差事,回到縣裡來。我接下來的話,您姑且聽聽。畢竟我年紀輕。又沒什麼見識,有什麼說錯或者幼稚可笑的地方,您多擔待。」

    楊建修點點頭:「葉姑娘請說。」他那看向葉琢的眼眸,越來越亮。他有感覺,葉家這個小姑娘極不簡單,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他大有收穫。

    葉琢端起茶來,緩緩喝了一口,然後抬起頭來注視著楊建修,道:「依著楊相公的資歷,想來必是要謀求縣丞一職才划算。縣裡的主薄和典吏這種職位,還看不到楊相公眼裡,不知我說的可對?但那嚴大人在縣裡盤根錯雜,想要虎口奪食,就算憑楊相公和袁大人的能力,也應該有些吃力的吧?」

    楊建修這一回再沒有回避和試探,很乾脆地點了點頭,應道:「是。我回來有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了,都沒找到他什麼破綻。」

    楊建修這一回的態度,讓葉琢十分滿意。她低頭看著手上的茶碗,一笑,抬頭道:「嚴大人的女兒,嫁給了陶山長的兒子;而陶山長的兒子,又與我那繼母龔氏有些瓜葛,兩人更是姑表親。而據我所知,這陶長生和龔氏的哥哥龔友勝、嚴大人的兒子嚴晉琛,經常做些坑蒙拐騙的勾當,故意引人吃喝賭錢,欠下巨債,然後再低價買下對方祖產,逼得別人傾家蕩產,甚至家破人亡。」

    楊建修眼睛一亮,繼而皺起了眉頭:「葉姑娘是說,要想把嚴大人等人拉下馬,就從他們的小輩入手?不過葉姑娘有沒有想過,就算把嚴晉琛、陶長生等人拿下,只要嚴大人等人在位,那些案子就會不了了之。這種事情,最多讓他們破費一點,堵堵眾人的嘴。想要撼動他們的根基,根本不可能。」

    「當然不是。」葉琢坐在那裡,一舉一動無不優雅高貴,渾身上下流露出自信的光芒。她微微一笑,道:「當然要從他們自身下手。」她抬起頭來看了楊建修一眼,「楊相公可知道謝家是如何算計我們葉家的嗎?」

    楊建修見葉琢忽然把話題扯到謝葉兩家的恩怨上來,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不過經過這一席話,他再也不會把葉琢當成普通的小女孩看待,知道她這樣說,必有深意,當下搖搖頭:「細節不是很清楚。」葉家的事,他當然是打聽過的。因為無關大局,他也只瞭解了個大概。

    「我們葉家,如果遇到難處,能借錢的,只有兩處,一處是葉家二房,一處是鄭家。而二房的叔祖父,是眾所周知的鐵公雞,就算大房的人再有難處,他都不可能借我們一文錢的,而且府裡還有龔氏在一旁挑唆,所以,二房是沒指望的。而鄭家因為我母親的關係,再加上我那舅舅還算仗義,如果我們有難處了,多的錢借不出,但讓我們暫時有飯吃、有地方住,想來還是能做到的。更何況,我母親在葉家二房畢竟待了多年,或許身上有什麼值錢的首飾,手頭有一點自己的積蓄也未可知。所以這鄭家,就是水井中的一處泉眼。

    為了堵住這處泉眼,他們首先買通了琅玥館裡的人,故意打碎客人的玉鐲,然後把罪名安在我表哥頭上。按他們的預謀,我表哥要不就是一場牢獄之災,要不就是傾家蕩產。那麼不管鄭家還是我母親手上有積蓄,都得覆之一空。而如果他們手上沒錢,正好可以向我們葉家大房借錢,那不光堵了泉眼,還把井裡的水全抽乾了。接下來再設那把玉料雕壞的圈套,我們手上既無積蓄,又無處借錢,除了賣房子賣作坊,再把我和我母親賣給別人作妾,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葉予期只知道羅經生和謝雲霆的事,並不知道那鄭方景一事也跟此事有關聯,此時聽了不由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著葉琢:「那鄭方景的事,也是謝家搗的鬼?」

    「正是。」葉琢道。這是她讓唐順貴等人去查錢師傅等人的下落,打聽出來的。

    「這謝家,真應該斷子絕孫。」饒是葉予期這善良的老人,聽到這話也禁不住咬牙切齒地詛咒起謝家來。

    楊建修微皺著眉頭,沉思著,半晌,問道:「葉姑娘說這事,跟嚴大人等人的事有什麼相通之處呢?」

    葉琢輕笑:「我的意思是,咱們不妨跟他們一樣,也來個釜底抽薪啊。」

    「釜底抽薪?」楊建修擰著眉,想了半天,抬頭笑道:「恕我愚鈍,還請葉姑娘賜教,怎麼個釜底抽薪法?」

    「你只需引龔書辦去賭石……」葉琢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說了一遍,直聽得楊建修兩眼放光,看向葉琢的目光越發深邃。

    而葉予期則聽得一愣一愣的,上下打量著葉琢,不明白自己這個孫女為什麼會懂得這些。官場的這些事,哪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能懂的?葉琢這小小年紀,又是個女孩子,以前更是養在深閨裡,怎麼會懂得這些呢?莫非,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葉琢瞥見祖父這打量的目光,心裡也很是無奈。她根本不想在葉予期面前說這些話,以給人老謀深算、工於心計的感覺,但又不可能避開葉予期單獨跟楊建修談話。無奈之下,也只能如此了。至於事後葉予期會如何對待她,那也只能聽天由命了。要是葉予期對她冷淡下來,那只能說,他們祖孫兩人沒有緣份。以後,她不會再跟葉予期交心,也會大部分時間待在鄭氏的家裡。

    至於楊建修由此而對鄭氏產生什麼不好的看法,從而破壞了鄭氏的良緣,她倒沒有什麼負疚感。人的個性,能隱瞞一時,總不能隱瞞一世。此時她把真性情展示出來,讓楊建修看清楚于鄭氏而言十分重要的女兒的性格,才是真正的對這樁婚姻好。如果楊建修由此對鄭氏避之三舍,只能說,他不是鄭氏的良人。

    楊建修聽完葉琢的話,用手指輕敲桌面,沉吟了好一會兒,道:「你說的,確實是好辦法。不過,聽說那龔書辦因為輸得太多,近來潛心研究賭石技能,賭石水準有了提高,這一陣已不再輸銀子了,似乎還略有進益。」



第一百零八章 賭石高手

    葉琢聽得此話,皺起了眉頭。

    她原以為只要把這個計謀說出來,楊建修去執行就行了。十賭九輸,只要那龔書辦繼續賭石,就能欠下一屁股債。可沒想到,龔書辦卻是知恥而後勇,鑽研起賭石技巧來。

    其實,龔書辦對賭石有研究,如果她能出手,對計畫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有研究的人,更有著盲目的自信,更容易引入彀中。到時候讓他輸得只剩一條底褲,他都只以為是自己的研究不夠,而不會懷疑到別人頭上來,對她和楊建修來說,只會更有利。

    可現在的問題是,她不說出自己賭石的本事,再把計畫改一改,女扮男裝跟著楊建修一起去賭石,讓龔書辦的輸贏朝著計畫的設定走,他們這邊又怎麼能讓龔書辦輸得一塌糊塗,進而再將那兩人拖下水,一舉擊潰這個政治小團體呢?不把嚴家集團拉下馬,扶楊建修上去,葉家又怎麼能得到一個大靠山,從而改變只能挨打不能反擊的處境呢?

    關鍵的一環沒有把握,這計畫就是楊建修這裡都不好過啊!

    可她真要說出自己賭石的本事嗎?葉予期是自己人,自己深知他的為人,他知道這事倒無妨礙,可楊建修……

    葉琢看看楊建修,糾結了。

    半晌,她緩緩道:「咱們不是找不到什麼別的好辦法了嗎?不如就照這樣試一試,或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賭石的時候大輸也說不定。就是不輸,咱們也損失不了什麼不是嗎?」

    楊建修用手指叩著桌面,皺著眉沉吟半晌,方道:「如果能找到一個賭石高手與我隨行。就好了。可賭石高手,又豈是那麼容易找到的?」

    在他們說話期間,葉予期一直靜靜聽著沒有說話。此時插嘴道:「杜公子倒是個賭石高手。」

    「杜浩然杜公子?」楊建修很顯然也知道杜浩然這個人,聞言一揚眉,苦笑著搖搖頭道,「不說咱們跟他不熟,就是有交情請得他出手幫忙,也不可能讓他去。南雲城和南山鎮搞玉這一行的,誰不認識他?有他出手還讓龔書辦輸得一塌糊塗。這不明擺著是咱們坑他嗎?」

    「是我考慮不周。」葉予期歉意地笑了笑。

    「請一個賭石高手,而且這賭石高手還得誰也不認識,這樣才能天衣無縫。」楊建修擰著眉,自言自語。葉予期和葉琢都沒有說話,廳堂裡陷入一片安靜。

    楊建修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行了,這件事交給我吧,我跟袁大人商議商議,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個賭石高手來。」他看向葉琢,「不過,葉姑娘這計謀,還是讓我十分佩服。不管這事成與不成,以後葉家遇到什麼事,只管找我就是了。」

    「楊相公謬贊了。」葉琢站起來。臉上露出一抹赧然,哪裡還有剛才說話時精明自信的模樣?她上前斂祍施了一禮,道:「多謝楊相公出手相助。如果楊相公對開作坊有興趣,哪天不妨到玉琢坊看一看。我相信有楊相公的參與,我們的生意會越做越大的。」

    「有葉姑娘這句話,我相信生意一定會興隆。」楊建修哈哈大笑起來。他深深的看了葉琢一眼。對葉予期道:「伯父,走吧,咱們去衙門。」

    「楊相公。」葉琢在他們快要跨出門前,忽然叫住了他。

    楊建修停住腳步,回過身來。

    「如果您跟袁大人找不到合適的賭石高手,就過來跟我說,我去試一試。以前在二房,有個老僕雲伯是隱世的高手,他除了教我下棋與畫畫,也曾教過賭石。只是我學了之後,一直沒有出手試過,不知道水準如何,所以剛才並不敢說出來。但如果沒有別的辦法,我倒是可以試一試。」

    「哦?」楊建修的眼睛眉毛一揚,「葉姑娘這話,我記下了。不過這段時間葉姑娘不妨去玉街上走一走,試一試。畢竟理論與實踐,是兩碼事。」

    「是。」葉琢聽了這話,不怒反喜,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楊建修聽她這樣說,絕對不會相信她有賭石的能力,畢竟從沒聽說過只靠理論學習就能成為高手的;那些賭石高手,就算有大師手把手的教,也得再有幾百上千次的親身賭石經驗才行。但是,在找不到賭石高手的無奈之際,楊建修也只能帶上她。而她就算出手把龔書辦拉下馬來,楊建修也不能肯定她就有很高的賭石水準。畢竟賭石這東西,運氣占很大的成功份。只要之後她再賭輸幾次就能打消他的懷疑。

    當然,如果他能找到賭石高手,不用她出手,那就更好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葉予期一個人回來了,告訴葉琢說楊相公還在衙門裡待著,正準備約龔書辦出去吃飯。

    「祖父,我沒跟您商量就跟楊相公說那樣的話,您不會怪我吧?」葉琢雖說已做好了被葉予期責怪疏離的心理準備,卻還是想跟他溝通一下,儘量消除他心裡的疙瘩。不管怎麼說,這段時間的相處,她還是把葉予期和關氏當成了最親的親人。

    葉予期摸摸她的頭,歎了一口氣道:「都是祖父無用,害得你小小年紀,就需要操心勞神,殫精竭慮的思量謀劃。祖父自責都來不及呢,怎麼會怪你呢?」

    「祖父……」葉琢心裡一暖,將腦袋靠在葉予期的肩膀上。

    「以後,咱們葉家大房有你支撐著,我跟你祖母啊,就享福囉。」葉予期拍拍她的背,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

    「嗯,我會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的。」葉琢鄭重地點點頭。

    跟龔書辦等人搞好關係,應該不動聲色,潤物細無聲。所以直到半個月之後,楊建修這才到了葉家,找到葉琢:「葉姑娘,你這一陣去賭過石沒有?效果如何?」

    「怎麼,沒找到賭石大師?」葉琢不答反問。

    楊建修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不光是南山鎮,我前幾天還回了一趟南雲城,試了幾個小有名氣的賭石高手,發現他們都不行,不光水準不高,而且他們在圈子裡混得臉熟,極容易引人懷疑。」

    「我出去賭了三次,有兩次出了玉料,一次全垮。」葉琢眨巴著眼睛看著楊建修,似乎怕他不滿意,又趕緊補充,「您也知道,我們家本來沒什麼錢,又給我母親買下青雲巷的宅子,作坊又要開工,買原料,實在拿不出錢來讓我去賭石。」

    葉家的情況,楊建修自然是知道的,點點頭道:「我知道,沒關係,只要你出去賭了就好。」

    聽到葉琢說她賭三次贏了兩次,他並沒有顯出很高興很興奮的表情。賭石這東西,全憑運氣,有時候運氣來了,就是全然不懂賭石的人,賭三次贏三次都是極正常的現象。尤其這種從不賭石的新手,更是如此。而且聽葉琢所說的話,也知道她並沒有賭出什麼好玉料,甚至有可能那出的玉料垃圾得連買原石的錢都沒賺回來,否則也不會連再賭的錢都沒有了。

    不過,他也是沒招了。他自己對賭石,更是一竅不通;而葉琢好歹還懂得一點皮毛。最重要的是,她是自己人,用起來極為放心。

    「不過想來你也清楚,如果讓龔書辦認出你來,咱們就什麼都不用做了,我只能再回南雲城混一份差事,而你們葉家就只能洗涮乾淨等著龔家來連窩端了。」楊建修嚴肅地道。這事不能胡鬧,那嚴重的後果,是一定要跟葉琢說清楚的。

    「楊大叔且在此坐坐,我去去就來。」葉琢道,站起來就往房裡去。過了大概一頓飯的功夫,院外忽然傳來叫聲:「有人在家嗎?」

    不一會兒,秋月帶了一個年輕男子進來,對葉予期道:「老太爺,有人找,說是來問問咱們玉琢坊是否還招人。」

    葉予期抬頭一看,那年輕男子個子並不高,也就一米六二左右,濃眉大眼,皮膚微黑,穿著一身陳舊的藏青色短褐,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裡,他輕咳一聲道:「這位小哥,不好意思,我們玉琢坊半個月前已請了兩名玉雕師,目前並沒有再聘他人的打……」

    說到這裡,他忽然覺得那身衣服極為熟悉,怎麼感覺是他以前穿過似的;而且眼前這人也給他極熟悉的感覺。他不由得住了口,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是……葉姑娘?」楊建修則在旁邊試探地小聲問了一句。葉琢剛才回房去,應該是去改裝去了吧?那麼等了這許久,她也應該出來了。眼前這個,莫不就是葉琢?

    只是,這人跟葉琢除了個頭差不多,其他地方並不相像。他這一問心裡頭也有些打鼓,生怕無故得罪了上門來應聘的玉雕師,壞了玉琢坊的名聲。

    那人抬頭一笑,對楊建修道:「怎麼樣?楊大叔,龔書辦他應該認不出我來吧?」說完,自顧自地走到原來葉琢所坐的位置坐下。

    「是琢兒?」葉予期的聲音提得老高,眼睛睜得老大。

    「祖父,不是我還能是誰?」葉琢恢復了她自己的聲音。前世她很喜歡裝扮成男人,去參加京城裡各處舉辦的書畫和圍棋比賽。現在重生於世,幸好女扮男裝的技巧還沒有生疏,派上了用場。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18 11:4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9:28 PM 編輯

第一百零九章 再遇聶杜兩人

    楊建修上下打量葉琢,看到確實沒有一絲破綻,點了點頭:「行,這樣去就沒問題了。」

    「不過,我這樣孤身一人跟楊大叔出去,我娘不放心呢。」葉琢卻微噘著嘴理了理衣袖,「剛才我回去換衣服,我娘就數落了我一頓,說不許我胡鬧。」

    「哦?」楊建修注視著葉琢,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葉予期卻不知道他們的話裡藏著機鋒,笑著對楊建修道:「楊相公不必擔心,琢兒她娘那裡,我叫我那老婆子去勸勸她就好了。你們要去辦大事,可不能耽擱。」

    葉琢卻沒有作聲,只是抬起眼來看著楊建修。

    楊建修收回目光,端過茶杯掀開蓋子,遞到嘴邊喝了一口,然後抬眼看向葉琢,微微一笑道:「你母親的擔心,我能理解。別忘了,我也是當父親的人。正好到那天我跟你去南雲城一去就是一天,志輝放在老宅裡我不放心,就把他帶過來,麻煩你母親幫照顧一下吧。這樣有個人在跟前,或許她就沒時間擔心你了。」

    葉琢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笑容:「如此就再好不過了。」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是小心沒大錯。有了羅經生、汪承東等人的例子,她實在是不敢輕信任何人。所以自楊建修出現,她就讓唐順貴等人把楊建修在南山鎮長大和南雲城任職的經歷都調查了一遍。不過也不知是這楊建修真沒問題,還是唐順貴等人能接觸的層次太低,至今為止都沒查出楊建修有什麼問題。

    但這並不意識著楊建修就沒問題。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自從謝繼祖被流放之後,謝家就陷於內鬥,兩房妻兒爭鬥不休,她也讓唐順貴的朋友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但如果謝雲霆有心想要報復他們。更惦記她身上的異能,以有心算無心,葉琢他們還是防不勝防。雖然這楊建修是她存心交好。而不是主動送上門來的。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誰又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但懷疑歸懷疑,她又不能因為小心,就放過結交楊建修這麼一個大靠山的機會。如果楊建修真沒問題,她因為自已嚇自己,就不敢出手,白白失去拔掉龔家那顆毒牙、讓葉家從此無憂的大好機會。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她才準備走一步險棋。

    於是,那天她便毛遂自薦,跟楊建修說她會賭石。如果楊建修是謝家派來打探她底細的,那她自然會在賭石的過程中,告訴楊建修。她賭石的水準要多臭有多臭,就是偶爾賭出玉料來,也是靠運氣。不管怎麼樣,既能讓龔書辦因賭石而背上一大筆債,又能打消謝雲霆對她賭石能力的懷疑,就算冒點險,也是值得的。

    但再兵行險招,她也不會拿自己的安危來開玩笑。好在她這段時間練劈香,不知不覺就練成了一種功夫。只要手中有一把匕首。她這一甩,那準頭與力度,足以把一個人給殺死。再加上誰都不知道她有這功夫,出其不意之下,能起到很好的效果。有了這一點自保能力,再讓楊建修把楊志輝押在這裡作人質。她便覺得自身安全有了一定的保障。否則,她也不敢就這麼孤身一人跟著楊建修到南雲城去。至於楊建修會不會拿她的名聲來做要脅,這全然不在她的考慮之內。這輩子,她還真沒打算嫁人,所以只要不是涉及生命安全,她便不會放在心上。

    而楊建修這麼乾脆地答應把楊志輝放過來做人質,葉琢對他還是很滿意的。不管楊建修接下來會是她的合作者還是她的敵人,至少他是聰明人。跟聰明人打交道,總比跟愚蠢人打交道好。愚蠢人的思維常常不在常理之內,你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出什麼舉動來。而聰明人的思路,你總能猜到一些,從而做出相應的對策。

    當然,她查過了。楊志輝,的的確確是楊建修的親生兒子。

    見葉琢露出笑容,楊建修微點了點頭。兩人又商討了一下那天賭石的細節問題,楊建修這才離去。

    這樣過了幾天,在一天早飯過後,楊建修的小廝楊元帶著楊志輝到了葉家,說楊建修一會兒要跟嚴縣丞和龔書辦去南雲城,讓她趕緊裝扮了到楊家去。

    葉琢連忙回房,將鄭氏特意幫她做的衣衫換上,又化了妝,將特意打制的幾把薄刃匕首分別藏到了袖子和懷裡,讓秋月檢查了再沒破綻。又吩咐秋月,只要晚上她還沒有回來,就讓秋月對楊志輝採取一些措施。交待完這些,她這才從屋裡出來,跟著楊元上了車。

    而在葉琢出門後,秋月熱情地招呼楊志輝吃了一些點心,就把他送去了青雲巷的宅子裡。鄭氏給青雲巷的宅子添了些家俱,在十天前已搬過去住了。關氏托王婆子給她買下了一家知根知底的下人——一對身體硬朗五十多歲的老夫妻,簽的是死契。

    葉琢這一陣子並沒有埋頭在家裡練玉雕,而是讓魏大祥用馬車載著她,在南山鎮走了兩天,基本熟悉了南山鎮的路。此時見楊元駕著馬車,一路向萬福巷駛去,最後在羅經生留下的那處宅子前停了下來,她稍稍松了一口氣,下了車跟著楊元進了宅子。

    楊建修此時正在廳裡等著他們,見了葉琢進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身上穿的衣衫跟楊元差不多,滿意地點點頭,道:「記住了,你現在叫楊朔。」

    「我記住了。」葉琢應道。雖然那天她提起嗓子說話,葉予期和楊建修對她的聲音並沒有提出什麼異議,但為不露出一絲破綻,她這幾天故意吃了一些上火的東西,嗓子沙啞了許多。此時饒是鄭氏在面前,也不一定能認得出她來。

    楊建修站了起來:「走吧。」

    葉琢和楊元跟在後面,一起上了馬車,駛向了城門。昨天楊建修已跟龔書辦約好了,今天在城門口碰面。

    「楊相公,今天沐休,老夫跟你們一起到南雲城開開眼界,你不會嫌棄老夫礙你們的事吧?」他們到城門口剛下了車,便見一個四十開外年紀,身材魁梧,臉上有些絡腮鬍子的男子大步走了過來;而龔書辦則站在原處,撫著鬍子微笑著,並不說話。

    「嚴大人,你也來了?」楊建修吃了一驚,繼而滿臉堆笑,「嚴大人說哪裡話?在下想要邀請嚴大人一起去,又怕太過唐突,正想著路上跟龔兄說說,什麼時候嚴大人有空,請你出來吃一餐飯呢。現在能與嚴大人一同出行,是在下的榮幸。更何況,我對賭石是一竅不通,這次還得靠龔兄幫著發財,嚴大人跟龔兄的關係,可比跟我好多了。嚴大人要去,我還能說半個不字不成?」

    嚴慶春哈哈大笑起來,上前親熱地拍著楊建修的肩膀,聲音洪亮地道:「楊相公你這就不對了。叫我做嚴大人,這不是羞我老臉嗎?我在您面前,敢稱哪門子的大人?如不嫌棄,就叫我一聲老嚴吧。」

    楊建修苦笑一下,拱手道:「嚴大人,我現在可是無官無職,南山鎮的小老百姓一個,你現在就是我的父母官,我叫你一聲嚴大人,理所應當。」

    「哎,說哪裡話!就憑您楊相公的才華和這麼多年的資歷,要謀個一官半職,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到時我們都還得巴望你多提攜呢。行了,咱們也別客套了,我虛長你幾歲,你就叫我一聲嚴兄好了。」

    「敢不遵命?」楊建修跟嚴慶春一拱手,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楊建修又跟龔志民寒喧了兩句,便道:「時日也不早了,咱們上車吧。」

    「行,上車上車。」嚴慶春很豪爽地一揮手,率先上了車。

    三輛車便緩緩啟程,駛向了通往南雲城的官道。

    葉琢悄悄向車外看了一眼,見魏大祥的馬車遠遠的跟在後面,悄悄松了一口氣。魏大祥的馬車裡,還坐著唐順貴兄弟兩人。有這三人跟在後面,如果有什麼變故,她也能有人接應。

    南雲城離南山鎮不過五、六十裡路,馬車在路上行駛了有一個多時辰,便進了城,到一座建造得蔚然大氣的兩層樓前停了下來。葉琢往窗外一看,那門牌上的匾額寫的赫然是「聶家樓」三個字,她微點了一下頭,跟在楊建修後面下了車。

    這是她跟楊建修商量好的。邀龔志民去賭石,一定要來聶家的賭石場地來,這樣就是龔志民輸了錢,他也只能向別人借錢,不能賴帳——憑聶家的權勢,想賴聶家的賬,除非龔志民活膩歪了。否則就算借他幾個膽子,也不敢賴帳。

    而今天,嚴慶春也撞到槍口上來,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不過,葉琢今天並不準備照著跟楊建修商量好的那麼去做。

    楊建修和嚴慶春、龔志民推讓了一番,魚貫進入了聶家樓。

    「咦,那不是聶公子嗎?杜公子也在那裡。」嚴慶春跟楊建修來這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來是想跟楊建修攀交情,二來便是希望能借楊建修在南雲城的人脈,認識聶家的人,好把袁朝林擠下去,自己當上南山縣的一把手。所以一進聶家樓,就東張西望。此時看到聶博文和杜浩然正從一間屋子走出來,他頓時大喜,向楊建修問道:「楊相公在南雲城待了這麼些年,應該認識聶公子吧?」



第一百一十章 認出來了嗎?

    「聶公子?」楊建修一愣,轉頭看到聶博文和杜浩然,立刻明白了嚴慶春的意思。

    他要把嚴慶春拉下馬,自然是打心底裡不願意幫嚴慶春引見聶博文的。誰知道這嚴慶春是不是合了聶博文的眼緣,進而攀上聶家這棵大樹呢?如果那樣,豈不是糟了?不但不能把嚴慶春拉下馬,還有可能讓他步步高升。

    只是當初並沒有料到這嚴慶春會來,想著以龔志民的層面,就是讓他跟聶博文見了面,也入不得聶博文的眼。而在城門口見到嚴慶春時,這賭石的地點已改不了了——這賭石的地方,是楊建修跟龔志民早已商量好了的,此時根本不可能冒然提出去別的地方。

    當時楊建修還心存僥倖,想著聶博文那種貴公子,應該不會經常到聶家樓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來,卻不想這剛進門,就碰上了他們。

    楊建修作為南雲城的官員,自然是跟聶博文和杜浩然相識的。此時面對面遇上了,總不能不打招呼,只得硬著頭皮上去,拱起手揚聲道:「聶公子,杜公子。」

    葉琢跟在楊建修後面,也早已發現聶博文和杜浩然了。此時跟他們一起從屋子裡走出來的,還有一位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年輕姑娘,容貌明豔美麗,跟聶博文有五分相像,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衫,整個人看起來活力四射。她正緊跟在杜浩然身後,笑著不知在說些什麼;杜浩然卻是一臉的面無表情,逕自朝前走著,就好像沒人跟在他身後。也沒人跟他說話一般。

    聶博文走在他們的前面,步履輕盈,嘴角上翹,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聽到楊建修打招呼。他往這邊看了過來,微微一愣之後,走過來拱手回了個禮。笑道:「楊主薄。」說完,目光朝楊建修身後掃了一眼。見幾人相貌陌生,便又把目光收了回去。很顯然,他根本沒認出葉琢來。

    杜浩然見聶博文朝這邊來,也跟了過來,對楊建修隨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見過了禮。卻沒有說話。而那紅衣女子此時也停住了話頭,對楊建修不滿地看了一眼,很顯然非常不高興他打斷自己的話。

    「聶姑娘。」楊建修看到這女子,忙又作了個揖。對這個滿日糾纏著杜浩然的聶微月姑娘,他可是印象深刻。

    這南雲城想要巴結聶家的人多了去了。聶微月對這些總想辦法上前搭訕的人十分的不耐,只微點了一下頭,便對聶博文道:「哥,我可是來叫過你了。你要不趕緊過去,一會兒爹生氣你可別把錯處推到我頭上。」

    聶博文對楊建修歉意地笑笑,道:「楊主薄,不好意思,家裡有事要急著趕回去,我就不多聊了。有空咱們再敘。」

    楊建修巴不得他不留在這裡呢。正要抬起手說兩句客氣話,卻不想嚴慶春上前一步,一拱手開口道:「早就聽說聶公子玉樹臨風,卓爾不群,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在下南山縣縣丞嚴慶春。拜見聶公子。」說完,深深作了一個揖。

    「南山縣書辦龔志民給聶公子請安。」龔志民見狀,也連忙上前一步,站在嚴慶春身後行禮。

    「哦?」聶博文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不過很快就恢復了笑容,對楊建修道,「這兩位是……」

    「這位是南山縣縣丞嚴大人,這位是縣衙書辦龔書辦。」楊建修見嚴慶春不顧老臉的湊上去,只得幫他們作介紹。

    聶博文點了點頭,伸出手虛扶一下:「嚴大人和龔書辦不必多禮。」然而轉過身來對楊建修歉意地一笑,「對不住了,今天家裡正好有事,我得馬上回去一趟,楊主薄,你就幫我好好招待招待這兩位客人,我改日再謝。」

    「聶公子請便。」聶博文此舉正中楊建修的下懷,側身讓開了路。嚴慶春見狀,也只得跟著讓開了路。

    聶博文微一點頭,抬腳往外走去,還不忘朝後面招呼一聲:「浩然,走吧。」

    「嗯。」杜浩然鼻子裡應了一聲,跟著聶博文朝外走,可路過葉琢身邊時,他身子忽然微頓了頓,轉過頭來看了葉琢一眼。葉琢對自己的裝扮極有自信,完全不擔心自己會被聶博文和杜浩然這兩人認出來,正低眉順眼裝作本份的下人模樣立在離大門不遠的地方,此時見杜浩然忽然向自己望來,頓時心漏跳了半拍,驚訝地抬起頭看了杜浩然一眼,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趕緊又低下頭去。

    杜浩然腳下未停,但腳步放緩了許多,微擰著眉頭想了一下,走到門口時停住腳步對聶博文道:「我想起來了,聶青運回來的這一批石頭我還沒看過,我就不跟你回去了,我看石頭去。」

    聶博文訝然地看了杜浩然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道:「急什麼?明天再來看好了。」

    「不了,你爹叫你,一定有什麼事。你們家的事,我就不摻和了。你快去吧。」杜浩然說完,也不等聶博文再說話,轉身就往裡走。路過葉琢和楊建修身邊時,仿若未見,當他們是空氣一般,逕自揚長而去。

    「杜哥哥,等等我。」聶微月沖著他的背影喚了一聲,然後對聶博文道,「哥,你趕緊回去吧。我就不去了。」說完就匆匆追趕杜浩然去了。

    「微月……」聶博文本想叫妹妹一塊回去,卻見聶微月早跑遠了,只得苦笑著搖搖頭,自己帶著下人出門上車回府。

    楊建修、嚴慶春和葉琢等人一直站在那裡看著這一幕,一直到聶博文出了門,而杜浩然和聶微月沒了影,這才互相對視一眼,楊建修先開口道:「咱們進去吧。」

    嚴慶春空歡喜一場,還是沒能跟聶博文搭上話,頗有些沮喪。不過既到了這裡,就這麼離開似也不大妥當,只得沒精打采地道:「嗯,進去吧。」

    正在這時,一個穿青衣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對幾人施了一禮,道:「在下聶青,這聶家樓賭石場的一名管事,杜公子吩咐我過來接待幾位。不知幾位是想去一樓還是去二樓賭石?」

    嚴慶春一聽,整個人如同枯木逢春,頓時精神起來。杜浩然與聶博文這兩年,頗有些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味道,兩人的交情不言而喻。沒有機會巴結聶博文,能結交好杜浩然也是不錯的選擇。現在杜浩然既然能派人來接待他們,想來應該不會不給他這個縣丞的面子吧?畢竟這杜浩然,不過是一介平民。

    所以還沒等楊建修和龔志民發話,他便問:「杜公子現在在幾樓?」

    聶青看了他一眼:「在一樓。」

    「那咱們也去一樓好了。」嚴慶春道。

    「嗯,就去一樓。」龔志民也點頭附和。

    兩人都說要去一樓,楊建修自然不好阻攔,心裡卻暗暗叫苦。雖然他不賭石,但這一陣也打聽過,這聶家樓一樓和二樓的原石價錢和品質不同。二樓的原石品相更好,更容易出好玉料,所以價錢也比一樓要貴。楊建修原來的打算是,把龔志民哄上二樓,讓他高價買下一塊品相不錯但裡面並沒有玉料的原石,一錘子把他打趴下。當然,這原石有沒有玉料,還得看葉琢的本事。

    然而現在嚴慶春和龔志民卻選擇去一樓,那裡的原石便宜,就是賭垮了也損傷不到他們的根基。楊建修不由得暗罵杜浩然多事。現在,只能寄希望于嚴慶春在這裡見了聶博文一次,下次能夠再來了。

    「幾位請跟我來。」聶青見狀,也不再多話了,帶著他們直接往裡走。本來這一樓又有三個大廳,原石的品質與價格都不一樣,是要向客人說明白的。但那姓嚴的縣丞明顯是沖著杜公子去的,他也不用問了,直接往杜公子那裡帶就是了。杜公子既特意叫自己出來接待他們,想來也不介意見見他們吧?

    這聶家樓占地頗廣,幾人跟著聶青穿過兩道門,又走過一條長長的通道,這才進了一間屋子。那間屋子極為寬闊,屋子裡除了中間的十幾根柱子,地上擺放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原石。屋子的一角還擺放著幾架砣機,是聶家樓免費提供的解石場所。而此時屋子裡零零散散地站著三、四十個人,有的是一個人,有的則三五成群,低聲討論著,都在挑選原石。

    嚴慶春往裡面掃了一眼,看到左邊角落裡紅衣女子旁邊那一個天青色的高大身影,正要往那裡走,聶青不動聲色地攔住了他的去路,道:「這就是我們聶家樓一樓的三號大廳,這裡的原石價錢在四百兩至六百兩不等。幾位要賭石,請隨意看看。我家杜公子正在給原石分類,暫時沒時間招待幾位,不周之處,還請幾位大人見諒。」

    「不敢勞杜公子招待,我們只隨意看看。」楊建修趕緊接過話,客氣道。

    嚴慶春心裡再急切,此時也不得不按捺住,笑道:「對對,咱們看看原石吧。」

    葉琢看著遠處的杜浩然,心裡直犯嘀咕。杜浩然剛才的舉動,好像認出了她似的。如果真認出來了,他留下來不走,難道想要揭發她不成?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20 09: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9:31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一眼

    不過葉琢轉念一想,自己這身裝扮,便連朝夕相處的葉予期都沒認出來,跟自己數面之緣的杜浩然又怎麼可能認出來?純粹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自己嚇自己罷了。她啐了自己一口,將注意力放到了嚴慶春和龔志民身上。

    龔志民跟嚴慶春不同,他讀了十幾年書,不過是個童生,做個書辦就差不多到頭了,再往上升官的希望不大;再加上近段時間迷上賭石,因此這大廳裡原石對他而言,吸引力遠比杜浩然要大。此時見大廳裡這麼多原石,哪裡還有心管別的?低下頭便認真地看起原石來。而他這舉動,正中楊建修的下懷,忙跟過去,虛心地向龔志民請教起來。嚴慶春無法,只得也走過去,只是腦子裡在想什麼,就只有天知道了。

    龔志民原來只是在南山鎮賭石,那裡的原石,遠沒有聶家樓這裡的原石好。此時看著滿眼都是品相不錯的原石,激動萬分,對楊建修道:「南山鎮的賭石店,我都逛過一遍,像這種白鹽砂皮殼的賭石原料很少能見到,而在這裡,隨便往這裡一站就能看到一塊;帶蟒帶松花的也不少。這真不愧是聶家開的店啊,原石的質地真不錯。我早就應該到這裡來,早來這裡想來也不會虧掉那麼多錢。」

    想到他虧掉的多年的積蓄,他就心疼得心口發顫。

    「現在來也不晚啊,只要龔兄選一塊好原石,開出極品玉料來,不光能把以前虧掉的錢都賺回來,而且還有可能發大財。」楊建修可著勁地忽悠,就怕龔志民怕虧錢不敢賭了。

    「承楊相公吉言。」龔志民此次來南雲城,東拼西湊拿了幾百兩銀子,就是要準備翻本發財來的。現在看到這麼一些能出好玉料的原石,哪裡還有理智?就是有人勸他罷手都不可能了,蹲下去又仔細看了起來。不過還好。他還沒把嚴慶春給忘了,向他招招手道:「嚴大人,一起過來挑挑。」

    看到杜浩然還在那邊忙著,嚴慶春只得歎一口氣。走到龔志民和楊建修身邊,跟他們看起原石來。

    「楊元,楊朔,你倆也走走看看,學習學習。 」楊建修跟在龔志民身後學習的同時,還不忘吩咐自己的兩個下人,說完又對嚴慶春和龔志民笑著解釋。「這兩個小子平時機靈得很,姑且讓他們也學一學,沒准他們在這方面有些天賦也說不定。」

    楊建修這一說,龔志民和嚴慶春倒是眼睛一亮。自己一來老了,二來沒時間和精力整天泡在這上頭。如果能培養出一個會賭石的小廝,不亞於種出了一棵搖錢樹。反正他們的賣身契在自己手上,不怕他們起什麼歪心眼。楊建修這一招倒是個絕妙的主意。

    兩人當下也讓自己的小廝走走看看,不用再待在自己身邊。

    葉琢卻沒走遠。而是站在離龔志民等人不遠處,一邊聽著他們談話,一邊用手摸著原石。時不時地也蹲下去仔細看看。

    她那日對楊建修說自已跟雲伯學過賭石之後,就跑到書鋪裡找了些書來看。龔志民所研究的賭石技巧,跟這些賭石書上所寫的理論如出一轍,要想讓他上勾,自然得找他認同的原石下手。

    此時她就站在一塊黃梨花外殼的原石旁邊,仔細看過之後,站起來用力拍了一拍,歎了一口氣,然後走向下一塊。楊建修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等龔志民和嚴慶春看到那塊石頭時。就會拿出各種問題來問。他這段時間也做了一下功課,惡補了一下賭石理論,所以所問的問題都問到了點子上,讓龔志民越看越覺得這塊石頭好,招手叫聶青過來,問他這塊石頭的價錢。

    「六百兩。」龔志民聽到聶青的報價。猶豫著。他這次出來,他只帶了五百兩銀子,還是當了家裡唯一值錢的東西,又問嫁到葉家的女兒要了三百兩銀子才湊齊的。可現在只是一塊原石,就要花六百兩。這要是賭跨了,不光輸個精光,還借了外債……

    龔志民一咬牙,便要往下一塊石頭走去。

    「龔兄這是準備不要?如果你不要的話,我……」楊建修趕緊問。看那樣子,如果龔志民不打算要這塊石頭,他就要買下了。

    「這塊石頭我是打算要了,只是我一個人要,不好意思,正打算陪著你們看看呢。」龔志民連忙笑眯眯地道。不夠的一百兩銀子,他相信嚴慶春會借給他的。

    「哦,這樣啊?」楊建修露出失望的神色。

    「志民你幫我也挑一塊。」既然來了,嚴慶春也不打算空著手回去。反正幾百兩銀子,他還是拿得出來的。

    「我只提供參與意見,要還是不要,還得嚴大人您自己個拿主意。沒准嚴大人鴻運當頭,挑一塊極品玉料出來呢?」龔志民卻不肯擔責任。這可是好幾百兩銀子,賭贏了自己得不到一文錢;可跨了,那就要遭埋怨。

    賭石界倒也是這麼個規矩,嚴慶春也不在意,在龔志民和楊建修的幫助下,也挑選了一塊原石。

    見這兩人都挑了葉琢挑中的原石,楊建修放下心來,自己也找了一塊葉琢拍過的原石買了下來。龔志民跟嚴慶春嘀咕了一下,拿著銀票付了錢。

    「三位大人,挑好原石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大家抬頭一看,卻是杜浩然朝這邊走了過來。

    「杜公子。」嚴慶春一喜,連忙走上前去與杜浩然寒喧。

    「杜公子是賭石大師,幫看看我們挑的這些原石怎麼樣?」龔志民見到杜浩然過來也大喜。賭礦大師,賭個石就是小意思了。聶家的這些原石,還都是杜浩然幫著分等級的。如果讓他出手幫著掌掌眼,想不發財都難。

    杜浩然打量了一下三人買下的原石,點點頭道:「品相不錯。」說著,抬起頭來有意無意地看了葉琢一眼。

    葉琢心裡「咯噔」一下,大感不妙。如果說剛才在門口時杜浩然看她一眼,她還覺得那是無意識的一瞥,杜浩然不可能認出她來。可現在,他這一眼卻是大含深意,似乎她所做的一切,都看在了他的眼裡。

    怎麼可能?他又不是神仙!葉琢極力安慰自己,使自己鎮定下來。

    龔志民一聽杜浩然說不錯,頓時心花怒放,連忙叫小廝:「要個拉車,把原石運過去,當場解石。」

    這也是原來商議好的,在這裡買了原石就當場解石。如果解出了玉料,有人出的價合適,就就地出手,不帶回南山鎮去。所以楊建修也讓楊元和葉琢把石頭運過去。嚴慶春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頭,自然無可無不可,讓小廝也拉了過去,當場解石。

    此時其他人也在解石,只有一架砣機空著。龔志民跟打了雞血似的,也不等小廝動手,自己直接袖子一挽,就把他那塊不大的原石放到了砣機上,道:「先解我的吧。」又仔細地給自己的原石畫了線。

    「轟隆隆……」解石師傅解起石來。

    「嘩」地一聲,一塊石殼被鋸了下來,一盆水潑了上去,龔志民迫不及待地伸手去看那切口,可讓他失望的是,那切口卻白茫茫一片,全是石頭。

    楊建修開始聽杜浩然說這三塊石頭品相好,心便提了起來。龔志民這一賭如果不跨反漲,自己花的這麼多心思就是白費了。而現在看到這一刀並沒有切出玉料來,這才松了一口氣,轉過頭去看了葉琢一眼,目光裡露出贊許之色。

    杜浩然一直站在一旁看著,楊建修的這一瞥,全被他看在了眼裡。

    「杜哥哥,那些石頭你看完了沒有?看完了咱們就回去吧。」一直跟在杜浩然身邊的聶微月有些不耐煩了。楊建修介紹嚴慶春和龔志民時,她也聽見了,知道這些不過是縣裡的小官,全然不用杜浩然出面招呼。而且以杜浩然那高傲的性子,對這些大腹便便的官宦應該不屑一顧才對。也不知他發什麼神經,居然跑到這裡來看人賭石。

    「聶離,送你家姑娘回去。」杜浩然一聲斷喝,旁邊跑過來一個人,走到聶微月面前行了個禮,道:「大姑娘,請。」

    聶微月愣了好一會兒,這才知道杜浩然要趕她走,偏偏嘴用力地跺了跺腳,委曲地道:「我不走,我不要回去。」

    杜浩然至始至終,沒有看她一眼。此時也不理她,只顧看那解石師傅下刀解石。

    聶離見自家姑娘不願意回去,而杜公子也沒再發話,只得退到一邊站著。聶微月經這一喝,再不敢說話。

    「嘩啦……」又一塊石殼被鋸開來,龔志民還沒等解石師傅把鋸刀拿開,就趕緊伸過頭去。大冬天,他緊張得額頭都冒出汗來。

    「綠,綠,我看到出綠了。快,打水來……」龔志民激動得聲音都變了。

    楊建修連忙擠上前去看,看到那切面上被水一潑,果然露出一抹明晃晃的綠意來,如同春天裡的嫩芽,一看就讓人心動。

    「出綠了,果然出綠了,還是這麼一大片的綠。」他後退兩步,喃喃自語,頗有些失魂落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杜浩然出手

    而此時已有一些人聽到龔志民的叫聲,全都圍了上來。有幾個人,正是南雲城開玉雕作坊,到這裡來收玉料的。圍著那塊切面看了看,便有人出價了:「你這塊原石,我出價八百兩銀子,賣不賣?」

    「不賣。」龔志民一口拒絕。他賭石這麼久,前一陣雖然時有賭漲,但都是小打小鬧,賭出來的玉料根本值不了多少錢。哪裡見過顏色這麼好、品質這麼純正的玉料?而且只要這塊玉料大一點,就能賣上一、二千兩銀子,沒准把他前段時間賠進去的錢賺回來之外,還能再大賺一筆,他自然不肯放過這機會。再說,賭癮上來了,他此時頗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於過把癮就死的味道。想讓他就此收手,難!

    「來,從這裡再切一刀。」他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拿起手筆在石頭上畫了一條線。

    見他態度堅決,其他的老闆只得閉上嘴巴,看他繼續解石。

    兩個解石師傅提起鋸子坐到砣機旁,又費力地拉起鋸來。

    「嘩啦……」石殼掉了下來。龔志民此時也不等解石師傅從砣機上下來,端起一盆水就潑了過來,然後伸頭就往石頭上看去。

    「怎麼樣怎麼樣?還在漲不?」楊建修的心情不比龔志民平靜多少。他好不容易拉了龔志民來賭石,如果讓他賭了個大漲,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沒、沒……」這一回。輪到龔志民失魂落魄了。那道切口,竟然白茫茫一片全是石頭。

    「呼。」楊建修松了一口氣。

    而旁邊那些收購玉料的老闆也惋惜地歎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希望能多出玉料的,這樣也能有機會買到。那最先出價的走上前去,把石頭仔細看過之後,繼續道:「還是八百兩銀子,你賣不賣?雖然不多,但你也能賺二百兩銀子,規避了風險。算得不錯了,怎麼樣?」

    「切,繼續切,我就不相信這玉料只有那麼一點點。從這裡,再切。」龔志民卻毫不猶豫就拒絕,拿起筆又劃了一條線。

    砣機再一次響了起來,而這一刀。依然讓龔志民失望,還是沒能切出玉料來。買玉的老闆商量了一陣後,有一個道:「四百兩銀子,這塊半賭毛料賣給我,如何?」

    這一回,龔志民猶豫起來。這塊原石他花了六百兩銀子,如果四百兩賣掉。最多也只虧了二百兩。在他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可如果這塊石頭僅是片綠,即只是他剛切出來的那地方薄薄的一片,除了幾個戒面,什麼都做不成,那也只值幾十上百兩銀子。那樣的話,他便虧了五百兩銀子。虧五百兩和虧二百兩,對於窮得靠典當過日子的他來說,有著本質的區別。

    賣還是不賣?

    葉琢站在一旁。原來只冷眼看著他們折騰。這塊原石,雖然不知道裡面大致的情況,但憑著她的感覺,裡面的玉料大概可能賣到一千兩銀子左右。而嚴慶春和楊建修那兩塊石頭裡,也有玉料,不過玉料的品質沒這塊好,大概在兩、三百兩銀子之間。她這麼做,一來是想拉長線釣大魚,給龔志民和嚴慶春一點甜頭吃,從而越陷越深,最後給他們一次重擊;二來則預防楊建修是謝家派出來試探她的人。她倒不怕經過了這一次,楊建修下次不再帶她出來,利用不了她的本事設圈套給嚴慶春和龔志民鑽。現在龔志民賭了個大漲,一會兒肯定還要上二樓去。到時候,直接讓他跨得需要賣祖產就是了。

    可這時看到龔志民猶豫,她在一旁站不住了。這要讓龔志民四百兩銀子把原石賣了,他接下來或是不賭了,或者就是仍在這裡折騰。而楊建修已不願意相信她了,到時候再賭到什麼,可就不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她沉吟一會兒,走到楊建修身邊,正要張嘴說話,卻見一直站在那邊袖手旁觀的杜浩然忽然走了過來,到砣機邊上往那出綠的切口看了一眼。

    龔志民這一下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睜著眼睛問:「杜公子,您看我這石頭還有沒有賭下去的必要?」全然沒有想到如果杜浩然說不值得再賭下去,他這塊原石怕是四百兩銀子也沒人要了。

    大家都以為杜浩然會推脫一下,不會給龔志民什麼明確的答覆。畢竟,「神仙難斷寸玉」,這裡面到底還有沒有玉料,有多少玉料,便是神仙都拿不准。而且那幾個買玉料的老闆深知杜浩然的性格,他們常年在這聶家樓待著,知道這位杜公子比聶公子還要傲氣。不管多大的官來這裡賭石,想要問問他原石裡有沒有玉料,他理都不理。要是顧著聶博文的面子,怕讓他難作,他也只會打個哈哈混過去,從未出手幫人賭過石。

    卻不想杜浩然這次的表現讓他們大跌眼鏡。他摸摸下巴,沉吟片刻,點點頭道:「再切幾刀吧。」說著還拿起了毛筆,在石頭上劃了一根線,「就從這裡切。」

    這一舉動不止是給了龔志民生的希望,便是嚴慶春也心花怒放。這位杜公子因為常年跟聶博文在一起,所以他來之前,也研究過杜浩然的資料,知道他從不幫人賭石,可這一回卻打破了常規,幫龔志民拿了主意,這是不是意味著杜浩然對他們另眼相看呢?

    「怎、怎麼回事?」楊建修則有些茫然。作為南雲城的人,自然知道杜浩然的脾性。可現在是怎麼回事,杜浩然竟然過來幫龔志民賭起石來,誰能告訴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葉琢站在他的身邊,眼睛盯著杜浩然,眉毛微微擰了起來。她也萬分不解,為什麼杜浩然會來插手這件事。就算他看得出這塊石頭裡有玉料,就算他知道她女扮男裝裝成小廝要來算計龔志民,他又有什麼必要出手攪和這件事呢?難道是想給她一個警告?可她明明是讓龔志民賭漲而不是賭跨的好不好?

    可惜杜浩然劃完線,就兩手抱胸地站在一旁,目光根本不往她這邊看。

    而龔志民如同被打了雞血一般,精神亢奮地揮舞著手臂,比劃著杜浩然畫的線:「好,就往這裡切。」

    解石師傅根本就不需要他說話,早已直接把鋸刀放到了那條線上。別人不知道,他們還不知道杜公子的本事嗎?他們這聶家樓的人,私下裡流傳著一句話:「杜公子一伸手,就知有沒有。」石頭裡有沒有玉料,全然逃不過杜公子的眼睛,要不然聶家父子怎麼會如此巴結一位平民?那位南山縣的芝麻綠豆官不知修了幾世的福才能得杜公子指點一句,他還敢拒絕不成?

    「嘩嘩嘩……」一陣讓人牙酸的聲音過後,石殼從鋸刀上被剝離出來。龔志民此時也不要人動手,自己親自提了一盆水潑上去,一抹明豔的綠色出現在了那個切面上。

    「出綠了,出綠了……」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轉過身來火熱地看著杜浩然,如同看向自己膜拜的神,「杜公子,出綠了。」

    「嗯。」杜浩然冷淡地應了一聲,然後轉過身,招呼也不打的揚長而去。

    「等等我。」聶微月滿臉困惑地看了龔志民一眼,轉過身來去追杜浩然。

    「這是……」大家愣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不明所以。剛才杜公子才熱情地伸出手,幫了這位姓龔的小官一把,怎麼轉眼就變了個臉,如此冷淡的離開了呢?

    「那個……我沒說錯話吧?」龔志民惴惴不安地看向嚴慶春。

    嚴慶春也是一臉茫然。杜浩然一走,他就細細地把剛才的言行想了一遍,真沒想出哪裡惹得杜公子不高興了。

    「聽說杜公子的脾氣古怪,便是聶公子都讓他三分。你能得他指點一刀,已是天大的造化了,別想太多。」他只能這樣安慰龔志民。

    龔志民用力地點點頭,把這點小困惑拋到九霄雲外,喜滋滋地湊過去看那綠盈盈的切面。

    而那些老闆們這時也反應過來,一擁而上,看向了那個切面。龔志民得罪不得罪杜浩然跟他們無關,只要接下來有玉料可以收就好。

    看著那個切面,一個老闆叫了起來:「天吶,還是杜公子厲害啊,這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石頭裡有沒有玉。而且你看看,這條線畫得多麼准,這要多畫出來一點,這塊玉就損失了幾十兩銀子。現在不多不少,玉料與石殼正好在那條線上分開,就好像杜公子能看透這塊石頭一般。」

    「那是自然,你沒看聶老爺和聶公子對杜公子的看重嗎?他要沒本事,怎麼能得到這份禮遇?深埋在地下的玉礦杜公子都能找出來,更何況是賭石?」

    「龔大人,這塊原石,我出一千兩銀子,賣給我吧。」有那機靈的人趕緊開口出價。杜公子看好的原石,想來裡面的玉料定然不差,一千兩銀子買下來,絕對會大賺。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21 06:2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9:35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上二樓

    其他人自然不會相讓,紛紛出價:「一千二百兩,我出一千二百兩。」

    「一千五百兩。」

    「一千六百兩……」

    買玉料的老闆這樣想,龔志民當然也這麼想。他雖然被杜浩然的態度弄得暈頭轉向,但對於這一點,還是十分清醒的。不管怎麼說,都是杜公子指點他了,這一塊原石一定大漲特漲。他大手一揮,意氣風發的對解石師傅說:「解下去,直到解完為止。」

    見龔志民要解下去,老闆們只得閉上嘴。換作是他們,自然也是要解下去的。杜公子看好的玉料,裡面絕對有好玉,豈能一千多兩就賤賣了呢?

    「嘩嘩嘩……」砣機響過一陣,一塊石殼又被鋸了下來。

    「咦,怎麼回事?」大家一看那個切面,無語了,怎麼露出的又是白色的石層?難道杜公子也有走眼的時候?不應該啊!

    「再切。」這跌宕起伏的戲劇性變化已讓龔志民的心臟有些受不了了,他按了按胸口,咬牙道。

    一陣響動之後,大家又一哄而上,看向那個切面。其中一個眼尖,指著切面大叫:「快看,出綠了,有綠。」

    那切面上,還是綠盈盈的玉料,跟剛才那兩面的質地一樣。現在就還有一面沒切出玉料來了,不管怎麼樣,龔志民的六百兩銀子是保住了,就算那一面沒切出多少玉料來,有了現在切出來的這些,他也不會虧錢了;當然,就算那一面切出玉料來,也漲不了多少。除非,那一邊忽然出現異化,能切出極品玉石來。

    龔志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咬牙道:「再切,全切開。」

    這一回。解石師傅不用他再吩咐,把剩下那一面也切開之後,再用轉輪把周邊的石層磨掉,一塊如鵝蛋一般大小的玉料便出現在眾人面前。最後剩的那一面雖然有玉。但玉質卻不如其他的地方好,所以這塊玉料,雖然不虧,卻也漲得不多。

    大家看著那塊玉料,默默無語。他們想不明白,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次賭石了。六百兩銀子買下原石,不管是開始跨了賣四百兩銀子。還是現在漲了價值一千兩,這樣的漲跌,對他們這些常年守在這裡購買玉料的人來說,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它有什麼值得杜公子忽然出手,幫這位姓龔的小吏贏這六百兩銀子呢?難道這位姓龔的小吏,還對杜公子有過救命之恩不成?可從杜公子最開始的不理不采和後面招呼都不打就離開的態度來看,又不像啊!

    雖說百思不得其解。可生意還是要做的。一個老闆看看那塊玉料,開口道:「我出一千兩銀子,龔大人把這塊玉料賣給我吧。」

    其他人看看。俱都不作聲。這塊也不是什麼極品玉料,這麼大,也就是一千兩銀子的價錢了,這位同仁出價算挺公道。

    龔志民愣愣地看著手裡的玉料,仿若未聞。直到他的小廝輕喚了他一聲,他才如夢初醒一般,木然地把玉料遞過來:「好。」

    那老闆從懷裡掏出一把銀票,嘩嘩嘩地數了十張給他。

    龔志民接過銀票,眼神裡這才有些光彩。不管怎麼樣,他以前賭石都沒賺過這麼多的錢。這一次要不是杜浩然出手。讓他以四百兩銀子的價錢把這塊玉石賤賣掉,不光沒賺錢,還背上了外債,那他還不得哭死?雖然杜浩然沒幫他賭個大漲,但也賭了個小漲了不是?人不能太過貪心。

    楊建修看著龔志民手上的銀票,再看一眼正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自己的葉琢。在心底裡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將目光轉移開去。他來這裡一趟,不但沒達到目的,自己還賠進去一百多兩銀子,一肚子的邪火不知找誰出。怪葉琢嗎?他本來也沒指望葉琢有多會賭石,帶她來,也不過是聊勝於無的意思,而且神仙難斷寸玉,技術再好的人也會失手。他這時也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

    旁邊有買了石頭的人見這台砣機賭了個小漲,立刻跑了過來,問龔志民:「你們這台砣機還用不用?不用我們也來沾沾您的喜氣。」

    「用的,用的。」嚴慶春趕緊讓下人把他的石頭抬上砣機上去。不管杜浩然是什麼意思,能讓他出手幫賭石,這是千年不遇的大好事。以後再遇上他,還可以借機請他吃一餐飯,拉近拉近關係,總歸是好事。現在,還是解石吧。

    「嘩啦拉……」砣機又響了起來。龔志民想通之後,再摸摸懷裡的銀票,又重新神氣起來,儼然以專家自居,指手劃腳地指揮著解石師傅解石。可讓大家遺憾的是,嚴慶春那塊花了五百兩銀子買下的石頭,只賭出了一小塊質地不大好的玉料,被旁邊的老闆以一百二十兩銀子收了回去。而楊建修運氣好一點,花了四百兩銀子買的石頭,解出來價值二百三十二兩銀子的玉料。

    雖然嚴慶春和楊建修都賠了錢,但龔志民卻大為興奮。剛才這三塊原石,都是他幫著挑選出來的,竟然全都出了玉料,沒有一塊完跨。這說明什麼?說明他的賭石水準又有了進步。

    「三位大人,我們這二樓有品相更好的原石,不知三位大人要不要上樓去看看?」聶青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他們身邊。

    「既然來了,我們去看看吧,就算不賭,開開眼界、見見世面也好啊。」龔志民剛漲了一把,手頭有錢,又感覺自己水準進步了,心正癢著呢。就算嚴慶春和楊建修不同意上去,他都想一個人跑去看看。

    一聽二樓還有品相更好,也意味著更貴的原石,楊建修頓時來了精神,對嚴慶春道:「去看看吧,沒准咱們也能來個翻身,賭個大漲呢。」

    三人之中有兩人同意去了,嚴慶春也無可無不可,跟著一起上了二樓。二樓同樣也分成三個廳,價格分別是六百至一千兩,一千至二千兩,二千兩以上。聶青把這情況說了,問:「三位大人要去哪個廳?」

    嚴慶春忽然精神一振,指著前面一個門道:「就去那個廳。」

    楊建修心裡則咯噔一下。剛才他們上樓時,正有一個穿天青色長袍的男子和紅色衣裙的女子進那個門去。雖然是一晃眼功夫,但聶家姑娘那身紅衣,是絕不會讓人認錯的。剛才進去的應該正是杜浩然和聶微月。進這個廳,要是杜浩然再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幫龔志民賭石怎麼辦?

    不過,他還真不好明著反對嚴慶春去那裡,只是道:「那個廳是多少價錢的?我怕身上的錢不夠。」

    「是啊,多少錢的?」龔志民也趕緊問。他手頭上只有九百兩銀子,太貴的原石他買不起。但他還希望能得杜浩然再指點一次,賭個大漲。如果那個廳的原石太貴,就讓他糾結了。

    「那是一千至兩千的。」聶青答道,「雖然原石貴,但出好玉的概率也高。這裡的原石,全是由杜公子分類的。」

    「走吧,錢不夠我借給你。」嚴慶春可不想放過這機會,不等龔志民說話就直接往那扇門走去。

    有了嚴慶春這句話,龔志民大喜,連忙緊上兩步走了進去。

    「走吧。」楊建修回頭看了葉琢一眼,也進了那個大廳。

    這裡的面積、格局、便是連解石機的位置都跟樓下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便是這裡原石的品相比樓下更好。

    嚴慶春和龔志民一進去便往裡面掃視,卻沒見杜浩然和聶微月的身影。這大廳的旁邊也有小屋的,是給聶家人和看守廳堂的人休息的地方,就是借嚴慶春和龔志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去那裡找杜浩然。龔志民雖然有些失望,但對賭石的興趣還是讓他很快就把杜浩然放下了,專心致志地看起石頭來。

    楊建修雖然很高興杜浩然不在,但看著眼前的這些石頭,抑鬱了。

    既然這裡的原石是杜浩然挑選過的,那就意味著這裡賭漲的機會要大很多。剛才在樓下就讓龔志民踩了狗屎運,到了這裡豈不是賭漲的概率更高?這要是讓他再一次賭漲,怎麼辦?

    「老爺,再讓小人去看看原石吧,小人一定會好好學的,請您再給小人一次機會。」葉琢走到他的面前,低著頭懇求道,而且眼睛一眨,竟然有一滴眼淚滴到了地面上。

    楊建修到底心軟,見葉琢那樣子,再想想這孩子也不容易,小小年紀,就要操心勞力,還枉顧女孩子的聲譽,跟著他們這群大老爺們到南雲城來,想用她那柔弱的肩膀為葉家大房遮風擋雨,楊建修就再不忍責怪她。他輕歎一聲,點點頭道:「去吧,好好學。」

    「是,這一次小人一定不負老爺的重望,好好學賭石。」葉琢用袖子輕抹了一把眼淚,躹了一躬退了下去。

    「楊相公,你這個小廝這是……」嚴慶春的心思並沒有放在原石上,見這個叫楊朔的小廝自動跑來請罪,開口問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見好就收

    「唉,剛才在樓下我不是叫他們學賭石嗎?在家裡還壓著他們把賭石的書都背了下來。結果他剛才倒好,東張西望的,根本不好好看石頭,被我瞪了一眼,知道錯了。」楊建修道。

    嚴慶春笑了起來:「楊相公對手下倒也寬容。」

    楊建修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還不是看他們倆人平時機靈。要是別人,我早讓他滾回去受罰了。」

    這不過是一件小事,嚴慶春根本沒放在心上,隨口問問便過去了。而龔志民一心撲在石頭上,根本沒聽見嚴慶春和楊建修在說什麼。

    葉琢得了這個機會,也不管一會兒楊建修會不會採用她所選的石頭,她都認真的挑起原石來。還別說,這上面的原石比樓下的貴,出玉料的幾率比下面的大一些,而且有些頗能出好玉料的。葉琢花了好多精力,這才選了幾塊品相極好,又完跨的石頭,拍西瓜一般的拍給楊建修看了。楊建修大概也是出於無奈,自己一竅不懂,只能寄希望于葉琢真能撞大運挑出完跨石頭來,巧舌如簧地使盡一切手段,讓龔志民和嚴慶春都選中了葉琢拍過的原石。不過這次他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自己那一塊卻選了龔志民挑的,並沒有買葉琢拍中的。

    大家拉著石頭,到邊上讓解石師傅給解開。

    嚴慶春見龔志民興致勃勃地讓人解石,而杜浩然仍然沒有出現,便有些等不住了。見聶青這次一直站在旁邊沒走,便問他道:「杜公子是不是在這個廳裡?剛才上樓的時候。我好像看著他進了這裡。剛才志民在樓下呈杜公子指點,沒有虧本賣掉那塊原石,反而賭了個小漲,我們正要請杜公子一會兒去吃個飯呢。」

    「杜公子在旁邊的小屋裡忙著。暫時沒空。不過幾位大人的心意,我一定幫轉達到。」聶青答道,轉身去了旁邊的小屋。

    直到龔志民把他那花了兩千兩銀子買來的原石解開。發現裡面全是石頭,連一絲玉渣都沒看見,正站在那裡呆呆地發愣,而楊建修極力壓抑著心裡的喜悅,板著一張臉讓葉琢和楊元把原石抬上砣機時,聶青才從屋子裡出來,對嚴慶春道:「杜公子說。他有事要忙,走不開,幾位大人的心意他領了。剛才不過是舉手之勞,龔大人不必掛在心上。」

    嚴慶春極失望,跟聶青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沒精打采地看著楊建修解石。

    楊建修雖然做了十來年主薄,但還算清廉,手頭也不過是兩、三千兩銀子的積蓄。這一下子花了兩千兩銀子買一塊石頭,心裡極為忐忑,生怕像龔志民那樣一文不剩的全打了水漂,正有些緊張地問葉琢:「楊朔,你看我選的這塊原石如何?」

    葉琢上前去仔細看了看,搖了搖頭,吞吞吐吐地道:「我也拿不准。雖然品相是不錯。但是……那個……似乎,好像……」一臉的為難。

    「算了,別說了。」楊建修心裡本來就沒底,被葉琢這一說,更加不安起來。葉琢雖說在樓下表現很差,但剛才幫龔志民選的那塊石頭。還真是跨得不能再跨。雖說碰運氣的成分居多,但是……萬一她一言成讖呢?這可是他一生的積蓄啊!要是不能把嚴慶春拉下馬,他以後該怎麼辦?連些打點的銀子都沒有,想要再回到府衙來,千難萬難。

    「轟隆隆……」解石師傅鋸了一陣,石殼「嘩拉」一聲斷了下來。一盆水潑上去,卻見切面上露出一抹紫色,水盈盈地甚是好看。

    「呀,漲了。」旁邊圍觀的玉雕作坊的老闆率先叫了起來。這上面的玉料,不是下面的那些小作坊老闆能賣得起的,所以剛才那些並沒有跟上來。現在圍觀的,是另外一些人。

    「紫羅蘭,糯種,恭喜這位老闆,大漲啊!」有那眼尖的,立刻給這塊玉料做了評價。

    紫羅蘭即是紫色或淺紫色,這是玉料中少見的顏色,尤其受到女人的青睞。如果質地好,常常是有市無價。而這老闆嘴裡所說的糯種中的「種」是指玉料的質地是否細膩、緻密,均勻透亮為好種;質地粗糙,結構鬆散,肉眼可辨顆粒者為次種。而糯種,便是玉料的中等品質,其中又可細分為粗糯、細糯、糯化和冰糯等,價格也由中低到中高。楊建修賭出的這塊玉料,雖只開了一個小窗,但已能看得出到了糯化的品質。且不說裡面有多少玉料,光是這顏色和質地,就已屬於中高檔玉料。這塊半開的石頭,能賣到四、五千兩銀子。

    果然,等看清楚那個切面上的顏色和質地,便有人開口道:「我出四千兩銀子,這塊毛料賣不賣?」

    這乍驚乍喜讓楊建修一時沒反應過來,在前一刻他還在擔心自己十年的積蓄化為灰燼,可這麼一息的功夫,忽然從地獄一下升到了天堂,不但兩千兩銀子的本錢保住了,還平白地又賺了個兩千兩,他只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我出四千二百兩。」

    「四千五百兩。」老闆們紛紛出價。這塊原石出的玉料質地這麼好,顏色也很正,隨便開出一點來就能賣到五、六千兩銀子;如果運氣好開出一大塊玉料,那豈不是發了?冒著虧一點錢的風險,卻賺來了發大財的機會,發家不就是這麼來的?

    這些老闆的出價不但沒讓楊建修驚喜,反而讓他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剛才在樓下,龔志民的例子就活生生地在眼前,當初有人出價一千六百兩,他不賣,要繼續切,結果越切越跨,最後差點以四百兩的價格把毛料賣掉。要不是杜浩然拉了他一把,這會兒還背著一屁股債呢——當然,現在他也背著一屁股債,只是此債非彼債,不是一回事。

    而現在,輪到自己做決定了。是賣還是不賣?要是以四千五百兩銀子賣掉的話,雖然賺了兩千二百兩銀子,但如果人家再往下開,從那塊原石裡開出價值上萬兩銀子的玉料,那自己豈不是後悔死?可如果切跨了呢?開出來的那點玉料連本錢都不值,自己豈不是虧大發了?

    此時,楊建修也無比希望杜浩然也來給自己指點指點迷津了。可惜他轉頭看了一圈,大廳裡根本沒有杜浩然的身影。他只得把目光投向了龔志民和嚴慶春。至於葉琢,則徹底被他忽視了:剛才她說到這塊石頭時,還想說完跨呢!

    龔志民此時哪裡還有心情管楊建修?踏入聶家樓不到兩個時辰的功夫,他就欠下了嚴慶春一千一百兩銀子的巨債,便是回家賣房子都不夠還債;偏老天還嫌刺激得不夠,又讓他親手給楊建修挑選的石頭大漲,轉眼之間能賺兩千多兩銀子。這兩廂刺激之下,使得他此時已進入到了一種呆滯狀態,腦子一片空白,身上明明冷得發抖,皮膚上卻一個勁地出汗,兩腿軟得快要支撐不住,差點就癱倒在地上。還是他的小廝看他不對,趕緊找來了一把椅子,扶著他坐下。

    嚴慶春的石頭還沒解,而且他收刮的錢財多,就算虧個一兩千兩銀子,也還沒動搖他的根基,心態好,頭腦便也清醒。見楊建修茫然的樣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賣不賣的,你自己拿主意吧。」

    嚴慶春的話說了等於沒說,可他這一拍,倒把楊建修懸在空中的心給拍落下來了。就這麼一瞬間,他就做出了決定,抬起頭對那最後出價的老闆道:「好,四千五百兩,我賣給你。」

    他也想明白了,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這才是本份。既然自己沒有賭石的本事,靠撞大運賭了塊大漲的石頭,能有兩千五百兩銀子的收益,就應該滿足了。那龔志民之所以落到如此地步,就是因為不明白這樣的道理,貪心不足蛇吞象。而現在,自己可不能步他的後塵,落袋為安,方是上策。

    這一答應,交易便極為簡單爽快。那位老闆從懷裡掏出一把銀票,數了四張一千兩的銀票,連帶五張一百兩的,遞給楊建修,然後讓下人抱起那塊半開窗毛料,揚長而去。做他們這一行的,把毛料拿回家去還要再仔細研究,或請賭石高手來幫看看。如果覺得賭漲的概率高,就開出來;如果不行,就把它當半賭毛料賣掉,也能賺一點錢。

    葉琢雖然知道那塊原石裡有價值很高的玉料,卻一直沒有作聲,只冷眼看著。這賭石,可謂是眾生相,一個人的品行、個性,是膽小如鼠、畏懼不前,還是險中求穩、見好就收,或是貪心冒進、以身犯險,在一場賭石中就能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句話說的就是性格決定命運的意思。人生的道路就擺在那裡,遇到困難或岔道時你如何選擇,是你擁有什麼樣的命運的關鍵。

    而此時楊建修能在金錢的誘惑面前,穩住心神,選擇見好就收,這樣的男人或許一生不會有多大的建樹,但比較適合居家過日子。他不會讓你大富大貴,卻也不會陷你於衣食無著的境地。對於鄭氏來說,這樣的男人最適合。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23 12:3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9:39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連環計

    楊建修那塊原石被人抱走,嚴慶春便讓下人把他的原石搬了上去。他雖然不在乎輸贏,但誰也不嫌錢多。楊建修賭了個大漲,他自然也要沾沾運氣。

    「轟隆隆……」砣機又開動起來。

    然而讓大家失望的是,這塊石頭切下了幾個石殼,都沒見玉料的影子。最後在嚴慶春的命令下,解石師傅像切豆腐似的把它切成了一小塊一小塊,仍沒見半點玉料。

    「跨了?一千八百兩銀子就這樣沒了?」饒是嚴慶春不在乎輸贏,也被這完跨弄懵了,看著那滿地的碎石,喃喃自語。

    「對不住了,今天也就我賺了點錢,我請大家到醉仙樓吃飯。」楊建修的目的達到,又賺了一大筆錢,神清氣爽,滿心喜悅,不過現在還得裝出一臉的愧疚,請嚴慶春和龔志民吃飯。說完他又湊近嚴慶春,低聲道:「我請了以前兩個交情比較好的同仁一起去,一會兒介紹嚴大人跟他們認識認識。」

    嚴慶春立刻忘了賭跨的不痛快,笑道:「好啊!」說完抬起頭,朝杜浩然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惋惜地道,「可惜,杜公子不肯去。」

    「以後你常來南雲城,有的是機會。」楊建修安慰道,轉頭看看龔志民,「就是龔兄看樣子似乎心情不大好。」

    龔志民不過是嚴慶春的下屬,因為彼此有姻親,做事還算得力,嚴慶春平時也對他多加關照。此時卻看龔志民哭喪著個臉,便嫌他一臉晦氣,對龔志民的小廝一揮手:「你家老爺臉色不大好,你們先送他回南山鎮吧。路上小心些,要是不好就請個大夫。」

    「是。」龔志民的小廝見自家老爺還是木著個臉在那裡待坐著,就跟沒聽見嚴慶春的話似的,哪裡敢耽擱?連忙一人架起一邊,扶著龔志民出門去了。

    「那咱們現在就走?」嚴慶春一挑眉。

    「嚴大人請。」

    一行幾人下了樓,出了聶家樓,各自上了自己的馬車。直奔醉仙樓。

    「葉姑娘,今天幹得不錯。」一上車,楊建修就表揚葉琢。今天這一場戲,可謂是天衣無縫。雖說葉琢開始時出了些錯,但將錯就錯,效果倒比原計劃要好,直接讓龔志民和嚴慶春損失了二千九百兩的銀錢。而且還讓人看不出一點端倪來。這些損失徹底把龔志民打趴下了,嚴慶春雖然沒能動搖根基,兩千兩也不是個小數,這對於後面計畫的執行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我……我沒想到實際賭起石來,跟所學的完全不一樣。」葉琢臉上卻沒有一點笑容,低著頭用手指絞著衣角,一副低頭認錯的樣子。

    「這賭石。可不是看兩本書就能學會的。否則。豈不是人人都要發財了?我今天雖然一下子贏了兩千五百兩銀子,但這不過是碰運氣;運氣一不對,我那兩千兩銀子就打了水漂,其中的兇險,想必你也明白。所以,萬萬不能心存僥倖地跑來賭石,葉姑娘可要切記。」楊建修生怕葉琢年紀小,因今天一事就受不住誘惑。沉迷于賭石,規勸道。

    這一番話,讓葉琢對楊建修的印象大好。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楊建修也不是她的什麼人,她便是賭石輸了錢,楊建修也不會有一文錢損失,但他卻不怕惹她反感,苦口婆心地教導她,可見他對人確實是真心實意。

    「楊大叔您放心吧,我以後不會去賭石的。」葉琢道。

    楊建修點點頭,又道:「緬城縣的縣令得了重病,眼看在那位置上待不久了,我一會兒便會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嚴慶春,再把好處說說,他應該會動心。不過酒樓裡魚龍混雜,不大適合你待,我讓車夫送你先回去,到時我跟嚴慶春同乘一輛車回去就行了。」

    「好。」葉琢很爽快地同意了。一群男人喝起酒來是什麼德行,她也知道。有她在旁邊,想來楊建修應酬起來會覺得很不方便,她還是別去礙眼的好。再說,她又不是原裝男人,待在一起時間久了,哪時露出破綻都不知道,還是小心一點好。

    馬車到了醉仙樓,楊建修便藉口有事情要交待家裡人,派小廝回去傳話,把葉琢打發走了,嚴慶春並沒生疑,兩人一起上了醉仙樓。

    葉琢也沒在南雲城多待,讓車夫在路邊買了幾個燒餅,就著路邊的茶攤吃了,就直接回了南山鎮。

    回到南山鎮路過縣衙,見到縣衙門口圍著一大群人,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往裡望。葉琢不知是不是另一個計謀奏效了,忙叫車夫下車去打聽。

    不一會兒,車夫便回來了,稟道:「是嚴大人和龔大人、陶山長的兒子,因設圈套逼得鎮上一戶人家傾家蕩產,被告上了衙門。現在正把他們從家裡抓出來,準備開堂審理呢。」

    「很好。」葉琢嘴角一翹。

    這件事,正是她跟楊建修所說的計謀中的一環。

    等嚴慶春回來,得知他的兒子被下了大獄,而審理案件的又是他的對頭袁朝林,還不知如何震怒呢。但不管怎麼惱怒,這花大錢上下打點,把兒子保釋出來,那是唯一保全他兒子的一條路。而此時,他要謀求新官職,正是花錢如流水的時候。饒是他家財豐厚,也擋不住這屋漏又遭連夜雨吧?

    「走吧,回家。」葉琢吩咐道。

    「駕」,馬車繞過人群,飛快地往紫衣巷的葉家駛去。

    接下來半個月所發生的事情,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在三家夫人的又哭又鬧和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嚴慶春、龔志民和陶俞謹終於把兒子保釋出來,其結果就是只有陶俞謹家裡還有幾百兩銀子了。而南雲城又傳來了消息,那個縣令已病逝了,知府大人正考慮讓誰去那裡做縣令。

    事不等人,嚴慶春沒辦法了,只得開始跟龔志民等人到處砸摸錢。

    而此時,袁朝林那裡正等著他們呢。故意把一些關節放鬆些,引得龔志民越發的大膽,連貪污帶勒索,在半個月內就弄了兩、三千兩銀子。楊建修這邊則給他們準備了一個暴發戶,買了一大幢房屋。去進行房屋過戶時,故意裝作人傻錢多的大肥羊模樣,被龔志民勒索。那個富戶被勒索完之後,趁著嚴慶春去了府衙不在縣內,轉身就擊鼓鳴冤,把龔志民告到了袁朝林處。袁朝林連夜審訊龔志民,逼得他把嚴慶春這個後臺給供了出來,拿著那個按了龔志民手印的供詞,連著龔志民一起,第二天一早就送去了府衙。於是嚴慶春再沒能回到南山鎮,而是直接在南雲城被下了大獄。

    嚴慶春在南雲城下大獄的第四天,魏大祥找到葉家來,避開葉予期和關氏,悄悄對葉琢道:「姑娘,唐大哥來說,龔氏剛才出門去了。看她那打扮和去的方向,應該是去城外那個院子見陶長生。她那個丫頭手裡還拿了個大包袱。」

    龔志民被抓去了府衙,陶長生受龔氏之托去幫他打點,此時應該剛回來。龔氏去見他,再正常不過。

    葉琢點點頭,想了想,對秋月道:「你去角門那裡,跟張婆子說,咱們這段時間經常看見龔氏身邊的人拿東西去典當,而且龔氏還藉口回娘家,跑去城外私會她的表哥陶長生,她那肚子裡的孩子,也是陶長生的。我實在不忍父親被蒙在鼓裡,所以想要她去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一聲,龔氏現在又去私會表哥去了,不信就抓她身邊的婆子好好問問。張婆子如果能跑這一趟,而且口風緊,不把消息漏給老太爺和老太太聽到,就賞銀二兩。」

    「是。」秋月連忙拿了銀子出去了。

    葉琢又喚了秋菊進來,把事情跟她說了一遍,道:「你跟著魏大哥的車去,告訴楊相公,讓他趕緊找幾個人,找個藉口讓他們去郊外那院子附近一趟。一旦我那個叔叔葉老爺鬧起來,就讓他們去看熱鬧,勢必不能讓葉老爺和龔氏悄悄的把事情處理掉。」

    「是。」秋菊忙跟著魏大祥走了。

    葉琢看著他們走出院門,歎了一口氣。秋菊不如秋月機靈,叫她做這樣的事,自己還真有些不放心。但此時不便買下人,怕是謝家或是龔、陶兩人安插進來的人;即便是看上去極為妥當、知根知底的,她也不敢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他們。所以,也只能勉為其難,讓秋菊跑這一趟。不過只是傳點話,應該能講清楚吧。

    至於魏大祥他們,除了葉予期和關氏等人,葉琢不打算讓其他人知道他們是為她所用。

    過了一頓飯功夫,秋月回來了,說張婆子已把事情跟葉家明說了,葉家明聽了之後,愣了好一會兒,又抓了龔氏帶來的婆子一頓好打,逼問出龔氏那肚子裡的孩子果真是陶長生的,這才一臉鐵青地出門去了。

    而秋月也回來復了命。

    到得傍晚,唐順貴來了,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龔氏進了那院子有一頓飯功夫,葉老爺就去了那裡,一腳就把門踹開了,沖進去抓著陶長生就撕打。楊相公他們也到得及時,裡面一鬧起來他們就到了,裝著勸架的樣子進去把他們堵了個正著。葉老爺氣瘋了,當場寫了休書給龔氏,還叫她把當出去的東西都還回來,爭吵的時候龔氏動了胎氣,後來把穩婆也找去了。葉老爺寫了休書就回來了,楊相公他們也被趕了出來。我蹲在外面聽了半天,那龔氏好像得了個兒子,陶長生挺高興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結果

    葉琢點了點頭。

    一切盡在掌控之中,就算嚴慶春和龔志民有些人脈,再送些錢財,能爭取從大獄裡出來,官職卻是丟定了——嚴慶春的後臺如果過硬,他這縣丞也不至於當這麼多年。他想在這場官司中毫髮無損,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

    而此消彼漲,楊建修有在府衙時積攢多年的人脈,又有袁朝林的支持,這縣丞的位置,應該不會有問題了。而葉家大房跟他的關係不一般,所以無論是龔家、陶家,還是謝家,都再不足為懼了。

    現在她所擔心的,是葉家二房。

    龔氏被休了,她剛生下的孩子,也被證明與葉家明無關,可事情卻遠遠沒有結束。

    這段時間秋月常跟角門的婆子聊天,二房的動靜,葉琢都知道。在她被過繼到大房後,龔氏又跟葉予章和姜氏較量過幾回,龔氏本來就精明,再加上有肚子裡的孩子和龔志民的地位作威脅,葉予章夫婦倆終於抵擋不住,敗下陣來。而兵敗如山,這敗勢一起,就一發不可收拾,龔氏一步步逼進,最後將庫房的鑰匙拿了去,還將守庫房的下人換成了自己帶去的婆子。葉予章大概想著一來她是自己的兒媳婦,就算那些東西暫時歸她管,以後總要落到自己孫子手上的;二來則想等她生下孩子,再重新較量,奪回庫房,所以也就由她去。

    而現在。庫房值錢的東西已被當得差不多了吧?龔氏當初帶到葉家的嫁妝,想來也就只是過一個手,頭天從葉家大門抬進去,第二天就從後門給送出去了,只留幾個空箱子。所以葉予章想從龔氏的嫁妝找補,九成九得落空。這一門親事,二房終究落得個人財兩空的結局。

    以葉予章那視財如命的性子,當他知道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多年積攢下來的寶貝,全被龔氏賣掉了。他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呢?楊建修還沒當上縣丞倒還罷了,一旦楊建修當上縣丞,又跟大房有些來往,葉予章必然要來大房哀求哭鬧吧?憑葉予期的性子,他能冷眼旁觀嗎?

    想到這裡,葉琢搖搖頭,歎了一口氣。

    將唐順貴打發走。葉琢走出門去,看到關氏正站在菜地旁,用一個長柄的木勺給青菜澆水。外面鬧得沸反盈天,可這個小院,卻依然寧靜安詳,日子過得有條不紊。葉琢走了過去,對關氏道:「祖母。您就讓秋菊做這些粗活吧。」

    「她要繡花。把手都做粗糙了可不行。這些活我都做習慣了,沒事。要是整天叫我坐著,端著架子指揮別人做這做那,我還覺得難受呢。」關氏笑道。魏大祥和唐順貴來了又走,秋月和秋菊也被葉琢派了出去,關氏卻什麼都不問。自從葉琢以一已之力扭轉乾坤,把謝家和龔家的陰謀擊敗,她就再不過問葉琢的事。

    而玉琢坊的生意越來越好。葉予期現在白天基本都待在那裡。

    「琢兒,你來。」關氏忽然放低聲音,向葉琢招招手。

    葉琢湊近她,悄聲問:「啥事?」

    「這一陣楊相公到家裡來,你看出些什麼沒有?」

    「楊相公?」葉琢裝傻,不解地歪歪腦袋,眨了眨眼睛,「看出啥?」

    「咳……」關氏忽然語塞。跟葉琢這麼一個小姑娘談她母親的親事,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可因為事關鄭氏的名聲,關氏感覺不好拿這事去跟葉予期討論,趙氏又什麼都不知道,這件事她悶在心裡好久了。

    躊躇了一會兒,她終於下定決心,神神秘秘地問:「你說,楊相公是不是看上你娘了?」

    「啥?」葉琢睜大了眼睛。

    「那個……我是覺得吧,楊相公挺好的,年紀也相當。」關氏被她看得有些臉紅,嚅嚅地解釋著。這樣傳鄭氏的閒話,終是不妥。

    葉琢正色道:「在楊相公沒有流露出這個意思前,祖母您可千萬別跟我娘提起這件事,更不要去探楊相公的口風。要是楊相公沒這意思,我娘尷尬不說,楊相公那裡以後也不好再跟咱們來往了。」

    「我知道,我知道。」關氏一連聲地應著,「這事我明白的。」

    「只是……」她抬起頭,又道,「我是覺得這事吧,如果咱們張羅一下,沒准真能成。比如請楊相公過來吃飯時,讓你娘也過來……」

    葉琢搖搖頭:「千萬別!楊相公如果有心,這事不用張羅就能成;可他要沒心,咱們這樣做,豈不是叫人看輕了去?」

    「嗯嗯,你說的對。行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關氏原來只一心想要撮合這樁婚事,並沒有考慮別的。此時聽葉琢一說,立馬打消這念頭。葉家大房雖然無權無錢,但活的就是一個骨氣。任何讓人看輕的事,都是不能做的……龔氏的事,畢竟關係到葉家的名聲,而且還容易讓人連帶著翻出鄭氏和葉琢的事來,所以楊建修並沒有把龔氏與陶長生的事宣揚開來。但陶長生與人設圈套陷害他人在先,與有夫之婦私通在後,陶俞謹作為書院的山長,連兒子都教育不好,私德有虧,再不適合在這個位置上待著。袁朝林一紙公文將這事情稟報上去,便是那南山書院出身的吏部尚書都不好幫他說話,十天之後,陶俞謹也被罷了職務。

    在陶俞謹被罷職的同時,楊建修的任命書也下來了,他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南山縣縣丞,走馬上任。

    而那日葉家明回家把龔氏的事一說,再把葉家二房的庫房一查,將龔書辦的嫁妝箱子打開,看著到處空空如也,葉予章當場就暈了過去,躺在床上半個月沒起得來床。丟了錢那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顧不得家醜,逼著葉家明到縣衙遞狀子,想讓縣太爺作主幫葉家二房把損失要回來。可袁朝林正與嚴慶春、陶俞謹的後臺勢力掰手腕呢,哪裡管得上這種小事?直接叫師爺來質問葉家明,當初龔氏是不是他自願娶回去的?庫房的鑰匙是不是葉予章自願交給她的?葉家明被問得面紅耳赤,掩面而逃,再不肯去縣衙丟臉了。

    葉予章沒法,只得躺在床上心痛如絞地悔恨,只半個月時間,足足老了十歲。而葉家明則在家裡借酒澆愁,整日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就砸東西打人。

    當楊建修被任命為縣丞的消息傳到葉予章耳裡的時候,他一咕嚕就從病床上爬了起來,拄著拐扙到了大房,一進門就跪下了,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哥啊,您救救我吧,我可是你的親弟弟啊,您不能不管我啊!」

    葉予期自那天晚上回來,就聽葉琢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早已知曉了龔氏的事。只是二房自作孽不可活,這一次不過是損失了一些金銀器皿,房產、作坊、鋪子還在,根本不影響他們的生活;而且楊建修的任命書也還沒下,他便是想幫也幫不了。所以他除了歎息幾聲,並沒有主動去管二房的事。

    此時聽見哭聲,他連忙從房裡出來。看到自已的弟弟半個月不見,原來全黑的頭髮竟然已經白了大半,面容消瘦,形容枯槁,看上去比自己還老上幾分。便是知道二房咎由自取,他也忍不住心酸,連忙上前伸手扶道:「阿章,你這是幹什麼?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來,趕緊起來。」

    「不,我不起。要是大哥不幫我,我也活不成了,不如跪死在這裡算了。」葉予章老淚縱橫。

    葉予期長歎一聲:「既知如此,何必當初?你要不貪心,不妄想著攀龍附鳳,本份過日子,又怎麼會弄成今天這樣?好在不過是損失些錢財!錢財乃身外之物,你看開些就是了,身體重要。這要是命都沒了,要那麼多錢來幹什麼?」

    「大哥,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這樣了,你就幫幫我吧。這一關要是過不去,我這條命眼看就活不過今年了呀!」葉予章哭道。

    院子裡動靜這麼大,葉琢早就從屋子裡出來了。此時看到葉予期面露不忍之色,趕緊道:「叔祖父,您嘴裡說自己知道錯了,卻還是執迷不悟啊!我祖父剛才可是說了,錢財乃身外之物,讓您看開些。您卻說沒了那些錢財,就活不過今年。您這是想幹什麼呀?莫非您想讓我們大房把作坊和宅子賣了,來填補你們二房拉下的虧空不成?」

    關氏一聽這話就橫眉倒豎:「休想!自己不仁不義,逼著曼文和離,又逼自己的親孫女到尼姑庵去,哭著喊著要娶那喪門星回來。現在損失了些錢財,又想來拿我們的錢去填你的窟窿。你當我們都是死人呢?還親弟弟,呸!當初我們被謝家逼得走投無路時,也沒見你拿出一文錢來幫我們,有多遠就躲多遠,還不如人家陌生人。現在不過是損失些錢,不少你吃不少你穿,還有大房子住著,一群下人伺候著,作坊鋪子每天都有進項,卻到我們這裡來哭窮,你以為我們都是傻子麼?」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24 08:0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9:43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七章 改善

    葉予章被葉琢和關氏這連珠炮似的話說得一愣,淚珠子還掛在鬍子上,仰著臉,愕然道:「我沒說要你們賣宅子、作坊填補虧空啊,我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混帳心思呢?只是想讓你們幫我在楊縣丞面前求求情,讓他幫我把錢從龔家手裡追回來而已。」

    「楊縣丞?」葉予期皺起了眉頭。

    「是是,大哥,您不是跟新上任的縣丞大人相識麼?上回我們來,還見他在這裡作客呢。您幫我跟他說說,讓他派衙役到龔家去,不管他們是賣房也好,賣地也好,把龔氏那臭婆娘從我家偷走的東西給還回來,東西回不來,賠錢也好。」葉予章哀哀地道,「大哥啊,我雖是你弟弟,今年卻也有五十二歲了呀。我知道愛財的毛病不好,但這都是一輩子的毛病了,改不了了呀。這都是小時候窮怕了,手裡沒拽著點錢,我這晚上就睡不著覺啊!而且我一沒偷二沒搶,只想讓龔家把偷我的東西還回來,怎麼就不行了?大哥,您就幫我跟楊縣丞說說吧。」

    「這……」葉予期被葉予章說得猶豫起來。不管葉予章有多少毛病,都是他的親弟弟。何況這愛財吝嗇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就算他薄情寡義,在大房遭難時袖手旁觀,自己就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嗎?看看他這花白的頭髮和枯槁的面容,如果拿不回錢來,沒准這個年他還真就過不去了。

    可讓他為了這事去求楊建修,葉予期又覺得不妥當。至於哪裡不妥當,他這一時半會兒的還想不起來。

    「阿章。你先起來,咱們到屋裡說去。」他伸出手,去扶葉予章。

    「大哥您要不答應,我就跪在這裡不起了。」葉予章卻賴在地上不起來。

    葉琢見葉予期歎了一口氣。幾乎就要答應下來了,趕緊道:「叔祖父,您這樣不是為難我祖父嗎?您要知道。您這件事是縣令大人發話處理的,現在您卻讓楊縣丞去過問,這不是讓楊縣丞一上任就打縣令大人的臉嗎?我祖父要是把您的請求一說,楊縣丞不但幫不了你,恐怕也得惱了我祖父,嫌他不知輕重,仗著一點點交情就讓他做這麼為難的事情。這以後。恐怕他就得遠著我們家了。」

    這話如醍醐灌頂,瞬間把葉予期給澆醒。他直起身來,看著地上的葉予章,沉聲道:「阿章,你這事。我不能跟楊縣丞提,而且提了也沒用。你要是想跪啊,那你就跪著吧。」說完,轉身就進了廳堂。

    關氏和葉琢對視一眼,也緊跟著葉予期回了屋。

    葉予章直愣愣地看著他們一個一個進了屋子,只餘下滿地隨著冷風飄飛的落葉,他猛地打了個寒顫。

    「老太爺,咱們回去吧。這大冬天的,在地上待久了可要不得。您這身子骨不好。冷不得啊!」王管家勸道,一面示意下人把葉予章扶起來。

    葉予章一聲不吭,由著下人把他扶起來。待下人架著他往院門走的時候,他忽然出聲道:「等等。」

    「老太爺?」王管家疑惑地看著葉予章。

    「扶我到廳堂去。」葉予章命令道。

    「是。」下人轉過身,扶著他往廳堂走去。

    走到廳堂門口,便看見葉予期在那裡坐著。手裡拿著個茶碗,卻沒往嘴邊遞,只愣愣坐在那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哥。」葉予章叫了一聲,示意下人扶他進去。

    葉予期抬起頭來,看著葉予章落座,對秋月道:「去煮碗薑湯。」見秋月應聲去了,這才淡淡地看著葉予章,「想通了?」

    葉予章鼻子一酸,又落下淚來。他吸了吸鼻子,搖搖頭,淒然道:「就是想不通,也沒辦法不是?也就硬撐著罷了,活到哪時算哪時。」他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和鼻子,唉聲歎氣地老半天,這才抬起眼看向葉予期,「大哥,這錢要是要不回來,您能不能讓琢兒以後幫我設計玉雕?其實設計這些東西,花費不了什麼時間。再說,總是要玉料上些檔次才會拿來讓她設計,一年裡也沒幾次的。」

    葉琢原來答應幫二房設計三次,結果很快葉予章就找了三塊品質非常好的玉料送過來,經葉琢的設計,每一件玉雕都多賺了二、三百兩銀子。

    葉予期聽得這話,就抬起頭來,看了葉琢一眼。

    葉琢剛才之所以跟著進廳堂來,就是怕葉予章沒完沒了。現在見他果然又提這種要求,而且葉予期那一眼,明顯是心軟了,想讓自己答應下來。

    她只得道:「三次,我再幫你們設計三次。」見葉予章張嘴想說話,又搶先道,「不是我不願意幫忙,只是玉雕大賽的時間很快就到了。我這段時間要抓緊時間練習,不能多做這個。而且玉雕設計,不像叔祖父您想像有那麼簡單,要拿著玉料細細地揣摩,讓每一點紋路每一個細節都了然於心,再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設計。為了一個設計圖,一段時間內食不知味,寢不安眠,不知要花費多少精氣神。可不是隨隨便便在紙上畫一幅畫就可以的。」

    葉予期經這一提醒,點頭道:「是啊,阿章,琢兒還要去參加玉雕比賽,這一段時間每天晚上都練習到深夜,可不能沒完沒了的幫你設計玉雕。就照琢兒所說的,幫你設計三次。」

    「好吧,就三次。」葉予章倒沒多糾纏,很乾脆地答應下來。

    葉予期和葉琢一愣,對視一眼。葉予章以前雁過都要拔毛,說三次,他起碼要討價還價到六次,現在怎麼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葉予期還以為弟弟經過這一次,終於有些改變,知道不能太過貪婪,否則要遭天譴,心裡大為欣慰。

    葉琢卻不這麼樂觀。葉予章之所以答應得這麼乾脆,應該是想得到更多的好處吧?

    果然,葉予章看著葉琢,眼裡似乎甚是欣慰:「要是琢兒能在玉雕大賽上奪得名次,甚至被聶家收為徒弟,那咱們葉家可就發了。」

    葉予期無語。見秋月端著薑湯進來,揮揮手道:「喝了薑湯就回去吧。」

    葉予章大病一場,身體本來就弱,又在大冷的院子裡跪了半天,早有些支撐不住。聞言也不堅持,拿過薑湯喝下,便由下人扶著回去了。

    大概想著葉琢如果能在玉雕大賽上得名次,好處要比多賺那幾百兩銀子強,葉予章並不像上次那樣,急急忙忙地讓人拿玉料來讓葉琢設計。葉琢樂得清閒,除了幫著關氏張羅過年的東西,再時不時地去玉琢坊看看,其他時間都用來練習雕刻——自打聽葉琢說得那麼辛苦之後,葉予期就再不讓她做玉琢坊的設計了。葉琢也不堅持。

    雖然大房有了些依仗,但自己有本事,比什麼都強。

    「噹啷」,「噹啷」……每天晚上萬簌寂靜的時候,葉家大房就會傳來這樣的聲音。那自然是葉琢劈香的聲音。她現在劈香,已經很容易進入那種心無旁騖的狀況了,而且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能夠支撐到雕刻完一件極為繁雜的玉雕。眼力,腕力,精確度,精神力,以及心眼之間的配合,都得到了極大的鍛煉,讓她能隨心所欲地雕刻。隨著各種技巧越來越熟練,她手下雕刻出來的玉雕,據葉予期說,已接近了大師的水準,是那些中規中矩學出來的滿是匠氣的玉雕師們所不能比的。

    楊建修新官上任比較繁忙,這段時間一直沒有空到葉家來,只派了他的兒子楊志輝,帶了一千兩銀子過來,說是要跟葉家合夥做生意。而自從那次拍賣事件之後,玉琢坊的名聲大振,生意極為紅火。卻因地方小,砣機擺不開,再加上手頭上的流動資金要用來買玉料,葉予期一直為不能擴大生意而苦惱。此時得了楊建修這一千兩銀子,又正好陶長生給人設圈套的事傳出來,陶家作坊受了影響,一直沒生意;而且他出門就被人指指點點,陶長生便打算把在玉琢坊旁邊那個作坊賣掉。瞌睡遇著枕頭,葉予期立刻用八百兩銀子把那個作坊買了下來,將中間那堵牆打通,又招了兩個玉雕師傅,擴大了作坊的規模。

    葉予期雖說終日忙碌,但事業有成,眼看日子越過越紅火,人倒越發的顯得精神。

    龔陶兩家的事塵埃落定,一天吃過早飯,趁葉予期還沒出門,葉琢便跟他商量:「祖父,咱們再買幾個下人吧。祖母年紀大了,也應該享享清福了,可不能再叫她做粗活;而且您也需要個跟班跑腿的。還有伯母也別叫她從早到晚的刺繡了,這種活計,最壞眼睛。」

    葉予期坐在燒得旺旺的火盆邊,拿著一盞茶愜意地呷了一口:「也是。你祖母跟著我,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現在家裡的日子寬裕了,也應該讓她享享清福了。不過,咱們家地方窄小,又沒有個前後院;家裡除了我又全都是女人,這要買了男僕,可不好相處。你伯母是個寡婦,你也是大姑娘了,這要是被人說了閒話可不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求親

    這倒是個難題!

    按理說,葉家大房也應該買一處大宅子了。但此時作坊剛剛擴大,賺來的錢也要分四成給楊建修,一時也拿不出幾百上千兩銀子來買房子。而且二老在這裡住久了,街坊鄰居都熟悉,串個門聊個天也方便,怕是捨不得搬走;而且這裡離作坊近,搬到遠處還不方便。

    葉琢想了想:「讓王婆婆幫著訪訪,這周圍有誰要賣房子的,如果有跟咱們相鄰的,咱們就買下來,以後有錢了也好擴建新屋。如果沒有,就在這附近租幾間屋子給下人住。」

    「這倒是個好辦法。」葉予期點點頭。

    如果關氏在這裡,她肯定反對。在她看來,家裡活不多,自己幹幹也就是了;而且人口簡單也好相處。買了下人,多幾張嘴吃飯不說,每月發月錢都得花不少錢,還容易出現偷懶、鬧矛盾等各種問題。與其勞神費腦的管他們,還不如自己把事情做了,還簡單乾脆。

    可葉予期賺了錢,一心想讓老妻享福。葉琢前世做過深宅大院的當家主母,覺得這管下人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而且看著頭髮花白的祖母還要幹種菜澆水這種粗活,她便覺得慚愧。因此兩人也不問過關氏,就把這事給定了下來。

    不過葉琢還是考慮了關氏的感受,道:「我看,先買兩個人吧,一個跟著您出門的男僕,年紀在十六、七歲最合適,在家裡也能伺候您;一個女僕,要那種跟我娘年紀差不多的。做些粗活,兩人最好是母子關係。至於秋菊和秋月,也別叫她們刺繡了,繡上一個月。還不如我花一天時間雕刻一件玉雕賺的錢多。就讓她們伺候祖母、伯母吧。」

    「行。」葉予期倒沒意見。

    「葉伯父,您在家呢?我還擔心您去作坊去了呢。」門外傳來了楊建修的聲音。緊接著,他便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秋月和楊元。

    葉予期滿臉驚喜,連忙站起來迎上去:「楊大人,您怎麼今天有空來?有什麼事讓下人來說一聲就行了,您那麼忙,何必跑這一趟呢?」

    楊建修今天並未穿官服,只穿著一身八成新的寶藍色長衫,頭戴同色儒帽。倒顯得格外精神。他聞言笑道:「我這一陣一直忙,現在近年關了才好一些。今日有空,自然要來看看伯父、伯母。葉伯父不怪我前段時間沒來吧?」

    「楊大人這說的什麼話?自然是公事要緊。何況我們也沒什麼事,能吃能喝的,哪能勞楊大人掂記?」葉予期滿面笑容。

    大家寒喧著坐下。葉琢趕緊上前給楊建修見禮。秋月奉了茶。楊建修見關氏不在,又特意讓葉琢帶他到廚房給關氏行了個禮,這才又回到廳堂坐下。

    葉予期見楊建修當了縣丞,卻還是如以前一樣的容易親近,仍對他和關氏執子侄禮,不由高興萬分,向楊建修問候了一下他父親的身體和哥哥的病情,便向葉琢道:「琢兒,你去我房裡那櫃子裡把帳本拿來。給楊大人看看。」

    「是。」葉琢應聲便要出去。

    「新作坊才開業一個月,賬不急著看。」楊建修卻擺擺手,看向葉琢,「葉姑娘,大年十六,是聶家家主聶老爺四十歲整壽。我要送一件玉雕作品當作壽禮。不知你是否能幫忙雕刻一件?」

    「啊?」葉琢吃驚地看向楊建修,面露古怪之色。那聶仲昆守著玉礦,自己又有一手高超的玉雕手藝,什麼樣的玉料沒見過,什麼樣的玉雕手藝能入得了他的眼?楊建修送什麼不行,偏偏送玉雕作品去給他做壽禮!這不是吃力不討好嗎?

    難道……

    她看著楊建修,表情變幻莫測。

    楊建修像是沒看到她的目光和表情變化似的,對楊元招了招手:「來,把原料拿來。」

    楊元走上前來,將手裡提著的一個包裹放到桌上,然後一層層地打開,裡面露出三塊似玉非玉的東西,有大有小,形狀不一。

    「瑪瑙?」葉琢看著桌上的東西,脫口而出。

    「對,瑪瑙。」楊建修點點頭,「你從裡面選一塊最有感覺的,然後把它設計雕刻出來。大年十五那一天,我來取。」

    瑪瑙是一種玉髓,即未成玉的一種晶體礦物,古稱為「瓊」。它有玉的質地,卻又與玉不同:表面光滑,透光性比玉要好,而且表面還呈現出亮晶晶的光芒,又有各種各樣的顏色與天然形成的紋路。在這古代,因為瑪瑙礦的開採量小,再加上它的質地比較硬,很難琢制,所以品質上乘、做工精良的瑪瑙,價值一直非常高,不是尋常百姓所能擁有的,而是皇親國戚、達官貴人的奢侈品。

    葉予期在玉雕這一行做久了,也知道這瑪瑙的珍貴與難以雕刻。聽得楊建修的話,不由得不安道:「楊大人,琢兒的雕刻在我看來雖然不錯,但畢竟學玉雕的時間短,雕雕玉料還行,但這瑪瑙,恐怕琢制不了。這要是把您的瑪瑙刻壞了,那就糟糕了。損失了這麼好的瑪瑙不說,還誤了您送禮的時間。我看吶,您還是讓那些曾經琢制過瑪瑙的老玉雕師給您雕刻吧。」

    楊建修擺擺手,沒有說話,只拿眼睛瞅著葉琢。

    葉琢一言不發,站起來走上前去,拿起桌上的瑪瑙,一塊一塊的翻看。良久,這才將其放下,開口道:「好,我試試看。」

    然後她後退幾步,退到廳堂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向楊建修行了個禮:「多謝楊大人。葉琢以後如有建樹,定不忘楊大人的栽培之恩。」

    「快莫多禮。」楊建修趕緊伸出手,虛扶了她一下,「也別說什麼恩不恩的話,如果你沒本事,就算我想栽培你也不成。成功與否,還在於你自己的努力。」

    葉琢抬起頭:「是,葉琢一定用心雕刻,不負楊大人的厚愛。」

    葉予期的擔憂她也有,但這段時間,她不光加強了用手雕刻的技法,也熟練地掌握了砣機的使用技能。她相信,只要耐心細心,不浮不躁,就一定能琢制出好的瑪瑙作品。楊建修既然把這個機會放到她的面前,她絕不會畏難退縮,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不畏艱險,迎難而上,堅韌剛毅,一直是她性格中最大的亮點,也是她前世在學識上能比別人更優秀的關鍵所在。

    「很好。」楊建修對葉琢的態度感到十分的滿意。

    他轉過頭去,對葉予期道:「雖然還有半個月就要過年了,但這段時間儘量不要拿那些雜事去打擾葉姑娘,讓她專心做這個作品。如果其作品能入得了聶老爺的法眼,得到他的稱讚,不用等到比賽葉姑娘就能在聶家弟子中佔有一席之地。事關葉家前途,切莫掉以輕心。」

    葉予期這才明白楊建修的苦心:楊建修是想借給聶仲昆拜夀的機會,給葉琢一個脫穎而出的機會,把她極俱靈性的玉雕手藝提前呈現到聶大師跟前,以獲得他的青睞。

    想明白這一點,葉予期大為感激,站起來就對楊建修深深一揖:「楊大人請受小老兒一禮。」

    楊建修嚇了一跳,連忙側過身子避開了他這一禮,嘴裡道:「葉伯父,在下是晚輩,萬萬當不起您這一禮。」

    「小老兒一介平民,能跟楊大人平輩論交便已是三生有幸,楊大人平時叫我一聲伯父,那是您謙遜有禮,小老兒又豈敢真以長輩自居?楊大人切莫客氣。」

    楊建修臉上一紅,上前一步將葉予期扶著坐下,然後後退一步,將長袍的前擺一掀,便跪了下去。

    葉予期嚇了一大跳,上前一把扶住楊建修的胳膊,語無倫次地道:「楊大人,您這是做什麼?您堂堂朝庭命官,豈能給我這平民下跪?您這不是折煞我嗎?快快起來,快快起來。」

    「伯父,您先聽我說。」楊建修掙脫葉予期的手,正色道,「我想求娶葉姑娘的母親鄭氏為繼妻,特請伯父替我做個大媒。」

    「什麼?」葉予期愣在了那裡。

    葉琢也是一震,看向了楊建修。這段時間見楊建修很少來此,且再沒流露出這方面的意思,她還以為楊建修沒有了這個念頭,便也漸漸的不抱希望。可這會兒,楊建修猛然間提及此事,而且並未托媒人,親口相求,態度鄭重,足見其真誠,她這心裡自然是又驚又喜。不過緊接著又有些擔憂——鄭氏一直說她不想再嫁。現在好不容易遇上楊建修這麼好的人,她要是仍然持這種態度,可如何是好?

    「天哪,我聽到了什麼?我剛才聽到了什麼?」關氏忽然從外面沖了進來,興奮異常地一把揪住楊建修的衣領,「你剛才說,要求娶曼文?」

    「正是。」楊建修此時臉上已紅得如同那煮熟的蝦子,不過這一聲話語卻仍答應得十分清晰明白。

    「太好了,太好了。」關氏一拍巴掌,念起佛來,「阿彌托佛,佛祖保佑。兩個都是這麼好的人,這下好了,就要成為一家人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25 06:1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9:52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薦枕席

    「來來,楊大人您快快請起,這個大媒,我當仁不讓。您就放心吧,一定幫您把親事辦得妥妥的。」葉予期笑得合不攏嘴。

    楊建修順勢起來,不過又作了個揖,道:「伯父這麼說,建修十分感激。但切不可逼迫于葉姑娘的母親。這門親事,建修希望她能自願,哪怕是一點點勉強都不行。」

    「您放心好了,我可是把曼文當成親閨女一樣疼愛。說句不好聽的話,楊大人您雖然位高權重,但還是親疏有別。我可不會為了讓您高興就逼迫我那侄女出嫁,畢竟她是我孫女的母親。」關氏笑道。

    「老婆子!」葉予期嚇了一跳,連忙低喝一聲,瞪了關氏一眼。就算這是心裡話,也不應該當著楊建修的面說出來。什麼親疏有別,誰聽了會高興啊?

    楊建修卻絲毫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反而松了一口氣道:「這就好,這就好,就應該是這樣。」

    「瞪什麼?楊相公是那不講理的人麼?我要是說我跟楊相公更親,人家楊相公才不會理我呢,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就是個阿諛奉承的人,見到他當官了就拍他馬屁。」關氏回瞪了葉予期一眼。

    葉予期苦笑一下,搖了搖頭,對楊建修道:「你伯母就是這麼個性子,您莫見怪。」

    楊建修卻歎了一口氣道:「您還別說,伯母這話,可是說到我心裡去了。我這段時間官宦沉浮,嘗盡了世間冷暖。伯父、伯母待人至誠,我相信。就算我明天罷了官,甚至遭了難,伯父伯母待我仍會跟今天這樣。這也是我願意視二位如長輩的原因。」

    「呸呸呸,童言無忌!說什麼罷官遭難的?不許胡說!」關氏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不說,不說。」楊建修被關氏這一瞪,反而心情大暢。他從小喪母。很少有女性長輩像這樣,看似訓斥實則關心,他感覺極為受用。

    「你放心,曼文那裡,我會去跟她說的。」關氏喜笑顏開地道。

    「有勞伯母。」楊建修拱拱手,眼睛卻看著葉琢。

    關氏順著楊建修的目光看過去,頓時一愣。剛才光顧著喜歡了。倒沒想到葉琢在這裡。作為一個閨閣女子,這種事本來應該避開的。然而現在楊建修並沒有避開葉琢說這話題,而葉琢也沒有回避的意思,這就令人尋味了。

    不過,關氏立刻便明白了楊建修的意思。楊建修想來也知道葉琢在這個家裡和在鄭氏面前說話的份量。這門親事成不成。葉琢的態度也是一個關鍵。所以這次求親,他是特意當著葉琢的面說的。

    而葉琢沒有回避,她的態度便表達得十分清楚了:那一定是同意的。

    想到這裡,關氏便放下心來,對葉琢道:「琢兒,你去叫你伯母和秋菊到街上買點菜,中午留楊大人吃飯。」又轉臉對楊建修道,「志輝那孩子呢?你怎麼不把他帶來?現在叫楊元去把他接來吧,咱們一起熱鬧熱鬧。」

    楊建修張嘴正要說話。卻聽到外面有人說話:「大哥,你可在家?」

    葉予期眉頭一皺,站了起來,對楊建修道:「楊大人你在此坐坐,我去去就來。」說完就要出去。卻不想他這腳還沒踏出一步,葉予章就進來了。後面還跟著兩個人,一個是姜氏,另一個則是葉琳。

    一段時間不見,葉琳似乎長高了一些,身上穿著一件淺紫色百花刻絲銀鼠襖子,下系寶藍色盤錦鑲花錦裙,頭上戴著赤金花葉髮簪;眉毛輕掃入鬢,雙眸盈盈如水,粉面白裡透紅,朱唇圓潤飽滿,一看就是精心修飾過的。她一進門就向廳裡飛快地掃了一眼,眼神在楊建修臉上停留了一息功夫,便垂下眼斂,腮上頓時飛上了兩朵紅雲。

    葉琢看到葉琳這模樣,心裡升起了一個怪異地念頭。不怪她想歪,這情景,跟當初謝雲霆到二房看桂花時何等的相似。當初葉琳也是這般盛裝打扮;而看到謝雲霆時,她也是這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現在又是這樣,莫非,她想嫁給楊建修不成?

    也就是說,葉予章帶著葉琳在這個時候忽然到大房來,是特意沖著楊建修來的了?

    葉琢看了楊建修一眼,上前把那三塊瑪瑙系到包袱裡,遞給秋月,示意她出去。然後她自己後退幾步,站到了角落裡有一人高的盆景旁邊,準備冷眼旁觀。如果楊建修抵擋不住這份美意,那麼剛才他說的親事,連提都不用跟鄭氏提了。

    「楊大人,沒想到您也在這兒,今天還真是巧了,哈哈!楊大人滿面紅光,想來最近官運亨通,萬事順意吧?」葉予章見到楊建修,立刻展開一個笑顏,熱情洋溢地作了個揖。

    楊建修此時自然也不好坐著,早在葉予章進門時他就站了起來。不過聽到葉予章這奉承的話,只淡淡道:「還好。」

    葉予章絲毫不以為意,又問候了楊建修的家人幾句,然後向姜氏和葉琳招招手道:「來,見過咱們南山縣新上任的縣丞楊大人。」

    「民婦給楊大人請安。」姜氏給楊建修行了個禮。

    「小女子葉琳,給楊大人請安。」葉琳羞怯怯地上前,也給楊建修斂衽一福。

    楊建修自那日見到二房到這兒來鬧了一回,就對二房人有了一個深刻的認識,心裡極為瞧不上這一家子。但礙于葉予期的情面,也不好太過失禮,便不冷不熱地應付著,草草地拱了拱手,眼睛卻根本沒看姜氏和葉琳。

    葉予章自打那日回去,就派角門的婆子每天盯著大房的院門,許諾只要在楊縣丞到大房時能及時回報,就賞銀一兩。兩個婆子雖然收過秋月諸多的好處,卻也不肯放過這白白到手的錢,自然每日瞪大眼睛看著大房。今天楊建修一到,就飛跑去回報,葉予章立刻讓葉琳打扮了,到大房來,希望楊建修能看上葉琳,作不了繼室,哪怕作妾也好啊!這可是縣丞大人,還有功名在身,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誰知道這會兒看到楊建修的眼神都沒往葉琳那裡瞅,更不要說被她迷住了。他心裡嘀咕,向葉琢那裡看了一眼。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有把孫女送給權貴當小妾的想法,便以為葉予期也會這樣——在他看來,有個做縣丞的女婿,便是沒人養老送終也沒關係。而葉琢,可比葉琳漂亮多了。有她在前面擋著,自己要想成為縣丞大人的祖父,怕是不成。

    他皺起眉頭,正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把葉琢命硬說出來,又不得罪大房和葉琢時,楊建修已向葉予期拱手告辭:「伯父這裡有客人,我就不久留了。剛才的事,就拜託給伯父、伯母了。」

    葉予期此時一心防著自己弟弟向楊建修提出要龔家賠錢的事,見楊建修要走,也不留他,只是道:「我們一定好好地跟她說這事,您放心吧。有了回話,便會立刻派人去告之楊大人。」

    葉予章見楊建修要走,始終沒有看葉琳一眼,他把心一橫,直接把葉琳推到楊建修面前,道:「楊大人的情況我也聽說了,喪妻兩年,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我家琳兒今年十六歲,正值妙齡,願意伺候楊大人。如果楊大人抬愛,願意以繼妻之禮續娶,我們自是感恩不盡;如果不成,便是做個妾氏也是願意的。」說完又推了葉琳一下,「琳兒,快給楊大人見禮。」

    也不知葉予章是如何給葉琳洗的腦,這葉琳聽了他的話,竟然沒有半分抗拒,向楊建修一福,羞答答地嬌聲道:「琳兒……琳兒給楊大人見禮。」

    楊建修將身子一側,並沒有受葉琳這個禮,冷聲道:「對不住,在下已向別人提親,葉大姑娘這個禮在下受不起。至於作妾,葉大姑娘也不合適。」說完轉身向葉予期一抱拳,「葉伯父,我有事先走了,告辭。」也不等葉予期說話,轉身就走。

    葉予期沒想到自己弟弟來了這一手,尷尬欲死,此時見楊建修要走,趕緊追出門去道歉,直把楊建修親自送上車才回來。

    關氏不待見葉予章,自他們進門起就默不作聲。直到葉予章說出那樣的話,葉琳還上前見禮,她同為葉家人,羞慚得感覺都沒臉見人。此時見葉予期送楊建修出去,她也顧不上自己是主人家,趕緊拉上葉琢就往外走,一刻都不願意跟二房的人待著。

    兩人走出廳堂門口,就聽到葉琳「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緊接著是姜氏一連聲的安慰聲。關氏歎了一口氣,緊緊地拉著葉琢的手,道:「琢兒,幸虧你離開那個家啊,否則,今天被逼的就你了。不過,我看那葉琳倒像是挺情願的樣子。」

    葉琢挑了挑眉,沒有說話。什麼樣人,就有什麼樣的命!她過繼到大房來,可不是運氣,而是自己的爭取。退一步說,就算現在她仍留在二房,也不可能像葉琳一樣跑到陌生男人面前自薦枕席。

    葉琳今天之所以這樣,一是受葉予章的逼迫,另一方面想來她也做著縣丞夫人的美夢。被人當眾拒親,怪得了誰?



第一百二十章 勸說

    想起楊建修的表現,關氏臉上堆起了笑容:「楊大人,還真是個好的。憑心而論,葉琳雖然不如你娘長得好,但總算是個黃花閨女,人又年輕。可楊大人呀,就是瞧不上她。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勸你娘把這門親事答應下來。」說完拉著葉琢就往外走,「乾脆咱們現在就過去,由得你祖父去應付他那好弟弟。」

    「行。」葉琢同意。

    於是祖孫倆誰也不帶,只跟秋月說了一聲,就出了門,朝青雲巷去。葉予期送了楊建修回來,在巷子裡遇上她們,得知她們要去鄭氏那裡,倒也極贊成,囑咐她們要好好做鄭氏的思想工作,便苦笑著回了家,去應付二房那三人。

    鄭氏孤身一個女人,帶著那對老夫妻下人過日子,平時都深居簡出,每日在家裡繡花,只在刺繡上遇到難題才到葉家大房找趙氏。

    而那對老夫妻,男的姓趙,大家都叫他趙叔,平時都待在外院,除了應門,就是幹些挑水劈柴、澆花種菜等粗活;妻子趙嬸則煮飯洗衣,收拾屋子,外加做些針線活。這夫妻倆原是王婆子在鄉下的遠房親戚,因兒子得了病,賣地賣房給兒子看病,結果兒子最後還是沒救回來。房和地又沒了,只得住在四處漏風的窩棚裡苦熬,王婆子便讓他們自賣自身到鄭氏這裡來。

    夫妻倆一輩子都是苦過來的,老實本份,手腳勤快。當初日子都過絕望了,以為下半輩子只能貧困孤苦。淒然等死。卻不想到了鄭氏這裡,主人和氣,活兒也輕,能吃飽穿暖。每月還有月錢,兩口子對鄭氏那叫一個感激。實誠人感恩的方式就是埋頭幹活,節省自己的用度。什麼都替主人著想。所以鄭氏買了他們來,不需操一點心,日子過得十分的平靜安詳。

    因此當聽到關氏說楊建修願意娶她,問她願不願意成親時,鄭氏便搖搖頭:「我的日子從沒像現在這麼舒心過,自己掙錢,自己養活自己。不需要求人,不需要看別人臉色,我不想再去伺候男人。」

    「可是楊大人他真的特別好,人品好,脾氣也好。又有學問,還當著官,志輝那孩子你跟他不是相處得也很好嗎?最難得的是,自從楊大人當上這個縣丞,不知有多少媒婆上門。可他就是誰也不娶,只願娶你,可見他對你有心。像這樣的婚事,你都不答應,以後可就過了這村沒這店了。曼文啊。你現在單身一人的時間短,還不覺得;等時間長了,你就會覺得孤單寂寞。尤其是有個病痛的時候,那些下人也好,還是兄嫂子女也好,都不如枕邊人那般來得體貼關切。那個時候,你就覺得淒涼了。」關氏勸道。

    「孤單寂寞,也不過是一時的情緒,自己想開些便是了。哪裡比得上要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呢?那位楊大人,既然是個官,以後必然要納妾的吧?我這年紀了,還得去跟那些小姑娘爭風吃醋,勾心鬥角,不是自己找罪受嗎?而且聽說,他家裡還有父親和繼母,他對哥哥的感情很深,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又是不省心的。他們又沒分家,現在雖然單獨住在外面,但只要父母說一聲,他就得搬回家住。想想要去應付這一大家子人,我就膩煩得很。伯母,您要為我好,您就幫我婉拒了吧。楊大人現在有權有勢,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他必不會因為這事就惱了你們。」

    「你說什麼呢?我是怕他惱我們才勸你的嗎?」關氏嗔道,「我是為你好!你年紀輕輕不知道日子的可怕。我那些守寡的老姐妹,雖然不少吃穿,日子卻過得都不大如意。」

    「我知道伯母是為我好,我這樣說,不過是怕拒絕了他遷怒於你們。」鄭氏忙解釋,「不管怎麼說,我現在還不想成親。以後要是有這想法了,再請伯母幫我相看一個合適的便是。楊大人那裡,我真高攀不起。」

    關氏見怎麼勸,鄭氏都不鬆口,只得長歎一聲,向窗外看了一眼。剛才怕鄭氏尷尬,葉琢一到這裡就找了個藉口躲開了去,想必此時就在窗外吧。

    此時葉琢果然正站在窗前的樹下,手裡拿著一株草,有些忡怔在看著面前的池塘,不知在想什麼。良久,她把青草往地下一扔,慢慢地沿著院子的小徑走開了去。

    鄭氏剛才的那一番話,讓她想到了她自己。她也只願靠自己的雙手吃飯,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願意嫁給任何男人。可是,她真的可以不嫁嗎?這世上,容得下一個女子終身不嫁,獨自生活嗎?

    「琢兒,你在想什麼呢?趕緊去勸勸你娘吧,她不願意。」身後響起了關氏的聲音。

    葉琢搖了搖頭:「楊大人不是說了嗎?哪怕一點點勉強都不可以。既然我娘不願意,那便算了唄。」

    關氏一愣,看著葉琢:「你就不想讓你娘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

    「只有嫁了男人才能幸福美滿嗎?要是楊大人以後負了我娘,那怎麼辦?我娘現在過的就很開心,又何必勉強她改變呢?」

    關氏被葉琢問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歎了一口氣道:「雖然你娘的顧慮有道理,但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難道被薄情寡義的人傷了心,擔心再被辜負,就選擇回避退縮,準備孤獨寂寞一輩子嗎?沒有相互關愛的家人,不能享受天倫之樂,人活這一輩子又有什麼意思?」

    葉琢聽得這話,渾身一震,愣愣地看著關氏,久久不語。

    「琢兒,琢兒,你怎麼了?」關氏見她表情不對,連忙喊道。

    「啊,我沒事。」葉琢清醒過來,轉過身去。過了一會兒方道:「你也別跟楊大人說我娘不願意,只把我娘的經歷和她心裡的顧慮跟他說清楚。如果楊大人心誠,必會告訴你他以後納不納妾,搬不搬回老宅去住。到時候,你再跟我娘好好談談。」

    「你不去勸勸你娘?」關氏詫異地問。

    葉琢搖了搖頭,苦笑一下:「我自己都覺得我娘的話甚有道理,又如何能勸她?」

    「那也只能這樣了。」關氏歎了一口氣。原來她還一直幫鄭氏留意著看有沒有合適的男人,卻不想像楊建修這麼好的條件鄭氏都看不上,看來,鄭氏還真的不想成親,而不是針對楊建修本人。

    「進屋吧,這裡風大,看著受了風寒。」她對葉琢道。

    「嗯。」葉琢正要跟關氏進屋裡去,卻見趙叔急匆匆地進來,見到關氏和葉琢,忙施了一禮道:「老太太,姑娘,鄭家的舅老太和舅夫人來了。」

    「他們怎麼來了?」葉琢跟關氏對視一眼,忙進屋去把這消息告訴了鄭氏。

    「嗯,讓趙叔領他們到小廳堂去,拿個火盆進去。」鄭氏手裡飛針走線,頭也不抬。

    葉琢出去把這話跟趙叔說了,又轉回來問道:「舅舅他們以前也來過嗎?」

    「來過一次。你舅舅在外面遇上你祖父,問他我的情況,你祖父不好瞞他,便把我單獨住在這裡的事跟他說了。過了兩天,他跟你舅母就來了一趟。」鄭氏拿剪刀把一根線剪斷,籲了一口氣,「反正事情過去了,用不著弄得跟生死仇敵似的。以後就當一般的親戚來往便是。」

    「這樣最好。」雖然葉琢對鄭鵬舉有些不滿,但從心底裡還是感激他在鄭氏最困難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收留了她,給了自己從容騰挪的空間。否則當時鄭氏被趕出葉家,而她自己又被困在二房出不來,更不能拿出錢來幫鄭氏,鄭氏一個人到外面租房子住,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呢。

    「你要不要去見見?」鄭氏站了起來,扭了扭酸痛的脖子。

    「去見見吧。」葉琢應了一聲,把頭轉向關氏,「祖母一起去?」

    關氏擺了擺手:「我就不去了,我就在這屋坐著。」

    葉琢便跟鄭氏去了小廳堂,一進去,只見屋子裡中央放了一個燒得旺旺的大炭盆,整間屋子都暖洋洋的,鄭鵬舉和劉氏正坐在那裡,手裡端著熱茶,慢慢喝著。見她們進來,忙將茶杯放下,站了起來。

    大家都當以前沒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一般,和和氣氣見了禮,又聊了一下家常,鄭鵬舉看了葉琢一眼,輕咳一聲道:「妹妹,那個……昨兒葉家明到我那裡去了,他說,他說想接你回去,重做夫妻。不知你覺得如何?」

    鄭氏舉到嘴邊的茶碗頓了一頓,不過緊接著還是穩穩地遞到嘴邊喝了一口,這才放下,抬起眼眸看向鄭鵬舉:「那哥哥覺得如何?」

    「這種事情,當然是你自己作主。」鄭鵬舉笑道。

    「可我想聽聽您的意見。」鄭氏道。

    鄭鵬舉看了妻子一眼,凝神了片刻,謹慎地道:「如果你覺得回葉府要比在這生活好,那就回去,我看家明他似乎也有悔意;如果你覺得現在的日子過得輕鬆,那我就去跟他說,這事別提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26 08:5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09:56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事成

    「那你就叫他別提了。」鄭氏道,「這事不可能。」

    「可你這樣一個人過日子,也不是辦法。」鄭鵬舉雖然對葉家明嚴重不滿,卻見不得鄭氏孤苦無依,「要不,我讓人給你相看一個好的?」

    葉琢心念一動,看著鄭鵬舉道:「舅舅,我祖母幫我娘說了一門親事呢。」

    「琢兒!」鄭氏低喝一聲,瞪了她一眼。

    「哦?」鄭鵬舉卻很感興趣,問葉琢,「是什麼樣的人家?」

    「跟我娘年貌相當,還有一點地位,錢財也不少,而且願意娶我娘為妻,他只有一個兒子,家裡並沒有妾氏。不過,他家裡還有個老父親和繼母,又有哥哥和同父異母的弟弟一大家人,沒有分家。」

    鄭氏還想出言阻止,待見葉琢沒說出是誰,又把情況這樣來介紹,便知葉琢是想試探哥哥和嫂嫂,便閉上了嘴,沒有再作聲。

    鄭鵬舉皺起了眉頭:「那不大好。你娘嫁過去,還要伺候老人,到婆婆面前立規矩。那婆婆又不是親的,肯定偏袒自己的親兒媳婦。到時可有得氣受。」

    「可是,那人地位不低呢,還是個官。我娘嫁過去,就是官太太。」葉琢又道。

    鄭鵬舉斷然道:「再官太太也不行。放著舒坦日子不過,卻要去伺候一大家子人,婆媳、妯娌矛盾多的很。還是再打聽打聽吧,最好是那種家裡人口比較簡單的人家。」

    鄭氏聽到鄭鵬舉這樣說。臉上的表情緩和了很多。

    劉氏張張口,似乎想要說話,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又閉上了嘴。

    葉琢見狀,笑了笑,對鄭鵬舉道:「舅舅中午在這裡吃飯吧,我叫趙嬸去買點菜。」

    「好,那就在這兒吃。」鄭鵬舉本來家裡還有事,今天只是抽空過來看看。見葉琢主動邀請他吃飯,趕緊一口答應下來。臉上很是高興。

    葉琢便起身出去,掏了錢讓趙嬸買菜,又讓她順道把話帶給葉家大房,說她跟關氏都在這裡吃中午飯,這才回到鄭氏的起居室,把鄭鵬舉的態度和留他們吃飯的事跟關氏說了。

    關氏歎了一口氣,道:「你舅舅這個人。也還算不錯,不是那等賣妹求榮的,就你那舅母是個勢利眼。不過被你這麼一說,這門親事就更不成了。」

    「那也未必。祖母,您明天帶我娘去你那些守寡的老姐妹那裡串串門子吧。」葉琢眨了眨眼。

    關氏眼睛一亮:「這倒是好主意。」

    因關係緩和,中午吃飯的時候氣氛倒還融洽。劉氏眼見得葉家大房的日子越過越紅火,而鄭氏買了這麼一處好宅子。還買了下人。日子比鄭家還過得好,心裡直冒酸水。又想著鄭氏不知藏了多少錢,在鄭家遇上難處時卻一聲不吭,搞得鄭鵬舉還要到處借錢,現在都還背著一百五十兩銀子的債務呢,她這心裡就不舒坦。

    不過不管怎麼樣,葉家大房和鄭氏都把日子過起來了,這是不爭的事實。此時跟她們交惡。是最不理智的做法。當下劉氏把這些心思都收了起來,對關氏和鄭氏極親熱。趁吃過飯後葉琢和鄭氏陪著鄭鵬舉去看宅子的佈局,她還跟關氏聊起了葉琢的親事:「琢兒眼看著也快十六歲了,這親事也該張羅起來了,不知伯母可有什麼打算?」

    關氏搖搖頭:「看了幾個人,也有那忠厚老實的。只是舅太太你也知道,我家琢兒相貌長得好,又是當成大家閨秀培養出來的,不光有學問,還這麼能幹,許多男子都趕不上。那一般的人才,我還看不上。不過,誰家父母捨得把那長得不錯又聰明能幹的男孩送來入贅呢?所以挑來挑去都不成。好在琢兒年紀不大,慢慢挑就是。」

    劉氏的眼珠骨碌碌一轉,故意歎道:「這事還真為難,東不成西不就,琢兒的眼界想必也高,到得年歲大了,就更難辦了。要是碰上琢兒喜歡而對方的父母卻不讓他入贅,更加牽扯不清。」

    「那倒不要緊。如果真有那特別好的,就是把琢兒嫁出去也沒什麼。總不能因為我們這些老的就誤了孩子的終身吧?只要她過得好,比什麼都強!」

    劉氏似松了一口氣,讚歎一聲:「老太爺和老太太都是厚道人,琢兒過繼到你們家,也是她的福氣。」

    「有她在,才是我們的福氣呢。我們家的事想來舅太太也知道,要不是她,我們哪裡有現在的好日子過?」關氏說起這個,笑眯了眼。

    劉氏砸吧一下嘴,此時心頭無限的後悔。當初就不該貪圖那點彩禮錢,勸鄭氏去給牛老爺做妾,把鄭氏給氣跑了;更後悔上次去葉家道歉時沒忍住脾氣,得罪眼前這位葉家老太太。否則有些話,現在也不至於說不出口了。

    待鄭鵬舉跟著鄭氏、葉琢轉回來,劉氏就熱情地拉著葉琢的手,道:「琢兒啊,以前呢,是舅母糊塗,看在你舅舅的份上,您就別跟舅母一般見識。方姿常在家裡念叨你呢,要不,就跟舅母到鄭家去住兩天,跟你那兩個表姐妹好好玩玩?女孩兒家家,還得跟同齡小姐妹一起玩才好呢。」

    葉琢把手抽了回來,笑道:「不了。方姿表姐那麼忙,我每回去她都在小姐妹家裡做繡活,可不敢去耽擱她時間。而且我也忙著呢,離玉雕大賽不遠了,我到時準備去參加比賽,平時還得多練習練習。」

    「你也去參加比賽?」劉氏睜大了眼睛。

    劉氏這表情令關氏不悅:「那是,我家琢兒雕琢的玉雕,可是比一般的玉雕師都強,自然要去參加比賽。如果能被聶大師看中,那就是她的福氣。」

    劉氏訕訕笑道:「我不是說琢兒不能幹。只是女孩子,還是得找個夫婿好好過日子才是正事。賺錢的事,交給男人就好。相夫教子,才是咱們女人的本份。」

    葉琢聽到這話覺得刺耳得緊,轉頭對關氏道:「祖母,咱們也在這兒待了那麼久了,要是沒什麼事,咱們就先回去吧。」

    關氏卻猶豫了一下,看了鄭氏一眼。因那邊緊著要給楊建修回話,她便想今天帶鄭氏去她那守寡的老姐妹那裡,好好地勸勸鄭氏,此時只等著鄭鵬舉夫婦倆走。可要是她現在走了,今天便不好再來,又浪費了一天的時間。

    劉氏還算有眼力勁,見葉琢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說的話她不愛聽,而關氏似乎還有事要找鄭氏,趕緊陪笑道:「你們慢坐,我們先走了,琢兒哪天有空到家裡來坐坐。」

    鄭氏見哥哥嫂子要走,客氣地挽留了兩句,便送了他們出去。

    關氏站在門口,待鄭氏回轉過來,便拉著她道:「你也別整日地待在屋子裡,看把眼睛都繡瞎了。來,跟我去串個門子,到吳婆婆那裡去坐坐。」說完,還跟鄭氏使了個眼色,又轉過身來對葉琢道,「我們去串門,你就別去了,還是回家看楊大人送來的玉料吧。我讓趙嬸送你回去。」

    鄭氏看關氏這樣子,還以為她是要跟自己說葉琢的親事,很高興地答應下來。葉琢心裡暗笑。

    關氏直到天黑才回來,歎著氣對葉琢道:「你勸勸你娘吧,她根本聽不進去。楊相公那裡,總得等你娘這邊鬆口了,才能去跟他說。否則他要認為你娘不願意,這事就黃了。」

    葉琢點點頭:「好吧。」

    第二天,她便去了青雲巷,回來就跟關氏道:「你去回復楊相公吧,我娘答應了。」

    關氏吃了一驚:「你是怎麼跟你娘說的?我好話都說了一籮筐,吳姐姐也勸了她好一陣,她都聽不進去。」

    「我只說了一句,說如果她覺得楊大人不合適,喜歡過現在的日子,那就再和離回來過這樣的日子好了,兩不耽誤。她想了半晌,就同意了。」

    關氏看著葉琢,半天沒有說話。

    這親還沒成,就提和離的事,天下哪有這樣勸人成親的?可偏偏葉琢這麼說了,鄭氏還聽進去了,最後還答應了婚事。這母女倆,真真是……

    不過鄭氏同意了,這就是大喜事。關氏開心之餘,匆匆忙忙地坐著魏大祥的車就去了作坊,向葉予期報喜,準備一起去給楊建修回話,順便把葉琢說的那些話帶到。大概是要等楊建修下衙,老兩口一直到傍晚才回到家。

    一進門,關氏就對葉琢道:「我們去了萬福巷,先問了楊大人那些話,楊大人說他以後不會納妾,也不會回老宅去住,只是逢年過節回去看看。我才告訴他,你娘同意這門親事了。他聽了後很是高興,立刻又跟我們一起去了青雲巷,跟你娘在院子裡單獨談了好一陣。兩人進屋的時候,我看你娘臉上都帶著笑容,想必是極滿意。」

    「太好了。」葉琢也很高興。作為女兒,她希望鄭氏能幸福。

    雖然離年關已極近了,但楊建修還是托了媒人上門,把親事議定下來。消息經媒婆的嘴傳開,全鎮一陣譁然。



第一百二十二章 劉氏的打算

    縣丞楊大人,鎮上有多少富戶甚至小吏都想要把自家妙齡嫡女嫁給他為妻,又有多少老闆想把女兒送給他作妾,媒婆這一陣子把萬福巷的門檻都要踩斷了,有的人還把主意打到了楊大人父親和繼母那裡去,都被他一一堵了回來。可這一會兒,卻聽說他要娶一個被休離回家的半老徐娘!

    是誰家的女人這麼有魅力?

    一時之間,葉家和鄭家都成為了大家矚目的焦點。

    被眾人矚目的葉家二房和鄭家卻被這消息給驚呆了。

    聽角門上的婆子說,葉予章在家裡把最心愛的一隻紫砂壺摔了個粉碎,這對於日子過得極細的葉予章來說,簡直是敗家的行為。可見他當時的心情是如何的糟糕,以至於失去了理智。

    想想也是,葉予章一心想把葉琳送給楊建修,好巴結上縣丞大人這棵大樹,卻不想楊建修根本就不理他,鬧了個老大沒趣;他又深知葉琢對他們的印象不好,不願意幫二房,於是一心想把鄭氏接回去,好把葉琢這棵搖錢樹緊緊地綁在二房的戰車上,結果被鄭氏三番兩次地斷然拒絕。現在,楊建修和鄭氏卻走在了一起。尤其是楊建修沒看上二八妙齡的葉琳,連作妾都不願意,卻願意續娶和離了的半老徐娘鄭氏為妻,這簡直是狠狠扇了二房的一個耳光,讓葉予章的所有算盤都落了空。

    不過過了半天,他又精神起來。雖說跟楊建修成不了一家人,但好歹楊建修也成了葉琢的繼父。到時求他把龔氏偷去的錢給弄回來。他應該不會拒絕吧?

    而葉家明,酒就喝得更凶了,每日在家裡醉生夢死,死也不出門。他對鄭氏倒沒有多深的感情。原來三番兩次要接鄭氏回去,也是葉予章的主意。但鄭氏的這次高嫁,卻讓人把他休妻再娶、攀附權貴而棄糟糠之妻、最後卻被戴了綠帽子的事又翻了出來。他現在在全鎮人眼裡,就成了一個大笑話——休了連縣丞大人都喜歡的好女人,去娶一個懷了別人孩子、把他家錢財搬空的女人,整個兒一個蠢蛋。

    而劉氏聽到消息,震驚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打聽過楊建修的情況,想起葉琢曾經說過的話,顧不得鄭鵬舉還沒回來。咬著嘴唇就一個人坐著馬車就上了門。不過去的不是鄭氏的青雲巷,而是直奔紫衣巷葉家大房。待從關氏這裡確認了消息之後,她呆坐在那裡,半晌沒有出聲,滿心滿肚的全是懊悔。這要是鄭氏沒有從鄭家搬出來。楊縣丞的岳家就是鄭家,這份榮耀就是屬於鄭家的。鄭家的孩子因此而身價倍增,在婚配的層面上不知要高出幾個檔次;鄭方景兄弟倆就算不能自己開作坊,也將成為每個大作坊爭相聘請的對象;而鄭鵬舉如果想到衙門裡謀個差事,應該沒問題吧?

    可現在,以鄭氏那個脾氣,這次請她回鄭家過年她都拒絕,想來以後也會從青雲巷出嫁。她跟兄嫂的疏離,全鎮人都能看得到。到時候。鄭家還能借楊建修的勢飛黃騰達嗎?更何況,楊建修做了那麼多年官,想來彩禮錢應該十分豐厚吧?如果鄭氏從青雲巷出嫁,自己再想要這份彩禮錢,可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關氏可不知道劉氏肚子裡的九曲十八彎,但她極瞭解劉氏的為人。開口道:「舅太太,雖說楊大人就要跟咱們成為一家人了,但咱們的日子還是得本本份份的過。這全縣,誰不說咱們曼文走了大運,能高攀得到縣丞大人?這本來就有些齊大非偶,如果咱們這裡不但不能給她撐腰長臉,還拖後腿,總是給楊大人添麻煩。要是影響了他們夫妻感情,可就得不償失了。也不怕你惱,這些話,等你們當家的來了,我還得再說一次。」

    劉氏訕訕地笑了一下,連道:「不會,不會,您放心好了。」

    關氏看著她,卻是不放心,道:「等舅老爺回來了,你叫他來我這一趟。」

    「好的。」關氏的話,劉氏不敢不聽。雖說她是鄭曼文的嫂嫂,關氏跟鄭曼文什麼都不是。但在鄭曼文面前,關氏的話卻比她好使。想到這裡,她這腸子都悔青了,不該跟小姑子鬧成現在這樣。

    劉氏怕關氏以老賣老,再說出什麼教訓的話來,忙又道:「伯母,您跟曼文說一聲吧。她要是在青雲巷出嫁,可要被人看笑話的。她又不是沒有娘家,自然是回鄭家去出嫁。我會把房子都粉刷一遍,其他什麼事都辦得妥妥的,必不讓她丟面子,也不讓她操一點心。」

    關氏哪裡會不知道她的心思?淡淡道:「你的話,我會跟曼文說的。至於她要怎麼做,那就不是我能勸得了的了。你也知道,那孩子強著呢。」

    劉氏笑道:「您的話,她還是聽的,畢竟您是琢兒的祖母,她總要給你幾分面子。」說完也不願意多坐,站起來道,「葉伯母,曼文既要辦喜事,想來事情也多,我就不久留了,到那邊去看看她都需要些什麼東西,該做什麼添什麼,還得早早準備起來。」

    這就表現出自己是鄭氏的嫂嫂,而葉家大房是外人這一親疏之別了?關氏感覺到這一點,心裡頗有些不高興,冷淡地應了一聲:「好。」

    劉氏也不在意,一陣風似的走了。

    這一去她就一直待在青雲巷沒離開,直到鄭鵬舉被鄭方景從鄉下找回來一起去了青雲巷,一家子在那裡又待了良久,她才跟著丈夫和兒子回家,一進家門就把臉沉下來,對鄭鵬舉道:「既然怎麼勸都勸不住,一定要在青雲巷出嫁,那咱們就搬過來好了。反正她出嫁了,那宅子也是空著,給咱們住。正合適。娘家過得好,對她來說不也有面子不是?鄭家住在這種破破爛爛的地方,自己哥哥還是一個走街串巷的小販,她也不怕在楊家被人瞧不起。白白地受氣!」

    鄭鵬舉正色道:「你消停些吧,好不容易讓妹妹對我們有點笑臉,你又想去算計她的東西!我告訴你。這一回你什麼都別想,只本本份份過日子。別想著搬過來,也別想著要楊大人的彩禮錢,更別想求楊大人給我謀什麼差事。一嫁從父,再嫁從已。妹妹能嫁給楊大人,是她自己有福氣。我們做哥嫂的,沒有什麼東西給她就已很慚愧了。還老想著從她那裡得到什麼,咱們就不臉紅嗎?她過得好,比什麼都強。再說,妹妹不是說了嗎?那宅子是葉家大房見她住在葉家尷尬,看在琢兒的面上。掏錢給她買的。她當初和離出來的時候,根本沒有什麼私房錢。帶出來的那點衣服首飾和銀兩,都全給你和方姿她們了。要不是葉家大房收留她,她早就投江自殺了。想想這話,我就感到無地自容,你還有臉去算計那套宅子和彩禮錢!」

    劉氏卻嘴角一撇,滿臉的鄙夷:「那話你也信?你又不是沒看到葉家大房自己住那房子,連咱們這裡都不如,怎麼可能花大錢給曼文買宅子?哄鬼呢!你妹妹這樣說。是因為她身上有錢,但方景出事時她卻一毛不拔,現在買了這麼一處好宅子,臉上不好看才自圓其說的吧?她要不是身上有錢,膽氣壯,怎麼敢就那麼離開咱們家?憑她的脾氣。她會去葉家大房白吃白喝白住?

    再說,說什麼算計不算計,你又沒本事掙錢,我要不這麼東扒拉西扒拉,方景、方姿和方輝都大了,他們嫁娶哪來的彩禮錢和嫁妝錢?你別忘了,你現在還背著一百五十兩銀子的債呢。這點錢對你妹妹和妹夫、琢兒都不算什麼,可卻能壓得咱們喘不過氣。等還完債,跟方景同齡的人,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你這作父親的,你就不內疚?裝清高講志氣又不能當飯吃!」

    鄭鵬舉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半晌,才歎了一口氣,道:「不管怎麼說,這一次曼文能嫁給楊大人,已很不容易,你不許再提宅子和彩禮的事,更不許破壞這樁婚事。」

    劉氏白他一眼:「我傻啊,我燒香拜佛求老天保佑他們和和美美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去破壞,那於我有什麼好處?至於宅子和彩禮錢,不提就不提。不過曼文要出嫁,這好多事都得張羅,咱們不幫她,她出門子的時候又不在,豈不是給人戳脊樑骨?從明天起你也別去做生意了,收拾收拾東西,咱們搬到那邊去住一陣,幫著曼文準備嫁妝吧。再說,這過年讓她孤零零一個人過,總不是回事。既然她請不來,那咱們就過去好了。她那新買的宅子,總不能過年也冷冷清清的,一點人氣都沒有,那可不吉利。咱們過去,就當給她暖屋了。行了,我不跟你多說,我去看看方姿她們晚上都吃什麼了。」說完起身就要出去。

    鄭鵬舉雖然知道妻子那點小心思,但她這話說得也有道理。南山鎮這裡的風俗,新宅子過年的時候一定要有人,而且還要熱熱鬧鬧的,那才預示著家旺福旺運道旺。所以這個年,還真應該到青雲巷去過。

    不過他不放心,又沖著妻子的背影道:「先去跟曼文商量,如果她同意,到時用包袱包幾件衣服和洗漱用具就行了,別的東西都不用拿。大年初二咱就住回來。」

    劉氏沉默了一會兒,這才站住腳不情不願地道:「好吧。」她這麼答應,自不是因為擔心丈夫不高興,而是害怕鄭氏那脾氣。如果鄭氏真不同意他們去過年,那宅子,再如何她都住不進去,而且還會因此而得罪鄭氏。

    以前因為性格剛硬,鄭曼文沒少吃王姨娘的虧;可現在她真正的自主獨立,再不用依附男人過活了,這剛硬的性格卻像一牆硬邦邦的牆,就把一切計算都擋在了門外。第二天劉氏向鄭曼文傳達了自己的意思之後,鄭曼文便淡然道:「不用,我自打搬出來,就算是自立門戶了。也就是說,咱們是兩家人,哪有過年的時候自己家不待著,跑到別人家去的?而且我現在習慣清靜了,不喜歡人多。有趙叔趙嬸陪我過年就行了,你們還是在自己家過吧。」

    鄭鵬舉面露羞愧之色,而劉氏被這毫不委婉、毫不掩飾的拒絕氣得直喘氣。但現在巴結這位姑奶奶都來不及,哪裡能強迫於她?溫言說了許多勸慰的好話,鄭曼文卻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直接拒絕。

    劉氏最後跟著鄭鵬舉出門時,那臉陰沉得能滴下水來。回過頭看著沐浴在冬日陽光下的鄭氏的宅子,站在那裡久久沒有動彈。

    知妻莫若夫,鄭鵬舉最知道如何開導妻子,在她身後低聲道:「我警告你,你可別因為這房子和那點錢就動什麼歪心事。只要跟妹妹的關係相處得好,妹妹也不是那等吝嗇小氣、不顧親戚情份的人,以後自會有無數的好處給咱們,該照拂的地方一定會照拂。可如果你因為眼前的這一點點利益就再次跟妹妹鬧翻,這門親戚,就真的斷了,再也續不回來了。」

    劉氏一震,良久,咬著唇轉過身抬腳就走,步子邁得老大。

    不管楊建修和鄭氏的婚事多麼讓人吃驚,還有三、四天就過年了,鎮上的人很快就把這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丟到了腦後,開始歡歡喜喜張羅起過年來。葉予章和劉氏也把小算盤都停了下來,只等年後再作打算。

    雖然有關氏的力邀和葉琢的勸解,鄭氏還是固執地留在她的新宅子,跟趙叔趙嬸三個人過了年。只在大年初一上鄭家去拜了年後,到大房來坐了坐。正好遇上楊建修帶著楊志輝也來拜年,她便也留了下來,一起熱熱鬧鬧地包了頓餃子。

    「琢兒,那三塊瑪瑙你做得怎麼樣了?」楊建修關切地問。馬上要成為葉琢的繼父,他再沒客氣地稱葉琢為葉姑娘。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2-28 10:0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0:00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三章 縣丞大人有請

    「我正要跟您說呢。這三塊瑪瑙,我最有感覺的就是那塊黑白色的,想把它雕刻成一尊無量壽佛。就擔心這塊瑪瑙不如紅色的貴重,您拿不出手。」

    玉石界有一句話,叫做「瑪瑙無紅一世窮」,瑪瑙中以紅中有黃,黃中有紅,透明如火者為上品,稱「火瑪瑙」。雖然楊建修回來的這三塊瑪瑙中,只有一塊是紅色,而且紅得也不夠正,但要論價值,自然是以這一塊為上。而且紅色喜慶,最適合祝壽用。但葉琢卻對它沒感覺。雖說也可以設計出圖案來,但平平無奇,達不到巧奪天工的程度。倒是那一塊黑白色的,她感覺極好,相信雕刻出來,一定會讓人眼前一亮。

    創作這東西,只要沉浸其中,真心的喜歡,無論是做設計,還是做雕刻,都會極為偏執。如果對某塊石頭有感覺了,就算明知道它做出來不討好,仍會去做。因為內心裡會有一種極度的渴望,想要把自己最有感覺的想法給表現出來。所以葉琢還沒問楊建修,就已在動手雕琢那塊黑白石了。

    楊建修呵呵一笑:「我既然把這三塊都拿了給你,自然不會限定你一定要雕刻那塊紅色的。我跟聶家家主,也不過是見過一面,他記不記得我這號人還是一回事呢。這個壽禮,可有可無,只是為了你才準備得這麼精心。所以你別想太多,只管雕琢你最拿手的。」

    葉琢嫣然一笑:「那就太好了。不瞞您說,那塊瑪瑙我已在動手琢制了,您想不要都不行了。」

    楊建修哈哈大笑起來。

    鄭氏見楊建修跟葉琢相談甚歡。抿嘴一笑,低下頭去。

    「鄭姨,您看看我包的這個餃子怎麼樣?」楊志輝則往鄭氏身邊湊。

    楊建修的原配是他那繼母給娶的,是她的遠房親戚。容貌不出眾不說。還一股的小家子氣,說話尖酸刻薄,眼皮子淺得很。在南雲城時沒少給楊建修惹麻煩。楊建修甚不喜歡。擔心兒子跟他母親學樣,在他五歲那年,就招了一個老儒,帶著楊志輝住到了外院,教他識字作人。所以楊志輝跟他的親生母親並不親近。而這幾次到葉家來,他受父親之托專為瞭解鄭氏,覺得鄭氏性格爽朗。待人真誠,言談見識都頗有見地,便極力贊成父親娶她,也十分地願意與她親近。

    關氏看著這四個人,轉過頭去。跟葉予期相視而笑,揚聲道:「建修,你是不是趁著我們都在,商議商議婚期?」

    鄭曼文雖有些不自在,卻仍坐在那裡,並未避開,只裝著沒聽見。

    楊建修瞅她一眼,道:「我看就三月初六吧,那是個大吉的日子。曼文你覺得如何?」

    鄭曼文臉上一紅。大大方方地點頭道:「好。」

    這性子,跟楊建修的前妻截然不同,極得楊建修的歡心。楊建修瞅著她,眼睛都有些轉不開了。鄭曼文被他看得不自然,微微側轉過身,低著頭只管包餃子。

    關氏看得有趣。一拍巴掌道:「好日子,春暖花開,萬物復蘇,正是成親的好日子。三月初六,就這麼定了。」

    葉琢笑道:「祖母,我發現您越來越有學問了,琢兒萬萬不及。」

    關氏順手就給了葉琢一巴掌,拍得葉琢衣服沾上了麵粉:「這孩子,連祖母都敢取笑,今年的壓歲錢,沒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

    楊志輝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葉琢又看看關氏,再轉頭望了鄭氏一眼,眼睛亮晶晶的。他雖然自小就生活在南雲城,家裡人口簡單,只偶爾跟父親回南山鎮的老宅。但不管是在南雲城的家,還是在南山鎮老宅,家裡的氣氛總是沉悶,讓人感覺不愉快,從來沒有感受過像葉家大房這樣溫馨詳和的家庭氣氛。也因此,他對新母親的進門很是期待。

    「大哥,大嫂,我們來給你們拜年了。」院子外面響起了葉予章的聲音。

    葉予期和關氏對視一眼,轉身出去。見只是葉予章和姜氏帶了幾個下人過來,葉琳和葉家明都沒見,松了一口氣,上前攔住他們道:「你們來了?來,廳堂裡請坐。」

    葉予章和姜氏滿臉堆笑地說了一大串吉祥話,又招手讓下人抬了兩抬禮物過來,拿了上面的禮單,遞給葉予期:「大哥,弟弟以前不懂事,現在知道錯了。今年我和你弟妹誠心來給大哥大嫂拜年,還請大哥大嫂不要嫌棄。」

    葉予期猶豫了一下,接過禮單,打開一看,詫異地看了葉予章一眼。

    這麼多年,葉予章也沒親自來給大房拜過年。只每年初一讓下人過來一趟,送上一袋米麵,一塊肉並兩塊尺頭,就算很給葉予期這位大哥面子了。現在關氏看葉予期這樣,心裡好奇,不過她又不識字,只得用胳膊肘拐拐丈夫,問:「二弟給你送了什麼禮?」

    葉予章不待哥哥接話,就笑眯眯地道:「也沒啥,不過是兩塊上好的哆羅呢布料,兩塊綢緞尺頭,兩雙千層底緞面鞋,兩盒好茶葉,半扇豬肉,兩隻雞,兩隻鴨,兩條魚,外加一袋水晶粳米。」臉上堆著笑,但嘴角卻一邊說一邊抽搐。看來送這麼多東西,很是讓他肉疼。

    關氏聽了瞪大了眼睛。半晌,她轉過頭去看著丈夫:「老頭子,咱們現在日子好過了,不缺吃不缺穿的,再不像往年那麼艱難,可不能收二弟這麼重的禮。一會兒回禮的時候還回去。」

    葉予章臉皮厚,聽了這話還沒什麼,只裝著沒聽見。可一向不大願意與大房人打交道的姜氏卻沉下了臉。

    他們好心來給大房送禮,關氏卻說出這樣的話,言外之意可不就是說往年大房困難時他們都沒送什麼禮來,現在日子好過了,卻送了這麼重的禮,罵他們是勢利小人嗎?

    不過二房向來是葉予章作主,姜氏唯命是從。見丈夫不說話,姜氏雖然不高興,也沒有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來,二位廳堂上坐吧。」葉予期倒沒有當面給弟弟、弟媳沒臉,對關氏的話不置可否,只把他們往廳堂裡讓。

    葉予章腳下卻沒動,往廚房裡伸了一下頭:「楊大人是不是也來了?我順便跟他也拜個年。」

    葉予期和關氏恍然。二房今天來,想來是沖著楊建修來的。難怪送這麼重的禮,打量著他們收了就不好意思不幫著二房人求情。

    關氏心裡頓時不耐,臉一沉道:「不必了,他此時不見外客。」

    葉予章的臉驟然一變,看著葉予期道:「大哥,大嫂不但能當得了大房的家,還能當人家楊大人的家麼?楊大人見不見,可不是大嫂說了算的。」送了那麼多禮,可是心疼死他了。這要是連楊建修的面都見不著,那豈不是虧大發了?

    弟弟這副德性,葉予期再清楚不過了。此時要攔著他,還不定怎麼吵怎麼鬧呢。上次就在楊建修面前丟了大臉了,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不能給人家楊大人添噁心。

    他向關氏使了個眼色:「你去稟報一下楊大人,就說二房的老太爺求見,看看他怎麼說。」在他想來,楊建修指定是不願意見二房人的。但由他來拒絕,就讓葉予章死了心,不用在這裡鬧了。

    關氏會意,轉身進了廚房,過了一會兒滿臉古怪地出來了,道:「楊大人說讓二房的人到廳堂裡坐著,他洗洗手就過來。」

    葉予章一聽,大喜,連忙對關氏拱手道:「大嫂辛苦了。」轉向葉予期,「那大哥,咱們廳堂裡坐吧。」

    葉予期詫異地看了老伴一眼,見她也是滿臉的不解,只得帶著葉予章和姜氏去了廳堂。

    這剛坐下上了茶,楊建修便進了廳堂。葉予章和姜氏忙站起來,滿面笑容地說了一串的吉祥奉承話。楊建修客氣了兩句,便在南面右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葉予期和關氏一愣,頗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古人坐座位極為講究,坐北朝南的位置最尊,兩個位置中又以右邊為尊。平時楊建修以晚輩自居,所以跟葉予期和關氏在一起,總是坐到左邊的下首位置上,表明自己既是晚輩,又是客人。可此時他連推讓都不推讓一聲,就一改常態地坐到尊位上,這便要以縣丞之尊跟葉家人說話了。

    而此時,用縣丞之尊來應付葉予章,最合適不過了。如果以晚輩自居,長輩有所請,自然得答應;可當官的便不必跟老百姓客氣什麼,一個不高興,板起臉來訓斥你幾句,你還得站起來恭敬地聽著。

    想明白這一點,葉予期大大地舒了一口氣,趕緊拉了關氏一下,在楊建修右手坐東朝西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一個縣衙不入流的書辦都能讓葉予章削尖腦袋去高攀,此時他自然不敢跟楊建修這個縣丞大人計較座位問題。在左邊手的位置上坐下來後,他笑著剛要說話,楊建修卻看著他,先開了口:「聽說,你要見我?有什麼事?」神情嚴肅,臉上連一絲笑容都沒有。



第一百二十四章 葉琢的運氣

    葉予章一愣。

    來見楊建修前,他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如何寒喧,如何攀交情,如何引入話題,如何提出要求,起承轉合,都能做一篇錦繡文章。可沒想到楊建修根本就沒讓他有這樣的機會,單刀直入,開門見山。自己除了提出要求,說任何別的話都不妥當。

    「這個……」他「咚」地一聲就跪下去,待想要擠出兩滴淚來,卻又發現一下子擠不出,而且大年初一流淚不吉利,只得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鼻子吸了兩下,裝出一副淒然的樣子,道:「小人和哥哥當初一貧如洗,白手起家。小人借著我妻子的一點嫁妝,辛苦經營,起早貪黑,才有了現在這一丁點家產。卻不想那龔氏為了給龔書辦籌積賭石之資,竟然把我家的庫房都搬空了,小人辛辛苦苦大半輩子積攢下來的東西全被那惡婦送入了當鋪,還當了死當,要不回來了。小人損失慘重,心痛欲死。還請楊大人看在我大哥、大嫂的面上,幫小人一把,讓那龔家把小人的損失還回來。欠債還錢,不是天經地義嗎?」

    「幫你?我為什麼要幫你?」楊建修冷冷一笑,「就憑你為了攀附權貴,讓兒子休妻再娶,又為了一已之私逼得自己親生的嫡孫女無路可走,要不是大房仁義,就只能苦守青燈?就憑你薄情寡義,自己住大宅、使奴僕,而撫養過你的親哥哥貧病交加卻不伸援手。大房遇到難處就袖手旁觀?就憑你們夫妻對我那未過門的妻子十幾年來百般刁難,為了一個不顧廉恥的女人就逼她和離?這麼多事情,樁樁件件,足以讓我想要拿你們治罪了。你倒好,還有臉湊上前來求我幫你要債?」

    葉予章被這席話說得大冬天的腦門上竟然冒出大汗來。倒不是楊建修所說的事讓他羞愧,而是想起以後那對葉家二房恨之入骨的鄭氏每日都要在楊建修的耳邊吹枕頭風,楊建修一個不高興就可以伸手把葉家二房給滅了,他就不寒而慄,萬分後悔自己鬼迷心竅,不說躲著楊建修。反而還要往他身邊湊。

    葉予期便知道楊建修願意過來見葉予章一面,就是對他層出不窮的騷擾煩不勝煩,乾脆一席話絕了他的念想,倒不是真的要對葉家二房做些什麼。他歎息一聲對葉予章道:「還不趕緊給楊大人磕一個頭,然後滾蛋?你丟臉不丟臉?」

    「是是,這就滾,這就滾……」葉予章連忙「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連姜氏都顧不上叫,扶著奴僕的手就飛快的出了門。姜氏愣了愣神,忙施了個禮也追了出去。

    「這下好了,終於清靜了。建修,幹得好,對付這種人,就應該這樣。」關氏一拍巴掌。打破了廳堂裡尷尬的氣氛。

    楊建修最喜歡關氏這種爽朗的性子。這讓他總想起那與繼母完全不同的親生母親。見關氏這樣的反應,他放下心來,對葉予期笑道:「我是不勝其擾,所以才用了這個過激的方法,葉伯父不會怪罪我不給你面子吧?」

    葉予期長歎一聲:「人必自取其辱,人才辱之。大病就得下重藥,伯父又怎麼會怪你?建修這一席話,說得好。希望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能聽進去,從而醒悟過來。」

    「我看難。他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關氏對葉予章的改變不抱任何希望,對楊建修一揮手,「走,咱們包餃子去。」

    雖然有這麼一段小插曲,但在關氏的調劑和葉琢的穿科打渾下,並沒有影響什麼。那天的晚飯,在一片溫馨的氣氛中結束。楊建修自己不好出面,便派了下人和楊志輝送鄭曼文回去,這才回家。

    轉眼間,便已是大年十六,聶家大宅燈籠高掛,紅毯鋪地,一派喜慶,原是聶家家主聶昆仲的四十大壽到了。聶貴妃的哥哥、大皇子的舅舅過壽,不要說南山鎮、南雲城,便是京城裡的豪門世家都紛紛派了直系子弟來,登門拜夀。所以從清晨起,便有馬車源源不斷在從四面八方駛來,不到中午,聶家門外兩邊的道路上就停滿了車,晚來的車便要停到停聶家大門足有半裡遠的地方,那些人只得步行一段路才能進門,饒是如此,也沒人敢有怨言。聶家占地極廣的宅子裡更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聶家財大氣粗,請了許多唱戲的、耍雜耍的、說書的到宅子裡頭給客人消遣,聶府的下人全都忙得腳不沾地。

    楊建修自然也跟著袁朝林去了。只是大廳裡有多少王候公爵人家要招待,他們這樣的小官,只能被安排在小偏廳裡,喝一盞茶上一桌酒席,吃完便得告辭給別人騰地方了。這整個過程,只有聶家一個子弟前來打了個照面,陪著喝了一杯酒,算是盡了禮,聶仲昆的面根本見不著。

    楊建修在南雲城當了十年的主薄,對聶家壽宴的情形比新來的袁朝林還要清楚,因此對此並不以為意,只擔心自己呈上去的禮因不貴重,聶仲昆怕是連看都沒看到,白白辜負了葉琢的一番心血。不過他的地位和錢財都有限,也只能做到這一步,再無他法。只希望這給玉雕大師送玉雕的特別之處,能引起聶仲昆的注意。

    然而楊建修這個期望註定要落空。

    這世上聰明人不少,楊建修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早在聶仲昆接任家主之位,並開始過壽時,便有人想要採取這種手段,引起聶仲昆的注意。一開始確實有效,聶仲昆本著提攜後輩、發現人才的想法,還興致勃勃地看過兩年。後來發現這種做法的後果便是送到聶家的玉雕作品堆集如山,哪怕是平常日子,也會有人送上門來。他不勝其擾,乾脆一件都不看。然而這種做法並沒有見效,仍有許多一無所知或是抱著僥倖心理的人送來玉雕。

    所以此時,聶家的一個房間裡堆的全是這一次壽宴得到的玉雕作品,品質高低不等,雕工也優劣各異。

    而聶仲昆也只是把那些王公貴族的禮單看了看,對人情來往做到心中有數,便不再去理會這些東西了,由著他的妻子帶著下人收拾入庫。

    本來這東西收進去之後,有可能會到聶家送禮需要用到這東西,才會去翻出來看看,這一放不知要沉積在這裡多少年。到時候,或許葉琢都已成了孩子的母親,再不動刻刀了。

    但是她運氣好,自去年開始,聶博文就開始接手家裡的一部分產業,家裡的人情來往雖說是主婦的主要任務,但做家主的一定要熟悉,重要的人家,送來什麼禮還得親自過問。所以借著今年聶仲昆辦壽,其妻孫夫人特意叫了兒子來,叫他看禮單,以熟悉人情世故。聶博文嫌這事枯燥,便要死要活地拖著杜浩然過來。

    當下人念到楊建修的名字,說明其送的禮是一件瑪瑙玉雕,一直懶洋洋坐在那裡喝茶的杜浩然猛地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眉毛微擰,不過並沒有出聲說話。直到他回到自己的住處,才叫了自己的隨從:「去,告訴周繼管事,叫他把楊建修送的那件瑪瑙玉雕拿來看看。」

    他在聶家的地位超然,光他幫聶家留出來的原石,不知出了多少極品玉料,幫聶家賺了多少錢。所以且不說一件瑪瑙玉雕,就是更貴重的東西聶家都不會拒絕。

    所以不一會兒,那件玉雕就被送到了他的手上。杜浩然拿著那件玉雕,看了許久,方放了下來,歎道:「這世上,果然有天才。」

    他的小廝杜忘聞言,笑道:「公子說這話,也不怕打嘴。這誰不知道您是天才?原石看上一眼,您就能知道裡面有什麼玉料。你發這樣的感慨,還讓不讓人活?」

    杜浩然笑著踢了他一腳:「哪學來的油腔滑調?滾蛋,把玉雕拿去還給周繼。」

    杜忘笑嘻嘻地將玉雕放回木匣子,抱著出了門。

    接下來幾天,杜浩然沒再提這件事。直到那天跟聶仲昆去挑石頭,他才道:「聶叔叔,我看你壽禮有一件瑪瑙雕琢的玉雕挺不錯,您要是沒用,就送給小侄吧。」

    「瑪瑙雕琢的玉雕?」聶仲昆詫異地看著他。杜浩然不光是眼光高,聶家許多玉雕師的作品,他都看不上,而且他還很少承聶家的情。自己想送他一處大宅,送他錢財,他都不要——當然,以杜浩然的本事,也無需別人送。他隨便賭幾塊極品玉料,就什麼都有了。可現在,他卻開口問自己要一件玉雕!到底是什麼樣的玉雕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聶仲昆不由得好奇起來。

    不過不管是什麼玉雕,哪怕價值連城。只要杜浩然問了,自然不會不答應。聶仲昆向下人揮揮手:「把杜公子要的那件玉雕找出來,拿到這兒來。」

    本來是應該直接送到杜浩然的住處去,以顯示自己大方,什麼樣的玉雕都捨得給。但聶仲昆對那件玉雕實在好奇,忍不住讓下人拿到這裡來,他要看看。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2 10:53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0:03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周折

    因那件玉雕,杜浩然叫拿出來看過,所以管庫房的周繼印象很深,不一會兒就親自抱著那件玉雕來了。

    聶仲昆接過那件玉雕,拿到手上看了看,臉上的表情慢慢嚴肅起來。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當初楊建修聽葉琢說她對那塊黑白色的瑪瑙有感覺、想要雕琢它時,他也沒覺得有什麼特殊。但此時這件玉雕作品看在聶仲昆眼裡,感覺卻是完全不同。

    他能看出,這件玉雕作品是由一塊個具有多種天然顏色的瑪瑙琢制而成。這塊瑪瑙料的主要顏色有醬紅、牙白、水白、黑、紅、灰、黃等,有的只一片,有的成一點,有的為一線,相互交錯,沒有規則,既五光十色,豐富多彩,又斑駁陸離,雜亂無章。在這樣的瑪瑙料上設計,難度極大。一個設計水準不高的人見此料,會不知所措,無從下手。

    而葉琢拿到這塊料後,卻極為巧妙的利用了它的顏色,倒好像這塊瑪瑙的各種顏色,不是天然形成、被她利用,而是由她添上去的一般,她想要什麼顏色就要什麼顏色,想要多少就要多少。這種對原料天然顏色及形狀的精妙到極點的把握和利用,已堪稱大師級別。

    這塊瑪瑙的主色調呈灰黑色,而葉琢把它設計成深山老林、靜谷湧泉,讓人感覺一種深幽的氣氛,用這大篇幅的灰黑為環境色來烘托主體,突出地表現主體人物;而在瑪瑙的中間部分,有比較突出的醬紅色和一層不規則的牙白色。她便把它做成了一尊依石傍泉、飲露食霜、身披白色袈裟的「無量壽佛」,那醬紅色的肌膚和白色袈裟相互襯托,既難得,又真實。耐人尋味。在主體人物的上下前後,有一些部分原料呈水白色,葉琢巧妙地將它們雕成了繚繞的白雲。湍急的泉流,造成了一種靜中有動,無聲勝有聲的「空谷雁鳴谷更幽」的意境,使欣賞者如聞其聲,如見其景,如臨其境。

    而這件玉雕不但設計精妙,雕琢手法也極俱靈性。那尊無量壽佛依石而坐。坐姿舒展,平視微笑,手持如意,人物的表情極為生動傳神,就仿佛這尊無量壽佛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似的;加上環繞在他身邊的流雲月影。蝙蝠飛翔,更點出了他心大量寬,無煩無惱,萬事如意,福壽無量的寓意,讓人一看便忘掉憂愁煩惱。

    所以在雕刻手法上聶仲昆雖感覺到仍有不足,但這一件瑪瑙俏色玉雕,讓他不得不承認已是一件藝術珍品,他雖然擁有許多極品玉料。也擁有頂尖的雕刻手法,更見過無數優秀玉雕師的作品,但仍然為它歎為觀止。

    過了足足有一盞茶功夫,聶仲昆才從那件玉雕上移開目光,問周繼:「這件玉雕是誰送來的?」

    這件玉雕,不但引起了杜公子的關注。便是自家老爺都有過問。所以周繼早在杜浩然將它還回去的時候就叫人查過了,來之前又再一次看了登記資料,加以確認。所以聶仲昆一問,就立刻答道:「是南山縣的縣丞楊建修。他原來是府衙的主薄,最近才當上南山縣縣丞。那天他是跟南山縣縣令袁朝林一塊來的。」

    「去查一下這件玉雕是誰琢制的。」聶仲昆吩咐道,把玉雕放回木盒,「順便把它送到杜公子的院子。」雖然看到這件玉雕,他頗有些捨不得,但杜浩然難得開口問他要東西,他再如何不舍也不好不給。

    「是什麼東西?」聶博文從外面走了進來,好奇地伸手接過木盒,掀開了蓋子。

    「哎,你小心些,別摔了。」聶仲昆見兒子那毛毛躁躁的模樣,不放心地叫道。

    聶博文雙手拿著木盒,抬頭奇怪地看了父親一眼。父親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很少見到他如此著緊的模樣。

    他低下頭去,把目光投向了木盒,發現裡面竟然是一件玉雕。他收起了臉上的那抹隨意,伸出手將玉雕拿了出來,仔細地端詳。

    這件玉雕能讓父親那麼鄭重,必然有它的獨到之處。

    看了兩眼之後,他跟聶仲昆一樣,表情慢慢變得凝重起來。半晌之後,他問了同樣的問題:「這是誰雕琢的?」

    周繼看了聶仲昆一眼,正要回答,聶仲昆卻開口問道:「你覺得這人跟你相比如何?」

    聶博文眯起眼睛看著玉雕,字斟句酌地道:「這人學玉雕的時日尚短,手法還很稚嫩,但雕刻極俱靈性。如果能學得我們聶家的雕刻手法,假以時日,必能跟我一爭高低。而如果這巧奪天工的設計與雕刻同出於一個人的手,那我敗在他的手下,是遲早的事……」

    說到這裡,他忽然神色大變,將目光又投向了那件玉雕。看了良久之後,他抬起頭來,嘴裡喃喃道:「難道是她?」

    「哦?你認識這件玉雕的作者?」聶仲昆問道。

    聶博文沒有回答,轉過頭去看了杜浩然一眼。見他正坐在一堆原石旁邊,正在一塊一塊地過目,就仿佛這邊的事跟他無關似的,聶博文眉頭微皺,問雕繼道:「這王雕是誰送來的?」

    「回公子,是南山縣楊建修。」

    「果然。」聶博文直起身來,將那件玉雕順手就扔回木盒裡去。

    「博文!」聶博文的這個舉動讓聶仲昆大為不滿,「你近段時間,有些浮躁了啊。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無論是作為一個玉雕師,還是聶家的家主,都不能從自己的喜好出發,意氣用事;更不能不愛惜別人的心血。不管你對跟這玉雕的設計和琢制者有什麼過節,這件玉雕的優秀,你是不能否認的,它足以讓你對它付出你所有的尊重。」

    「是,父親,我剛才錯了。」聶博文老老實實地低頭認錯,餘光裡看到杜浩然仍在挑原石,他頓時氣都不打一處來——他剛才之所以被訓,還不是為了杜浩然!偏那小子,卻情都不幫他求一聲,太沒人性了。

    聶仲昆見兒子認錯態度誠懇,臉色緩了下來,又問道:「這到底是誰雕琢的。」

    聶博文嘴角一勾,並不回答他父親的問話,轉向周繼問道:「這件玉雕可是杜公子叫拿來的?」

    「杜公子前幾天叫小人拿出來看過,今天是老爺叫拿的。」周繼答道。

    聶博文點點頭,轉向聶仲昆道:「父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南山縣縣丞楊建修即將續娶的妻子的女兒、今年只有十五歲的一位姓葉的小姑娘雕琢的。浩然曾經幫過她好幾次。」

    說完得意洋洋地看了杜浩然一眼。

    「哦?」聶仲昆詫異地望向杜浩然。

    他自己的女兒喜歡杜浩然,他一直持贊成鼓勵的態度。雖說聶家的女兒一向會跟京城裡的豪門望族聯姻,以爭取到更多的力量支持大皇子和皇貴妃,但聶仲昆卻覺得,如果聶微月能嫁給杜浩然,倒比嫁給名門望族對聶家的作用還要大。畢竟聶家的根基就在這玉礦上,只有這玉礦出產玉料,他們才能有大量的財產去幫助大皇子和皇貴妃。而現在,老的礦脈差不多被開採完了,再不找到新的玉礦,聶家將面臨什麼樣的命運,聶仲昆都不敢想像。京城可有不少人對聶家的玉礦開採權虎視眈眈,其中最具威脅的,就是與大皇子搏弈、要爭奪皇位的二皇子。

    可偏偏杜浩然就不喜歡聶微月,並且對聶博文明確表示過不會娶她。可聶微月就是死追著不放,她自己嫁不成杜浩然,也不讓別人嫁,聶夫人接過來的家族裡好幾個優秀女孩兒都被她給氣走了。可聶仲昆偏偏拿這個小女兒沒法。

    而現在,杜浩然看上了別的女孩子了嗎?

    那邊一直忙著看原石的杜浩然終於停住了手中的活兒,開口道:「我幫葉姑娘,只是因為她這人比較聰明,而且勤奮努力。她這玉雕,只學了一年不到的時間,卻能學成這樣,設計讓人歎為觀止,雕琢出來的東西也極俱靈性,可見她天份極高。如果聶伯父能收她為徒,這對聶家來說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一年不到?」聶仲昆眼睛一亮,本來被聶博文的話引到八卦上的心思又被引了回來。他上前幾步,從聶博文身邊拿過那個木盒,將裡面的玉雕拿出來再看了一遍。看完之後,他點頭道:「果然是好苗子。周繼,你明天親自跑一趟,帶兩個婆子一起把這位姓……」他轉向杜浩然。

    「姓葉。」杜浩然補充一句。

    「對,葉姑娘,你把她接到這兒來,我要當面考考她。如果她真在設計雕刻上有天份,我要收她為徒。」聶仲昆道。

    「父親……」聶博文急了,背著杜浩然對聶博文使了個眼色。

    聶仲昆裝著沒看見。

    他自然明白聶博文的意思。一個天份不錯的徒弟,不過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但一個好的賭礦大師,對於現在的聶家來說是雪中送炭。如果杜浩然對葉琢真有好感,想要娶她為妻,自己想要再把聶家女兒嫁給他,難度就加大了很多。但杜浩然是什麼人?那是一個極驕傲的人,他真喜歡那女孩兒,娶了就是。他聶仲昆甚至聶貴妃再不高興,也別無他法,他又何必去解釋自己幫助這女孩兒的原因呢?

    他肯這樣解釋,那就真是胸懷坦蕩,毫無私心。正如他所說的,完全是為了聶家著想。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求親

    既然杜浩然這麼說,這個面子無論如何是要給的。聶仲昆見周繼愣在那裡,又道:「怎麼還不去?」

    「是。」周繼趕緊應了一聲,便要出去。

    聶博文見了,急道:「父親,您不是一向說要擴大咱們聶家的影響,才辦玉雕大賽的嗎?我覺得要達到這個目的,以後咱們聶家收徒,就規定一定要參加玉雕大賽,並取得一定的名次之後才能有機會成為聶家弟子。這樣能試試他們的真本事,也有藉口杜絕那些親戚朋友的求情。尤其是那些親戚朋友,拒絕又傷情面,不拒絕又盡收些亂七八糟的人,對咱們聶家不好。定下這個規矩,那誰也不好說什麼了。」

    聶仲昆沉吟片刻,點點頭:「還別說,你這還真是好主意。」聶家的旁支和親戚不少,有那想過好日子,或是跟聶家把關係拉近的,總想方設法的要拜聶仲昆為師。為了這事,他煩不勝煩。而採用了聶博文這主意,就能杜絕這種現象。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如果真是一匹好馬,便是收他為徒也無所謂。

    不過他顧及杜浩然的感受,還是問:「浩然,你覺得呢?要不,我先把這位葉姑娘收為徒後再宣佈這個規定?」他還是想知道杜浩然對葉琢的真實想法。

    在這父子倆討論的時候,杜浩然又低下頭去看原石了,似乎他們說的這些都與他無關。聶仲昆這突然一問,他拿著塊原石還愣了一愣,然後才道:「博文這主意挺好的。至於葉姑娘那裡,只要有本事,想來也不會介意多參加一場比賽。」

    看到杜浩然是這樣的態度,聶仲昆心裡大安,道:「好,那就讓她參加比賽。」轉頭對立在旁邊的下人道,「你去告訴周繼。那位葉姑娘不用請了。」

    葉琢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拜師之路經歷這麼一番曲折。不過那天楊建修回來把情況一說,她抱的希望就不大。她前世做過官家夫人,知道大戶人家處理這種無親無戚小人物禮品的做法。再加上壽宴過後聶家一直沒消息來,她便將這事忘到了腦後。一門心思地練習雕刻手法。

    既然婚事定在三月,鄭氏也忙碌起來。除了繡嫁衣和給楊家人準備禮物,她還買了兩個丫鬟來進行調教,準備到時一起陪嫁過去。

    「伯母,等我成親之後,你們就搬過來吧。」鄭氏再一次做關氏的思想工作,「這房子本來就是你們買的。我成親後就空著了。讓這房子空著,你們卻住在那個那麼窄小的地方,您叫我怎麼心安?再說,您要不搬過來,我那嫂子就沒個消停的時候。本來是你們花的錢買的房子,到時倒被我哥哥、嫂嫂占了,這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就算我不答應,他們也會沒完沒了。到時候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所以。你們就搬進來住吧。」

    「照我說,你們成親後就應該住在青雲巷。當初建修就看中了這房子,喜歡這裡。現在住到這兒來。不正合適嗎?離得這麼近,咱們還可以經常走動走動,琢兒去看你也方便。」關氏道。

    鄭氏苦笑一下:「可這房子落的可是我的名字。他要住到這兒來,那不成了倒插門了嗎?這怎麼行?所以還是你們搬過去吧。」

    鄭氏這話,提過很多次了,葉予期和關氏堅決不同意。青雲巷的房子當初買的時候,用的就是葉琢賺回來的錢,是葉琢孝敬母親的心意。不管鄭氏嫁不嫁,都應該是她的。而且葉家大房人在現在這個房子裡住了幾十年,有了感情。根本不想挪窩。最近正好有一家鄰居想要把房子賣掉,他們已跟對方談好,要把那處買下來。等再賺些錢後,在舊房的基礎上重新擴建。

    葉琢見兩人又為這事爭論不休,開口道:「其實這好辦,只要把青雲巷這套房子當成陪嫁就行了。一來陪了一處房產。嫁妝豐厚了許多,堵住楊家那個繼母和妯娌們的嘴,二來嘛,你們在萬福巷住上一陣子後,就可以住到這邊來。」

    「這樣最好,就這麼處理。」關氏一拍巴掌,大力贊成。

    鄭氏也知道葉家要買鄰居那房子的事,便不再堅持提那事了,點頭道:「看吧,只要他願意,那自然好。不過伯母你們不要跟他說這事,如果是礙於情面勉為其難,那就沒意思了。」

    「這倒也是。」關氏能跟葉予期相孺與沫,感情很好,自然跟她善於處理彼此間的關係有關。鄭氏能這麼想,讓她很安慰。

    這也讓葉琢很安慰。她最擔心鄭氏因性格原因,重蹈覆轍。不過現在看來,在被休離之後,鄭氏反思過她的婚姻,從而在處理夫妻關係上有所改變。

    「老太太,舅太太來了。」秋月進來稟道。

    關氏便望了鄭氏一眼。她知道,劉氏以幫鄭氏辦嫁妝為藉口,經常到青雲巷去。鄭氏今天就是為了躲她,才到這兒來的。而劉氏來一次就被關氏以老賣老地教訓一頓,所以她現在幾乎不往這裡來。今兒個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竟然登門了。

    「你住廂房裡躲一躲,我打發她走。」關氏道。

    鄭氏歎了一口氣,站起來進了廂房。

    而秋月也出去把人給領了進來。

    「葉伯母身體可好?」劉氏進來,問候了關氏兩句,就對葉琢道,「琢兒回房去練玉雕吧,我跟你祖母說說話。」

    葉琢便覺得奇怪。自打鄭氏跟楊建修的親事定下來之後,劉氏對她的態度就很親熱,常叫她去鄭家玩;平常到這裡來也要特地叫她從房裡出來說說話,可這會兒怎麼倒趕她走了?」

    關氏也覺得奇怪,想知道劉氏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向葉琢揮揮手:「去吧!」

    葉琢只得離開廳堂,回房去。

    過了大約有兩盞茶的功夫,秋月來請:「舅太太回去了,老太太叫您過去。」

    葉琢去了廳堂,一進門,就看到關氏和鄭氏正一臉古怪地看著她,她莫名其妙,低下頭看了自己的衣服一眼:「我沒什麼不對吧。」

    關氏沒說話,向她招招手,讓她到自已身邊坐下,這才道:「琢兒,你覺得你那兩位表哥怎麼樣?」

    「啊?」葉琢愣了一愣,不過很快反應過來,心裡啼笑皆非。

    「那個……」她想了一想,「兩位表哥都挺好的,既勤奮上進,又老實肯幹。最難得的是,他們還很孝順,舅母叫他們往東,他們不會往西,叫他們往南,他們絕不往北,絕對是舅母和舅舅的好兒子。」

    關氏和鄭氏你看我、我看你,然後關氏「噗」地一聲笑了起來,伸出手指點頭葉琢的額頭道:「你這鬼精靈。」

    「鬼精靈?」葉琢眨眨眼,「為什麼?」

    關氏拍了她一巴掌:「還給我裝傻。」

    葉琢「嘿嘿」笑了兩下,依然瞪大了眼睛看著關氏和鄭氏。

    「行了,本來也不瞞你。」關氏看她那樣兒,忍不住又拍了她一下,道,「你舅母來,向我們求親,說她兩個兒子都很不錯,不管你喜歡哪一個都行。」

    「求親?」葉琢挑挑眉。劉氏想要借這樁親事跟鄭氏和楊建修拉近關係不假,但不會願意讓她兒子到葉家來入贅吧?

    「意思就是,娶你作媳婦,求我們讓你嫁入鄭家。」關氏說到這裡,看了鄭氏一眼。

    鄭氏被她這一看,趕緊表態:「伯母您別看我,在這件事上,我絕不會站到鄭家那一面去的。」

    關氏滿意地轉過頭來,看著葉琢,等著她表態。

    「看我幹嘛?您莫不是想讓我嫁給表哥?」葉琢眨巴一下眼睛。

    關氏斂起笑容,正色道:「你舅母之所以來求親,是因為我跟她說過一句話,就是只要人好,你喜歡,並不一定要入贅,你嫁過去也行。所以如果你喜歡你表哥,祖父和祖母並不會攔你。」

    「我不喜歡。」葉琢搖了搖頭。

    她這答案關氏和鄭氏並不意外。剛才葉琢就說了,兩個表哥雖然其他方面不錯,但就是太孝順了,孝順到對劉氏愚孝的地步。從鄭氏跟劉氏爭執時他們的表現來看,其孝順是沒有原則性的。雖然作母親的都希望兒子能這樣孝順自己,但挑女婿的都不喜歡這種人。這意味著婆媳關係中,他的妻子永遠是最受委曲的那一個。

    既然這件事三個人沒有一個贊成,便沒有必要再討論下去。當下鄭氏回家,葉琢去練玉雕,關氏則張羅著叫下人作飯——在過年前,葉家大房就買了一對母子倆,姓余。現在都是余嫂做飯。

    等葉予期回來時,關氏便把這事給說了。葉予期對那兩兄弟也不是很中意,關氏便托了王婆子去了鄭家一趟,把葉家的意見告訴了她——本來劉氏也應該叫一個中人來探口風的,這樣親事不成相互之間也不會太尷尬。大概劉氏覺得自己說葉家會礙於她的面子,不好拒絕,因此並沒有按規矩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5 07:2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0:13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七章 偷師

    葉琢知道如果自己不點頭,葉予期夫婦和鄭氏是不會同意鄭家的親事的,倒也放心,每日除了仍堅持劈香、練習雕刻之外,她常常到街上去,看街上來來往往的面孔;還會到花園、樹林邊去,看花鳥蟲魚。創作的靈感都來源於生活,想要讓手中的雕刻「活」起來,還得在這方面多下功夫。

    不過她有前世繪畫的功底,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掌握「形」之一字,在這方面所需要花的功夫不多,她最缺的,還是玉雕手法。她的基本功是葉予期所教,其他的東西全靠摸索自悟,這雖然能讓她在技法上大開大闔,不受傳授者刻板技藝的束縛,所雕刻的東西不生匠氣,卻也造成了她雕刻手法稚嫩,有些地方處理得很不成熟的毛病。初學的時候這些毛病還可以原諒,可現在她在雕刻上日漸熟練,還仍出這樣的問題,這對於葉琢來說,是不可忍受的。

    這也是她極想成為聶家弟子,渴望得到聶仲昆指點的原因。

    現在聶家既然進不去,跑到作坊去看那些玉雕師雕刻,便成了葉琢那段時間常做的事。

    玉雕界不是論資排輩的地方,而是以實力說話。雖說葉琢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但傳言她一出手,針對玉琢坊的一場大禍就被化解於無形。再加上她設計的玉雕讓玉琢坊名聲大躁,生意興旺,故而玉琢坊的四位玉雕師對她極為尊敬。再因大家的雕刻手法都傳自于聶家,算是一脈相承,手藝之高低都在細微之間。而這些細微之處又不是看一眼就能學會的,所以大家雕刻的時候,並不避著人。葉琢要看,他們自然不會不讓。

    而葉琢練了那麼久的劈香。眼力又豈是其他人所能比的?再加上她學習玉雕全靠悟性,就這麼一搭眼功夫,就能看出這些細微中的不同。於心中仔細揣摩。再回去練習練習,就能把這些東西變成自己的本事。所以這段時間,她感覺自己在玉雕上大有收穫。

    不過玉琢坊這四位,就算水準再高,看了一段時間之後,把他們的一些東西學到手後,葉琢便再無可學。如此。她便將目光投到了其他作坊之中。

    幸好現在是冬天,衣服厚實,容易裝扮。她將衣服一換,再在臉上鼓搗一通,便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年輕男子。問葉予期要一塊玉料,裝著要加工玉料的客人,到各個作坊去走走看看。遇到感興趣的玉雕師,她便將玉料拿出來,要求他當著自己的面加工玉料。南山鎮來來往往的外地客人極多,而且客人怕作坊把自己的玉料換掉或損壞,甚至把邊角料扣留下來作戒面,往往會提出這當面雕刻的要求。因此葉琢去了三、四家作坊,找了幾位玉雕師雕刻。倒也平安無事。

    把依仁街最優秀的幾位玉雕師的手法偷學到手之後,葉琢把目光投向了聶家坊。

    杜浩然隨口透露的劈香的練習手法都讓她大獲裨益,也不知這聶家特有的雕刻手法有多厲害。而這聶家坊裡,便有聶仲昆的一位親傳子弟在坐鎮,這位子弟又帶了三位徒弟,如果能親眼看到他們雕刻。想來必能一窺聶家的雕刻手法。

    葉琢到別的作坊去偷學手藝的事,葉予期是知道的,他知道這事對孫女會有很大的幫助,雖不大贊成,卻也不攔她。然而得知葉琢把主意打到了聶家樓,他被嚇了一跳,趕緊阻止道:「琢兒,聶家就是靠這門手藝屹立不倒,可謂是保命的手段,所以他們收徒極嚴,而且只能是聶大師的親傳弟子方能學得聶家獨特手法,其他人只是沾些皮毛。你這樣去偷學,可是犯了他們的大忌,被人發現會給葉家造成大禍的。咱們還是老老實實過日子吧。過段時間就要舉行大賽了,以你的水準,拿到好名次成為聶家弟子是不成問題的,何必冒這個險去偷學呢?」

    葉琢想想當初跟著楊建修去南雲城時,她的打扮連最親近的葉予期都看不出,卻被杜浩然一眼識破,心裡便也有些沒底,想了想道:「有客人進去時,我就跟著進去看看,我自己絕不拿玉料點名叫他們加工,這樣做就算被發現,也不過是說我好奇心重,想去見識見識,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葉予期想了想,點頭道:「這樣做最好。」

    於是葉琢便精心打扮了一番,在看到一輛並不顯眼的馬車停在了聶家樓門前,一位穿著素雅的女子被兩個婆子簇擁下了車,緩緩走進了聶家坊,她趕緊從魏大祥的馬車上下來,也跟著走了進去。

    他們這一進去,便有一位中年男子迎了上來,笑著對那女子道:「這位太太,您可是需要加工玉料?」

    那女子點了點頭:「我想請你們這裡的聶師傅雕刻一件玉雕。」

    「好的,太太這邊請。」那中年男子領著女子往一個屋子走去,而那門頭上掛著一個牌子,寫著「女客室」三個字。想來因這做玉雕需要坐下討論等待,聶家坊便特意分了女客室出來,招待女客。而那裡,男子是不能進的。

    葉琢見了,大為懊惱。她今天裝扮成了男子,自然不能跟進女廳去,只得對迎上前來的男子道:「我想看看你們這裡的玉雕。」

    「客人這邊請。」那男子含笑著將葉琢帶進了一個屋子。那屋子四面都是博古架,架子上擺放著許多玉雕。葉琢走到架子前,仔細地看了起來。看不到聶家坊的師傅雕刻,看看成品也是好的。

    葉琢仔細地看著博古架上所擺的玉雕,頓時全身心都被眼前的這些東西吸引住了。這些東西不但玉質極好,設計也都不錯,最難得的是,它們的雕工比起葉琢在外面看的來,要好很多,尤其是一些細節的處理,更是讓葉琢心裡暗暗佩服。她此時更想看那位聶家弟子雕刻了。

    這時,她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招待那位女客的中年男子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位太太,聶師傅來了,您有什麼問題儘管跟他說。」



第一百二十八章 挑拔

    「聶師傅?」葉琢聽到這三個字,心裡就更癢癢了。但因葉予期不讓她帶玉料來加工,此時一身男裝也不方便湊上去看,只得祈求一會兒來個男客人,也要求聶師傅出來討論討論,甚至當面雕琢。

    想是這麼想,葉琢卻很快就把心思放下,全身心地投入到眼前的玉雕作品裡去。同行是冤家,她既進到玉雕這一行,做了玉雕師,便不好經常跑到聶家坊來看這些成品,被人發現就麻煩了。現在有機會進來,自然要多看看,仔細地揣摩揣摩。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勤奮好學感動了老天,她剛沉浸到玉雕裡去,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外面進來,還伴隨著聶家坊夥計的聲音:「……我們這裡的玉雕都是名家雕刻的,公子不妨先看看,再決定要不要在我們這裡雕刻。」

    這腳步聲和夥計的說話聲直到葉琢身邊,這才戛然而止。葉琢抬起頭來,轉眼一看,只她身邊站著一位眉清目秀、穿絳紫色錦鍛長袍的年輕男子。他正要抬眸看向博古架上的東西,見葉琢抬起頭來,便轉過頭來禮貌地對她笑了一下,拱拱手道:「這位公子您也來看玉雕?」

    葉琢回了一個微笑:「是的。聽說聶家坊的玉雕無論從設計還是雕琢手藝上來說,都還不錯,所以就來看看。」

    那人轉頭向博古架上打量了一眼,挑挑眉頭:「我也是這麼聽說,所以來看看。」又轉頭問地葉琢,「貴姓?」

    「姓鄭。」

    「哦,鄭公子好。」那人拱了拱手,「小姓江。」

    「江公子。」葉琢回了個禮。

    那江公子微微頷首,便轉過頭去,仔細地看起玉雕來。葉琢見狀,也不再說話。雖然她希望這位公子能拿出玉料來加工,讓她開開眼界。但讓她想方設法地去跟這人搭訕套近乎,她卻做不到。前世帶來的骨子裡的傲氣,不容她為了這樣一個目的,就跟陌生男子陪笑臉。

    那江公子端詳著架上的玉雕。還時不時地問一下夥計那玉雕的價錢。可看了一會兒,他便搖搖頭,輕輕歎了一口氣。

    「怎麼?這位公子,架上的玉雕都沒有讓您滿意的嗎?」那夥計見狀,趕緊問道。

    江公子皺起眉頭,道:「這些玉雕,要說雕刻得特別好。也不見得,偏偏價錢還那麼貴,你們聶家這是賣名氣呢?」

    聽得這話,不光是那夥計,便是一直站在葉琢身邊招待她的那位留著山羊鬍子的男子的臉色都微微變色。很顯然他在聶家坊的地位要比那夥計高,上前一步對江公子道:「這位公子,我們聶家坊玉雕所用的玉料都是中高檔玉料,雕琢這些玉雕的玉雕師都是聶大師門下培養、並經過層層考核這才能派往各處獨當一面的。在同行業裡面也算是佼佼者。因此我們聶家坊所出品的東西,價錢雖然比別處貴一些,卻物有所值。」

    「是嗎?」江公子隨手拿起放在架上的一個玉鐲。看了一眼,道,「那你說,如果我自己拿玉料來,雕刻一個這樣的玉鐲,你們收多少加工費?」

    「這件玉鐲是聶大師的親傳弟子聶師傅所雕刻,如果請他出手,同樣質地的一個玉鐲,收費是二百兩銀子。」

    因所擔的風險不同,質地不一樣的玉料。加工費是不一樣的。不過你的玉料不好,自然也請不動名家幫你雕刻,作坊會推薦相應的玉雕師。如果你堅持要名家幫你雕刻,費用就要比普通玉雕師高很多。

    「二百兩?」江公子叫了起來,將玉鐲放回到架子上,鼻子裡哼了一聲。「就這水準,還二百兩銀子的加工費?你們這不是賣名氣是什麼?」

    作為賣家,什麼樣的客人都能遇到。有些外地客人並不知道聶家的權勢,為了壓低價錢,便對玉雕多加挑剔。所以聶家坊的這位山羊鬍子雖然很不高興,但還是耐心解釋:「聶師傅是我們聶家的旁支子弟,因聰明伶俐,勤奮好學,從十歲起就被聶大師收為親傳弟子,跟在大師身邊學玉雕十二年,是我們聶家這一代子弟中水準極高的一位玉雕師,聶大師對他多有誇讚。如果聶師傅所雕琢的玉雕還不能入得了客人的眼,想來客人也很難找得出比這更好的作品了。」

    「聶大師的親傳弟子?還學玉雕十二年?哼,我看,也不過如此。水準還比不過人家學玉雕一年不到的。」江公子撇了撇嘴。

    除了他自己以外,屋裡其他人都幡然變色。

    聶家坊的兩人一聽這話,便知道這人不是誠心買玉雕的,而是專門來找茬的,臉色自然不好看。山羊鬍子更是面露焦急之色。因為這間屋子與招待女客的屋子是緊挨著的,木制的房子又不隔音,偏偏這人說的話又極大聲,聶博易就在那邊坐著跟剛才那位女客討論玉雕加工的事,這話一定讓他給聽見了。聶博易是聶仲昆的三弟子,因悟性好資質高,在聶仲昆那十來個弟子中,也算得是出類拔萃的,再加上他本是聶家人,便養成了他目空一切,高傲好強的性子。這話要是給他聽到了,必然會有一場爭執。

    而葉琢聽到「學玉雕一年不到」這句話,心裡便隱隱感覺不妙——這句話,怎麼像是在說她呢?

    「不知這位公子嘴裡說的學玉雕一年不到、卻水準比我高的人在哪裡?我倒要請教請教。」一個穿月白色繡淺黃雲紋錦袍的男子走了進來,這人二十多歲年紀,看那面容,跟聶博文有幾分相似,看來,這應該就是聶家坊的首席玉雕師聶博易了。

    一見聶博易進來,山羊鬍子便歎了一口氣。其實這件事最佳處理辦法,就是裝作沒聽見這客人所說的話,由著他抱怨幾句,然後客氣地把他送走,就算完事。而現在,聶博易這麼一出來,事情就要變糟,你說你跟一個客人爭執這些東西。不是掉自己的份麼?到頭來,還什麼都爭不清楚。因為客人就是不喜歡你所雕刻的東西,就說其他人的好,你還能拿他去治罪?而你這店大欺客的名聲。算是傳出去了。

    江公子見聶博易進來,眼裡閃過一抹喜意。不過這抹喜意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不屑。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聶博易,問山羊鬍子:「這就是你剛才嘴裡說的水準極高的玉雕師?」

    聶博易什麼時候見過別人帶著這樣不屑的目光看自己?頓時勃然大怒,對江公子道:「對,我就是他嘴裡所說那位玉雕師。我聽說,客人你覺得我的玉雕不堪入目。值不得那麼多加工費。那我倒要問問你,你嘴裡說的那位學玉雕一年不到、雕刻水準卻比我高的人在哪裡?如果你說不出所以然來,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是特意到我們這聶家坊來砸場子的?」

    聽得這話,山羊鬍子暗暗叫苦。聶博易這哪裡是息事寧人?分明是挑起事端。這件事,想要善了都難了。以聶博易的性子,他非得扯上那人比個高下不可。

    江公子卻不說話,伸手在懷了掏了掏,拿出一個錦盒。走到桌子旁邊放下,打開錦盒,從裡面拿出一個玉鐲來。遞到聶博易的面前,嘴裡一面道:「就憑你這樣,我說幹唾沫你都還以為老子天下第一,自以為了不起。吶,這就是那位雕琢的玉鐲,你仔細看看,人家是不是比你強?」

    葉琢一看那個錦盒,就知道今天這事她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了。那錦盒還是她設計的,為玉琢坊專用。而裡面所裝的,不用看她就知道。定然是那個牡丹花玉鐲。那天她到作坊去,正好遇到一個人拿著塊玉料過來,那羊脂乳白的玉料上,帶著一抹極漂亮的青綠色色帶,而那人的要求,則是要雕刻成玉鐲。還指名要她雕刻。當時葉琢一看就喜歡上了那塊玉料,腦子裡的構思不用想就浮現出來了,於是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回去後只花了一天的功夫,就把這個玉鐲給雕刻出來了。

    只是她當時被玉料吸引住了,根本沒看那執玉料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眼前這位江公子。

    而這位江公子,雖然口口聲聲說她比聶博易強,但這哪裡是讚揚,分明是拉仇恨!這是跟葉家有仇,想要借聶家的力量把剛剛起步的玉琢坊徹底打趴下啊!

    這人到底是誰?

    葉琢把那人打量了幾眼,想要在他身上找到蛛絲馬跡。然而從頭到腳地看了兩遍,也沒看出什麼端倪。

    此時門外走進幾個人來。葉琢抬眼一看,卻是在她前面進來的那位女客,後面跟著她的兩個婆子。那女客進來之後,直接往聶博易這邊走來,走到他身邊停下,眼睛望向聶博易手中的那個玉鐲。

    這麼三個人走進來,聶博易卻像是沒看到一般,眼睛盯著那個玉鐲,一動不動。而那個玉鐲,則在他手腕的轉動下,那朵綠意盈盈的牡丹盛放在他的眼前。

    那女客看清楚玉鐲上的牡丹,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伸手就要去拿玉鐲。聶博易被忽然伸出來的手嚇了一跳,拿著玉鐲下意識地往旁邊一閃,手上一滑,玉鐲便飛了出去。

    「啊」的一聲,一直盯著那個玉鐲的山羊鬍子見狀,心都要提起來了。急步上前,想要伸出手把那玉鐲接住,但因他離聶博易有四、五步遠,哪裡能接到,眼看那個玉鐲就要掉到地上摔碎了,他閉了一下眼睛,不忍再看,卻聽得「咦」地一聲,玉鐲落地的聲音卻沒有傳來。他睜眼一看,玉鐲已被他接待的那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公子拿到了手裡。

    「謝謝,太謝謝了,這位公子,要不是您,這個玉鐲就有可能摔碎了。一會兒小店會送您一份禮物,權當謝禮。」山羊鬍子原是這聶家坊的掌櫃,姓孫。見玉鐲被葉琢接住,大為感激。雖然這玉鐲的玉料並不是什麼極品,就是摔碎了聶家坊也不是賠不起。但它的主人卻是一個對聶家坊百般挑剔的人。想來便是聶大師親自出馬,用好玉料幫他重新雕琢一隻,也不一定能讓他滿意。到時候,聶家坊就等著被敲詐吧。而他這個掌櫃,也別想再做下去了。

    葉琢將玉鐲小心地遞給孫掌櫃,笑道:「不客氣。」待他接穩,這才後退幾步,站到旁觀的位置上。她練習劈香。無論是眼力、反應能力還是手眼協調能力,都已出神入化,便是與武功高手相比也不遑多讓。接一個下落的東西,對她而言還真不是難事。至於利弊關係。她當時並沒有多想。現在想來,能幫聶家坊一把,讓他們少受些損失,或許能消除一些他們對玉琢坊的敵意。

    而那位女客,目光卻停留在了葉琢身上,好一會兒才將目光移開。

    「嘭嘭嘭」,玉鐲的主人。江公子拍了拍胸脯,一臉的驚嚇,「嚇死我了,我還怕這玉鐲就這樣沒了呢。這樣的玉料和這雕工,可是再難找到了。要是讓你們打碎了,我哭都沒地方哭去。」說著,伸手過來,便要從孫掌櫃手中拿過玉鐲。

    「讓我看看行嗎?我一定一定會小心的。」女客忽然出聲道。

    江公子看了看女客。見她雖然人到中年,皮膚倒還保養得好,穿著一件深紫色五彩刺繡鑲邊對襟褙子。外披銀狐輕裘披風,頭上雖然只插了一個簪子和兩朵珠花,但一看那簪子和珠花閃閃發光,就知道是上品。很顯然,這是個有錢人。

    他猶豫了一下,這才點頭道:「好吧,你小心些。」

    葉琢和孫掌櫃聽得這話,都不約而同地看了他一眼。剛才還把這玉鐲說得像他的命一樣,現在卻輕易的給一個陌生的女子看。他就不怕這女子把玉鐲給打碎了?

    想到這裡,兩人都回憶起剛才那場面。玉鐲下落的位置離這人最近。但他卻絲毫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看來,他是巴不得這玉鐲被打碎吧?

    想到這裡,孫掌櫃慢慢地退了出去,過了大約半盞茶功夫,他才又回到屋子裡。

    葉琢見狀,放下心來。

    聶家所用的掌櫃。不應該是一個廢物。這孫掌櫃,應該是叫下人去套那位公子車夫或隨從的話去了吧?等他離開,也一定會跟蹤他的。真希望能查得出這江公子的來歷,以消除聶家坊對玉琢坊的敵視。此時的玉琢坊還是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而聶家坊則是彪形大漢。它想要滅掉玉琢坊,不過是伸出一根指頭的事,哪怕現在葉家有楊建修撐腰!

    她再一次打量了江公子一眼,想確定他是謝家還是龔家派來的。想置玉琢坊於死地的,應該就是這兩家吧?可從這人的穿著打扮極長相來看,實在看不出什麼來。

    那只玉鐲此時雖然在那位女客手裡,但聶博易的目光仍停留在它的上面。待女客看完,把玉鐲還給那位公子,那玉鐲再被放入到錦盒裡去,聶博易這才醒過神來,開口問道:「這玉鐲,真是一個隻學了一年玉雕的玉雕師雕琢的?他是誰?」

    「怎麼樣?我說你比不上她,你還不信!現在服了吧?」江公子那語氣和神態,讓屋裡人都想把他給掐死。

    「到底是誰?」聶博易暴怒了。

    「哎,你們搞搞清楚,我是客人,而且是你們問我話,怎麼反倒像審問犯人似的?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孫掌櫃連忙上前,用手按了按聶博易的肩膀,笑著對江公子道:「還請江公子恕罪。我們聶師傅一聽到有人玉雕手藝高,就急著想向人請教,絕不是有意要冒犯您。」

    江公子得意看了聶博易一眼,下巴一揚:「這才對嘛,手藝不如人,就要虛心向別人請教,別看到碗大一個天空,就以為老子天下第一,自以為了不起了。」在聶博易想要掐死他之前,他終於又道,「那個人,就是你們對面的玉琢坊葉老闆的孫女。她在短短時間內雕刻了兩件玉雕,賣了個高價的事,你們不會不知道吧?不是說你們聶公子當時還在場,而且幫了葉家大忙嗎?」

    「是她?」孫掌櫃詫異地道。

    「誰?孫掌櫃,是誰?」聶博易是那件事之後才被派到聶家坊來的,而且因為那件事聶博文和杜浩然都插手了,葉琢又年輕貌美,孫掌櫃生怕下人們亂嚼舌頭,引起公子的不滿,曾下令不許聶家坊的人再議論這事。所以聶博易根本不知道前頭發生的事。

    孫掌櫃本不欲多說,但他深知聶博易的性子,當下不敢隱瞞,道:「是玉琢坊葉老闆的孫女,曾有人想害葉家,故意拿了一塊好玉料去雕刻,玉雕師雕壞了,就逼著要賠償。是葉家那位十五歲的姑娘當場改刀,將那塊玉料和邊角廢料重新設計雕刻。因為其設計精妙,雕工也極俱靈性,兩件玉雕賣出了高價,葉家不但渡過了危機,還賺了一筆錢。據說,那姑娘當時學玉雕的時間不到一年。」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6 11:3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0:16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事態發展

    「這塊玉鐲,就是她雕琢的?」聶博易的目光投向那個錦盒,臉上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任誰被客人說自己的玉雕不如一個學玉雕不足一年的小姑娘,心情都不會好,更何況像聶博易這樣心高氣傲的人。

    「正是。」江公子卻嫌聶博易還不夠生氣似的,又往火上澆油,「你看看人家這玉鐲雕的,那才叫水準,而且收費也不貴,像這樣的玉鐲,只收了八十兩銀子的加工費。你的水準不如別人,還敢收二百兩銀子!這不是賣名氣還能是什麼?罷了,我那塊玉料,還是找葉姑娘雕刻吧。」說完拿起桌上的錦盒便要走。

    「站住!」聶博易一個箭步攔在了江公子面前,怒喝道,「你到這兒來一個勁地挑拔離間,激起我對玉琢坊的怒氣,你到底是誰派來的,想要幹什麼?」

    葉琢微微點了點頭。這聶博易雖然脾氣火爆,但至少還不笨,在這妒火中燒的時候,還能想到這個。當然,這也跟江公子演技的拙劣有關。他似乎太過急於求成,生怕聶博易不恨她葉琢,挑拔得太過明顯。

    江公子哪裡肯承認?從懷裡又摸出一個錦盒:「我怎麼挑拔離間了?我今天來這,就是慕名而來,希望你們能幫我雕刻一件玉器,看,我玉料都帶來了。」說完把錦盒打開,露出裡面的一塊玉料。這是一塊江水綠的冰種料子,如壯漢的拳手一般大小。這樣的料子雖不是極品,卻也算是高檔料子了,像這麼大的。價值上萬兩銀子。

    江公子見大家看到這塊玉,都默不作聲了,便是聶博易都閉上了嘴,又得意地道:「這塊玉。比那個玉鐲的玉料還要貴,我聽說你們聶家坊的雕工好,不是玉琢坊那種小作坊能比的。而且聶大師的徒弟,名聲極響,想來不會浪得虛名,所以才拿著玉料到這裡來看看。誰知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在我看來,聶師傅的手藝也不過如此。得,我還是到玉琢坊去雕刻吧。」說完收起那塊玉。便要往外走。

    「你……」聶博易見他要走,還想攔他,孫掌櫃一把將他拉住,搖搖頭輕聲道:「不管怎麼樣,他終究是客人。要是因為客人說咱們手藝不精就把他強留在店裡。事鬧大了,咱們聶家幾十年積攢下來的名聲就毀了。不如讓他去。就算他到外面說咱們的手藝比不過玉琢坊,也翻不起什麼大浪。咱們聶家的名聲,又不是自己吹出來的,還能一捅就破?怕什麼!」

    說完,又對聶博易使了個眼色。聶博易也知道孫掌櫃的精明,他這時放江公子走,應該有什麼後招。只得忍住怒火,停住腳步。眼看著江公子離去。

    不管孫掌櫃有什麼後招,葉琢是不可能放過那位江公子的,此時見他離開,便趕緊跟了出去。然而剛走到大門口,就見兩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她定睛一看。心裡暗暗叫苦。

    到聶家坊來,她最怕的就是遇見杜浩然。這傢伙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火眼金睛,不管她裝扮成啥樣,似乎能看穿她的偽裝,認得出她來。今天進來之前,她還在馬車上看了好一陣,確認杜浩然和聶博文並不在聶家坊,才跟著那位女客進來。卻不想現在馬上就要出去了,還會在門口遇上他們兩人,實在是太倒楣了!

    她只得停住腳步,避到一旁,心裡祈求著杜浩然把她當成空氣,對她視而不見。

    然而她這個願望終究落了空,杜浩然走了幾步,竟然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眉頭一皺,眼眸直直地向她望來。

    葉琢心裡「咯噔」一下,知道杜浩然認出她了。此時再躲避,倒顯得心虛有鬼。她乾脆抬起頭來,對杜浩然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過眼裡隱隱露出了一些哀求之意。

    她這一雙眼眸,就像嬰兒一般純淨,如同一汪碧潭,清澈見底,不染任何雜質。而那眼裡露出的哀求,竟讓人無端地生出一絲憐意,想要把她護在懷裡,不讓她受到絲毫傷害。

    杜浩然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想法,猛地被自己嚇了一大跳,連忙將目光轉移開去,不敢再看葉琢。

    「怎麼了?」聶博文忽然發現走在身邊的杜浩然不見了,轉過頭來尋他,卻見他正站在一個少年的面前,臉色似乎有些微紅。他趕緊走了過來,狐疑地看了杜浩然一眼,然後望向葉琢,思索著這人自己是否認識。

    「哦,沒事。我晃眼覺得這位公子有些面善,還以為是一位故人,誰知定睛一看,卻是認錯了。」杜浩然連忙轉向聶博文,「走吧。」說完抬腳便往裡面走去。

    杜浩然向來不說謊話,他的話聶博文自然深信不疑,掃了葉琢一眼,便轉身跟在杜浩然後面進了屋子。

    葉琢舒了一口氣,轉頭一看江公子早已沒了影,連忙急匆匆追了出去。待到門口見到江公子正坐上一輛馬車,她這才放下心來,上了魏大祥的車,指著那輛車道:「剛才有一穿絳紫色長袍的人上了那輛車,跟著他。」

    魏大祥見那輛車已啟動,忙揮動鞭子,駛著馬車跟了上去。

    「魏大哥,如果我下車,您能跟著他嗎?」葉琢知道魏大祥等人這一段時間跟蹤已跟出經驗來了。而自己剛才跟江公子相識,如果自己跟在後面,定然會被他發現,那樣更加容易打草驚蛇。倒不如下車,讓魏大祥去跟他的好。

    「沒問題。」魏大祥很自信。

    「那就在前面的鋪子前面把我放下來,你繼續跟著他。」

    「好。」此時才出依仁街巷口,魏大祥倒不擔心葉琢走回去不安全。他將韁繩一拉,讓馬車停了下來。等葉琢下了車,這才駕著馬車飛快地追著前面那輛車而去。

    葉琢到鋪子裡裝模作樣地逛了一圈。這才出來,回了玉琢坊。

    且說聶博文和杜浩然進了聶家坊的大廳,就見聶博易和孫掌櫃在那裡爭執,聶博易面紅耳赤的。似乎很是激動。直到兩人走到他身邊,他這才發現過來,趕緊轉身施禮。

    而孫掌櫃早就發現聶博文和杜浩然了。躬身施禮道:「大公子,杜公子,您二位來了?」

    聶博文對他點點頭,看向聶博易:「五哥,這是怎麼了?」聶博易跟他是同宗兄弟,在家族裡排行第五,聶博文雖然在家族裡排行十二。但因是家主的長子,皇貴妃的親侄兒,下一代的家主繼承人,為突出他的地位,大家都稱他作大公子。這跟皇族宗室兄弟稱「大皇子」的道理一樣。

    聶博易見聶博文。像是看到了大救星,趕緊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又激動地道:「我正要讓孫掌櫃給葉家下帖子,邀那位葉姑娘一戰,偏孫掌櫃不同意,說這事不宜太過計較,別人說她的玉雕比咱們聶家坊的強,那就讓他們說去,咱們只需要作縮頭烏龜便好。」

    聽得這帶情緒化的話。孫掌櫃苦笑了一下,解釋道:「咱們聶家坊是什麼樣的地位?用得著跟他們這些小作坊比嗎?那豈不是太抬舉他們?這要是贏了不見得如何有面子,可真要輸了,那咱們聶家坊可真完了!」

    「那咱們就由著這巴掌打到臉上,讓別人說我這學了十幾年玉雕的聶大師的親傳弟子,不如一個自學玉雕一年不到的小姑娘?然後被別人這麼說。還吭都不敢吭一聲?這事要傳出去,別人非得說咱們默認玉琢坊比聶家坊的玉雕好,葉家小姑娘的玉雕水準比聶大師的徒弟強不可。讓別人這樣講,我倒是無所謂。可叔父這些年利用比賽招徒所造出來的聲威就算毀了。以後,咱們還有臉說咱們是南雕第一大派嗎?有比咱們強的玉雕師出來,二皇子會不會加以利用大加扶持?」

    聶博易這話說得孫掌櫃啞口無言。他抬起頭來看著聶博文,期望大公子能拿個主意。

    聶博文被聶博易這話說得笑了起來,道:「五哥,事情沒你說的那麼嚴重。一個小姑娘而已,以她的力量想要威脅咱們聶家的地位,無疑於蚍蜉撼大樹。」見聶博易張嘴要說話,他搖了搖手指,「不過你說的情況,也不能不防。這樣吧,你以私人的名義,下個帖子,就說要跟她比試比試,只要她能贏了你,我就讓我父親收她為親傳弟子。」

    聶博文的話聲剛落,孫掌櫃就大聲叫起「好」來。把優秀的玉雕人才一網打盡,收為已用,既壯大自己的力量,又杜絕外來勢力扶持他們變大變強,歷來是聶家幾十來的所實施的政治策略。把葉家那個極有天賦的小姑娘收攏到聶家的陣營中來,剛才所遇到的所有問題都解決了。

    叫完好,孫掌櫃又提出心裡的疑問:「不過,葉姑娘能贏得了五少爺嗎?這條件,是不是高了一點?」

    聶博易聽到聶博文提出的條件時,臉色脹得通紅。聶博文提出這樣的條件,莫非真認為葉家那小姑娘比自己強?此時聽了孫掌櫃的話,他心裡稍微好受了一些。轉過頭去,眼睛緊緊地盯著聶博文。

    聶博文笑道:「輸了,豈不是更好?一來證明咱們聶家的玉雕水準沒人能超過;二來也挫挫她的銳氣,免得她自以為自己的雕刻水準已很了不起了。如果以那樣的心態進到聶家來,她絕對學不好玉雕。她輸了,我會告訴她去參加大賽,只要能進到前二十名,我父親一定會收她為親傳弟子。這樣經歷一番波折,對她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杜浩然看了他一眼,伸手用碗蓋拔了拔剛上上來的茶,對此事一言不發。

    「那小人這就去下帖子?」孫掌櫃問道。

    「嗯,去吧。」聶博文揮揮手。

    「等等。」屋外走進來三個女人,為首的那一位,正是先前進到聶家坊來的那位女客。

    孫掌櫃一見,暗暗叫苦。剛才發生了那樣的事,他根本沒空顧及這女客,後來跟聶博易爭執。再加上聶博文和杜浩然到來,他便把她給忘了。剛才大家的談話,也不知道這位女客聽到了多少。

    「這位客人,不知您有何吩咐?」他只得上前去。招呼這位女客。

    「我姓顧,住在蘆蕩湖邊的顧家宅子裡。剛才無意中聽到幾位的談話,私以為對那位葉姑娘有些不公。前頭那位江公子的話。想來大家都很明白,他是想挑起聶家坊來對付玉琢坊。現在幾位明明知道他的不良居心,仍要去為難那位葉姑娘,我不知道幾位公子到底是如何想的。」

    聶博文見這女子穿著不俗,氣質高貴,顯然不是普通人,忙解釋道:「這位太太您誤會了。我們並不是想要為難她,只是我們這位玉雕師見她技藝不錯,才想與她一決高下。這于葉姑娘而言,其實是一件好事。畢竟不是誰都有資格能成為我們聶家坊玉雕師的對手的。這場比試,不管輸贏。至少我們把她放到了對等的位置上。經此一役,她只會名聲大躁。」

    「哦?照這麼說,這對葉姑娘而言,是好事囉?」顧太太挑眉問道。見聶博文很肯定地點點頭,她又道:「雖說如此,但葉姑娘一平民出身的小姑娘,被你們聶家人挑戰,而且地點很有可能就設在這聶家坊內,評判也是你們這幾個聶家人的。這對她可不公平。這樣吧,既然這事我親眼看到了,那我便做一個評判者,比試的地點也改在我那顧家宅子裡,就是玉料也由我來準備。只是比試完了之後,那兩件玉雕要歸我所有。你們不得問我要加工費。不知這事你們意下如何?」

    聶博文跟杜浩然對視一眼,見杜浩然不置可否,而聶博易和孫掌櫃似乎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便道:「好,就這麼辦吧。不過不知顧太太哪時方便?」

    「葉姑娘那裡,我自會去跟她親自說一聲,如果她同意,時間就定在三日後吧。三日後巳時整,我在顧家宅子大廳恭候各位,到時聶師傅只需帶上自己的雕刻工具就行了。」她福了一福,「告辭。」說完,帶著兩個婆子緩緩離去。

    聶博文見她走遠了,這才轉過頭來,看著孫掌櫃:「這位顧太太是誰的夫人?」

    孫掌櫃搖了搖頭:「不認識。不過前段時間城中徐老爺那處蘆蕩湖湖畔兩進的宅子被人租了去,似乎租這宅子的就是姓顧。想來應該是外地客商,到南山鎮做生意的吧?公子容小人派人去查查,最遲明天便可知道消息了。」

    聶博文點了點頭,換了話題道:「你先把這幾天的帳本拿出來,送到我們的住處,我要看看。」

    「是。」孫掌櫃忙應了一聲,轉身去拿帳本。

    話說葉琢回到玉琢坊,把葉予期拉到後院的小屋子裡,將剛才所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葉予期聽得這話,氣得胸潮起伏:「是誰這麼恨我們葉家?看我們好不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又出這樣的妖蛾子。」又問,「琢兒,會不會是謝家?」

    葉琢搖了搖頭:「這個就不知道了,謝家我也讓唐大哥他們盯著,最近沒見有什麼動靜啊。不過謝家有可能,別人家也有可能。畢竟同行相欺,別的作坊老闆看到咱們玉琢坊生意興旺,心裡氣不過,鬧這麼一出噁心噁心咱們,也是有的。」

    「那咱們怎麼辦?」

    「我想,以孫掌櫃的精明,應該不會上那人的當,打壓咱們玉琢坊的。不過那位聶師傅倒是個心高氣傲、沉不住氣的,想來他會找上門來,要跟我比試比試。」

    葉予期一聽擔憂起來:「這個可不大好比試。輸又輸不得,贏又贏不得。這要輸了,咱們玉琢坊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名聲就會受影響。人家會說,看,傳得那麼邪乎,可真要比起本事來,還是跟聶家坊差得遠。那些妒嫉咱們的作坊,可等著看咱們笑話呢。這事一出,必然會給傳得沸沸揚揚,讓咱們臭名遠播。可你真要贏了,聶家的名聲可就毀大發了。而聶家的怒火,可不是咱們能承受得住的,那將是滅頂之災呀。更何況,聶公子和杜公子幫過咱們好幾次的忙,這要讓聶家的名聲毀了,咱們良心也不安呢。唉,想來想去,最好還是別比,要比的話,也只能認輸。」

    「等他們來說這事時,您再把這番話說出來。想來他們應該能顧全大局,不會意氣用事的。」事已至此,葉琢也別無他法,只得出言安慰葉予期。

    祖孫倆正說著話,外面傳來了一個柔美的聲音:「這可是玉琢坊?葉姑娘可在這兒?」

    「她怎麼來了?」葉琢聽出是那位女客的聲音,納悶道。

    「是誰?」葉予期問。

    葉琢把這女客的事說了,想了想道:「我看她不像是奸詐之人。祖父您先出去跟她說說話,我把臉洗洗,再換件衣服,一會兒再讓秋月引她進來。」她去聶家坊時,因怕秋月扮男人扮得不像露了餡,就把她留在了玉琢坊裡。

    「好。」葉予期匆匆出去了。葉琢則在秋月的幫助下,換衣改裝了一番,便讓她出去把那女客引進來。



第一百三十章  顧夫人

    不一會兒,那女客跟著秋月走了進來。

    當時在聶家坊,葉琢跟著這位女客進門時,因走在後面,並沒有看清楚這位女子的面容;後來又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江公子身上,對她也沒有多加關注。此時見她進來,才發現這女子三、四十歲年紀,容貌只能稱得上清秀,但一雙丹鳳眼卻分外有神,而且舉手抬足之間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高貴的氣質,身上的衣服首飾乍一看並不奢華,但內行人一搭眼就知道價格不菲。

    雖在打量這女子,但葉琢在她進門時就站起來迎了上去,臉上帶著微笑:「這位夫人,作坊簡陋,招待不周,還請見諒。如若不嫌棄,請這邊坐吧。」說完作了個手勢,把這女子往一旁的椅子上讓。

    自把這裡買下之後,她就專門辟了一個屋子出來,讓人重新粉刷修整,然後親自佈置,做了一個小客廳。雖也不過是一張八仙桌,幾把椅子,外加條案矮櫃,但經葉琢的手一佈置,這裡放一盆盆栽,那裡放一個花瓶,牆上掛些字畫,椅上鋪著顏色素雅的坐墊,又在窗外栽種了些竹子,整個屋子便顯得整潔雅致,不沾一絲俗氣。

    那顧夫人看到葉琢的長相及穿著打扮時,眼裡就閃過一絲驚詫;再聽到葉琢對她的稱呼,她眉毛微微一揚,臉上露出訝然的神色來,笑道:「你怎麼叫我夫人?剛才在聶家坊,他們都叫我太太呢。」

    這天朝的稱呼是有講究的。民間的女子成了親,不管家裡多有錢。也只能稱太太;只有官宦人家或王公貴族的女子,才能被稱作夫人。

    而據顧夫人瞭解,眼前的這位小姑娘不過是出身小商賈或工匠之家,生長在南山鎮這個小地方也沒見過什麼世面。更是被生活所迫做了玉雕匠人,她這一生見過幾個夫人?又怎麼一張嘴就敢稱自己作夫人呢?

    而且,容貌的美麗倒也罷了。這是上天的賜予;卻不想這位姑娘的氣質出眾,比她見過的大家閨秀都還要出色幾分。要知道,氣質這個東西,是在出身、眼界、學識、胸襟的滋養下慢慢形成的。試想,處在社會最底層、身邊都是為生活汲汲營營的人,這樣的環境又怎麼能讓她具有睥睨天下、高雅自信的氣質呢?可她在這位葉姑娘身上,竟然看到了這樣的氣質!

    葉琢見問。微微一笑:「夫人身上有一種高貴的氣質,跟那些太太們可不一樣,想來必然出身不凡。這樣叫,絕對沒錯的。」

    顧夫人笑了起來:「不管葉姑娘這是真心話還是奉承話,我都喜歡聽。」

    「請坐。」葉琢請顧夫人坐下。待秋月上過茶後,她抬眸問道,「不知顧夫人來此,可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

    顧夫人再一次訝然。見到她這種地位的人,那些升斗小民無不巴結奉承,期望能多聊些閒話,以拉近彼此的關係。卻不想這位葉姑娘卻只把她當成最普通的客人,一句廢話都不想與她多說,態度是如此的不卑不亢。讓人不自覺地把她放在了同等的地位上,予以尊重。

    不過她並沒有回答葉琢的問題,而是不緊不慢地端起桌上的茶來,拔了一拔碗蓋。

    要是以往,她是不會在這種地方喝茶的。誰知道這些茶碗是不是乾淨呢?可見到葉琢這樣的人物,她不由得好奇起來。想進一步看看葉琢是怎樣一個人——有些人再如何會裝,細節卻是假裝不了的,便是以茶待客一道,便能看出許多端倪。

    茶碗只是市面上最普通的瓷碗,但卻十分乾淨,潔白的瓷器被碧綠的葉片映襯著,煞是好看。隨著碗蓋的掀起,一股清香從茶碗中飄了出來,沁人心脾。

    「夫人放心,茶碗是洗淨後再用沸水煮過,極乾淨的。茶葉雖不昂貴,卻也是家祖父在深山一位老友處購得,正宗的明前茶。」葉琢見顧夫人拿著茶碗只是看著,便解釋了一句。

    顧夫人聽得這話,把茶碗舉到嘴邊,抿了一口,抬眼笑道:「好茶。」這茶雖不是什麼名茶,卻有一種清新的氣息,讓她這喝慣了好茶的人,都忍不住叫起好來。

    見葉琢只問了那一聲,就神態安寧地坐在那裡,不再催促,由得自己慢慢品茶,顧夫人又暗自點了點頭,道:「剛才在聶家坊,有一位自稱姓江的公子,一直在聶師傅面前誇讚葉姑娘的雕工好,收費也便宜,還把葉姑娘雕刻的一隻玉鐲拿了出來,說聶師傅手藝不如你,卻收費那麼貴,賣的不過是名氣。聶師傅氣不過,在那位客人走後,便欲下帖子與葉姑娘比試比試,聶家的大公子是後來才到的聶家坊,得知此事,說只要姑娘在比試中贏了聶師傅,就請他父親收姑娘為親傳弟子。」

    說到這裡,她看了葉琢一眼,又道:「江公子和聶公子他們說這事的時候,我正在聶家坊看玉雕。一來對葉姑娘好奇,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子竟然會從事男人們才做的事情;二來也欽佩你學玉雕不到一年就能取得如此成績,擔心他們提出來的比試對你不公平,所以便自告奮勇地跟他們說,由我來通知你,並把比試的地點設在我家裡,玉料也由我來出。只不知葉姑娘願不願意跟他們比試,如果不願意,我也可以幫你跟他們解釋的。」

    說完,她抬起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直直地看著葉琢。

    葉琢從桌上端過茶杯,用碗蓋輕輕地拔動著飄浮在上面的茶葉,好一會兒,這才抬起眼來,對顧夫人一笑:「不瞞夫人說,葉琢聽到這些話,心裡有些亂。家祖父、祖母年老,膝下無子無孫,我從二房過繼到大房來,就是要支撐起這個家,所以才不辭辛苦,努力地學習玉雕。這作坊是在我過繼後,祖父以我堂兄用命換來的錢辦起來的,不過是想求一家人溫飽。而我學玉雕,也只是不想讓玉雕師欺我家無人,隨意拿捏。

    我也沒拜過師傅,只是在祖父指點下隨意練習。要說我的玉雕水準有多高,實在是說不上。前段時間也是被人逼到了絕境,才冒險一試,出手雕刻。坊間傳聞我有多厲害,不過是看我是女子,又僥倖挽救了葉家,當作一個故事激勵大家而已。想來以聶公子的睿智,必不會相信那奸妄小人的話,以為我葉琢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挑釁聶家。我葉琢雖不是很聰明的人,卻也不是笨蛋,又怎會做出這種以卵擊石的事情來?」

    再者,聶家是什麼樣的人家?聶大師的親傳弟子又是什麼樣的水準?聶師傅要是跟我比試,豈不是抬高了我,貶低了他自己?不管聶師傅贏不贏,這事傳揚出去,對聶家坊的名聲都不好。所以,還請顧夫人把這番話轉達給聶公子和聶師傅聽,就說葉琢不敢與聶師傅比試。不過聶師傅如果實在是堅持要比的話,那我也只能接招就是!」

    「好!」顧夫人一拍桌子,望向葉琢的眼睛變得晶亮。她發現她越來越喜歡眼前的這位小姑娘了。

    聶家的地位在這南山鎮人看來是何等的高貴?聶大師的親傳弟子的名聲又是何等的響亮?可眼前的這位小姑娘,聽到聶家的人遷怒于她,聶大師的親傳弟子要找她比試,神色之間竟然沒有一絲張惶,小小年紀竟然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氣度。

    這還不算,她微一沉吟之後,說出來的這番話,也是剛柔並濟,滴水不漏。先是示弱,把自己的境況說出來。這樣的話一說,不光是聶家人,便是她這中間人都覺得羞愧,覺得自己再逼這個小姑娘比試,那真叫做不厚道,純粹是以大欺小;而且她這示弱讓人絲毫生不出一點輕視之心。緊接著,她竟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地來了一句:如果他還要比試,那我接招就是!這話說的有膽有識,讓人一聽就覺得豪氣頓生,對這小姑娘肅然起敬。

    「葉姑娘,我這就過去,把你這話告之他們。接下來如何,我一會兒再來告訴你。」顧夫人站了起來,抬腳便要往外走。

    「不敢勞顧夫人跑來跑去。」葉琢卻喚道,「秋月,你跟著顧夫人過去,有什麼話,你帶回來就是了。」

    「是。」秋月施了一禮,走到顧夫人身邊。

    顧夫人一愣,緊接著就笑了起來:「行,那就讓秋月傳話。」說完,微笑著出了門。

    葉琢見她臉上並沒有不愉之色,松了一口氣,起身把她送到玉琢坊門口,這才回了屋子。

    這顧夫人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插手這事到底是什麼用意,葉琢一無所知,所以自然不能由她代表自己去聶家坊傳話。她要是亂說話,這麻煩可就大了。因此,葉琢也顧不得顧夫人高興不高興,直接派了秋月跟著過去。有秋月在,便不怕她在中間搗鬼。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9 12:2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1:26 P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她是玉妃?

    葉予期見顧夫人離去,立刻回了裡屋,向葉琢詢問剛才發生的事。剛才他不在場,一來顧夫人是女客,二來他全身心地信任葉琢,相信她一定能圓滿地把這件事情處理好。此時聽了葉琢的話,立刻贊許地點點頭,放下心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顧夫人帶著秋月回來了,這一回,葉予期並沒有避出去。剛才裝著不知道倒還罷了,可現在知道了這事,如果他還不在場,會讓人看輕了葉琢。他現在,得給葉琢撐腰。

    顧夫人見葉予期也在座,跟他見了禮,這才坐了下來。不過她並沒有急著說話,而是拿過茶杯,慢慢地喝了幾口茶,見葉琢臉上一直帶著微笑,靜靜地坐在那裡,並不催她,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口道:「剛才,我一字不漏地把你的話跟聶公子說了。」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看了葉琢一眼:「聶公子倒沒說什麼,只是看著聶師傅,問他是什麼個意思。聶師傅聽了你最後一句話,似乎挺生氣的,說既然你這麼自信,放出這樣的話來,那他就跟你比試比試,不過他是以個人的名義跟你比試,輸贏自負,與聶家無關。」

    這回復,正在葉琢的預料之中。她點點頭:「不知比試的時間定在什麼時候?地點在哪裡?」

    顧夫人對葉琢越發的讚賞,道:「三日後巳時,在蘆蕩湖邊顧家宅子裡。到時我會派馬車來接葉姑娘的。」

    「如此就有勞顧夫人了。」葉琢站起來,對她施了一禮。

    「葉姑娘這是要接下挑戰了?」顧夫人追問道,又轉頭看了葉予期一眼。「你不用跟你祖父商議商議嗎?」

    葉琢還沒說話,葉予期就擺了擺手,道:「不必商議了。我家遇到大事,都是靠我這孫女的主意才轉危為安的。所以。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既然聶師傅一定要比試,那我們就接下這份挑戰了。」

    顧夫人見葉琢也點頭贊同葉予期的話,站起來道:「好。那就這麼辦,三日後,我在家裡等著葉姑娘的到來。」又道,「放心,聶公子說了,不論輸贏,聶家都不會怪罪葉姑娘,遷怒于玉琢坊的。還請葉老太爺和葉姑娘別擔心。」

    葉予期一聽這話就放下心來,舒了一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

    將顧夫人送出門去,葉琢這才有空問秋月:「顧夫人過去真是把我的話一字不漏地說了一遍?」

    「是。不過,她說的時候。把姑娘最後一句話給著重強調了一下,而且露出很看不起聶師傅的樣子,聶師傅這才被激得跳起來,說一定要跟姑娘比試。」

    葉予期聽得這話,眉頭皺了起來:「怎麼這顧夫人好像巴不得你跟聶師傅鬥起來似的?她到底是什麼人?想要幹什麼?」

    葉琢出神地看著窗外搖曳的竹子,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想來是跟聶家不和的人吧。」

    「跟聶家不和?」葉予期聽了一驚,「聶家權勢滔天,誰敢跟他們不和?」

    葉琢沒有再說話。在南山鎮的人看來。這聶家就是天,有能力遮天蔽日。可在京城的權貴來看,如果聶家不是跟大皇子有關係,也就是一群匠人罷了。而這位顧夫人,明顯就是從京城裡來的。她要是跟聶家不和,無聊之下想看聶家的一出好戲。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看,這事要不要跟你繼父說一說?」葉予期又問。

    葉琢搖搖頭:「不必了。把這事傳出去,對誰都沒有好處。越少人知道越好。」

    「還是你考慮周全。」葉予期歎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魏大祥來回報,說那位江公子似乎是外地的客商,在南山鎮的客棧裡住了一晚,今天早上就坐船去了鄰縣。這其間,也沒見跟誰聯繫,實在查不出跟誰有關係。

    葉琢知道魏大祥他們的能力有限,出了南山鎮,就是想查也有心無力;而聶家那邊,想必會追查那人的身份。她安慰了魏大祥兩句,付了酬勞,便將這事丟開不管了,專心練習玉雕。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那天早上吃過早飯,一輛低調裡透著奢華的馬車便停在了紫衣巷外面,曾跟在顧夫人身邊的一位姓朱的婆子敲響了葉家的大門。葉予期不放心,帶著年前買的小廝江波坐著魏大祥的車,跟著坐著顧家馬車的葉琢、秋月一起到了蘆蕩湖邊的顧家宅子裡。

    這蘆蕩湖是位於鎮子北邊的一個大湖泊,鎮上有錢人家都在這裡或建或買一處宅子,以供夏天避暑之用。而顧家宅子則處在一處山坳裡,一面臨湖,三面環山,在這二月初春的時節,倒是既暖和又清靜,風景又極美麗。宅子占地不大,也不過是三、四畝地的樣子,房子只建了兩進,其餘的地方,或引活水,或栽花草樹木,或做亭台樓榭,佈置得極為清雅。便是葉琢這前世見過大世面的人,也不禁大加讚賞,想著什麼時候有錢了,也來這裡建一個宅子,作這樣的佈局。

    朱婆子引他們進了大門,沿著種滿花木的小徑,穿過一道拱門,來到了一處大廳裡。此時時間還早,聶家人都還沒有來,顧夫人倒是在座了。

    見了葉琢和葉予期來,她忙迎了上來,讓人給葉予期上了好茶,又拉著葉琢去看了一回兩間廂房,道:「一會兒你們就分別在這裡雕刻,以一柱香的時間為限,葉姑娘可有什麼異議?如有的話,儘管提出來。我能幫的一定幫。誰叫咱們都是女人呢,這女人要做點事,真不容易。」

    葉琢心裡揣摩著這顧夫人向她示好的用意,一面笑道:「原來有人到玉琢坊刁難,我帶著秋月在那天夫人坐過的屋子裡雕刻了兩件玉雕。後來有人就一直懷疑,覺得那玉雕不是我雕刻的。今天跟聶師傅比試,我不想再被人這樣質疑。不如我們都在大廳裡,當眾雕刻。顧夫人意下如何?」

    顧夫人深深地看了葉琢一眼,點了點頭:「如果聶家的人同意,我自然沒問題。」

    說話間。便有婆子來報,聶家人到了。

    「有請。」顧夫人道。說完這話,她不但沒迎出去,反倒是走回廳堂裡在主座上坐了下來。直到聶博文、聶博易、杜浩然帶著他們的下人進了廳堂,她這才欠了欠身,笑道:「大家來了?請坐吧。」又喚,「阿媛。上茶。」

    倒是葉予期感激于聶博文和杜浩然上次幫葉家的大忙,極熱情地上前招呼見禮。

    大家互相見了禮,寒喧了幾句,聶博文便開口道:「想來顧太太一會兒還有事要忙,不敢耽擱顧太太太多時間。我們還是現在就開始吧。」

    「好,那就開始。」顧夫人轉頭看了那叫阿媛的丫鬟一眼,阿媛拍拍手掌,兩個小丫鬟捧著兩個一模一樣的錦盒從裡面走了出來。

    顧夫人指著那兩個錦盒道:「這錦盒裡裝的,分別是兩塊玉料,是誰也沒看過的。葉姑娘早你們半柱香到這裡,為免你們質疑我給她看過玉料,便由聶師傅先挑,挑中哪個盒子。就用哪個盒子的玉料進行雕刻。為避免作弊,比試的地點就在這大廳之上,而時間則以一柱香的時間為限。你們可有異議?」

    聶博易皺了皺眉頭:「顧太太就不能找兩間屋子出來,讓我們分開來雕刻嗎?」在他看來,聶家的雕刻手法是極為珍貴的,雖說就看那麼幾眼不可能全部學會。但讓人看了去終歸不好。

    顧夫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聶師傅就不怕我在那屋裡藏著一個高明的玉雕師,幫葉姑娘作弊贏了你?」

    聶博易脹紅了臉,張了張嘴,不過最終什麼也沒說,轉過頭來看著聶博文。

    還沒等聶博文說話,顧夫人又淡淡道:「這樣吧,我找一間屋子,聶師傅和葉姑娘各帶自己的下人進去,兩位共用一間屋子雕刻。這樣你們的雕刻手法既不會讓外人看到,也能防止對方作弊。大家覺得如何?」

    「這樣最好。」聶博易搶先答道。雖然如此一來,他就得當著葉琢的面雕刻,但葉琢自己都忙不過來,怎麼可能有閒暇看他雕刻呢?所以,倒是不怕被葉琢將他的手法學了去。

    顧夫人點點頭,正要吩咐阿媛將錦盒捧上來,讓聶博易選,就見一個婆子匆匆走進來,對她稟道:「夫人,南山縣縣令袁大人和吏部尚書馮大人的父親馮老太爺求見。」

    這話一出,屋裡幾人均變了臉色。

    袁大人,不用說自然是袁朝林;而那位馮老太爺,他的兒子,便是從南山書院出身、現在在朝庭裡做吏部尚書那一位,是南山鎮除了聶家之外最有權勢的人。這代表著官方和民間最有地位的兩個人一同前來,而且還用了「求見」二字,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眼前這位顧夫人,地位絕非一般。

    「他們怎麼來了?」顧夫人皺了皺眉頭,不過還是道,「有請。」

    聶博文見婆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門口,顧不得猜測顧夫人的身份,道:「顧太……顧夫人,這場比試只是我族兄與葉姑娘的私下切磋,被人知道了如果牽扯到兩家作坊身上,實在是不好。您看,是不是另給我們安排一個地方,好讓顧夫人在此接待袁大人和馮老太爺?」

    「這個……」顧夫人面露難色,「我這宅子,不過是兩進,後宅並不適合聶公子進去。再說,我一婦道人家單獨住在這裡,今天藏了聶公子等人在屋子裡,要是一個不小心碰巧讓袁大人和馮老太爺及下人們知道,我的名聲可就要毀了。所以,恕我不能滿足聶公子的請求。」

    說完她又道:「其實吧,袁大人和馮老太爺都是有地位的人,跟聶家的關係應該很好,他們就算知道此事,也絕不會亂嚼舌根的。咱們是玉雕比賽,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何必躲躲藏藏呢?不如請他們一起來做評判,聶公子意下如何?」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已由遠及近,快要到門口了,聶博文苦笑一下,拱拱手道:「全憑夫人作主。」今天這事,他怕是掉入這位顧夫人精心設計好的圈套裡了。只是事已至此,他想做些什麼都已不能。

    「下官袁朝林(小民馮成增),叩見玉妃娘娘。」門外忽然傳來兩個響亮的聲音,然後兩個人一跨進屋子就跪下來了,朝著上位磕了三個響頭。

    「玉妃娘娘?」聶博文驚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光是他,其他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驚愕地看著顧夫人,然後在聶博文的帶領下,相繼跪了下去:「叩見玉妃娘娘。」

    「都起來吧。在外面,沒有玉妃娘娘,只有顧大師。」顧夫人抬了抬手。

    「顧大師?」葉琢眉頭微皺。玉妃這個人她聽說過。前世她是公候之女,皇宮是常進的,大大小小的妃子她基本上都見過,唯獨這位玉妃,總是幽居在皇宮的角落裡,從不見外人。但顧大師這個稱呼,似乎也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啊!」她差點輕呼出聲,趕緊用手捂住了嘴巴。她想起來了,當初秋月跟她介紹玉雕的時候,就曾說過,有一位極厲害的女玉雕師,叫顧塵,在玉雕界與聶大師齊名。因她雕琢的風格與聶家不同,而且又待在京城裡,人們便把她那一派稱作北派。

    可這位顧大師,怎麼又是玉妃呢?而且皇宮裡的妃子,是可能隨便亂跑、滿世界溜達的嗎?還有,她這麼熱心地幫著張羅甚至促進自己跟聶家的這次比試,這又是為什麼呢?

    葉琢抬眼看著顧塵,心裡驚疑不已。

    見大家都站了起來,顧塵道:「都坐吧。袁大人和馮老太爺要沒有什麼急事,就坐一會兒。聶家坊的聶師傅要跟玉琢坊的葉姑娘私下裡切磋玉雕手藝,咱們看完他們的比試再說。」

    「是。」袁朝林和馮成增本就沒什麼事,只是驚聞玉妃在此,這才相約而來見一個禮。此時見她如此說,哪裡敢有什麼意見?推辭了一番,在顧塵的堅持下便坐了下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頓悟、突破

    顧塵看向聶博易:「你挑一個盒子吧。」

    聶博易看了聶博文一眼,然後隨手指了一個盒子。

    這玉妃從份位上來說,比聶家的皇貴妃要低上一等,而且也沒聽說很受寵。但人家畢竟是皇上的妃子,在聶家,便是聶仲昆在她面前都得畢恭畢敬。就算她是玉雕北派的顧大師,與南派是對立的,現在這場比試,也得在她的指揮下進行。

    兩個捧盒子的丫鬟,今天專門穿了一紅一綠兩種顏色的衣服,以免在選盒子的時候弄混,造成不必要的糾紛。此時顧塵見聶博易選了盒子,便指著那丫鬟再問了一句:「聶師傅選的是穿紅衣服的丫鬟捧的盒子嗎?」

    「正是。不過在顧大師面前,小民可不敢稱師傅。」聶博易躬身道。

    顧塵一笑:「這師傅二字,不過是對咱們玉雕師的尊稱,無礙的。」說完示意那穿紅衣的丫鬟把盒子打開,然後捧著走到眾人面前請大家看清楚裡面的玉料。

    原以為,以顧塵這玉妃和顧大師的兩重身份,再如何出手的都應該是極品玉料吧?然而躺在錦盒裡的不過是一塊花青種玉料,上面夾雜著一些青綠色的斑點。

    聶博易看了自己這塊玉料,臉色有些難看,不過在顧塵面前,他也不敢說什麼,只是道:「不知葉姑娘的那塊玉料是什麼樣的,我很好奇。」

    顧塵笑了一下,伸手示意穿綠衣服的丫鬟把她手裡的錦盒打開,捧到眾人面前。

    聶博易一看那塊玉料。臉色頓時好看起來。葉琢那一塊玉料,雖說質地上比他那一塊要好,是北方常用的和田籽玉,但它卻是一塊完全白色的玉料。而且還呈偏平型。葉琢以前的作品之所以被人稱道,就是因為她善做俏色,即利用玉料的不同顏色進行設計雕琢。以達到巧奪天工的效果。可這麼一塊全白的玉料,形狀也是規規整整地扁平形狀,想做俏色是不可能的了,想要利用它天然的形狀來設計什麼,也不可能。可以說,這樣一塊玉料,饒你有再多的巧思妙想。都不可能做出什麼讓人驚豔的作品來。

    倒是他那塊翠綠的玉料,只要動動腦筋,再施以精湛的雕刻技藝,不說做出技驚四座的作品來,把葉琢比下去。那應該是沒有懸念的。

    而聶博文和杜浩然看了這兩塊玉料,臉上的神情各異。聶博文是面露喜色,而杜浩然的臉上開始帶有一抹惋惜之情,可當他的目光落到葉琢臉上,看到她不但沒有露出沮喪之色,反而若有所思,似乎正在思考如何設計雕琢這塊玉料時,他臉上的表情頓時放鬆下來。

    自打這個錦盒一打開,顧塵就看著葉琢。此時見她如此表現,顧塵的臉上露出滿意地微笑來,道:「這兩塊玉料都不大,還請兩位用一柱香的時間雕刻。不管你雕刻出來的作品效果如何,一旦逾時不交,就算輸了。兩位準備好了嗎?如果準備好了。那現在就跟著兩個丫鬟進花廳去吧。」

    聶博文站直身體,信心滿滿:「準備好了。」

    「我也沒問題。」葉琢道。

    「那就祝兩位雕刻出完善的作品來。」顧塵點點頭。

    她身後的婆子則走了出來,作了一個手勢:「兩位請跟我來。」說完便轉過身,朝門外走去。聶博易看了聶博文一眼,便跟了上去,他身後的小廝提著工具箱也連忙跟上。葉琢向顧塵福了一福,便帶著秋月跟在了後面。

    顧宅的花廳離大廳並不遠,只出了門向左拐便到了。葉琢進到花廳,心裡暗暗感激起顧塵來。想來在她提出要跟聶博易在一個地方雕刻的時候,顧塵就知道了她的想法,所以此時安排的這個花廳,面積並不大,裡面的陳設似乎也為這次比試特意佈置過,兩架砣機並排而放。因屋子不大的緣故,彼此的距離只有一丈多。砣機之旁,還靠窗放著兩張桌子,桌前各一把椅子,再除了水盆這些雕琢時必不可少的東西,便再無他物。

    東西都一樣,也沒什麼好選的,聶博易直接走到左邊的砣機旁,示意小廝把東西放下。

    婆子讓丫鬟把玉料拿出來,放到各自的桌子上,然後點燃了一根香,插到香爐裡,便行了一禮,道:「老身帶著丫鬟就在外面侯著,聶師傅和葉姑娘有什麼事,或是提前雕刻完畢,喚一聲就行。」說完帶著丫鬟退了出去。只餘下聶博易、葉琢和各自的下人。這是顧塵故意避嫌的緣故,以免聶家的人以為她們北派要偷學南派的雕刻手法,所以顧家的下人都沒有留下。

    聶博文勝券在握,而且骨子裡極瞧不起葉琢這種野路子出身的人。所以一言不發,自顧自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拿起那塊玉料仔細端詳。不管時間有多緊,在雕琢之前,把玉料的特性摸透,再依此設計它的形狀,哪一處如何雕刻都做到心中有數,是每一個玉雕師在雕刻之前要做的事情。

    葉琢來參加這次比試,心裡對於輸贏並不是很在意,贏了對玉琢坊並沒好處,可如果能贏,她也不會故意輸給聶博易,所以她對此毫無壓力。不過選到那塊玉料時的,倒不是因為她不在乎輸贏而淡定,而是她一直都認為,一個優秀的玉雕師,是應該無論拿到什麼樣的玉料都應該雕刻出最滿意的作品來,而不僅僅做自己最拿手的東西。所以這塊玉料,她只把它當作了一個挑戰。

    所以此時她也坐了下來,拿著那塊玉料,靜靜地感覺玉料的特點。而那種溫潤的感覺,從手心裡一直流淌到了她的心靈深處。這是玉的感覺,柔和,安寧,舒適,沉靜,能撫慰她躁動的心,讓她的靈魂慢慢沉澱和安詳。

    一點一點地,玉料的紋理通過手指,傳入到她的腦子裡。哪裡有瑕疵,哪裡最溫潤,哪裡有一道綹,哪裡如凝脂一般細膩,她都一清二楚。慢慢地,這塊玉料在她腦子裡一點一點地變化,最後形成了一個完美的玉雕作品。

    她睜開雙眼,看向了聶博易。雖然剛才的構思讓她有一種衝動,狠不得立刻拿起刻刀,把腦子裡的想法付諸于現實,將玉料變成她所想的東西。但她並沒有忘記今天來比試的初衷,她要把聶家的雕刻手法偷偷學到手。

    一柱香的時間很緊,所以聶博易細細地把玉料揣摩了一遍之後,走到砣機旁邊,開始琢制起來。他要先把玉料琢製成他所要的形狀,然後再用刻刀進行細加工。

    葉琢眼睛半閉,似睡非睡,給人的感覺她似乎已進入到了入定狀態。而實際上,她透過半開的眼瞼,將聶博易的一舉一動都收入了眼底。劈香的練習,使得她的眼力比任何人都好,說是明察秋毫都不過份,所以即便是聶博易跟她有一定距離,他的任何細微動作,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聶博易拿起刻刀,神情變得專注而認真起來。整個人就如同那剛出鞘的寶劍,鋒芒畢露,銳不可擋。他的刻刀準確而又有力地抵在玉料上,手腕一揚,一條如天邊彩虹的弧線出現在玉料上,流暢而美麗。緊接著,手起刀揚,動作越來越快,刻刀仿佛跟他身體的一部分,與他整個人融合成了一體。他的身體隨著刻刀有節奏地舞動著,手到之處,刀影陣陣,石屑紛紛而落,玉料隨著他的刻刀而不斷地發生變化。哪裡運用什麼刀法,哪裡需要如何雕刻,他似乎完全不用琢磨,純熟的技法所帶來的就是不加思索,心隨意動,隨心所欲……

    心隨意動,隨心所欲!

    對,就是隨心所欲。心中有形而玉無形,手隨心動,心隨意動,當手、眼、心、意毫無干礙地達到驚人的一致時,你所雕刻出來的玉雕就是腦子裡想出來的形狀,你想讓它變成什麼樣子,就能成為什麼樣子……

    頓悟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葉琢的腦海,她瞬間領悟到了聶家玉雕技法的精髓。

    她驀地睜開眼睛,眼睛裡透出來的亮光,仿若黑暗之中最閃亮的星辰。她拿起桌上的刻刀和玉料,飛快地舞動起來。原來糾結的雕刻技法,現在都被她拋之腦外,她只想用她手中的刻刀,當成她以前寫字和畫畫的筆,隨心所欲地勾畫出她心底裡最想表現的東西,它將融入她的靈魂,它完全無關技法。她整個人已不再是以前古井不波的狀態,她進入了一種新的境界,這個境界同樣是心無旁騖,但此時她的心是歡暢流淌的,如同長河一般奔騰不息喧囂到了極致,她整個人如同江水一般活了起來,她的目標是一望無際的蔚藍的大海。

    起伏的動作落之無痕,揮動的手臂早已成了一道道重影,石屑如同霧氣一般將葉琢籠罩在其中,一塊玉牌在她的手中慢慢成形。當她雕刻之後打磨完畢,放下工具時,原先點香的婆子走了進來,嘴裡喝道:「時間到。」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10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1:28 P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三章 顧塵的驚歎

  秋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剛才,可擔心死她了。眼看那柱香一半都不到了,姑娘還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當時她真想出聲提醒啊!但跟了姑娘這麼久,她太知道她的性子了。姑娘這樣做,必然有她的道理,自己出聲提醒,或許還會壞她的事。所以她只能乾著急。

  還好還好,在剩下三分之一香的時候姑娘動起來了,而且動作極快,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快得讓人瞠目結舌。她終於在香燒完之前,放下了工具。

  只是,姑娘花這麼短的時間雕刻的玉雕,會有聶博易的好嗎?

  秋月仔細地看著葉琢的臉,她希望能從姑娘的臉上提前知曉答應。

  然而葉琢卻面無表情,沒有沮喪遺憾也沒有歡喜,只默默地將手中的玉牌放回錦盒裡,收拾好桌上的工具,緩緩站了起來。

  聶博易也站了起來,然後抬起頭,有些驚疑地看著葉琢,忍不住出聲問:「你……雕刻完了?」他依稀記得,當他開始雕刻的時候,葉琢還半閉著眼睛不知在幹什麼。後來他進入狀態,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動手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雕刻的。但他可以肯定,她根本沒用多少時間。

  玉雕這行當,可謂是熟能生巧。那些學徒們在剛動手學習雕刻時,每下一刀都無不是慎之又慎的,生怕把玉料給雕刻壞了,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這葉琢如果真是學雕刻不到一年。那麼哪怕她天賦再好,在一柱香的時間裡雕刻一件作品也是不易。更何況,她還耽誤了這麼久的時間!想來,這次她是自動放棄比賽了。

  想到這裡,聶博易松了一口氣。

  不可否認,跟葉琢比試,他雖然很有自信,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壓力。因為他只能贏不能輸。如果輸了,他不知道回到聶家,他面臨的將是什麼樣的命運。但那位江公子說出那樣的話之後。他便沒有了退路。除了與葉琢進行比試,將她擊敗,他再無別的路可走。

  葉琢每一次雕刻,都喜歡在事後默默回憶當時的情景,進行總結、反省和感悟。此時雖然雕刻完了,但她的心仍然沒有平靜下來,腦子仍在不停地轉動思索。所以聽到聶博易的問話。她並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聶博易本來就看不起葉琢,此時見自己跟她說話,她還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心裡極為生氣,鼻子裡「哼」了一聲,拿起桌上自己的玉雕作品。轉身就往外走。那紅衣丫鬟正要過去幫忙收拾。見他出去,連忙拿起錦盒跟上。

  「葉姑娘,請。」那婆子見狀,示意綠衣丫鬟把葉琢的錦盒捧上,領著葉琢到大廳裡去。

  也不知顧塵在跟其他人在說些什麼,大家魚貫著進門時,大廳裡一片笑聲。見他們進來,顧塵便將手裡的茶杯放下。笑道:「一柱香的時間真快,一會兒就過去了。來,讓我們看看他們雕刻的玉器如何。」

  「請顧大師指教。」聶博易率先上前,面帶得意地拿出自己的玉雕,放到紅衣姑娘手中的錦盒裡,讓她捧上去給顧塵看。顧塵與聶仲昆齊名,只是雕刻風格不同,水準卻不相上下。而聶博易是聶仲易的得意弟子,今天這件玉雕作品又讓他十分的滿意。所以嘴裡雖然說著這樣的話,他內心深處卻無不有得意和顯擺的意思——想必你顧大師的徒弟,也不一定能雕刻出這樣的作品來。

  顧塵並未起身,等紅衣丫鬟的錦盒拿到她面前,她這才拿起錦盒裡的玉雕,仔細地看了起來。不一會兒,她臉上就露出讚賞的神情來,點點頭道:「好,相當不錯。」

  聶博易上前施了一禮:「顧大師謬贊了。」嘴裡說著謬贊,可他臉上的表情,分明表現出對顧塵的讚揚十分受用。

  顧塵放下玉雕,示意丫鬟拿去給袁朝林和馮成增看,轉頭對聶博文道:「聶師傅的手藝,得了你父親的七分真傳,鏈子活做得尤其好。」

  玉雕鏈子活亦稱玉器中的鏈條,工藝精巧,纖細透剔,堪稱絕技,是立雕、鏤空雕技藝的結合,難度極大,被玉雕師們認為是「既難又險」的活。鏈條能增大整個作品的牌面,可達到小料大做,提高原材料的利用率;也可使作品更美、更精緻,從而提高作品的藝術價值和經濟價值。

  「多謝顧大師誇獎。」聶博文此時對這位顧大師心裡也極為佩服。且不說手藝如何,單是這一份不吝誇讚對手弟子的氣度,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這顧塵雖是女子,心胸倒比一般的男人都要廣。難怪能以一女子的身份,獲得玉雕界「大師」的稱號——他可知道,顧大師這個稱號,跟玉妃沒有絲毫關聯,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闖出來的。否則,聶貴妃又怎麼會不知道玉妃就是顧大師呢?

  聽得顧塵誇讚,袁朝林和馮成增也好奇地湊過頭去看那件玉雕。只見那塊斑斑點點的花青種玉料,此時已被雕刻成了一根苦瓜。這苦瓜又被稱作癩瓜,上面一楞一楞的凹凸,猶如癩頭一般。而聶博易十分巧妙地把那些深色的斑點琢製成凹下去的部分,其餘顏色淺的地方則鼓突出來,再加上淺綠部分為頭,深綠部分作根尾,給人以十分強烈的視覺效果。最妙的是,除了這主體的癩瓜,它枝葉交錯,翻轉折疊,在根部還琢制出了一根長長的一條細小的鏈環來,鏈條的別一頭連著的,是用余料雕刻成的一個精巧的小花罐。整個作品雖小,卻無不顯示了聶博易那精湛的雕刻技藝,讓人看了愛不釋手。

  「這鏈子,一般的玉雕師可雕刻不出來啊!」馮成增讚歎道。

  他雖然不做玉雕這一行,但在南山鎮待了一輩子,耳濡目染之下,對玉雕還是有極高的欣賞水準的。他可知道,這鏈子活難就難在鏈條取材於器物本身,取其材而不離其體,在確定取材部位之後,要憑藉剛柔適度的工具去切割,削去多餘的玉料。每一根鏈條的用材,每一節圈環的位置,都要做到均勻、準確,不能有絲毫誤差。若有一絲一毫的誤差,就會全功盡棄。所以做鏈子活,一定要心靈手巧,藝高膽大;一環在手,全鏈在胸。這還不算,更難得的是,聶博易只在一柱香的時間內就做出了這樣精細別致的作品來,真不愧是聶大師門下的優秀弟子。

  袁朝林看了這件玉雕,心裡微微歎了一口氣。他在來前,楊建修曾托他對自己的繼女多加照顧。而此時看到聶博易的作品,他覺得根本無能為力——就算自己做評判,也不可能判葉琢贏啊,總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吧?

  便是對孫女極有信心的葉予期,在看到這個玉雕癩瓜之後,對這次比試的結果也不敢再抱希望。他好歹也做了幾年的玉雕師,最知道鏈子活的難做。以葉琢的雕刻手藝,還真做不出這樣精湛的作品來。

  他抬起頭來,想要用眼神安慰一下孫女。卻不想葉琢低垂著眼瞼,根本就不看他。他這心裡便擔心起來,生怕葉琢受到打擊,對學玉雕失去信心。

  聶博文知道族兄的水準,又收到顧塵的諸多讚譽,所以看到這件玉雕,臉上並沒有露出什麼得意或欽佩的神色來,表情一如既往。而杜浩然看了之後,只是深深地望了葉琢一眼,便示意丫鬟把那件癩瓜給拿開了。

  「好了,我們來看看葉姑娘的作品。」顧塵向綠衣丫鬟招了招手。

  在這裡,除了事不關已的馮成增,便數她心裡最平靜了。雖然這次比試是她有意促成,但她只想知道葉琢在這次比賽中的表現。現在葉琢的表現已讓她十分的滿意了,此時輸了又怎樣呢?以葉琢學雕刻只有一年與聶博易十幾年的時間相比,他們能面對面的比賽,葉琢就已經勝出了。至於手藝的精湛,只要花時間與精力去練,以葉琢的悟性,那是一定沒有問題。況且,如果葉琢的手藝已經很精湛了,那她還用費那麼大的勁去試探她做什麼呢?葉琢自己就可以開宗立派了,根本不必再拜別人為師。

  綠衣丫鬟走上前來,將錦盒打開,遞到顧塵的面前。

  「這、這……」顧塵看清楚那塊玉牌,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她第一時間內,就伸出手去,把玉牌從錦盒裡拿了出來,仔細地端詳。花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把正面看完,又反轉過去看背面。

  看完之後,她抬起頭來,看著葉琢,久久地沒有出聲。

  「怎麼了?雕刻得很好嗎?」聶博易忍不住問出了聲。本來他以為,葉琢在比賽時久久不動手,那就是已主動認輸了。後面動刀也不過是隨便雕刻幾刀,應付了事。那樣的作品,便是看第二眼都嫌多,顧塵就算對葉琢再感興趣,再想利用她把南派踩下去,也不會掉身份地誇讚那樣的作品才對。可現在,他看到了什麼?顧塵臉上的表情,哪裡是嫌棄與不以為然?那應該是極度的震驚與讚歎才對。那麼,是什麼樣的玉雕作品,讓見多識廣、身為一代大師的顧塵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師之作

  不要說聶博易,其他的人也好奇不已。這其中,尤其以葉予期為甚。他太想知道自己孫女雕刻了什麼樣的作品了。雖說在來之前,他心裡也曾想過要葉琢在比賽中放水,好消除聶家對葉家的誤會。但此時,他卻無比地希望孫女能雕刻出最出色的作品來,把聶博易給比下去。這無關家族利弊,純粹是一個老玉雕師對後代的期望。

  「拿去給他們看吧。」顧塵揮了揮手,眼睛卻直盯盯地看著葉琢,那樣子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寶,目光裡全是發自內心的讚歎與喜愛。

  「你,相當不錯!」她道。

  雖然在誇讚聶博易時,她也說了「相當不錯」這四個字,但不管是誰都能聽得出,這一次的「相當不錯」跟那一次的「相當不錯」,裡面所包含的讚歎是完全不同的。顧塵,對葉琢那是發自內心的極度的欣賞。

  到底葉琢雕刻出什麼樣的作品,能讓一代宗師做出這樣的評價來?大家此時坐不住了,紛紛站了起來,湊到馮成增面前,去看他手上拿的那塊玉牌。

  只見這塊扁平的玉料,此時已被葉琢雕刻成了一塊玉牌。玉牌分成兩個部分,上面不大規整的牌頭,被她用極為流暢的手法雕刻出了飄逸的雲紋形狀,下面部分被削成了一塊平板,閃著乳白色柔和光暈的平板玉面上,用淺浮雕雕刻了一枝含苞欲放的玉簪花。這玉簪花鮮靈生動,仿佛像是剛從樹上摘下來一樣,花托下莖枝細如毫髮而不斷。顫巍巍地顯現出花之嬌態,真教人難以設想這是用玉石雕成的。反過來,再看玉牌的背面,背面那光潔的玉面上除了用篆書雕刻了一首詩外。再無其他。

  「這……除了挺好看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啊?雖然整體看不去也很不錯,但跟聶師傅的作品相比。卻沒有什麼讓人亮眼的地方,完全沒有可比性嘛。可玉妃娘娘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來?莫非是因南、北兩派不合,她想借琢兒來打壓一下南派?可好歹是皇妃和一代宗師,怎麼可能做出這種顛倒黑白,沒胸襟氣度的事?她就不知道事實勝於雄辯嗎?莫非,這玉牌有什麼獨到之處,是我沒看出來的?」這一回。不光是袁朝林,便是自認為還有幾分眼力的馮成增看了這塊玉牌,都不禁在心裡暗自嘀咕起來。

  他看得出,這玉牌上的玉簪花雕刻得極為生動,十分出色;而後面的書法也寫得飄逸有力。很顯水準——在玉上寫字的功夫在行話裡叫做撞地兒,看似簡單,實在不易。一個字寫出來,分別要運用到陽雕和陰雕,在陽雕時花的功夫最為複雜,字的底要雕刻得十分平整,稍稍有些偏差,就會影響字的形狀和神韻。但稍有功夫的玉雕師,在這方面多練練。還是能做得極好的。撞地兒與鏈子活的功夫相比,根本沒有可比性。

  他抬起頭來,望瞭望聶博文、聶博易和杜浩然,想從他們臉上看出一些端倪。至於葉予期和袁朝林,則被他忽略過去了。他自認自己的鑒賞水準比他們只強不差。自己看不出來,根本別指望他們能看出來。

  然而他卻發現聶博文、聶博易和杜浩然三人的表現完全不一樣。這三人的眼睛雖然都盯著那塊玉牌。但聶博文是眉頭微擰,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而杜浩然看了一會兒後眼睛猛地一亮,然後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葉琢,目光裡閃爍的驚異與讚歎,跟玉妃娘娘剛才一模一樣;聶博易一開始有些愕然,似乎這塊玉牌的雕刻情況出乎他的預料,緊接著他便松了一口氣,大概是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可看了一會兒之後,他的表情慢慢變得凝重,兩道劍眉緊緊地皺了起來。

  看了這三人的表情,馮成增雖然還是迷糊,但心裡卻隱隱覺得,葉琢這塊玉牌非同一般。

  顧塵見聶博文和聶博易終於從玉牌上將目光移開,微微一笑,問道:「聶公子覺得聶師傅和葉姑娘的這兩件玉雕作品如何?」

  聶博文深深看了顧塵一眼,心裡暗服。顧塵向他問意見而不是直接問聶博易,也算是為人厚道,給南派留了面子。讓他這個未來家主給這兩件作品進行評判,就算聶博易輸了,別人也不會說南派技不如人,只會誇他這下一代家主公正無私,虛懷若谷,有大胸襟。而且,顧塵這樣,也有長輩對晚輩考校意思。這一舉動釋放出來善意,讓他心裡暗暗感激。

  他站了起來,微一沉吟,道:「我族兄所雕刻的那件癩瓜,構思精妙,工藝精湛,是難得一見的玉雕精品。與我們南派這些年所出的作品相比,它也堪稱上上之作。」

  聶博易聽到族弟的這個評價,心情複雜得連他自己都不知是悲是喜,他只覺得自己鼻頭一酸,眼睛脹脹的讓他極為難受。

  「但是……」聶博文話風一轉,「葉姑娘這塊玉牌雖說在雕刻工藝上稍差一些,構思也極為平常,但誰也不能否認,它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大師之作。」

  在座的除了袁朝林不知這話的含義,葉予期和馮成增都被「大師之作」四個字嚇了一跳,全都把目光重新投到那塊玉牌上面,想看看這玉牌勝在何處,竟然令南派的聶公子用「大師之作」這個四個字來形容。

  要知道,無論是南派還是北派,這麼多年,工藝精湛的玉雕師出了不少,可除了聶仲昆及他的父親、祖父,還中途冒出了一個異類顧塵,就沒人敢稱大師。這大師二字,是那麼容易叫的嗎?那是得有開宗立派的本事,在雕刻手藝上要有獨樹一幟、鮮明獨特的風格。就比如聶博易,技法手藝上已算極精湛,但他只能學習和模仿聶仲昆,根本沒有開一代先河的創新技藝,他根本算不上大師,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匠人。

  那麼,這塊普普通通的玉牌上,從哪裡能看出大師的手筆來?

  顧塵對聶博文的回答很滿意,微笑著點點頭:「雖說別人把我這一派稱作北派,與你們南派涇渭分明。但天下玉雕是一家,看到南派後繼有人,我還是感到十分的欣慰。」

  「顧大師過獎了。顧大師心懷天下,氣度非凡,這才是天下玉雕師之幸。」聶博文躬身答道。雖說對於北派會不會幫著二皇子來搶南派的玉礦資源他還尚存疑慮,但此時的光面話是必須說的。

  顧塵擺了擺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我看其他幾位對於葉姑娘這塊玉牌還有所不解,便請聶公子為他們說一說,為什麼它稱得上大師之筆。」

  「是。」聶博文應了一聲,轉身指著那塊玉牌,道,「這塊玉牌,粗看上去平常無奇,但它的雕琢虛實相稱,疏密得益,上面無論是雲紋還是那朵玉簪花,都製作生動,線條流暢,頗有空靈和飄逸之感。當然,如果僅是這樣,那它也不過是稍具靈性的作品,還稱不得大師之作。其讓人稱道的,是它的拋光技藝。我們平常雕刻玉雕,最後的打磨拋光,全把玉料全部拋亮,讓作品現顯現出玉質那柔和溫潤的瑩光來。但葉姑娘這件作品,卻只是將凸起的玉簪花和詩句拋亮,凹下去的底子只是稍加柔潤,使得這兩處雕刻的亮度有強有弱,在強弱光澤的對比和變化中,花朵和詩句圖案的顯現更為清晰分明,具有強烈的層次感,產生出『無中似有』的奇妙效果,讓作品更加惟妙惟肖。這種拋光手法的運用,必將把目前的玉雕水準帶到更高的層次上,讓大家創造出更完美的作品來。而這種手法,是前所未有的,開一代先河,所以說,它堪稱大師之作。」

  開始的時候,便是葉予期看了那塊玉牌,也僅僅是覺得好看,但如何好看,他又說不上來,只覺得更俱神韻。此時聽聶博文這一分析,他再去細看那塊玉牌,果然看出了這種拋光手法的運用。作為玉雕師,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了。也因此,他此時滿面紅光,只覺得滿心驕傲,躊躇滿意,再一次感謝上蒼給葉家大房賜下了這樣出類拔萃的孫女來。

  感覺到大家投到身上那驚異而讚賞的目光,葉琢終於從冥想中清醒過來。她微紅著臉上前對顧塵和聶博文福了一福,輕聲道:「葉琢不過是在雕刻時感覺這樣效果更好一點,所以就做了這樣的嘗試而已,實在當不起顧大師和聶公子這樣的讚譽,更稱不上什麼大師之作。顧大師和聶公子這樣說,實在是讓葉琢慚愧汗顏。」

  她這靦腆嬌羞的表情,十足表現出一個小女孩在不經意中做了什麼事,受到長輩表揚時的不知所措,把自己的位置放得極低,這不光讓在場的人大生好感,便讓慚愧不甘卻又不得不認輸的聶博易也好受了幾分,更給足了在這場比試中失敗了的聶家面子,看得顧塵又連連點頭,忍不住轉眼打量了葉予期幾下:這樣在玉雕上天賦極高而又在人情世故上極為通透的女子,葉家到底是怎麼培養出來的?難道這位葉家老太爺是世人不知的智者?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12 12:2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1:31 P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代表我父親收你為徒

  這場比試,聶家是徹底輸了,而且還輸得心服口服。這件事必將給聶家坊帶來不利的影響。聶博文從小就被作為下一任家主來培養,頗有幾分頭腦和魄力,此時微微一笑,開口扭轉乾坤:「葉姑娘,在比試之前,我就曾托顧大師跟你說過,只要你在這場比試中贏了我族兄,我便立刻請父親將你收為親傳弟子。現在你既贏了,我這裡自然是說話算話。還請你做好準備,最遲後天,聶家便會派人來接你去南雲城。如果你不放心年邁的祖父母,那便帶他們一起去,只需提前跟聶家坊的人說一聲,我們會為你們在南雲城準備好房子的。」

  輸了這次比試怕什麼?只要把葉琢收為聶家弟子,這份榮光便是屬於聶家的,南派的光芒只會更盛。

  葉予期一聽這話,激動得差點熱淚盈眶。聶家啊,那是多少高不可攀的存在。就在前一段時間,楊建修還在為幫葉琢能進聶家而費心勞神。結果錢花去了,卻連個回音都沒有。現在,聶大公子卻親口跟她說,要收葉琢為聶大師的親傳弟子。有了這個身份,這南山鎮全鎮的人見了他,都要尊稱一聲葉老太爺,那些平時看不起他的作坊老闆,都得來巴結奉承他。他雖不虛榮,但這樣一份榮耀卻還是讓他驕傲萬分。

  人活一世,拼死拼活,不就是為了這點顏面與尊嚴嗎?

  顧塵聽得聶博文這句,嘴唇微張,似乎想要說什麼。不過還是閉上了嘴,什麼也沒說,只看著葉琢,等候著她的回答。

  葉琢抬起眼來。看了聶博文一眼,見他面帶微笑,眼裡露出十分真誠的樣子。她心裡微微歎了一口氣,道:「我記得我祖父說,要想成為聶家的徒弟,須得通過兩個月後的那一次大賽。還請聶公子讓我參加大賽,奪得了名次後再堂堂正正地拜聶大師為師吧。」

  葉予期一聽這話就急了。把這樣一個好機會放過,卻要去參加什麼大賽,葉琢這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呀?不過這段時間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讓他養成了依葉琢的主意行事的習慣。雖然心裡著急,十分的不贊同葉琢的做法,但他並沒有開口勸解,甚至當場替她拿主意把事情答應下來。

  聶博文眼睛微微一眯,看向葉琢的目光充滿了探究。

  在這南山鎮。哪個不是哭著喊著進聶家當學徒?便是做不了學徒,也要想方設法跟聶家扯上關係,好獲得諸多好處。前段時間楊建修送的那個瑪瑙玉雕,不就是想引起他父親的注意,好收葉琢為徒嗎?現在他都開了口了,為什麼葉琢不但沒有驚喜,反而要找理由推拒?難道她看到顧塵欣賞她,便想另擇高枝拜到北派門下去?她就不怕聶家遷怒于葉家,讓她的祖父母日子不好過嗎?

  葉琢見聶博文那表情。垂下睫毛有些委曲地嘟了嘟嘴,又道:「我這麼說,也是為了聶家好。我被聶大師收為徒,總得有些緣故吧?有心人一打聽,今天這事就瞞不住。這事一傳,會不會影響聶家作坊的聲譽呢?我可不想還沒進聶家就被聶大師責怪。」

  聶博文眉頭一擰。

  他剛才還想把這茬給忘了。

  不過這妮子。真是因為擔心這事才拒絕進聶家的嗎?

  在場的,顧塵為了避嫌,以免聶家覺得她挑唆或阻止葉琢進聶家,所以此時只看不說;而葉予期是葉琢的祖父,他說什麼也不合適;馮成增則事不關已,他也沒必要出來說話,以免一句不合得罪了在座的人;至於杜浩然,他知道聶博文對他和葉琢的關係有誤會,上次就因此而阻止過葉琢進聶家,這時他要開口,結果或許會恰得其反。而且他也搞不懂葉琢是個什麼意思,到底是因為什麼不願意去聶家,所以乾脆也不吭聲。

  袁朝林見大家不說話,眼珠轉了轉,便開口道:「聶公子,葉姑娘這話說得對。反正以葉姑娘的本事,也不怕兩個月後的比賽她拿不到好名次。倒還不如讓她到時候再進聶家,以免別人說閒話。」

  聶博文此時腦筋轉過彎來了,覺得葉琢說的也有道理。只是沒有臺階下,有些不好意思鬆口。見袁朝林給他遞梯子,臉上的表情一松,點頭道:「袁大人說的有理,那就這麼辦吧。」說完深深地看了葉琢一眼,轉身回到座位上坐了下來。

  顧塵此時才露出了笑容,開口道:「大家都請坐吧。」

  大家這才紛紛回到位置上坐下。

  袁朝林和馮成增都是老於世故的人,隱隱感覺剛才的事有些微妙,而且這場比試聶家終歸是敗了,聶博文和聶博易心裡一定不痛快,不願意多提此事。於是將話題一轉,向顧塵介紹起南山鎮的風土人情來。顧塵到此似乎特別感興趣,問了好些問題,表明接下來幾天要到這附近走走看看,欣賞欣賞這南邊的美景。

  話說到這裡,顧塵面帶微笑,轉向葉琢道:「葉姑娘,這幾天可否有空陪我四處走走?」

  葉琢微微一愣,然後趕緊站了起來,向她施了個禮,笑道:「無論是陪玉妃娘娘還是顧大師看風景,對於葉琢來說都榮幸之至。」

  這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聶博文站起來作了個揖,道:「顧大師好不容易到南邊來,自得要給個機會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明天一早,我母親便會到鎮上來,在下也會隨伺顧大師左右。顧大師想要去哪裡,儘管吩咐就是。」

  「是啊,拙荊雖說小戶人家出身,沒什麼見識,但端個茶遞個水的,還是堪用的。娘娘就給個機會,讓小人們為也娘娘盡盡孝心吧。」袁朝林和馮成增也趕緊起身道。

  顧塵擺擺手,正色道:「不瞞大家說,我就是厭煩了京城裡的應酬,這才到這裡來走走的。你們的心意我都領了,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看一看。至於葉姑娘,也是喜歡她嬌俏伶俐,看到她,就像看到年輕時的我一樣,所以才叫她陪陪我。你們呢,還是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吧。就是來了我也不見。」

  她這一嚴肅起來,那種高高在上的氣質便流露出來,說出來的話不容反駁,大家自然喏喏遵命。

  顧塵緩了緩語氣,又道:「如果我在南山鎮有什麼事,我自然會派下人找上門去的。行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就不留大家吃飯了,大家有事就去忙吧。」說完便端起了茶碗。

  大家連忙站了起來,告辭離開。

  「阿櫻,葉姑娘既是我們接來的,自然也要送回去。你去送了葉姑娘到家再回來。」顧塵又吩咐道。

  葉琢推辭了兩句,便道了謝,跟著那叫阿櫻的婆子出來,仍上了來時的那輛馬車。

  聶博文本想跟她說幾句話,但看顧家的下人跟在她身邊,還是什麼都沒說,直接上了馬車走了。

  乘著顧家的馬車到了巷口下車,又客套了幾句,看著他們離去,葉琢正要轉身,葉予期就迫不及待地發問了:「你剛才為何要拒絕進聶家?」

  葉琢揉了揉眉心,一面往家裡走,一面道:「祖父,您先別問,回家再說。」

  葉予期也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只得跟她一起往家裡走,進了院子又耐著性子回答了關氏和鄭氏的話,這才到了廳堂,摒退左右,看向葉琢。

  「祖父。」葉琢也不賣關子,「您看那位聶師傅在聶家的地位如何?」

  「聶師傅?」葉予期微微愣了愣,不太明白葉琢問這話的意思。不過他還是道:「他作為聶大師的親傳弟子,手藝不錯,而且還是聶家人,在聶家的地位應該是比較尊崇的吧?你看聶家坊的那些人,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當然,他再如何尊崇,也比不過聶公子。不過這也正常,誰讓聶貴妃不是他的親姑姑呢?」

  「那你覺得,顧大師這忽然到南山鎮來,會不會有什麼事跟聶家有關?」葉琢又問。

  「顧大師……」葉予期皺起眉頭想了一想,好一會兒才試探地看著葉琢,「難道,她想跟聶家搶地盤?」

  葉琢搖了搖頭:「搶不搶地盤的,我不知道。但我總感覺她到這兒來,一定有什麼目的。」

  「這跟你去聶家有什麼關係?」葉予期疑惑道。

  「祖父,在今天之前呢,我還很想去聶家的,主要是想學學他們特有的雕刻手法,也給咱們家找個靠山,不至於任意地被人欺負。但從今天的事看,我還真不大想去聶家了。您看那聶師傅,作為聶大師的親傳弟子,又是聶家人,在聶家的地位已夠高了。但遇到事件,他還戰戰競競,生怕做錯事,被聶大師責罰,被聶公子責怪。那您說,我要去了聶家,聶大師安排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我嫁不嫁呢?他要我去做什麼不喜歡的事,我做不做呢?祖父,我不願意讓人安排我的命運。咱還不如就這麼過日子算了。雖沒有大富大貴,卻也自由自在,沒那麼多的糾爭煩惱。」

  「那倒是,而且有你繼父在,在這鎮上也沒人敢欺負咱們了。」葉予期點點頭。他本就是個樂天安命的人,並沒有攀附權貴的想法。希望葉琢進聶家去,也只是覺得孫女是個有本事的人,往高處走,過好日子,才是她應該走的路。他只是希望孫女能幸福。現在孫女不想去聶家,他也不會逼著她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想法

  「不過,你如果不想去聶家,為何又答應他們要去參加比賽呢?」葉予期又問。

  葉琢苦笑了一下:「那還不是沒有辦法了麼?咱們待的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南山鎮,是聶家的地盤。在這裡,聶家要誰生就生,要誰死就死。我要是當面拒絕聶家的招攬,惹惱了他們,便是繼父的官職都不保,更不要說保護咱們了。所以,我當時也只能使出緩兵之計,把這事往後拖延一下,看看能不能想出什麼好辦法,既不惹怒聶家,又能保全自己。」

  葉予期皺著眉頭想了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孩子,難吶!你要是不表現出玉雕天賦還好,還能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但現在,你的能力已被他們知道了,聶家絕不會放過你這樣的人才,必然要收羅到聶家門下才會安心的。你看看他們這些年,把天賦稍好的人才一網打盡就知道了。」

  葉琢揉了揉眉心:「所以,我很後悔今天比試的時候沒有收斂一下。不過,當時真由不得我,那時腦子裡全都是雕刻技法,在看到聶博易雕刻之後,我只想把感悟到的東西都表現在那塊玉牌上,哪裡還有空想這些利弊得失和去留取捨?」

  「這不能怪你。你有這方面的天賦,那是藏都藏不住的。除非你此生再不做雕刻,否則遲早要被發現。」葉予期道。

  這雖是安慰的話,卻也是實情。要讓一個對玉雕無比的熱愛的人,因為一些利弊關係而遮掩自己的水準,故意把喜愛的上好玉料雕刻成難看的樣子,這比殺了她還要難受。相比之下,進聶家成為一顆棋子,倒還容易接受一些。

  「對了,你說那顧大師又是怎麼一回事?她跟這事有什麼關係?她既是北派的顧大師,想必不會想讓南派壯大,把你收進聶家去吧?那咱們能不能利用她來阻止這件事呢?」

  「怎麼阻止?她過幾天就要回京城了。就算她發話讓聶家人別為難我,你覺得頂用嗎?除非,她收我為徒。」

  葉予期眼睛一亮:「拜玉妃娘娘為師?」不過這話一出,他便知道不妥。這拜顧塵為師。跟拜聶仲昆為師又有什麼區別?不過是身份更尊貴一些罷了。

  不過想想有一個皇妃娘娘做孫女的師傅,葉予期還是覺得心潮澎湃。這師一拜,葉琢的身份馬上就不一樣了,這對她以後的親事,有極大的好處啊!女孩子,人生最大的事,不就是嫁個好丈夫嗎?身份高了。選擇的範圍也廣了。直接挑個書香門第家的公子,不比這鎮上找一個鑿石頭的一身臭汗的漢子強?

  葉琢哪裡不知道葉予期在想什麼?她從京城裡來,現在是絕不會再回京城去的。那個地方,沒有什麼東西讓她留戀。而在南山鎮這段日子,雖然也有紛爭煩惱,但總的來說過得還很簡單快樂。她可不想再過回到以前的日子。

  她搖了搖頭,打消葉予期的念頭:「祖父您就別想了。不要說人家顧大師沒有收徒的想法,就是有。我也不能拜她為師。」

  「為什麼?」

  葉琢放輕了聲音:「據我猜測,這顧大師來南山鎮,怕是跟兩位皇子的太子之爭有關。現在朝中太子遲遲不立。皇上頗有些坐山觀虎鬥,看看大皇子和二皇子誰的能力強,就讓誰當太子的意思。南派聶家是大皇子的舅家,一向把持著南邊的玉礦。作為北派開山始祖的玉妃娘娘,她到這裡來幹什麼呢?一個妃子,如果沒有皇上的授意,她怎麼能跑到這裡來?我懷疑,這是一個信號,意味著皇上的天平開始向二皇子傾斜,讓北派來與南派聶家爭奪地盤。但再如何爭。大皇子終究是大皇子,就算他做不了太子,也是皇上的親兒子。所以這聶家是不會倒的,最多力量被削弱而已。您說說,這兩派相爭,爭利益爭面子。我生為南山鎮的人。卻跑去拜北派的顧大師為師,不亞于打聶大師一個耳光,聶大師他恨不恨?就算他顧忌著顧大師,不好對付我;但對付你們,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除非咱們舉家北遷,再不回來。可您在這待了一輩子,臨到老了還背井離鄉,那得多難受啊!沒必要不是?」

  葉予期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葉琢這番話,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好半天,他才道:「琢兒啊,你也別想自由了,你就聽祖父的話,進聶家去吧。祖父聽你這一說,算是想明白了。這兩派相爭,你想做那牆上的草,在夾縫中生存,不容易啊!一不留神就是滅頂之災。所以,還是拜聶大師為師吧。只要你有本事,讓聶大師看重你,他也不會罔顧你的意願讓你去做不願意的事的。」

  「祖父,我想做杜公子那樣的人。」葉琢卻抬起頭來。「您看,杜公子不就是誰都不靠,可誰都不敢得罪他,自由自在嗎?想來就是顧大師,也不會去故意為難杜公子吧?畢竟不管哪個玉雕師,都得有玉料,而需要玉料,就得有賭礦師不是?」

  葉予期詫異地揚起眉:「你想去學賭礦?」

  「不是。」葉琢微笑著抬起光潔的下巴,「我想做一個設計師。」

  「設計師?」葉予期瞪著眼睛看了葉琢一會兒。

  「對,咱們開個作坊,專接設計活。不管是哪個作坊,不管是南派北派,只要付錢,我都可以給他們的玉料進行設計。咱們還可以收徒,選那些頭腦靈活的人,讓他們去學畫畫,然後再教他們設計。只要有一定的天份,做熟了,設計玉料並不難。」

  「設計師……」葉予期皺起眉頭,沉吟起來。以往做玉雕,都是玉雕師自己設計,自己雕刻的。除了葉予章曾叫葉琢畫過幾張設計圖之外,從來沒有叫別人給自己要雕刻的玉料做設計的。葉琢所說的這個,算是一個新行當。這個新行當到底可不可行,利弊何在,還得仔細想一想。

  「祖父,反正這事不急,您慢慢想吧。我先回房去了。」葉琢站了起來。

  前段時間,她重生,然後為生存而掙扎,想方設法地將自己過繼到大房;到了大房後,又一心一意地學習玉雕,想要掌握一門技能,自己養活自己,不用靠別人吃飯。而且當時處的層次低,所有需要思考的問題就是如何多賺錢,不受人欺負,讓自己平凡的小老百姓生活過得更好一些。所以她一直沒有去深想自己以後要走的路。今天聶博文開口讓她拜聶仲昆為師時,她才為自己的未來擔憂起來,隱隱覺得拜聶大師為師並不是一條適合她的路。所以她沒有答應下來。然後坐在馬車上,把方方面面想了一遍,她終於知道,她想要的、也適合走的,是像杜浩然那樣的路。靠自己的本事,頂天立地。就算權勢大如聶家和玉妃,也不敢把他怎麼樣,反而需要巴結和籠絡他。這才是出身平凡而又有滿身傲氣的人最適合走的路。

  做設計師,或許沒有賭礦師地位那麼超然。像聶家那樣的人家,必然收羅了一部分在設計上有天賦的人。而且很多玉料只做飾品,根本不需要設計。而她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出讓所有人滿意的設計方案來。但這也算是另闢蹊徑了不是?不試試怎麼就知道不行呢?畢竟在這南山鎮上,很多的小作坊還是需要設計師的,她只需要按玉料的價值收取一定比例的費用就行了。而且,如果此路不通,以她的異能,賭礦不行,當個賭石高手也是可以的嘛!杜浩然這麼久沒賭出一條礦來,他不一直在為聶家做賭石的事嗎?

  吃過午飯,葉琢便把接下來需要應對的事細細地想了一遍,待得心裡有底了,這才用筆把上午在顧家宅子裡所獲得的心得細細地記了下來。

  她這剛寫完,秋月便敲了敲門:「姑娘,顧大師派櫻嬤嬤來接您來了。」

  「櫻嬤嬤?」葉琢微皺了皺眉頭,站起來道,「給我換一身衣服吧。」

  顧塵說過讓她陪著在南山鎮逛逛,但葉琢以為顧塵累了一上午,再怎麼也要到明天再出去走了。卻不想這會兒便派人來接了。

  葉琢換了衣服,又跟葉予期和關氏打了聲招呼,便出了門。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來。

  「怎麼樣?沒什麼事吧?」葉琢一進門,葉予期便迎了上去。今天一天經歷了這麼些大事,再聽葉琢那麼一分析,他總是懸著一顆心,生怕葉琢一不小心就惹得貴人不高興,惹下滅門之禍來。可除了葉琢,連關氏他都不能說。只能坐立不安地在家裡等著葉琢回來。

  「顧大師說,要收我為徒。」葉琢喝了幾口茶,說道。

  「什麼?」這話如果是放在中午之前聽,葉予期絕對會興奮得跳起來。可這會兒卻感覺有些心驚肉跳,「你是怎麼回答的?」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14 01:0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1:34 P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七章 鬧

  「啊?那你怎麼說?」葉予期緊張地問。

  「我說我過繼到大房,就是為了給您二老養老送終的。現在您二老年紀大了,不想離開故土,我得守在你們的身邊,不能跟她去京城,請她諒解。」

  「那她……」

  葉琢笑了一下:「那些大宅子裡出來的人,都習慣這麼說話,一句話繞幾個彎。我這話一說,她又怎麼聽不出我的意思?便順著話讚揚我孝順,您跟祖母有福,然後把話題轉到別處去了。」

  葉予期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沒怪罪咱們就好。這些貴人啊,以後咱們還是少沾惹吧,一句話說不好就是掉腦袋的事,咱們這樣的小老百姓,還是本本份份過日子的好。」

  說完他又問:「明天還得陪顧大師遊玩?」

  「嗯。」葉琢點點頭,又一笑,「祖父您放心,我會小心說話的,不會給家裡惹禍,您放心吧。」

  葉予期對於這一點倒是放心。葉琢過繼過來這麼久,還沒見她辦過一件讓他操心的事,說話做事比他還老道周全。不過他還是叮囑一句:「寧願少說也不要多說,多說多錯。」

  「是。」葉琢恭敬地應了。

  聶家在南山鎮的宅子裡,聶博文正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他的小廝聶雲從院子外面沖了進來,風塵僕僕的,手裡還拿著馬鞭,一進屋便施禮道:「公子。聽夫人說,前天您一出門,老爺就接到信,說是東淩城鎮國候要的那批貨出了些問題,老爺出門到東淩去了。這一去,至少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

  聶博文早已停住了腳步,聽聶雲稟報。此時聽得這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起桌上涼了的茶杯一口飲盡,煩躁地道:「早不出問題。晚不出問題,偏偏這個時候出問題。那鎮國候莫非跟玉妃娘娘是一夥的?」

  聶雲自然知道公子這話是自言自語,而不是詢問他,便默默地低著頭,沒有說話。

  「行了,你下去吧。」聶博文揮了揮手。抬起頭來透過窗戶,看到杜浩然正悠然地坐在一棵樹下看書。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的腳步,緩步走出門去。他的小廝聶風見狀,忙搬了一張椅子跟在後面,見他在杜浩然的身邊站住,便把椅子放在他身後,然後又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聶博文倒了一杯茶。

  聶博文一掀衣擺。坐了下來。瞥了一眼杜浩然看的書,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看著前面池塘旁長了綠芽的柳樹,開口道:「浩然,你說,玉妃娘娘這麼多年都沒涉足南邊,現在卻跑到這裡來。她到底想要幹什麼?莫非她是遵照皇上的旨意來搶奪咱們的玉礦開採權的?」

  杜浩然沒有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書,全神貫注。

  聶博文煩躁了,伸手過去就想搶杜浩然的書,杜浩然卻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手一動,聶博文的手就撈了個空。

  「浩然,你就跟我說說嘛。我手下那些管事,也就只能在南雲城管管事,一涉及到京城裡的事,就一個個跟傻子似的,什麼都不知道。」

  杜浩然用眼角睨了他一眼,又將視線轉回到書上:「我也是傻子,連你那些管事都不如。」

  聶博文就知道杜浩然不肯跟他討論這事了,悻悻地嘟噥道:「我就知道,你沒把我當兄弟。」

  杜浩然置若罔聞,兀自看自己的書。

  聶博文只得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緊接著又倒了一杯,那樣子仿佛好幾年沒喝過水似的。

  「公子。」一個穿黑衣的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池塘旁邊,對聶博文施了一禮。

  「怎麼樣?」聶博文立刻坐直了身體。

  黑衣人看了杜浩然一眼,沒有說話。

  聶博文擺了擺手:「沒事,你說。」

  「是。」黑衣人道,「今天下午玉妃娘娘先去看了鎮西頭那棵大榕樹,然後又去了春江河東邊的那個渡頭,在那裡站了半晌,看著渡船發了半天呆。回來臨上馬車時,跟葉姑娘說,想要收她為徒。」

  聶博文眉頭一皺:「葉姑娘怎麼說?」

  黑衣人垂下頭去:「玉妃娘娘說完那句話,就上車去了。葉姑娘也跟了上去。至於她們在車上說了什麼話,屬下沒辦法靠近馬車,並不清楚。不過在他們分手之後,屬下跟著葉姑娘去了葉家,聽到了葉姑娘跟葉老太爺的談話。她跟玉妃娘娘說她祖父、祖母年老,需要她奉養送終,不便跟玉妃娘娘去京城,委婉地拒絕了玉妃娘娘的招攬。」

  聶博文似乎松了一口氣,鼻子裡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總算有點頭腦。」說完咬牙切齒地一拍桌子,拍得桌上的茶壺和茶杯都跳了起來,茶水濺了一桌,「明目張膽地跑到我南派的地盤來搶人,真是欺人太甚,豈有此理。」然後他「騰」地站了起來,對杜浩然一揮手,「走,去葉家。」大踏步地朝門外走去,可走到一半,見杜浩然不動,又抬頭看了看天色,他頹然停下了腳步,走回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要喝,見茶杯裡的茶水濺出去了一半多,「咣當」一聲,扔到桌上,對聶風道,「上茶。」

  那精緻的瓷制茶壺和茶杯品質挺好,饒是被他這樣又拍又摔,倒也沒壞掉。

  丫鬟趕緊上前收拾桌子,聶風也親自去換了新茶壺和茶杯上來,倒了一杯茶,這才退下。

  杜浩然就當一切不存在,仍然聚精會神地看他的書。

  聶博文氣不過,湊過去在他耳邊有些惡作劇地道:「喂,你不是喜歡那葉姑娘嗎?要不,明天我就讓媒婆上門如何?你想娶她做妻或納她為妾都可以。」

  「啪」地一聲,杜浩然手裡的書扔到了聶博文旁邊的桌上,弄得剛剛換上的茶壺和茶杯又一陣「咣當」亂響,有一隻杯子甚至被書撞到了地上,摔成了兩半。杜浩然站了起來,沉著臉冷冷地看著聶博文:「我為什麼要為了你們聶家的利益娶妻納妾?我娶誰納誰什麼時候又輪到你作主了?」說完轉身就走。

  「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你至於發那麼大火嗎?」聶博文氣極敗壞地沖著杜浩然的背影嚷道。可杜浩然腳下絲毫未停,背影很快就消失在綠樹紅花間,拐了個彎便看不見了。

  「去,看看杜公子有什麼吩咐,有事趕緊來稟。」聶博文對聶風道。在這個外敵入侵的時候,如果因為他的一句玩笑話就讓杜浩然拂袖而去,他父親回來非把他殺了不可。

  聶風趕緊遁著杜浩然走的方向追了上去。過了一會兒派人來回報,說杜浩然回到房裡看了一會兒書,便洗洗睡了,並沒有收拾行禮離開的意思。聶博文這才松了一口氣。

  而那一晚,葉琢又有了新的練習眼力和反應能力的方法。那就是等到天黑,在院子裡點上一根蠟燭。紅紅的火光很快招來了無數的飛蛾和不知名的飛蟲。她緩緩地提起刀,手腕一動,菜刀便飛了出去,「咣當」一聲,隨著菜刀落地,一隻蟲子也跟著落到了地上。

  葉予期站在屋簷下,看著在暗夜裡不斷揮動著菜刀的葉琢和那被飛蟲圍繞的蠟光,站了許久,這才輕輕歎了一聲,回到了屋裡。而那一夜,練習到精疲力盡的葉琢最後仍是被關氏和秋月、秋菊抬著回的屋子,在費力地配合她們換了乾淨的衣服後,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葉予期吃過早飯就去了玉琢坊,葉琢則在家裡等櫻嬤嬤來接。葉予期才出門不久,院門便被人拍響。秋菊去開門,門拴剛一拉開門就被人用力推開了,秋菊被撞了一個踉蹌,幸虧她身份壯實這才站住了沒摔下去。

  「誰啊,這麼無禮?」秋菊氣惱地抬起頭來,卻見一個穿深褐色粗布衣裙的女人直接往裡沖,她趕緊跑上去一把將那人的胳膊拉住,叫道:「你找誰?想要幹什麼?」

  葉琢聽聞有人拍門,還以為是櫻嬤嬤來了呢,從屋裡出來正要迎上去,就見到了這一幕。她不由得停住了腳步,打量了一下那個女人。可還沒等她認出這女人是誰來,就見那女人掙脫秋菊的手,向她撲了過來,一邊撲還伸出手來一邊往她臉上撓,嘴裡叫道:「我打死你這個賤人,我咒你不得好死,你這個挨千刀的,死了就要下地獄炸油鍋,千年萬年不得翻身……」

  「快攔住她!」聞聲出來的關氏指著那女人叫道,一面迅速地往這邊跑來。

  葉琢因為練刀功,無論是反應能力還是行動能力都比一般人強,哪裡會讓這人撓著?腳下一轉就避開了她的手,然後伸出雙手牢牢地把那女人的手腕抓住,皺眉道:「你是誰,怎麼跑來我家裡鬧?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呸,我認錯誰都不可能認錯你,葉琢這小賤人,王八蛋,卑鄙無恥下賤的臭婆娘,你還我爹爹,你還我兒子來……」那女人一面罵,一面死命掙扎,期望能把手腕從葉琢手中掙脫出來,再往她臉上撓,奈何葉琢現在的力氣比秋菊還要大,她這雙手如同被鐵鉗鉗住一般,她的雙手根本動彈不得。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相逼

  雙手動不了,她就用腳踢。但秋菊此時早已反應過來了,上前抱住她的腰,就死命往後拖,讓她的腳踢了個空。這女人打不著也踢不著,嘴裡的話越發的罵得出格。

  葉琢聽她嘴裡罵的話,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驚訝地道:「龔氏?」

  那女人聽到這兩個字,嘴裡罵人的話戛然而止,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身體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用手拍著地面,嚎啕大哭:「葉琢你這小賤人,你賠我爹爹,你賠我兒子來。你賠我爹爹,你賠我兒子來……」

  「這是龔氏?」關氏聽得這話,急步走近來,看著地上坐著的女子,滿臉的驚訝。

  以前的龔氏,雖說不是很漂亮,但也不醜。再加上正值青春年華,被華麗漂亮的衣飾一襯,也還養賞心悅目。可此時地上坐著的這個女人,卻穿著那些做粗活的下人們所穿的褐色粗布衣裳,頭髮也胡亂的用一根布條綰了個髻,不過被她這一折騰,早已披頭散髮。而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她的臉瘦削得不成樣子,兩顎的骨頭早早凸起,左邊嘴角處還有一個疤痕,臉色蒼白得跟紙一樣。如果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來這就是龔氏。

  關氏正待說話,院門口卻忽然響起了一個女聲:「葉老太太,這是鬧的哪一出啊?」

  關氏和葉琢抬頭一看,卻是楊建修的繼母潘氏帶著兩個媳婦和一群奴僕,正從敞開的院門口走了進來。她臉上雖然帶著笑,但眼睛打量著葉家寒酸的院子。再看看坐在地上哭鬧的龔氏,眼裡卻全是不屑與嫌惡。

  楊建修因父母還在世,即使對他們再不滿,這婚姻大事也不可能撇開他們。所以在送聘禮的時候。楊神醫和他的繼室潘氏曾去過一次鄭氏青雲巷的宅子。而葉予期和關氏作為鄭氏的長輩,曾與鄭鵬舉和劉氏一起接待過楊家人,三家打了個照面。鄭氏當時當著大家的面說。她這邊的婚事托鄭氏張羅。所以潘氏今天來,應該是商量一些成親的事情。

  關氏早就聽說潘氏勢利刻薄,上次見面時對她的印象就不好。此時見她撞上這一出不說到馬車上回避回避,顧全葉家的臉面,反倒直直地闖了進來,心裡便極為不喜,淡淡道:「楊老太太要來。怎麼不派下人遞帖子通報一聲?知道的說我們兩家關係好,熟不拘禮;不知道的還以為楊老太太不懂得做客上門的禮數呢。」

  潘氏沒想到慈眉善目的關氏言辭如此鋒利。不過她打心眼裡就不同意楊建修娶鄭氏,還想把自己娘家的親戚塞給楊建修。但楊建修長大成人又做了十幾年的官,早已不是她能拿捏的了,這門親事她再不同意都阻止不了。為此她心裡恨著鄭氏,連帶著怎麼瞧關氏和劉氏都不順眼。此時被關氏嗆白,她便連一點面子情都不留了,嘲諷地一笑,道:「遞帖子?那是我們書香門第、官宦人家行事的規矩,沒想到葉老太太也知道呢。我還擔心跟你們這些工匠商賈人家來這一套,你們會不習慣呢。到時候帖子上寫的什麼葉老太太也看不懂,還得跑到外邊請人看,這豈不是麻煩?所以。我便逕自來了。」

  說完她看看又爬起來撕打葉琢的龔氏道:「葉老太太不必理會我們,等你處理完這事再說吧。」

  關氏此時也顧不得她了,這龔氏像瘋子一般撲向葉琢,那兩雙長著長指甲的手直向葉琢臉上撓去,那樣子似乎就想讓葉琢破相。傷著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寶玉孫女,這還得了?她也顧不得什麼年紀身份。趕緊上前幫著秋菊攔龔氏。

  潘氏在前,葉琢也不想讓她看熱鬧。見龔氏撲過來,她也不躲閃,揚手就是一個耳光過去,「啪」地一聲脆響,龔氏臉上頓時起了五個手指印,腳下還踉蹌了一下,秋菊和關氏趕緊把她給牢牢地按住,而秋月也拿了繩子來,繞到龔氏身上就胡亂地綁了起來。

  龔氏也不掙扎,只用力地朝葉琢吐了一口血唾沫,口齒不清地罵道:「葉琢你這小娼婦,你小小年紀就去勾搭男人,你要不要臉?勾搭男人不算,你還跟男人一起計算別人,給別人下套,害得別人家破人亡,你卑鄙無恥下流惡毒,我咒你不得好死,自己不得好死還把身邊人全克死,死了再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關氏一皺眉,高叫道:「余嫂,拿抹布來,塞住她的嘴,再送她去見官。」

  「哈哈哈……」龔氏不但不害怕,反而仰頭大笑起來,「怎麼的?敢做不敢聽了?葉琢你這小娼婦,小小年紀,就如此歹毒。我怎麼惹著你了,你要置我於死地?我跟我表哥在宅子裡說話又礙著你什麼事?你用得著叫人去捉姦還讓你繼父去看熱鬧麼?你是不是和你那繼父楊建修早就有一腿,所以聯起手來計算我們?怎麼你不嫁倒讓你娘嫁過去?你們打算母女倆共用一個男人麼?你就不怕把你那繼父給克死?你這命硬克父克母的小娼婦,二房不敢收留你,你就來禍害人家楊家人,你心腸何其歹毒……」

  葉琢倒還罷了。前世待在深宅大院裡,比這難聽十倍的話她都聽過,龔氏這話實在算不得什麼。而且不讓她說也不知道她為何要到葉家來鬧,事情的根源在哪裡。至於潘氏的反應她根本就沒有考慮進去。潘氏自以為自己門第高,了不起,可在葉琢的眼裡,她什麼都不是,鄭氏和楊建修的婚事也由不得她作主,所以此人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關氏可就不幹了。先是咒駡她的寶貝孫女,然後又往孫女身上潑髒水,辱人清白,扯上亂七八糟的關係,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卯足了勁兒往龔氏臉上扇去,頓時把龔氏打得耳朵「嗡嗡」作聲,頭上直冒金星,罵聲頓時戛然而止。

  關氏尤不解恨,指著搖搖欲倒的龔氏道:「臭婆娘,自己婚前偷漢子,懷了孩子又嫁到別家去,把別家的錢搬空了再跑回去給人做妾,下三濫的東西,竟然還敢在這裡滿嘴噴糞,侮人清白。我好好一個孫女,心術、品德、人才、本事哪一樣不是出類拔萃的?由得你來往身上潑髒水?真是犯賤討打。老子貪污受賄,女兒偷人又偷別人錢財,一家子壞事做盡,合該下大獄被人休離。」

  罵完一擺手:「余嫂,秋菊,把她拉到車上送去衙門。」

  「是。」秋菊應聲就要把龔氏拉走。

  「慢著。」一直津津有味看戲的潘氏忽然出聲。

  大家一愣,看向她。

  「葉老太太,這位就是鄭氏的女兒葉琢吧?」潘氏看著葉琢問道。

  「正是。」關氏不知潘氏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這個問題也沒什麼不好回答的。

  「你們家跟龔家的糾葛,我也聽說了。這裡面到底誰是誰非、她的話有幾分真假我就不問了。但有一點,我可得問清楚了,那就是你這孫女命硬的事,可是屬實?這事你們怎麼沒有跟我說過?一旦成了親要是克著了我家建修,這賬我找誰算去?你們這樣隱藏不報,到底是何居心?」

  關氏臉色一變:「我孫女跟我們同吃同住,也沒見著克著了誰,而且我家的日子還越過越好,這是福星,哪裡來的命硬?再說,她既過繼到大房來了,那就是我們大房的孩子。她母親再嫁,與她無關,楊大人以後更不會跟我們住在一起,就算她要克誰也輪不到楊大人。楊老太太你拿這個說事,到底是個啥意思?」

  「我不跟你爭辯。」潘氏一擺手,「我只是要告訴你,這門親事啊,我們還得再考慮考慮。告辭!」說著轉身就往院門口走去。而扶著她的那兩個兒媳婦還使勁地盯著龔氏和葉琢看了兩眼,這才跟了上去,仍扶著潘氏出了門。

  關氏氣得渾身發抖,追上兩步就要跟潘氏理論,葉琢一把攔住她,搖搖頭正要開口說話,就聽院口門傳來潘氏驚訝的聲音:「聶……聶公子。」

  兩人轉頭一看,門口不知何時來了一群人,其中打頭的長得極英俊的,不是聶博文還能是誰?

  聶博文理也沒理潘氏,緩步走了進來,看了看被按在地上的龔氏,朝後面一揮手:「送衙門。」

  「是。」後面上來兩個婆子,抓住龔氏就往外拉。龔氏此時已清醒過來,知道來人是聶家公子,根本不敢作聲,極配合地跟著兩個婆子走了。

  關氏雖說性格剛直,不畏權貴。但面對聶博文這樣的人物,還是有些緊張的。見聶博文轉頭打量著院子,她只得硬著頭皮上前招呼:「聶公子,家中簡陋,如不嫌棄,還請廳堂裡坐吧。」

  「不了,我就是有幾句話要跟葉姑娘說。」聶博文收回目光,看向葉琢,「葉姑娘,我回去把你昨天的表現跟我爹說了一下,我爹覺得既是好人才,便應該不拘一格的多加培養,不必等到比賽再拜師了。葉姑娘看看何時方便,到南雲城行個拜師禮吧。」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16 01:0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4 11:35 P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反應

  這話一出,潘氏跟她的媳婦明顯一愣,然後面面相覷,眼裡全都是不可置信。她們都是內宅婦人,可沒聽說過葉琢在雕刻上的事情。剛才見聶博文竟然到這裡來,便感覺有些不可思議,第一反應就是葉琢勾搭上聶博文了,長得美貌就是讓人羨慕妒忌恨。這會兒聽到聶博文的話,她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南山鎮住了幾十年,聶家的事幾乎沒人不知道的。不光是那些貧苦家庭出身的孩子,便是家中富足的人家,都會讓孩子學一學玉雕,期望他們在這方面有天賦,能在比賽時一鳴驚人,被聶大師看中收為徒弟。如果真是這樣,那家裡就跟著發達了。不光是在生意上能得到聶家的庇護和關照,便是家裡人在鎮上的地位都大不一樣。其待遇便是比之縣老太爺都不差。

  而聶家幾乎上不在比賽之外收徒,所以每三年一次的玉雕大賽,就成了普通家族晉身的大好機會,比朝庭的科舉還要牽動人心。家裡有孩子一旦被聶家選中,那個家庭便魚躍龍門,身份地位有了質的飛躍。

  而現在,葉琢竟然會被聶大師讚揚有才,要收她為徒?而且還是聶家大公子親自來通知?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

  潘氏是個極精明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將楊神醫治得服服貼貼的,把持楊家這麼多年,讓楊建修兄弟倆吃盡了說不出的苦頭。她眼不花耳不聾。聽到這話實實在在是從聶博文的嘴裡說出來的,她還沒等葉琢說話,就臉上堆起笑,做出極為欣喜的樣子,提高嗓子揚著手帕道:「葉姑娘要被聶大師收為徒弟?我沒聽錯吧?哎喲,這可是天大的喜事,葉老太太恭喜呀!剛才都怪我糊塗,聽得那瘋婆子說幾句閒話,就信以為真了,真是該死。能被聶大師看中的孩子。這還錯得了嗎?葉老太太,剛才那話就當我沒說,你可別往心裡去啊!」

  聶博文見葉琢臉上並沒有露出欣喜的神色,而是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那清澈明亮的眼眸似乎能直直看到他的心底,他不由覺得心裡煩躁起來,潘氏這番話聽到他耳裡就顯得尤其聒噪。將臉色一沉目光就冷冷地看向潘氏,滿臉神采飛揚的潘氏覺察到他的目光,嚇得忙住了嘴,腳下連退了好幾步,神色訕訕地不敢再說話。

  聶博文這才將目光收回,轉向了葉琢。

  然而還沒等他的目光轉到葉琢臉上,葉琢便已蹲身下去。行禮垂眸道:「多謝聶大師厚愛。等顧大師那裡不需要葉琢相陪時,葉琢便會到南雲城向聶大師拜師行禮。」

  見葉琢終於知情識趣,不再找理由推脫,聶博文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和言悅色地點點頭:「如此甚好。也不急,你把家裡的事安排妥當再來吧。」說完向關氏拱手施了一禮,轉身朝門口走去。

  關氏和葉琢見狀,跟在後面直將他送到院子門口。方才轉回來。

  潘氏直到這時才敢開口:「那個……葉老太太,我今兒來,是受了我家老爺子之托,來跟你們商量過禮的事的。您看如果有時間,咱們是不是坐下來談談?」

  葉琢跟聶博易比賽並被聶家招攬,又被玉妃看中的事,因事情涉及面過大,葉予期和葉琢一個字都沒跟關氏提起。此時乍一聽到這消息,關氏好半天反應不過來,哪裡有心思聽潘氏囉嗦?擺擺手道:「議什麼?你剛才不是說要考慮考慮這門親事嗎?你還是回家先跟你家老太爺商量好了再來吧。否則到時又說我們隱瞞你們什麼,那就麻煩了。」然後一把拉住葉琢,「走,琢兒,咱進屋裡去,你跟祖母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聶公子跑到家裡來說聶大師要收你為徒呢?」

  「那便去我屋裡說吧。」葉琢笑道,挽著關氏的胳膊便往屋子裡走。

  潘氏被晾在了院子裡,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不過她可不像葉予章那麼能屈能伸,臉皮超厚。她氣惱地將手中的手帕一甩,對兩個兒媳婦道:「走,咱們回家。」走到院門口這才敢小聲嘟嚷:「不過是長得漂亮些,被聶公子找藉口帶到聶家去玩玩罷了。到頭來怕是連個姨娘都混不上,拽什麼呀?」

  「娘!」她身後的小兒媳婦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

  潘氏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四十來歲容貌秀麗,穿著藕荷色纏花錦鍛褙子的女人正站在院門口,目光銳利地看著自己,很顯然聽到了自己剛才所說的話。潘氏心裡頓時又悔又驚。剛才那話,不光是抵毀了葉琢的清譽,也抹黑了聶博文的名聲,被人掀發,真不得了。她忙討好地堆上笑容,對那女人道:「這裡是葉家,這位太太可是走錯門了?」心裡祈禱這人是走錯路的。

  然而今天合該潘氏倒楣,門口站著的這位卻是來接葉琢的櫻嬤嬤。這是個從十二、三歲就進宮一直熬到現在的老宮女,早已成了精,只從潘氏這一言半句中就能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潘氏,開口道:「我沒走錯門,我就是奉我家夫人的命令,到葉家找葉琢姑娘的。這位太太你是哪家的?跟葉家是什麼關係?」

  「夫人?」潘氏一聽這詞就嚇得魂飛魄散。這南山鎮能稱之為夫人的,屈指可數。而看這下人身上的穿著和通身的氣派,也只有聶博文的母親聶夫人才能使喚得住。好嘛,這一下可撞到了槍口上,徹底完蛋了。

  「我、我就一串門的鄰居,隨、隨便走走,嘿嘿,走走。」潘氏結結巴巴地訕笑著,躡著腳步從櫻嬤嬤身邊溜了過去,然後飛快地消失在拐角處。不管將會發生什麼事,先回家再說。這些事情還是讓男人們處理吧。

  估摸著櫻嬤嬤快到了,葉琢雖然跟關氏在屋裡說話,卻叫秋月一直注意著院門口。此時早已得到通稟迎了出來:「櫻嬤嬤,我已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走。您要不要先進來喝杯茶?」

  「不了,我來是想跟葉姑娘說一聲,娘娘她昨日怕是累著了,今天便懶懶的不想起身,所以今天便不去遊玩了。葉姑娘也在家歇著吧。」

  葉琢暗暗松了一口氣。聶博文到葉家來的事,她就不相信能瞞得住顧塵。她已做好了委婉說出並做出解釋的打算。然而現在顧塵既說病了,不管是真病還是假病,對她來說都是一件好事。這件事,大家都這麼心知肚明卻不敞開來說,顧全了彼此的臉面,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娘娘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雖然明知這些都不用她操心,但葉琢還是關切地問。

  「沒有不舒服,就是累了,歇一天就沒事。」櫻嬤嬤笑道,「那葉姑娘你也好好歇著,我回去了。」

  葉琢客套了幾句,將她們送到巷口,這才回來。

  關氏只知道顧塵是京城裡來的貴婦,見葉琢漂亮伶俐,請她去宅子玩了半天,又請她著陪著閒逛。此時見葉琢不用出去,也不問緣由,高興地道:「我派人去作坊把你祖父叫回來。你被聶大師收為徒的事,可是大喜事。咱們商量看看要不要辦幾桌酒席,好好慶賀慶賀。」

  「叫祖父回來可以,但酒席就算了。我這還沒拜師呢,就鬧得沸沸揚揚的,到時鬧得聶大師心生不喜,不想收我為徒了,那可就糟了。」

  關氏一拍腦袋:「對對對,是我考慮不周,高興糊塗了。這酒席就是要辦吶,那也得等你拜了師之後再辦。」說著便到巷口派魏大祥去作坊叫葉予期。

  既然葉琢說此事不宜宣揚,關氏並沒有對魏大祥說什麼。所以葉予期回來時,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走到院門口,就見葉予章紅光滿面地走了過來。葉予章拱手高叫一聲:「大哥,您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哦,你嫂子派人去叫我,也不知家裡發生了什麼事。」葉予期應道。在這裡見到弟弟,他絲毫不覺得奇怪。自從葉予章得知鄭氏要嫁給楊建修之後,他便隔三差五地到大房來串串門,聯絡聯絡感情。至於請葉琢幫他設計玉料的事,也體諒葉琢要參加玉雕大賽,絲毫不曾提起,極為用心地巴結著大房的人。葉予期雖說不喜歡弟弟這副模樣,但顧念著親情,只由得他來去。

  「大哥,咱們有是不是要辦喜事了呀?」葉予章走到近前,笑眯眯地道。

  「辦喜事?從何說起?」葉予期奇怪地問。

  「大哥您就別瞞我了。剛才我出來的時候,聽角門的婆子說,今天聶公子到你們家來了,這可不是好事將近是什麼?大哥,您發達了可別忘了提攜提攜您親弟弟呀。不說別的,從聶家得到的原石,分我一半如何?我們家人多,開銷大,一半實在不多呢。」



第一百四十章 打算

  「聶公子到我家來了?」葉予期一聽這話心裡頓時感覺不妙,根本沒聽清楚葉予章說了什麼話,急急上前拍響了院門。

  見是秋菊來開門,葉予期一進門便吩咐道:「姑娘呢?叫她到廳裡來見我。」又轉頭對葉予章擺擺手,「我這有事要商量,你先回去吧。」

  葉予章本就是來探聽虛實的,哪裡肯走?笑呵呵地道:「你商量你的,秋菊拿張凳子讓我在院子裡坐坐就行了,自家兄弟,哪有那麼多講究?等你們商議完了,就出來告訴我一聲。葉琢雖然過繼給哥哥您了,但她還是我的親孫女不是?她出嫁這麼大的事,我自然也得幫著張羅。」

  「出嫁?出什麼嫁?」葉予期這一回終於聽清楚葉予章說的什麼話了,立刻將臉一沉,「你還說你是琢兒的親祖父,就這麼抵毀她的名聲的?她要真出嫁,我能不通知你?這麼大年紀一個人了,盡是說風就是雨。」

  葉予章也不生氣,仍笑呵呵地:「大哥您別急,進去問問琢兒不就知道了?」因為葉琢美貌,當初就被謝雲霆看中了。所以葉予章覺得,現在葉琢添了設計和雕刻玉器的本事,被聶博文看中那再正常不過了。一個年輕男子到一個年輕女子家裡來,除了提親,還能有什麼事?

  葉予期急著向葉琢打聽消息,也懶得再跟葉予章掰扯,見葉琢從屋子裡出來往廳堂去。他也急忙進了廳堂。

  「聶公子來了?他來幹什麼?」剛一進門,葉予期就迫不及待地問。雖然他能猜到聶博文來,除了招攬葉琢,不會有別的事——聶博文又不是第一次見到葉琢,如果他真看中葉琢的美貌,早就派人來提親了,哪裡會等到現在?這南山鎮是個靠手藝吃飯的地方,葉琢雕刻水準高,聶博文此次來訪絕對還是沖著她的本事來的——但他卻極為擔心葉琢是否對應得當。拒絕的話說得再好聽都是打聶家的臉,他真擔心聶家會惱羞成怒。讓葉家大房再一次面臨滅頂之災。

  「他說回去把我的事跟聶大師說了,聶大師說讓我不用再參加比賽,直接拜他為師就行了。我答應安排好家裡的事就去聶家。」葉琢知道葉予期擔心什麼,也不賣關子,直接說道。

  「你答應了?」葉予期一愣,抬頭看了看門外,見葉予章果真拿了一張小凳子坐在院子裡。離這裡有些距離,便壓低聲音問道,「你不是說,不想去嗎?」

  葉琢搖搖頭:「事可一不可二。聶公子親自上門再一次邀請,而且還當著別人的面,如果我再拒絕,雖然聶家不至於做出滅門的事。只怕咱們在這裡也待不下去了。而此時再投奔玉妃娘娘。也會落得個挑三撿四,搖擺不定的印象,被人看不起。所以這事無論如何不能再拒絕,我便爽快地答應了。」

  其實她答應聶博文,除了這些原因之外,自然是還有別的緣由。只是還跟從前一樣,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說,畢竟事情是變化莫測的。今天的預謀,明天就有可能隨著事情的改變而變化,她的一些想法,實在沒辦法說。

  再說,她前世出身豪門貴族,自然知道這些人家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手段。她現在雖然是個小人物,不足為聶博文和顧塵所在意,但現在這兩方明顯是拿她來較勁。想來她的一言一行都逃不過這些人的眼睛。隔牆有耳,還是謹慎些的好。

  葉予期聽到這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鬆地坐了下來,點頭道:「答應就好,答應就好。」

  葉琢心裡湧上一股暖意。葉予期明顯就不同意她拒絕聶家的招攬,生怕惹惱了聶家惹來大禍。但自己一說想要自由,他二話不說就採取了支持的態度。在這種選擇站隊的微妙的時刻,有這樣的長輩家人,于她而言,何其幸也!

  葉予期又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聶家?家裡不用你操心,我會把事情都安排妥當的。倒是你,人生地不熟的,去那裡,要萬事小心。」

  「玉妃娘娘還沒走呢,只要她在這裡,我就得去陪她。」葉琢道。

  葉予期皺起了眉頭:「要是玉妃娘娘知道你答應聶家,會不會找藉口治你的罪?」

  葉琢笑道:「不會的。畢竟我是小人物,無關大局。如果她治我的罪,反倒讓聶貴妃找到藉口指責她,得不償失,所以她只會裝著什麼事都沒發現,以顯示她的大度。我不會有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

  葉予期又問了問當時的情形,聽得龔氏來鬧,他極為生氣,道:「那龔氏被你父親休離之後在那院裡產下一男孩兒,就被陶家接了回去。你也知道,那陶長生娶的就是嚴慶春的女兒,聽說極為潑辣厲害,自己連生了兩個閨女,卻不允許陶長生納妾。而這一次的官司,因為嚴慶春在官場上有些路子,把所有的家當都典賣了換了錢上下打點,倒是囫圇地被放出來了,只是罷了官。倒是龔志民當了替罪羊,把所有的罪名都攬了下來,杖責了幾十下又得了風寒,結果沒幾天就死在獄中。嚴氏見龔氏沒了靠山,將她們接回去後,搶了她的兒子,還整日到廂房裡謾駡,月子沒出就要她去立規矩。而那陶長生不過是想要兒子,對龔氏並不在意。此時兒子已得,又害怕那隻母老虎,就裝著沒看見,這龔氏便生生地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但不管她有多慘,那也是咎由自取,與你有什麼關係?她要婚前檢點,也不來算計我們葉家的財產,何至於此?不去反省自己的過錯,反而指責別人,好像所有的錯都是別人的,這樣的人,就算再慘也不值得同情。」

  雖說嚴龔陶三家並不知道那一次的事件是由葉琢導演的,但葉龔兩家終成了死敵,所以葉予期這段時間對龔家的事極為關注,不停地讓唐順貴等人探聽消息,因此對這三家的事甚為瞭解。而且他也不當葉琢是一般的閨閣女子,這些事情便毫不避諱地講給她聽。

  葉琢聽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雖然龔氏罪有應得,但從女子的角度上來說,她也算是個可憐人。被陶長生欺騙了感情和身子,懷胎十月為他生下兒子,卻不想陶長生薄情寡意到了這個地步,見她沒有利用價值就棄如敝履。這天下男人,果真沒一個好東西!

  「大哥,到底琢兒跟那聶家是什麼關係,您倒說給兄弟聽聽呀。」外面坐著的葉予章見屋裡的祖孫倆說了半天沒有說來,等不及了,在院子裡叫嚷起來。

  「叔祖父要知道我成為了聶大師的徒弟,還不知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呢。」葉琢一聽葉予章的聲音,就頓生無力之感。葉予章的性子她太瞭解了,雁過都要拔毛,現在放著聶家這一座肉山,他不咬個滿嘴油就不是葉予章了。

  葉予期也知道弟弟的德性,安慰葉琢道:「你放心,我會管著他的。」心裡暗下決心要好好管束葉予章,不讓他去給葉琢添亂。

  「你回屋去吧,我跟你叔祖父說說話。」他又道。

  「是。」葉琢知道祖父要敲打葉予章,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葉琢正在家裡等著櫻嬤嬤來接,家裡卻來了一個下人打扮的男僕,說顧塵一早就離開了南山鎮,回京城去了,又道:「娘娘說了,如果葉姑娘有什麼事,可以去顧宅找小人,小人會托人送信到京城給娘娘的。」

  「多謝玉妃娘娘的厚愛。玉妃娘娘走了還記掛著民女,真叫民女不知如何是好。」葉琢恭敬地對著京城的方向施了一禮,然後叫秋月拿了點心瓜果出來招待客人,又問:「不知老伯貴姓?」

  「小人是奴籍,哪裡當得一個貴字?葉姑娘只喚我李三就是了。」那人道。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李老伯便是奴籍,跟著玉妃娘娘,身份都比我們高貴許多,便是我們這南山縣的縣太爺見了您都得恭恭敬敬的,您當不起貴字,誰還能當得起?」葉琢笑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以後這南山鎮的消息,顧塵怕是還得通過這位李三知道。對這李三客氣些,自然不會有壞處。

  那李三見葉琢客氣,臉上笑得越發的歡暢:「葉姑娘就是會說話,昨兒我們娘娘還誇葉姑娘來著,說姑娘懂分寸,守本份;不慕虛榮,知道取捨。說讓姑娘放寬心,她能體諒您的處境,不會怪罪於您的。以後有什麼事,仍可以去找她。她能幫忙的,一定幫忙。」

  顧塵這是表明她已知道自己應了聶家的邀請,表示不怪罪她?這要是對這李三不恭敬,怕是還聽不到這番話吧?葉琢臉上的笑容更真誠,站起來向京城方向又行了一禮,對這李三越發的熱情了。

  送走李三,葉琢便對秋月道:「你去作坊跑一趟,讓余波去聶家坊告訴那裡的人,說顧大師已離開這裡,我今天就準備去南雲城,問問他們應該如何安排。」

  「是。」秋月應了一聲,轉身出了門。而葉琢這裡便讓關氏和趙氏幫忙,收拾行李。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18 06:12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進聶府

  而此時,在離南雲城不遠的一個山坡上立著幾個人。而其中一位穿著蓮青鬥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絲鶴氅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顧塵。她遙望著南雲城,久久未動。直到櫻嬤嬤們感覺自己腳都麻了,她這才轉過身來,緩緩朝山下走去。

  櫻嬤嬤看著臉上明顯有淚痕的顧塵,輕歎了一口氣。她跟在顧塵身邊也有十幾年了,但從未看透過這位玉妃娘娘的心思。明明是皇上最寵的妃子,卻不願意當皇后,也不願意做寵妃,每日拿著一些工具雕刻玉料,把手指磨得比男人的還要粗糙。大多數時間不是呆在宮裡,而是東奔西走的,傳授玉雕手藝和到處遊逛。而這一次到這最南的邊陲小鎮來,更是滿懷心思,莫名其妙的就會對著一棵樹或一條船發呆流淚,可這個地方明明不是她生長的地方。更要命的是,一向淡漠名利的她,竟然主動插手到兩位皇子爭奪太子之位的政治旋渦當中去。

  櫻嬤嬤她覺得越發的看不懂自己的主子了。

  她默默地跟著顧塵後面,慢慢走著,瞥眼看見兩個人影朝這邊過來。而守在不遠處的護衛立刻迎了上去,不一會兒便一起過來了。她忙叫道:「娘娘,您看,高陽和文源回來了。」

  顧塵抬頭一看,只見有兩個穿著黃綠色衣服的男人,正朝這邊飛掠而來。她停住了腳步,等著那兩人的到來。

  不一會兒,高陽和文源便到了跟前,跪下行了一禮:「屬下叩見娘娘。」

  「起來吧。」顧塵和言悅色地道。

  兩人謝了一聲。站了起來。高陽又躬身抱拳道:「啟稟娘娘,屬下照您的吩咐,去查了那位江公子的來歷。原來他是百里之外一個小鎮上馬商之子,因其父曾受過謝家之恩。這一次被謝雲霆收買,到南山鎮來挑唆玉琢坊與聶家坊的關係的。因上次調查葉姑娘之事時,娘娘對這謝雲霆為何花那麼多的金錢和精力陷害葉姑娘心存疑慮。屬下拿到這個把柄,便去逼問了謝雲霆一把。他倒是說得極為爽快,說他當初想娶葉姑娘,是因為看到她賭石,一賭一個准,而且還從她選中卻沒錢購買的原石中賭出了極品玉料。他懷疑這葉姑娘身懷賭石絕技。但因她命硬,不能娶她為妻。這才想方設法地讓葉家傾家蕩產,好逼葉姑娘再去賭石。如果確認她精于賭石,便再用手段把她弄到謝家去。」

  「身懷賭石絕技?」顧塵眉頭一皺,沉吟了一會兒,抬頭吩咐道:「把謝雲霆收買江公子的消息放給聶家。讓聶家去收拾他吧。」

  「可……」高陽猶豫了一下,「娘娘就不怕謝雲霆把葉姑娘會賭石的消息洩露給聶家聽?」

  「不會。」顧塵道,「謝繼祖之所以被流放,雖然與葉家有關,但起決定作用的還是聶博文和杜浩然。謝雲霆恨他們,所以才挑唆兩家的關係,想來個坐山觀虎鬥。聶家就是再逼,他也不會讓聶家再得一名賭石高手,如虎添翼的。」

  高陽低頭一抱拳:「娘娘明鑒。」

  顧塵點點頭。不再說話,轉身朝山下走去。

  文源站在高陽後面,見顧塵要走,連忙拉了拉高陽的衣角。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娘娘都還沒吩咐呢。

  高陽卻看也不看他,扯回自己的袖子。躬著身等顧塵走遠了,這才直起身來,對文源道:「有事娘娘自然會吩咐我們去做;這不吩咐,便是告訴我們只看不動,稍安勿躁。」說完一揮手,「走吧。」飛快地朝南山鎮的方向掠去。

  而此時還沒離開南山鎮的聶博文收到葉家小廝所送的信,稍一思索便吩咐小廝聶雲:「派輛馬車,送她到家裡去。告訴我母親,這是父親新收的徒弟,讓她好好安置。」

  「可杜公子那裡……」聶雲遲疑著。他可知道自家公子一直擔心杜公子喜歡上葉姑娘,不願意做聶家的女婿。

  「這群沒用的東西,整日在家白吃白穿,關鍵時候就派不上用場。」聶博文惱恨的罵道。

  聶雲低著頭沒有作聲,但那微微揚起的眉毛卻顯露了他的心思。

  他知道,公子這罵的是他的叔伯同族姐妹。可有那位受寵的聶微月大小姐在,誰敢往杜公子身邊湊呢?沒看見跟杜公子多說了幾句話的五姑娘聶芊蕊被大小姐「一不小心」燙傷了手嗎?

  不過這話,打死他都不敢說。

  聶博文想起自己出來時杜浩然給他甩的臉子,心裡就更不痛快了,擺擺手道:「杜公子那裡你就別管了,想管也管不著。只讓夫人安頓好葉姑娘就行了。」

  「是。」聶雲見公子沒有別的吩咐,行了一禮便出去叫人準備馬車。

  而在葉家葉琢的屋子裡,關氏一面親自給葉琢收拾東西,一面嘮嘮叨叨:「怎麼走得這麼急?我前天叫鋪子裡做的新衣裙還沒送過來呢。要不等一天再去?反正聶公子也沒派人來催不是?這要穿得寒酸了被人瞧不起怎麼辦啊?」

  葉琢笑道:「我這身上的春裝都還是上個月做的呢,還新嶄嶄的,這幾日見玉妃娘娘還不照樣這麼穿?也沒見玉妃娘娘嫌我寒酸。而且我去聶家是學手藝,又不是比美,穿那麼講究要是把聶家的姑娘都比下去了,那還惹麻煩呢。」

  正說著話,便聽秋菊在門口嚷了一聲:「老太太、姑娘,太太來了。」

  話聲剛落,便見鄭氏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她新買的陪嫁丫鬟小荷。

  鄭氏想來聽到了剛才葉琢和關氏的談話,伸手從小荷手裡拿過一個包袱,打開道:「我原就給琢兒做了幾身衣裳,今兒正好用上。」

  葉琢看她手裡拿著的無論的用料還是繡工都極為精緻漂亮的衣服,心裡一暖。嗔道:「娘,您繡您的嫁妝就好了,還給我做什麼衣服?」

  鄭氏性子倔強,自搬到青雲巷後就只肯花自己掙的錢。這次陪嫁除了葉琢送她的一套頭面,便不肯再收葉家大房一樣東西。本來辦嫁妝錢就不多,時間也緊。她還花錢和時間給葉琢做衣服,可見在她的心目中,女兒還是放在首位。

  鄭氏歎了一口氣,撫了撫女兒秀美的頭髮,道:「到了聶家,自己當心點,別受別人的欺負。如果在那裡呆著不舒服。就回來。咱們家也不指望著靠你飛黃騰達,日子過平淡些未必不是好事。」

  「是啊是啊,你娘這說的,正是我要說的話。」關氏忙道。

  葉琢抬起頭,對關氏和鄭氏綻開了一個笑容:「是。我記住了。」

  這樣的家人,才是她想要的親人。永遠把人的安危哀樂放在最前面,而不是眼睛只盯著利益金錢。

  「姑娘,老太爺回來了,一起來的還有聶公子的小廝聶雲,說是要送姑娘去聶家。」秋菊進來稟道。

  葉琢看看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站起來道:「走吧。」

  此時秋月也拿了一個包袱走了進來。她要跟著葉琢到聶家去。

  關氏和鄭氏雖然不捨,但兩人都是極爽朗的性子,知道此時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再不捨也不能哭哭啼啼、拖拖拉拉,給葉琢增添煩惱。見葉琢起身,沉默著跟著她走了出去。

  此時葉予期已把聶雲讓到廳堂裡去了。看到孫女拿了包袱過來,他心裡也是萬分不捨,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玉佩,塞到聶雲的手裡:「我家琢兒到了聶家。誰都不認識。到時候還請聶小哥多多看顧看顧,她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的,你多指點指點。」

  聶雲百般推辭,最後在關氏和鄭氏的勸說下將玉佩收了下來。

  葉琢眼尖,早已看清那塊玉佩正是玉琢坊近來花大價錢進的一塊玉料雕琢而成的,價值當在一、兩百兩之間,相當於玉琢坊一個月的純利潤。這是老人家怕她在聶家受委曲,所以花大錢給她上下打點。

  她只覺得鼻子酸酸地甚是難受,走過去扶著葉予期的胳膊,低喚一聲:「祖父。」

  葉予期伸出手摸摸她的頭:「到了聶家,好好跟聶大師學手藝。」

  「嗯。」葉琢點點頭。

  「好了,時間不早了,去吧。別讓聶小哥等久了。」

  「不急不急。」聶雲剛剛收到一份相當於他一年月錢的大禮,此時便極好說話,笑道,「南雲城又不遠,咱們只要趕在關城門前入城就可以了,葉姑娘有什麼事儘管去做就是。我們等兩三個時辰也沒關係。」

  關氏心裡不捨,卻笑道:「哪能讓人等呢?況且家裡也沒什麼事要她操心的,還是趁早上路吧。聶公子那裡也離不開聶小哥,送了你去人家還要回來伺候聶公子呢。」

  葉琢自然不會讓聶雲等。她跪下去給葉予期、關氏、鄭氏分別磕了個頭,便跟著聶雲出了門,帶著秋月上了聶家的馬車,對終於忍不住流淚的關氏和鄭氏、趙氏道:「娘成親的時候,我一定會回來的。這一走不過是二十多天,一晃眼我就回來了。你們別記掛。」

  「是啊,你們這樣,倒叫琢兒擔心。」葉予期雖然眼睛紅紅的,卻還是安慰著老妻等人,又向葉琢揮揮手:「走吧,別耽擱了。」

  車夫得到聶雲的示意,「駕」地一甩鞭子,馬車緩緩向前。關氏、鄭氏流著淚跟著馬車跑了幾步想要再送送,便被葉予期勸了下來。

  聶雲騎馬跟在馬車後面,出了南山鎮,直奔南雲城。

  因不趕時間,馬車走得不緊不慢。聶雲得了葉家的賄賂,再加上想著葉琢以後成了老爺的親傳弟子,地位比自己只高不低;又是個女子,長得貌美,與杜公子的關係也極微妙,往後不管嫁誰,前途都不可限量,他對葉琢便極盡心。騎著馬走在窗邊,向葉琢介紹道:「……聶家老太爺去世多年。現在家裡最尊貴的是老夫人,老夫人身體不好,不大管事,家裡全是夫人管著。我家公子是大公子,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大小姐年紀跟葉姑娘差不多大;小公子今年只有十歲。聶府裡除了老夫人和老爺一家,前院還住著老爺的親傳弟子。不過十二個弟子中,其他弟子出師之後,都被派到各地去做首席玉雕師了,只有排行十一和十二的弟子在府裡住著。排十一的名叫章子青,今年十八歲;排十二的叫趙松,十七歲,都是上一屆玉雕大賽的佼佼者,因跟老爺的時間不長,老爺便還沒給他們派差事。」

  葉琢知道玉雕大賽最出色、最有天賦的人才會被聶仲昆看中,收為親傳弟子。其餘的都會被聶家其他玉雕師傅收為徒。想來這章子青和趙松都應該是極有出色的了。

  「聶大師沒有女弟子嗎?」她問道。

  「沒有。」聶雲搖搖頭,笑道,「女子力量不夠,學玉雕的本就鳳毛麟角,要想像葉姑娘這樣出色的,根本找不著。」

  葉琢面露好奇之色:「杜公子是住在自己的宅子裡還是住在聶府?」

  聶雲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家公子自打十歲那年就搬到前院來住了,杜公子的院子就在我家公子不遠處。夫人照著公子的屋子特意給杜公子佈置了住處,把他當成兒子一樣看待。」

  這樣一路聊著,葉琢對聶家的情況也慢慢熟悉起來。不知不覺,馬車在一處高牆朱門的宅子面前停了下來。

  「雲爺,您回來了?辛苦了辛苦了。來,馬交給小的吧。」一個門房見了聶雲下馬,連忙跑了過來。

  聶雲作為聶博文的貼身小廝,在聶府的下人中還是很有地位的。他將韁繩往那門房身上一拋,便走到馬車跟前,叫道:「葉姑娘,到了。」

  葉琢掀起車簾看了看,在秋月的攙扶下了馬車。

  門房轉身把韁繩交給馬廄裡的下人,看了看葉琢,問道:「雲爺,這位姑娘是……」

  「瞧清楚了,這是老爺新收的徒弟,姓葉,以後葉姑娘進出聶府你可別瞎了眼,把她攔在府外。」



第一百四十二章 拜見

  「不會不會,哪能呢。」門房笑道,好奇地打量了葉琢幾眼。

  「走吧。」聶雲也懶得多理他,招呼了葉琢一聲,便往角門裡去。

  葉琢瞥了大門一眼,跟著聶雲往角門裡走去。

  聶家雖然沒有封爵,但在南雲城的地位卻比知府還高。府坻占地頗廣,葉琢跟著聶雲足足走了一盞茶功夫,這才在一處院門前停了下來。

  聶雲一路走來都被人巴結恭維,樣子頗有些倨傲,可走到這裡見了站在門口的三個婆子,態度卻變得恭敬起來,對其中一個穿青緞比甲的婆子道:「朱嬤嬤,這是葉姑娘,老爺新收的弟子,公子叫小的帶她來見夫人。」

  聶雲來之前,便先打發了人跟聶夫人通稟了葉琢的情況,因此也不用費什麼口舌,朱嬤嬤將手一揮,道:「行了,你下去歇著吧,老奴是得了夫人的吩咐,特意到二門處來接葉姑娘的。」說著對葉琢福了一福,臉上堆起笑容,「老奴給葉姑娘請安,葉姑娘一路辛苦了。姑娘裡邊請吧,夫人已在廳堂裡等你了。」

  「有勞朱嬤嬤。」葉琢笑道,又對聶雲點了點頭,跟著朱嬤嬤往裡邊走去。

  葉琢前世就在這深宅大院長大的,最知道這些下人們捧高踩低的個性。如果此時拿出些銀兩打點一番,或許會獲得這些下人的好感,在聶夫人面前幫她多說兩句好話。但她此番前來,另有打算,所以只裝著什麼都不懂。只管跟著朱嬤嬤進了內院,並無半點要表心意的意思。

  她們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進了一個院子,在一處臺階前停下了腳步。

  「綠萍姑娘。葉姑娘來了,麻煩您幫著通傳一聲。」朱嬤嬤對站在門口的位穿蔥綠色綢鍛褙子的丫鬟諂媚地笑道。

  「稍等。」綠萍看了葉琢一眼,轉身進了屋子。不一會兒便出來道:「葉姑娘,夫人有請。」說著掀起了簾子。

  葉琢對她微一頷首,帶著秋月緩緩走了進去。

  迎面是一架四扇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屏風,轉過屏風,便見一張黃花梨透雕鸞紋玫瑰椅上,坐著一位三十五、六歲的婦人。這婦人極為美貌,上著暗紅縷金提花緞面交領長襖。下著繡梔子花蜀錦裙,端著一杯茶正靜靜地坐在那裡。她身後伺立著兩個丫鬟打扮的年輕女子,旁邊則立著一位穿煙灰紫色團花褙子的中年婦人。

  「葉琢拜見聶夫人。」葉琢上前幾步,對坐著的那位婦人福了一福。

  聶夫人放下茶杯,打量了葉琢幾眼。只見葉琢穿了一身淺綠色錦緞繡花長裙。外面披了一件銀白色刻絲灰鼠披風,頭上只戴了兩根用滿綠的玉料雕刻而成的簪子,耳上垂著用同一塊玉料製成的耳鐺。雖打扮極為簡單,而且穿著也不華麗,但眉眼如畫,整個人娉婷超凡,氣質不俗。

  「你就是葉琢?」聶夫人面上露出驚訝之色。

  在跟聶博易比賽之前,葉琢在聶博文眼裡,不過是一個在玉雕上有些天賦的女子。特別的地方只在於。從未對女子產生過興趣的杜浩然,三番五次地試圖幫助葉琢而已。所以在此之前他並未對母親提過葉琢的事。今天派人來稟報,也只是說葉琢的玉雕水準極高,顧塵想要收她為弟子,所以他便代父親收她為徒,以免丟了南山派的面子。

  做玉雕是個力氣活。因此在聶夫人的印象中,葉琢必然長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圓,沒想到卻是一個如蘭似荷一般清雅脫俗的女子,而且還長得極為窈窕美麗。

  「小女子正是葉琢。」葉琢垂眸應道。

  「像你這樣的女孩兒,應該在家裡學學繡花,再找一門好親事,怎麼會想著去學玉雕?」聶夫人笑問道。

  葉琢淺淺一笑:「我祖父無子無孫,我是從二房過繼給祖父的,要撐門立戶,所以便當男兒養了。」

  「唉,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你祖父倒也捨得。」聶夫人歎道。

  「祖父其實並不指望葉琢做這些活兒養家,拗不過葉琢從心眼裡喜歡玉雕,所以才勉為其難答應的。」

  「原來是這樣。」聶夫人點點頭,不再問這個話題,笑道,「你來得不巧,老爺他正好到外地去了,要過十來天才能回來。你先在這兒住著,熟悉熟悉環境,跟師兄們先認識認識。」

  顧塵到南山鎮,而聶仲昆卻一直沒有出現,葉琢便猜想到他不在家中,所以才會那麼爽快地答應聶博文到聶家來。此時由聶夫人嘴裡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她心裡暗喜,福身應了一聲:「是。」

  聶夫人轉頭對朱嬤嬤吩咐道:「叫章子青和趙松來,見見他們的師妹。」朱嬤嬤應聲去了,她又轉頭對葉琢笑道,「以前老爺收徒,從未收過女弟子,你那些師兄都住在前院。如今你來了,如何安排你的住處倒叫我甚費腦筋。你是個女子,住在前院跟他們那些男子也不是一回事,但住在後院,又不方便你去跟師兄們學習手藝。我細想了想,在後院靠近二門的地方有一個小院子,雖說小了一些,但勝在方便,不如你就住到那裡去吧。」

  「有勞夫人費心了。」葉琢躬身行了個禮。

  聶夫人擺擺手:「你雖帶了個丫鬟,卻是個不熟悉情況的。我這便另派一個丫鬟給你,有什麼活兒你便指使她幹就行了。有什麼缺的,也儘管打發她到我這兒來要。你以後要在這裡長住的,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既是老爺的徒弟,也算是我的女兒,便把這裡當成家一樣,不要客氣,有什麼想要的儘管提。」

  「是。」葉琢又行了個禮,「多謝夫人費心安排。」

  聶夫人見葉琢甚是懂禮,對她倒大生好感。招了一個叫紫荷的丫鬟過來,介紹給葉琢,又問了她多大年紀,家裡有什麼人,為何要過繼到大房去等等問題。

  正閒聊間,外面走進來兩個人,後面丫鬟模樣的進來便立到了一旁,而前面穿紅色衣衫的不是別人,正是葉琢曾在聶家樓見過的聶微月。她一進來就道:「娘,聽說姑姑又從京城給我送了些衣料來,在哪裡?」

  聶夫人見女兒進來,臉上客氣的微笑頓時化作真心的慈愛,寵溺地用手點了點聶微月腦袋:「總是那麼猴急。我要告訴你姑姑你總沒個穩重樣兒,她非得給你派個宮裡的教養嬤嬤不可。」

  「娘,您還是饒了我吧。吃飯、走路、說話都跟帶個枷鎖似的,您還讓我怎麼活呀!」聶微月伸手搖了搖聶夫人的胳膊,嬌嗔道。

  「行了行了,我這渾身正酸痛著呢,再搖搖就散架了。」聶夫人笑道。張嘴正要叫婆子把聶貴妃送的布料給聶微月看,轉眼看到葉琢,這才想起還有外人在這裡,忙道:「來,月兒,這位葉姑娘是你爹要收的徒弟。她比你還小兩個月呢,以後可要好好相處,不許欺負人。」

  聶微月這才轉過臉來,打量了葉琢兩眼,然後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應道:「哦,知道了。」便又轉過身去,央求聶夫人讓她看衣料。

  「好好好,去看去看。」聶夫人被她鬧得沒奈何,轉頭喚那婆子道,「周繼家的,你帶姑娘進屋裡去看布料。」

  「是。」那穿煙灰紫色團花褙子的中年婦人應了一聲,笑著帶著聶微月往屋裡去了。

  這時,門口的綠萍來報:「夫人,章公子和趙公子來了。」

  「讓他們進來吧。」聶夫人道。

  綠萍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便領進來兩個年輕的男子。前面那個瘦高個兒,穿了一件湖藍色錦袍,相貌還算清朗;後面那一個稍矮,藏青色衣衫,相貌極為普通。兩人一進門就急走兩步,對聶夫人揖了一禮,齊聲道:「給師娘請安。」

  「起來吧。」聶夫人微笑地指著葉琢道,「這位姑娘叫葉琢,博文代你們師父收她為徒,以後就是你們的小師妹了。」說完指著湖藍色瘦高個兒對葉琢道:「這是章子青,你十一師兄。」又指著另一個道,「這是趙松,你十二師兄。」

  「葉琢拜見十一、十二師兄。」葉琢對他們行了個禮。

  章子青和趙松忙也回了個禮。

  「我把你們小師妹安排在了西角門旁邊那個迎風院,你們這便送師妹過去吧。在你們師父沒回來這段時間,你們便多多關照她。」聶夫人說完擺擺手,「我還有事要忙,你們退下吧。」

  「是。」章子青和趙松恭敬地應了一聲,帶著葉琢退了出去。

  這麼多年以來,隨著聶家能收徒的出色玉雕師越來越多,聶仲昆收徒的條件也越來越嚴格。不是天賦絕佳和年紀不大者,根本不收。而且能被他收為親傳弟子的,就算沒在大賽中名列前茅,也要經過層層考核,歷時一個月到半年之久。而葉琢這一次來,章子青和趙松根本沒聽到風聲,她更是在聶仲昆不在家時由聶博文代收進來的,這讓他們極為奇怪。剛才在聶夫人面前不好問,此時章子青便忍不住了,問葉琢道:「葉師妹,你是怎麼被聶師兄代收為徒的?師父他知道的吧?」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20 12:09 AM

第一百四十三章 疑惑

  「應該知道吧?」葉琢遲疑道,「聶公子說他前晚回來問過聶大師,經聶大師同意才將決定代收我為徒的。」說完好像是要證明什麼似的,又急急道,「我前幾天跟聶博易師兄比試了一場。聶公子說只要我贏了聶博易師兄,就代聶大師收我為徒。而那場比試,我僥倖贏了,所以……」

  「什麼?你贏了五師兄?」章子青和趙松異口同聲地問。

  葉琢點了點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們:「怎麼了?」

  章子青上下打量了葉琢一眼,道:「五師兄在我們這十二個師兄弟裡,排名可是前三的。除了大師兄和三師兄,沒有誰能比得過他。而且,前天師父根本沒在家,出遠門了。」說完又疑惑地問,「你以前拜過誰為師?」

  葉琢搖搖頭:「沒有,我只跟祖父學過大半年的玉雕,從沒拜過師父。」

  「什麼?大半年?」章子青臉上的表情跟見鬼一樣,便是趙松也瞪大了眼睛看葉琢。

  葉琢被他們看得有些急了,揚聲道:「我們比賽的時候,除了一位玉雕手藝極高的前輩,還有南山縣的縣令袁大人和兒子在京裡做官的馮老太爺在場,我真的贏了聶博易師兄,不信等他回來,你們問他好了。」

  秋月跟在他們後面,聽到這話,皺著眉頭詫異地看向葉琢。自家姑娘的性子她還是清楚的,平時說話做事極為穩重周到,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可現在葉琢所說的話卻讓她不能理解。要知道那次比試因為關係到聶家甚至聶大師的名聲。聶家人一定都不樂意有人提起;而輸在一個學玉雕還不足一年的女孩子手裡,想來也是聶博易平生的奇恥大辱,他絕不願意有人再提及此事。

  這些道理,便是她這個沒什麼見識的丫鬟都清楚。沒道理葉琢會想不明白。

  然而姑娘卻就這麼當著聶仲昆兩位弟子的面,大大咧咧地把事情說出來了!她不就怕招來聶大師的不滿與聶博易的仇視嗎?

  要不是她一直跟著葉琢從未離開過,秋月都要懷疑眼前這位是別人假扮的了。

  章子青和趙松見葉琢言之鑿鑿。而且這種事情如果撒謊的話,只要聶博易和聶博文回來就會戳穿,吹這樣的牛皮對葉琢沒有半點好處,心裡便已相信了她的話。

  章子青晃著腦袋,歎道:「真是不敢置信。」

  而趙松則睜著一雙小眼睛看著葉琢,饒有興趣地問:「我五師兄的手藝,在玉雕界已算是極為出色的了。想不到小師妹竟然把他都打敗了。小師妹身上可有自己雕刻的玉器?拿出來給我們觀賞一下,學習學習。」

  葉琢搖搖頭,低下頭有些赧然地道:「我們家的作坊本錢小,買的玉料可不敢給我試手,怕糟蹋了。所以雕刻的玉器極少;而且我的手藝不精,雕刻出來的玉器實在拿不出手,因此並未帶在身上。再說,我才學習玉雕那麼短的時間,又從未拜過師,許多東西都不懂,哪裡敢當十二師兄『學習』二字?倒是兩位師兄多多賜教才是。」

  葉琢這話說得極為謙虛有禮,但聽到章子青和趙松、秋月耳裡,卻讓人感覺有說不出的怪異。聶博易是五師兄。進門早,天賦高,是他們這還未出師的兩人拍馬都趕不上的。而這樣的人,卻偏偏敗在了葉琢手下。然而這位葉姑娘,卻口口聲聲說她連師父都沒拜過,學習的時間又短。雕刻的玉器也沒幾件,這豈不是繞著彎罵他們都是笨蛋,拜了名師,學了那麼長時間,又拿了許多玉料來練習,水準卻差葉琢老遠?

  「小師妹過謙了。你連五師兄都能贏,還這樣說,真叫我們無地自容啊!」章子青訕訕笑著,心裡打定主意,等大公子或五師兄回來,一定要問清楚那次比試的情況。眼前這位小師妹,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能把五師兄都打敗的人,說話做事似乎有些不諳世事,不像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

  說話間,幾人已穿過幾道拱門,到了一個小院門口,紫荷上前道:「葉姑娘,這便是迎風院了。」說完見章子青和趙松都沒有說話的意思,又指著大約七、八丈遠的一處門道:「從那裡出去,再往左轉,便可看見一個門頭上寫著『璞院』三個字的院子,章公子和趙公子就住在那裡。」

  葉琢打量了一下院門口,又看了看那道門,忽然臉色一紅,吞吞吐吐地道:「那個……兩位師兄,不知杜公子可是住在你們的院子裡?」

  章子青和趙松眉毛一挑,看向葉琢的眼神就更怪異了。好半天,章子青才問道:「小師妹認得杜公子?」

  「嗯。」葉琢點點頭,「在南山鎮的廣能寺裡,我曾跟杜公子下過棋,算是認識了。後來我家遇到難事,他曾多次幫過我們。這次來,我祖母特意做了些小點心,說要謝謝杜公子。」

  秋月聽得這話,伸手撓了撓頭,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實在不夠用。出門前,關氏確實在包袱裡放了些點心,但那不過是擔心葉琢路上餓了,或是到了聶家怕聶家人招呼不周,餓著她的寶貝孫女,所以才裝了一匣子綠豆糕給葉琢充饑,怎麼這會兒卻變成給杜公子的禮物了?

  「哦,原來是這樣。」章子青似乎松了一口氣,指著一個方向道,「杜公子不住在我們那裡,不過他的住處離璞院並不遠。你到了璞院,再往東走一會兒,就會看到一處池塘,旁邊種滿了竹子,竹林前面掛著『竹院』匾額的院子,那便是杜公子的住處了。」說到這裡,他又好心提醒道,「不過,杜公子喜歡安靜,不喜歡別人打擾。小師妹平時沒事,最好不要去找杜公子。」

  「是,小妹記住了。」葉琢笑著點了點頭。

  此時幾人已進了迎風院。這院子在聶夫人嘴裡說來是小,但這個「小」,大概只是相對于聶府別的院子而言。對於住在葉家大房小院子的葉琢和秋月來說,這裡其實已夠大了:光院子就有大約一畝地大小,左邊有一個小池塘,池塘邊還有一座假山,流水潺潺繞著假山而過;院子裡種了許多名貴的花木,牆頭上的迎春花如瀑布一般直泄下來,黃黃的花朵開滿枝頭,十分美麗;屋舍的紅色飛簷在樹木間若隱若現,可以看得出屋子的間數也不少。

  「紫荷姑娘。」一個婆子見有人進來,忙迎了上來。

  紫荷停住腳步,對那婆子道:「這處院子,夫人已拔給葉姑娘住了。葉姑娘是老爺新收的親傳弟子,你可要好生伺候著。」又轉頭對葉琢介紹道,「這是劉義家的,原來就留在這座院子整理花木和打掃庭院的。以後有什麼粗活,姑娘儘管吩咐她幹就是。」

  劉義家的忙上前跟葉琢見禮。

  「燒點水,泡壺茶,送到廳裡來。」紫荷見葉琢沒說什麼,又吩咐劉義家的道。

  「兩位師兄到廳裡坐著喝杯茶吧。」葉琢轉臉對章子青和趙松道。

  聶夫人吩咐章子青兩人送葉琢到迎風院來,此時任務已完成,章子青和趙松便無意久留,笑道:「不了,小師妹遠道而來,又要佈置房間,著實忙亂,我跟師弟就不打擾了。我們的院子師妹也都知道了,有什麼事師妹儘管讓人來說一聲,我們能做到的,義不容辭。」

  「多謝兩位師兄,待收拾清楚了,小妹再到兩位師兄處拜訪。」葉琢也不留他們。又將他們送到院門處,這才跟著紫荷看了她要住的屋子。

  「接到大公子傳來的消息,夫人便命下人們把這屋子重新佈置了一番,被褥帳子都是新的。葉姑娘有什麼缺的,便告訴奴婢,奴婢自會找管事媽媽領。」紫荷見她打量屋子,又笑道。

  「這些都已極好了,目前也沒什麼需要的。到時缺了什麼,再補就是。」葉琢點點頭,走到桌邊坐下,一摸水壺裡的水還是熱熱的,顯然是剛沏的茶。

  紫荷見狀,忙上前一步給她斟了一杯茶。

  葉琢心裡暗自點頭。

  看來,這聶夫人是個極能幹的主婦,家裡管理得井井有條,下人也都訓練有素。而從這院子的安排和章子青、趙松的穿著來看,聶仲昆對自己的弟子也還算不錯。

  不過,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聶仲昆與弟子的關係,並不像坊間那些師徒關係那般,師父只想找一個衣缽傳人,以便將自己的手藝好好地傳承下去;而弟子對師父雖有孝敬的義務,但那種關係是平等的,互利互惠的。而聶家不同,聶家是要參與皇位之爭的,只要聶家有需要,這些受了聶家物質之恩的人就得變成他們手中的一顆棋子,為聶家赴湯蹈火,犧牲自己的一切。如有違抗,聶家就會毫不留情地揮起手中的刀,讓你成為刀下之鬼。

  想到這裡,葉琢站了起來,對秋月道:「拿起祖母做的那匣點心,咱們到杜公子那裡走一趟。」



第一百四十四章 滿山桃花開

  紫荷猶豫了一下,笑道:「葉姑娘,要不,奴婢幫您送去吧。」

  這丫頭倒是個好的。葉琢看了她一眼,搖搖頭道:「不必了,祖母吩咐過的,一定要親自送到杜公子的手上。」說著,示意秋月跟上,緩步出了門。

  紫荷遲疑了一會兒,並沒有跟上,只是沖著葉琢的背影道:「葉姑娘,我在這裡給您收拾屋子,您跟秋月能找到地方吧?」

  沖著她要幫送點心的好意,便是她要跟著,葉琢也會讓她留下,所以聽了這話她並不在意,應道:「能找到的,要是找不到,看到有人問問就行了。你在家吧,我們去去就回。」

  「是,葉姑娘您慢走。」紫荷歎了一口氣,轉身看到秋月放到床頭的包袱,搖了搖頭。照這位葉姑娘行事的風格,這鋪床怕是還沒住熱便又要被趕出去了。不過她只是聶夫人身邊不被重用的一個小丫鬟,有些話,實在不是她能說的。

  秋月跟著葉琢出了門,走在花木間的小徑上,見四周無人,急上一步,悄聲問道:「姑娘,老太太什麼時候讓拿點心給杜公子吃了?奴婢怎麼沒聽見?」

  「秋月。」葉琢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秋月,「你信不信你家姑娘?」

  「信,當然信。」秋月用力地點了點頭。這大半年來,葉琢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讓她打心眼裡佩服,這種佩服,無關於出身與地位,而是因為葉琢的機智聰明與努力上進。

  「信我。你就聽我的,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啥也別問。」葉琢的眼神自信而又堅定。

  「是。」秋月應道,臉上露出了笑容。她原來只是擔心葉琢被聶府的權勢富貴嚇得失了態。言行大失分寸。現在知道她那樣做是因為另有所圖,自然把心放了下來。

  主僕倆出了院子,便往二門走去。二門上的婆子在朱嬤嬤接葉琢時就得了吩咐。此時見葉琢出門,並不攔著,只是笑著跟她打了聲招呼,就放她過去了。

  出了二門,果然就看到不遠處有一處大的院落,上書「璞院」兩個字;再往東走,便看到一個池塘。池塘的南岸種滿了竹子,從竹林裡露出一個起翹的飛簷。走過去一看,那門牆上掛著一個匾額,寫著「竹院」兩個字。

  站在院門前,耳裡只聽見不遠處的啾啾鳥鳴和溪水汩汩的流淌聲。眼裡看到的都是翠綠的竹葉和小徑旁蔥綠的小草,鼻子裡呼吸的全是清新。看到這幽靜清雅的環境,便是自重生以來對物質很少要求的葉琢,也不禁對地方打心眼裡喜歡。

  秋月上門拍響了門。

  然而裡面許久都沒有動靜。待秋月忍不住,想要上前再拍門時,門裡才有一陣腳步聲從外到近的傳來,緊接著便有人問:「誰?」

  「奴婢是南山鎮葉姑娘的丫鬟,我家姑娘前來拜訪。」秋月道。

  「葉姑娘?」門裡嘟噥一聲,這才把門「呀」地一聲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一張臉。這人打量了葉琢一眼,然後將門全部打開來,笑道:「原是葉姑娘,您怎麼到聶府來了?來,快請進。」

  葉琢見這人似乎對她甚是熟稔,但她對這人卻完全沒有印象。心裡雖然疑惑。不過她並沒有顯露出來,只微笑道:「杜公子幫過我家不少忙,這次到聶府來,家祖母便讓我拿些點心給杜公子嘗嘗,不知杜公子可在家?」

  「在的在的。」那人側開身子,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又道,「我叫杜忘,是我家公子的下人。」

  這話說得秋月都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什麼叫「是我家公子的下人」?這話聽起來怎麼那麼彆扭?

  葉琢走了進去,抬眼一看,發現這院子果然極大,迎面又是一個綠波蕩漾如小湖一般的大池塘,池塘的岸邊綠柳成蔭,水上還建了一座水榭。想來再過兩個月,池塘裡就會長出許多荷葉來,夏天更是開滿荷花,坐在水榭裡賞荷,最好不過;水岸的延伸處,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小石山峰,山坡上種了大片的桃樹,旁邊還間夾著些李樹。因正值春天,此時山上開滿了桃花和李花。這麼遠望過去,一片的粉紅和粉白,如同天邊的雲霞,宛如仙境,讓人心曠神怡,流留忘返不忍轉目。

  「葉姑娘,這邊請。」杜忘帶著葉琢和秋月往一條石板鋪就的小徑上走去。

  繞過荷塘,一直朝山腳走去。那片桃李林越發近了,抬眼就能看到盛放的桃紅和粉白色的花瓣。這些桃花、李花被風一吹,偶爾會飄落下一兩朵。這落英繽紛的美景,讓葉琢忍不住停住腳步,伸出手接住一朵飄飛的桃花,放到鼻前嗅了一嗅,再抬起頭來深深一聞,只覺得空氣裡彌漫的全是芳香。

  等有錢了,一定也要弄一片這樣的桃林。

  葉琢如是想。

  「葉姑娘,前面就是。」杜忘見葉琢站在那裡久久不動,出言提醒道。

  「哦,好。」葉琢這才抬步向前。

  向前再走了一小段,就看到在那山坡的漫天桃花林中,建了一座攢頂小亭,一個身著天青色衣衫的高大男子正背朝這邊坐在那裡,不知道在做什麼。沿著石板臺階緩步上前,走近了,才看清楚原來那正是杜浩然,他此時左手拿著書,右手正伸出去提起身邊紅泥小爐上的提梁壺,往案臺上的一個紫砂壺子裡一注水。那一抹動作優雅的天青色,配著漫天漫地的粉紅粉白,再加上從水壺裡彌漫出來的氤氳的水氣浸染,竟然如同大師筆下一幅極具神韻的水墨畫,有著讓人震撼心靈的美。

  葉琢站在亭前的臺階處,有一晃眼間的沉迷。

  「公子,葉姑娘來了。」杜忘的聲音,打破了這幅畫面的寧靜。

  杜浩然轉過頭來,看到臺階之下,一個身著淺綠色綢緞繡花衣裙的女子正靜靜地站在落了桃色花瓣的臺階上,朝他凝望。他對於葉琢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只微微地點了點頭,輕聲道:「你來了?上來坐吧。」說完拿出一個茶杯,放到他對面的位置上,然後提起茶壺斟了一杯茶,對緩步走進亭子的葉琢作了一個手勢,「請。」

  葉琢也不推辭,走到杜浩然的對面坐了下來。

  秋月見狀,忙將手裡的點心匣子打開來放到了案臺上,然後退立到一旁。

  葉琢也不說話,拿起茶杯輕呷一口,然後點了點頭:「明前龍井,果然好茶。」聶家給杜浩然住這麼好的院子,他有這種名貴好茶喝也就不奇怪了。

  杜浩然端起茶杯也飲了一口,微笑道:「葉姑娘是個懂茶的人,在下猶記得葉姑娘在廣能寺裡的一番高論。」

  葉琢一笑,沒有接話,目光落在了案台的棋盤上。

  杜浩然順著她的目光看到棋盤,將左手上的棋譜一放,道:「手談一局?」

  「好。」葉琢輕聲應道。

  杜浩然放下茶杯,開始收拾棋盤上的棋,然後頭也不抬地問道:「葉姑娘既不願意做這棋盤上的棋,為何又要到聶府來?」

  葉琢對杜浩然能一語道破她的處境和想法,並不感覺奇怪。聶博文身在局中,自以為聶家在這一方天地裡位高權重,像她這樣的小人物只會以進聶家為榮,就算先前的稍有猶豫只會以為她是忌憚著顧塵,並不是不願意做聶家的棋子。只有杜浩然,他僅憑一介平民的身份就能讓聶仲昆對他無可奈何,除了收買拉攏,別無他法,便可知他的頭腦十分清醒,甚至到了跳出了五行之外,站在一個極超然地角度去看這芸芸眾生的地步。他能看透她的想法,也就不奇怪了。

  像這樣的人,想要利用他,除了光明磊落地承認,以獲取他的認同與配合,再無他法。

  所以她伸手撿棋的同時,很坦然地道:「身為螻蟻,想不作棋子便能不作嗎?既要作棋子,作不了那控制棋局的人,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辦法儘量保全自己罷了。」

  杜浩然顯然沒有想到葉琢這麼光棍,竟然就這麼直接承認自己不願意到聶府來,做聶家的棋子。他眉頭一挑:「你知道我跟聶家的關係不一般,你竟然還敢這麼跟我說,你就不怕我告訴聶博文?」

  葉琢歎了一口氣,手下仍然不緊不慢地撿著棋子:「那也只能怨我識人不清,命已該絕。不過也好,正好可以重新投胎,下輩子做個能夠掌控別人命運的人。」

  杜浩然靜靜地看了葉琢一會兒,然後朗朗地笑了起來。把棋盤上的棋收拾乾淨,他隨手抓了幾顆白棋在手,伸到葉琢面前:「猜先。」

  葉琢拿起一枚黑子,放到棋盤上。

  杜浩然張開手掌,那修長而有力的大掌上,躺著三顆棋子:「你贏了。」

  葉琢伸手將黑棋棋盒拿了過來,拈起一枚放到棋盤上。

  杜浩然不再說話,拿起棋子也開始下起棋來。

  此時的亭子除了輕微的落子聲,一片安靜,只聽到不知哪裡傳來的幾聲鳥鳴和風吹樹葉的聲音。

  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山下傳來,打破了這份寧靜:「杜忘,你敢攔我?你別騙我了。什麼杜哥哥要看書不讓人打擾,那剛才進去的女人是什麼?難道他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成?」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22 01:25 AM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交手

  就算葉琢對聶微月的聲音不熟悉,一聽這語氣,便知道是她來了。她抬起眼來,看了杜浩然一眼。

  杜浩然卻對山下的鬧騰充耳未聞,拈起一枚棋子,「啪」地一聲,打了個劫,吃掉了葉琢的幾顆棋子。

  葉琢微笑起來,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棋盤之上。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她拈著棋子,正在思索如何下子的時候,一個穿紅衣的女子就從山下急跑上來,嘴裡還高聲叫道:「杜哥哥。」

  「看來這盤棋是下不成了。」杜浩然仍然沒有抬頭,眼睛盯著棋盤道,「你覺得最後是你贏還是我贏?」

  杜浩然的棋力不俗,但葉琢攻守得當,整個局勢還是掌控在她手裡的。雖然杜浩然此時的態度讓她十分的感激,但她仍然實事求是地道:「如果你沒有奇招的話,這盤棋還是我贏。」

  杜浩然靜靜地凝望了她一會兒,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道:「很好,很不錯。」

  這「很好」、「很不錯」的,也不知他指的是棋,還是葉琢這個人。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此時聶微月已進了亭子,見這兩人談笑風生,眼睛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把她無視成了空氣,這簡直是赤祼祼的蔑視啊!杜哥哥倒還罷了,他一向如此。可那個小門小戶千方百計想擠進聶家的賤丫頭,竟然也敢這麼對待她。像這樣的人看到自己這聶家大小姐生氣了,不應該瑟瑟發抖地跪到地上磕頭求饒的嗎?她竟然還坐在座位上,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聶微月只覺得自己肺都要氣炸了。也顧不得杜哥哥高興不高興,一沖進亭子就「嘩啦啦」地伸手把案臺上的棋局攪得一團亂。桌上葉琢那杯茶「咚」地一聲被她撞倒了,茶水朝葉琢這邊流了下來,葉琢連忙站了起來。避到了一旁。

  「你又胡鬧些什麼?」杜浩然皺起眉頭,對聶微月道。

  聶微月眼睛一紅,定定地看了杜浩然一眼。然後將轉過身來,將目光投向了葉琢身上。

  「葉琢見過聶姑娘。」葉琢福身施了個禮。

  聶微月深吸一口氣,把那股哽咽壓了下去,然後下巴一抬,斜睨地看著葉琢:「你認識杜哥哥?」

  葉琢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她原以為聶微月一上來,就會不顧一切地把桌子掀翻,然後指著她的鼻子就一頓臭駡。再讓下人把她拉出去打幾板子呢。以前京城裡的那些嬌蠻女子,都是這麼幹的。沒想到這聶微月雖被寵愛,但還算有幾分頭腦,並沒有立刻發作。看來那位聶夫人對子女的教育還是挺成功的,聶博文也絲毫沒有紈絝子弟的壞毛病。

  她低下頭去。又把那套說辭拿出來說了一遍:「是。聶公子和杜公子到南山鎮的廣能寺去,葉琢正好也在那裡,所以便與兩位公子認識了。後來聶公子和杜公子又幫過我家一次忙,所以這次來,家祖母便讓葉琢帶些點心給杜公子吃,以表謝意。」

  「哦?就是這玩意?」聶微月略帶諷刺地指著那盒仍裝著滿滿的點心匣子問,然後不等葉琢回答,就一揮手道,「杜哥哥的飲食。都是我家特意從京城裡請來的廚子做的,別的點心他根本不吃,怕不乾淨;而且,他也不喜歡吃甜食。行了,你拿著你的點心退下吧,我跟杜哥哥還有事要談。杜哥哥喜靜。以後沒事別來打擾他。我家聶家的規矩大,像你這樣亂走亂撞的可不行。」

  「是。」葉琢很溫順地行了個禮,示意秋月拿起點心匣子,退了出去。至始至終,沒有再看杜浩然一眼。

  秋月看看葉琢,再看看杜浩然,見兩人都沒別的表示,只得拿起點心匣子,跟在葉琢後面下了山。

  一直默不作聲的杜浩然在葉琢走下山,而聶微月在他對面坐下來之後,舉起手臂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站起身來,揚聲道:「杜念,出來收拾桌子,我要去睡覺了。」說著施施然站了起來,走出了亭子。

  本來聶微月因為杜浩然並沒有吃那賤丫頭帶來的綠豆糕,也沒有出言將她留下而得了些安慰,正要說她一會兒親自去給杜浩然做點心,沒想到杜浩然根本當她不存在,在葉琢走了之後,竟然就這麼拍拍屁股也走了。她頓時氣得鼻子冒煙,但便是她的父親聶仲昆和哥哥聶博文都拿杜浩然沒有辦法,杜浩然要走,她哪裡攔得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在杜浩然眼前上演過無數次,得到的效果便是杜浩然對她越發的冷淡和疏離,所以這一次,她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杜浩然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條道路上。

  杜浩然喊了那一聲後,不知從哪裡鑽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來。他也不顧聶微月還坐在亭子裡,「嘩嘩嘩」地飛快收拾著東西,臨到末了,他還走到聶微月前面指著她屁股下的凳子道:「聶姑娘,讓一讓,讓我把墊子收拾起來。」

  杜浩然這兩個下人,從沒個下人樣兒,懶散無禮得很,偏杜浩然對他們極為縱容,把他們當兄弟一樣對待。所以聶微月即便是聶家的寶貝閨女,也不敢對杜念發脾氣,生怕惹惱了杜浩然。她站起身來一跺腳,含著眼淚朝山下急奔而去。

  「姑娘,您慢著點,小心摔跤。」她的奶娘錢嬤嬤忙在後面喊著,然後帶著一群丫鬟婆子地緊追上去。

  秋月捧著點心匣子滿肚子的疑問跟在葉琢後面,看著前面一邊走一邊欣賞桃花林的葉琢的背影發呆。她剛才感覺有點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了:是個人都看得出聶姑娘喜杜公子,葉琢來找杜浩然,就是要勾起聶微月的怒火,從而讓她大鬧一場,把她們主僕倆趕出聶家去。但讓她疑惑地是,姑娘的言行為什麼不過激一點,讓聶姑娘的怒火來得更猛烈一點呢?

  葉琢在那條青石板路上慢悠悠地走著,享受著漫天的桃花紛飛,心情極為愉悅。當聽到後面急促的腳步聲朝她奔來時,她的嘴角向上揚了一揚,腳下走得越發的慢了。

  古代庭院比較大,從門口走到裡面的院子往往要走很遠。所以為了便於行動不便的女子或老人、病人出入,都會把路徑修建得比較大,以便於下人們抬著轎子行走。此時葉琢走在路的中間,而秋月便跟在她的右後邊,兩人只占了這條路不到三分之一的寬度。聽到腳步聲從後面傳來,秋月一邊轉過頭去看來者是誰,一邊下意識地伸手去拉葉琢,生怕她被後面的人撞倒,但一拉之下去沒有把葉琢拉動。她正想轉頭去看個究竟,一個紅色的人影飛快地從後面跑了過來,直直地往葉琢那個方向撞過去。

  秋月一驚,正要張嘴大喊「姑娘小心」,便見葉琢飛快地往旁邊一閃,然後伸出手,一把扶住了那穿紅衣的快要摔倒的人。

  「姑娘,姑娘。」一大群丫鬟婆子大呼小叫地從後面飛奔上來,趕緊伸手將聶微月從葉琢手裡扶了過來。

  「你……」聶微月瞪著葉琢,半天說不出話來。

  聶家雖然是高門大戶,但說到底還是工匠出身,為了有一身好力氣練玉雕,家裡孩子自小就打熬筋骨,連帶著聶微月也會兩招三腳貓功夫。她剛才憋了一肚子的氣,想要找地方發洩,乾脆就採取這最直接的辦法,想要撞葉琢一下。在她想來,葉琢被撞傷了,也不敢去母親面前告狀,就算告狀也沒什麼大不了,母親還能為了這野丫頭打自己一板子不成?她摔這一跤絕對是白挨;就算自己失算沒把她撞到,自己摔倒了,丫鬟婆子們怕負責任,就會就把過錯推到葉琢身上。以母親疼愛自己的程度,就算不會懲罰葉琢,也定然會對她不喜,連帶著父親也不會喜歡她,看她在聶府怎麼混!

  可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然變成了這樣。自己好像不但沒有害到葉琢,反而欠了她一個人情似的。

  聶微月的奶娘錢嬤嬤是在內宅裡混到成精的人,對自家姑娘那點小九九心知肚明,也對她這種小兒科手段歎氣不已。此時見聶微月瞪著葉琢,似乎還想說話,她忙對葉琢笑道:「對不住啊,剛才我家姑娘跟杜公子鬧了些彆扭,一氣之下跑快了些,差點就撞著了葉姑娘。」說完上下看了葉琢兩眼,「葉姑娘沒被撞著吧?」一句話就把有意變成了無意,而對於葉琢伸手扶住聶微月這事一字不提。

  「沒有,不礙事的。」葉琢笑了笑,看向聶微月,「聶姑娘沒傷著吧?」

  「哼,放心,死不了。」聶微月一把掙脫丫鬟的攙扶,大步朝前走去。

  錢嬤嬤向葉琢歉意地笑了一下,連忙跟了上去。

  葉琢也不在意,帶著秋月跟在她們後面,一起出了竹院。

  「五哥,你回來了?」一出院門,聶微月就看到聶博易跟章子青、趙松正朝這邊走來,趕緊上前去問道,「我哥呢?他回來了沒有?」



第一百四十六章 衝突

  「大公子沒回來,在處理一些事情。」聶博易沉著臉道,說完這話,就將目光銳利地投射到葉琢身上。

  葉琢被他這一看,臉上露出極不自在的神情,僵僵地笑了一下,道:「五師兄,您回來了?」

  聶博易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盯著葉琢,那目光淩厲得能把葉琢身上戳出一個洞來。

  見聶博易這表情,大家都一齊看向葉琢,神態各異,但都沒有說話,場面安靜得極為詭異。

  葉琢臉上的笑容終於掛不住,咬了咬嘴唇,不安地道:「五師兄為何這樣看我?」

  聶博易冷笑一下,道:「我是想好好看清楚葉姑娘是如何的了不起。」

  葉琢的臉色變了一變,抬起眼來看向聶博易:「五師兄為何這麼說?小妹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五師兄儘管指出來就是,何必這麼冷嘲熱諷?」

  「五師兄?你現在還沒拜師呢,我看你還是先別叫什麼師兄的好,免得到時候再改口就麻煩了。」聶博易的口氣卻越發的譏諷。

  「那麼聶師傅,請問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讓聶大師要將我掃地出門?」葉琢微揚起頭,盯著聶博易的眼睛。

  聶博易左邊的嘴角勾了起來,露出一抹嘲弄:「現在南山鎮上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聶家坊的首席玉雕師跟玉琢坊的葉姑娘比試,結果輸得一塌糊塗。當時玉妃娘娘和聶家大公子、南山鎮的袁縣令、馮老太爺都在場。玉妃娘娘和聶大公子看了葉姑娘雕刻的玉器,都稱讚它為大師之作。聶公子愛才心切,親自上門,代聶大師收葉姑娘為親傳弟子。」

  「什麼?」葉琢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聶博易。

  聶博易卻不容她說話,緊接著道:「葉姑娘只自學玉雕半年,就能贏聶大師的親傳弟子了,還真是了不起啊!唯恐別人不知道,還宣揚得到處都是。像你這種只顧自己私利,不顧聶家名聲的人。我師父還真不敢收你為徒呢!葉姑娘不如回去開宗立派,廣收門徒好了,為什麼還要拜我師父為師?葉姑娘就不怕我們聶家這座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嗎?」

  葉琢一聽這話,臉色沉了下來,冷冷地道:「莫非聶師傅懷疑這話是我傳出去的?我雖不是什麼聰明人,卻也不笨,這樣的話傳出去。於我來說又有什麼好處?想來聶師傅這個懷疑不是聶公子的意思吧?再說,聶大師收不收我為徒,可是你能做得了主的?你說的這些話,可能代表聶大師的意思?如果能,我現在就收拾東西回家去。」

  秋月一聽這話,眼裡露出興奮的神情來。終於可以離開聶府了嗎?雖然到這裡來才半天,但她卻已極討厭這個地方了。說話做事都得看人臉色。時時提起一顆心。生怕一不小心就行差踏錯,惹人笑話或受到懲罰。這種戰戰競競的感覺,讓她想起她剛賣身到葉家二房的時候。

  雖然同樣身為奴婢,但葉家大房和聶府這兩個地方,給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然而葉琢說完那些話,並沒有負氣地轉身就走,而是站在那裡,眼睛直直地盯著聶博易。似乎想要從他嘴裡得到一個答案才肯甘休。

  比試的消息自然不是葉家人散佈出去的。顧塵不知是怕連累葉琢受懷疑,還是想故意挑釁噁心一下南派,或者兩者皆而有之,這件事做得毫不掩飾。她離開南山鎮的時候,跟她來時的悄然無聲完全不同,頭天晚上就遣下人去通知了袁朝林和馮成增。雖然下人並沒有示意第二天要大張旗鼓,卻也沒有明著說要低調行事。袁馮兩人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顧塵的意思,否則悄悄走就是了,最多走了之後再派下人來說一聲,用不著頭晚就來相告。所以都不敢怠慢,第二天帶著妻兒熱熱鬧鬧來相送,有朝服的穿朝服,有誥命在身的穿誥命服飾,一大早就騎馬坐轎地朝顧塵所住的宅子奔去。

  這架式一出,鎮上的人都知道來了大人物。而顧塵原來隱在暗處的護衛也全身披掛,走在顧塵的馬車前開道。再加上後面跟著的袁馮兩家人,一路上引來無數看熱鬧的人,玉妃娘娘到南山鎮來住了幾天的消息立刻不徑而走,聶家坊與玉琢坊暗地裡比試了一場、聶博文代父親收葉琢為徒的事,也由夾雜在人群裡的陌生面孔傳了出去。不過,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玉妃娘娘是北派大師顧塵的事,並沒有被說出來。

  當時聶博文雖然去了葉家,但聶家的屬下都把這情形看在了眼裡,待聶博文一回府就把這事報了上去。聶博易聽到街上的議論,哪裡還有臉在南山鎮呆下去?氣惱之餘,又不能去找顧塵的麻煩,乾脆怒氣衝衝地回府來找葉琢的晦氣。在他看來,這南邊學玉雕的沒人不削尖了腦袋往聶家鑽的。就算葉琢有幾分本事,現在顧塵走了,除了聶家她也無處可去,就算諷刺挖苦她幾句她也只能忍著,絕對不會拂袖而去讓他受責罰的。

  此時見葉琢嘴裡說得凶,腳下並沒有走的意思,聶博易心裡越發的得意,冷笑一聲道:「那些話是不是你說的,我不知道。但我一回來,兩位師弟就問我是不是跟你比試過,你是不是贏了我。莫非南山鎮的消息還會長翅膀,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飛到兩位師弟的耳朵裡不成?這話不是從你嘴裡說出去的,還能有誰?」

  葉琢脹紅了臉,仰起下巴梗著脖子,眼裡噙著淚水道:「兩位師兄不是外人,他們問起,我為什麼不能說?莫非聶師傅以為他們不夠資格知道關於聶家的事?再說了,我又沒撒謊,憑真本事贏了你;我現在又進了聶家,就算說出去也不會對聶家不利,我為什麼要遮遮掩掩,我為什麼不能說?聶師傅要是不服,拿出真本事贏了我就是,何必這麼連推帶搡地嘲諷挖苦於我,還把莫須有的罪名扣到我頭上?莫不是你們看我是個弱女子,都來欺負於我?說到底,不過是因為我贏了你,你沒面子,對我懷恨在心罷了!」

  話說到最後,她哽咽起來,話聲未落就伸手一抹眼淚,轉身就走。

  「姑娘……」秋月狠狠地用眼睛剜了聶博易一眼,急追上去。

  「這女人,真不要臉!等爹爹回來,我去跟他說別收這女人為徒。」聶微月本就對葉琢不滿,此時見她又做出對聶家不利的事來,越發地覺得討厭,沖著葉琢離去的背影憤憤地道。

  聶博易長歎一聲道:「大姑娘就別摻合這事了。你剛才不聽她說了嗎?我是因為輸不起,對她懷恨在心,所以才巴不得她滾蛋的。這要讓師父知道了,定然說我心胸狹窄。不但不會趕她走,反而會責怪於我。大姑娘要為我好,就忍著吧。」說完對聶微月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章子青和趙松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不過葉琢和聶博易孰是孰非還真說不好。而且聶博易素來自視甚高,跟他倆並不親厚,這件事他倆也不想偏幫誰。見聶博易離開,他倆對視一眼,他們也跟著離開了,打定主意絕不摻合此事。

  聶微月的眼珠子則轉了一轉,對丫鬟婆子一揮手:「走吧,回去。」說完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姑娘,那玉妃娘娘是宮裡的人,想來此次來南山鎮,有可能跟咱家貴妃有關係。這葉姑娘的事夾雜在其中,雖說不至於影響大局,但如何處置自有老爺定奪,你還是別摻合的好。」錢嬤嬤就算不是聶微月肚子裡的蛔蟲,卻也相差不遠了。看聶微月眼珠一轉,就知道她又在打什麼鬼主意,趕緊苦口婆心地勸道。

  聶微月最不耐煩聽錢嬤嬤說教,趕蒼蠅似的搖搖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錢嬤嬤歎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葉琢一路哭泣著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惹得丫鬟婆子只朝她張望,有些好事的還攔住秋月向她打聽是怎麼一回事。秋月不知道葉琢到底是如何打算的,自不肯亂說,只訕笑道:「我們姑娘雖說是小戶人家出身,在家裡卻也是嬌慣的,受不了一丁點委曲。沒事,過會子就好了。」說完,急急追了過去。

  這話雖然什麼都沒說清楚,但卻透露出一個資訊,那就是有人給葉琢氣受了。什麼人會給老爺新收的弟子氣受呢?聯想到剛才葉姑娘好像去杜公子的院子了,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秋月回到迎風院,見葉琢捂著被子躺在床上痛哭,而紫荷則站在床邊柔聲安慰,忙上前道:「紫荷姐姐,不礙事的,姑娘心裡委曲,哭哭還好一些。您忙您的去吧,我在這裡就行了。」

  紫荷是個恬淡性子,在聶夫人院裡就因為不會來事討好,一直不被重用。此時見秋月這樣說,她也無可無不可,點點頭道:「那就有勞秋月妹妹了。」說完轉身出去,走的時候還帶上了門。

  葉琢生怕紫荷這些聶府的下人起疑,又哭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停了下來。

  秋月擰了帕子給她淨臉,低聲道:「姑娘,咱們為什麼不收拾東西現在就回去?難道這委曲受得還不夠麼?」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24 01:45 AM

第一百四十七章 考量

  有些事有些話,對葉予期不能說,但對秋月卻說得。而且現在兩人同舟共濟,許多的行動還得一起配合,所以跟秋月交心,把自己的計畫告訴她,就很有必要了。

  但事情變化太快,在葉家時葉琢根本沒有時間跟秋月說話,後來就一直不方便。便是此時,誰又知道有沒有高手在關注她們的一舉一動呢?

  葉琢豎起手指,放到嘴邊「噓」了一聲,然後揚著有些沙啞的聲音道:「我也想回去。可是,我才到聶家一天,就這麼被趕回去,我會成為南山鎮的笑柄的,我不想丟祖父的臉。」說到這裡,聲音低沉下來,「秋月,如果聶大師也誤會我,說那些事是我散佈出去的,不收我為徒了,那我該怎麼辦呀?」

  秋月見到葉琢的手勢,就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順著她的話安慰道:「不會的,聶大師那麼聰明的人,一定知道姑娘是被冤枉的。而且姑娘的本事,玉妃娘娘都誇讚過,聶大師連您都不收,還能收誰去?」

  葉琢悠悠地歎了一口氣,道:「可我總覺得心裡難受。唉,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說完用手指隱晦地指了指外面。

  秋月意會,道:「要不,咱們到外面走走吧。這院子這麼漂亮,姑娘住在這裡應該高興才是。」

  「好吧,走走吧。」葉琢沒精打采地站了起來,扶著秋月的手走了出去。

  兩人沿著池塘轉了大半圈。走到池塘旁邊的獨立小亭裡,看到這裡四處空曠,旁邊又有汩汩的流水聲,在這裡說話不容易被人偷聽。葉琢抬頭看了亭頂一眼,確定上面沒人,才進去坐了下來,開門見山地道:「秋月,如果我今天受了委曲跑回家去,明天就有聶府的管家甚至聶公子、聶大師上門去跟我道歉,請我回來。你說我回不回呢?」

  「這……」秋月愣了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必須得回,否則就一定會惹怒聶家。聶家的面子,不是咱們能駁回的。」

  「所以,受的這點委曲是不夠的。這也是我沒有進一步觸怒聶姑娘的緣故。為了一點小事就暴發的怒火,是沒有殺傷力的;我要的。是慢慢在心裡積壓,最後忍不住噴發的火山。」

  秋月一把抓住葉琢的手,眼裡極度不安:「可那樣的話,咱們就危險了呀!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要不,咱們就好好呆在這聶府裡吧。就算要看人臉色過日子,也總比丟了命強。」

  「相信我。不會有事的!」葉琢看著秋月的眼睛。堅定而自信微點了點頭。

  秋月不安的心,竟然奇跡般迅速平靜下來。姑娘籌畫離開葉家二房時,也是這樣的表情,那麼自信,那麼成竹在胸。最後,果然一切盡在掌控,她們一起成功到了大房。秋月相信,這一次。就算聶府比起葉家二房可怕十幾倍,憑著自家姑娘的聰明睿智,她們也一定能平安回家的。

  平靜之後,她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姑娘,您說會是誰把比試的事情說出去呢?」

  葉琢笑了一下:「還能有誰?除了玉妃娘娘,再不會有別人。」

  「玉妃娘娘?」秋月一愣,「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玉妃娘娘是幫二皇子的。她這次到南邊來,就代表著大皇子在宮裡過得很不如意,以至於讓二皇子的手都伸到他的大後方來了。這南邊的玉礦開採權,可能要被重新分配了。」說到這裡,她皺了皺眉,「不過玉妃娘娘這樣做的用意,我卻是想不出。表面上看她似乎是想利用這件事打擊一下聶家的名聲,但在整個南雲的人都靠聶家吃飯的情況下,這打擊的力度有限,不過是噁心一下聶家罷了。但實際上,她卻間接地提醒了聶家,要採取措施應對京裡來的變故了。」

  秋月微張著嘴,有些呆滯地看著葉琢。她就想不明白了,同樣的一件事,怎麼她能想到的,跟姑娘能想到的差的這麼遠?姑娘怎麼因為這麼一件小事,就想到朝堂之爭去?

  好半天,她才將思緒收回,有些不滿地道:「看上去玉妃娘娘對姑娘您極好的樣子,卻不想臨走了還害了您一把。大皇子跟二皇子的事,關您什麼事啊?她就不知道她這麼一宣揚,聶家就會把怒火撒到您身上嗎?咱們是招她了還是惹她了?那麼一個菩薩一般模樣的人,心腸怎麼就這麼歹毒?絲毫不顧咱們小老百姓的性命!」

  葉琢卻搖搖頭:「不,你想錯了。玉妃娘娘這麼做,對咱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看,聶博易把這消息帶回聶家來,聶家並沒有把咱倆怎麼樣吧?而聶博易也只是因為名譽受損心時有氣,用語言擠兌擠兌我,借此發洩一下心裡的怒火罷了,並不敢做什麼。這就說明,聶博文知道這事並不是我或者葉家人所為。所以於咱們而言,並無大礙。」

  「可這也只說明對咱們沒有致命的壞處罷了,又哪裡來什麼好處?」秋月嘟了嘟嘴。就算聶家知道這事不是葉家人所為,不會懲罰葉琢,但心裡總是個疙瘩的吧?以後對待葉琢,絕不會好到哪裡去。所以在秋月看來,顧塵這樣做就已是害了葉琢了,哪裡還能談到什麼好處?

  「別急啊,你聽我說完。」葉琢笑了起來,「聶公子雖然代父收我為徒,但我拒絕了一次聶家的招攬,還陪了玉妃娘娘四處遊覽閒逛,差點成為她的徒弟,這終會讓他不舒服,覺得我跟玉妃娘娘比較親,以後沒准會被她利用,成為北派的內應。而現在,玉妃娘娘這一招絲毫沒有顧忌到我,明知道這消息一出聶家或許會遷怒於我,也仍這麼做了,這就表明,玉妃娘娘並不是如何看重我,當時讓我陪她閒逛,想要收我為徒,沒准只是想噁心噁心聶家罷了。也算是去除了聶家人的一塊心病。」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又道:「而更重要的是,經她這麼一宣揚,以前因為謝家事件而關注到我身上目光就將又重新回到我的身上。當我在聶家受了大委曲跑回去、再不肯來聶家時,關注我的人就更多了。這時聶家還敢用那些明的、暗的手段來逼迫我、威脅我、陷害我嗎?不能!他們只能安撫我、放過我,以維護聶家寬容和善的名聲。再加上我是女子,以後一成親生子就陷入生活瑣事當中了,就算有些天賦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這件事情,就會平復下來。」

  「姑娘,您的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怎麼能想得這麼遠這麼多?」秋月瞪著眼睛看著葉琢。

  葉琢伸手敲了她一眼,歎了一口氣道:「人力有時盡,再有七竅玲瓏心也抵不過命運的一個小小安排。如果聶大師今晚或明天就回來,而且毫不遲疑地收我為徒,我除了一輩子聽聶家人的話,成為他們手裡的棋子,便再無第二條路可走了。」

  「那能不能早點……」

  葉琢看到紫荷手裡拎著食盒從遠處走過來了,不待秋月說完,便打斷她的話道:「這事千萬不能著急,一急就露痕跡,那才真是滅頂之災。一切要順其自然,水到渠成,才不會引起聶家人的懷疑。」說完便轉移了話題,閒聊起這個小院子的佈局來。

  「葉姑娘,到飯時了。不知您是在這亭子裡用餐呢,還是回屋裡去用?」紫荷走到近前,對葉琢道。

  葉琢站了起來:「回屋吧。這裡風大,並不適合用餐。」

  一行人回到了葉琢的住處,紫荷便跟秋月一起將食盒裡的飯菜拿了出來,擺到桌上。

  聶家倒也沒有因為聶博易帶來的消息就苛待葉琢,紫荷拿來的飯菜還不錯,飯是碧梗米做的,據紫荷介紹,這是只有聶府的主子才能吃到的米飯;而菜則是六菜一湯,三葷三素,有冬菇燜野雞、燴鴨絲、糖醋裡脊、什錦豆腐、油燜春筍、素炒萵苣和一碗鯽魚奶湯。

  葉琢表現得十足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看到這些菜,讓紫荷一個一個菜地介紹了一遍,驚歎一番,然後逐個一一嘗過,這才抬頭道:「你們都坐下吃吧。」

  紫荷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奴婢一會兒到廚房裡吃。」卻不肯幫秋月拿主意。

  秋月則猶豫了一下。桌上的這些菜,份量也還足,葉琢一個人是絕對吃不完的。葉家大房一向仁厚,從不把她跟秋菊當下人待,吃飯的時候都是一起上桌的。而且,如果一會兒她跟紫荷到廚房裡去吃飯,就留下葉琢一個人在這裡了……

  她這還沒有想停當,葉琢就道:「那等會兒秋月也跟著去廚房吃吧,趁著紫荷在這裡,熟悉熟悉去廚房的路。否則紫荷要有別的事被派出去了,我們主僕就得餓死。」

  「是。」秋月暗自慚愧,覺得自己遠不如姑娘考慮得周全。

  葉琢不再說話,夾了一筷子菜吃了起來。

  聶府的廚子,自然不是關氏和余嫂這些清貧慣了的小戶婦人的手藝所能比的,即便葉琢去過一次得月樓,感覺那裡廚子跟聶府的廚子還是沒法比。聶府的這頓飯,倒是葉琢重生以來吃得最舒服的。

  將一碗鯽魚奶湯喝下去,她滿足地歎了一口氣,放下碗道:「收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杜公子救命

  「是。」秋月和紫荷把桌上還剩下的大半飯菜都收拾起來,裝到了食盒裡,準備一會兒拿到廚房去。

  「喛,今天這頓吃撐了。」葉琢站起來,走了幾步,對秋月道,「秋月,去沏一壺茶來。」

  「是。」秋月應了一聲,忙去沏茶。

  紫荷則看了看天色,神色有些著急。今天發生了那麼多事,她去廚房幫葉琢拿飯的時候就差不多過飯時了。她從聶夫人的院子裡被派出來伺候葉琢,屬於被貶謫的人,廚房裡的婆子可不會那麼好心幫她留飯菜。這會子再等秋月慢慢地燒開水,把茶沏上,廚房裡早就沒她們的飯了。

  葉琢仿佛沒有看見紫荷那頻頻看天的動作,只管在房裡踱步。

  她在等,等肚子疼。

  她上輩子,出嫁前是國公府上受寵的嫡女;下嫁後是丈夫婆婆仍需仰望的存在,她不需要宅鬥,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懂得宅鬥。宅鬥不光是要像下棋一般謀篇佈局,更應該是對人性的精准把握。因為此時你手中的棋是活的,人與人的性格迥異。同樣的一招計謀,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得到的結果會完全不一樣。

  所以自打從接觸聶微月,打算利用她以達到離開聶府的時候開始,她就沒有斷過對聶微月的性格分析。

  而從今天在杜浩然院子裡那短短時間的接觸來看,聶微月其實是不笨的,她很聰明;但因為聶夫人太過能幹,對她保護太好。所以她幾乎不用處理什麼問題。這就造成了她頭腦略微簡單,處事任性衝動,喜歡或討厭某人時,就會直接了當去追求或羞辱。沒有絲毫顧慮的性格特徵。

  這種性格特徵,在從山上下來時的那一撞就表現得淋漓盡致。

  如果沒有聶博易那一出,或許聶微月那一撞就算了結了今天的恩怨。不會再一次找她的麻煩。因為在聶微月的意識裡,她已明確警告過葉琢不許再去找杜浩然了,寄人籬下的葉琢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公然與她這聶家大小姐作對。她雖驕縱任性,但聶夫人的管束還是有一定威懾力的,杜浩然大概也不喜歡太過蠻橫無理的姑娘,所以除非葉琢違背她的命令又去找杜浩然。她是不會再來為難葉琢。

  但聶博易那一出,算是挑起了她的怒火,讓她對葉琢的討厭達到了一定程度,非得做出點什麼來才舒服了。

  而讓人把葉琢往池塘裡撞,或是找人把她打一頓。都不會是她所使用的方法。因為這樣容易留下把柄,一旦追究起來,她恐怕逃不過聶夫人的責罰。當然,這種責罰或許是訓斥一頓,或許餓上一餐,禁足兩天。雖不傷筋骨,但終讓人不爽不是?

  於是給她的飯菜裡加料,就應該是聶大姑娘最佳的選擇。

  可是,怎麼現在肚子還不疼呢?難道自己想錯了?

  葉琢正納悶間。忽然感覺肚子一緊,一陣疼痛從小腹處直直往上傳來。

  「哎喲……」她禁不住呻吟起來。

  紫荷見葉琢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捂著肚子跌坐到凳子上一個勁兒地呻吟,心裡一驚,忙上前問道:「怎麼了,葉姑娘?」

  「我肚子疼。哎喲,好疼。」葉琢雖然預料到了會肚子疼,但沒想到會這麼疼。她的腦子似乎被一根東西扯住了似的,什麼思維都沒有了,只餘下了疼痛。她甚至感覺不出身上已開始一陣陣地冒冷汗,額上已滲出汗水來。

  「天吶,怎麼辦?」紫荷自打進聶府來做婢女,都是在別的管事丫鬟領導之下的,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從未自己拿過主意。此時見狀,六神無主,急團團地打了個轉,就飛奔著出了門,高叫道:「秋月,秋月……」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為方便沏茶,小廚房設在離主屋不遠的一個角落,秋月聽得紫荷那叫聲裡透著一種驚惶,心裡一驚,忙放下柴火從廚房裡跑了出來。

  「你家姑娘說她肚子疼。」秋月叫道。

  「啊?」秋月驚叫一聲,飛快地朝房間裡跑去。進到屋裡,見葉琢趴在桌子上,一隻手痛苦地往桌上抓撓,桌上的一隻茶杯不知什麼時候給她掃到地上去了,摔了個粉碎。

  「姑娘,姑娘,您怎麼樣?怎麼樣?」她顧不上地上的碎瓷片,幾步上前抓住葉琢的胳膊搖晃。

  「扶……扶我上茅廁。」葉琢抬起頭來,閉著眼睛急急道。

  「好,我拿恭桶。」秋月飛快地跑出房去,拿了個恭桶,放到臥室的屏風後面,扶著葉琢進了裡屋,一面對手足無措站在一旁的紫荷道:「紫荷,你趕緊去請大夫。」

  「是。」紫荷猶豫了一下,飛快地跑出去了。

  葉琢從屏風後面出來,臉色好了許多。秋月扶著她到床上躺下,問道:「姑娘,您感覺怎麼樣了?」

  葉琢閉著眼睛,剛要說話,猛然間臉色一變,道:「快,扶我到屏風後面。」

  屋子裡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而葉琢這一去,便半天沒有從屏風後面出來。待終於被秋月扶出來時,她的腳已站不穩了,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秋月見狀,流著眼淚道:「姑娘,姑娘,您怎麼樣啊?您可千萬別有事啊!」又心急如焚地望著門外,「紫荷怎麼還不來?」

  「紫……紫荷做不了主,得上報聶夫人,一時半會兒請不來。你快去找杜公子,就說看我的情形,好像是要快死了。求他……求他救命!」葉琢有氣無力地喘著粗氣道,在秋月的攙扶下踉蹌地走了幾步,便停住了腳步,臉上皺成了一團,「快,扶我進屏風。」

  秋月原本就是個機靈的,又跟了葉琢這麼久,也算是經歷過一些風浪。就算心裡放心不下葉琢,但她也知道如果不照葉琢所說的做,一來辜負了葉琢所吃的一番苦頭、達不到離開聶府的目的;二來也怕聶家不給葉琢請大夫,讓姑娘把性命白白地丟在這裡。所以倒也當機立斷,將葉琢扶到恭桶上坐著,又拿了兩把椅子放在旁邊,她便對葉琢道:「姑娘,您就呆在這裡,別走遠了,我去去就回。」說完,腳不沾地地跑了出去。

  本來她還想掐自己一把,讓眼淚流得更兇猛些,可不想根本就不用她多些一舉,只要想起自家姑娘此時所受的罪,而且經此一事後不知身體會如何受損,她的眼淚就如同決堤了的河水,一發不可收拾。

  「秋月姑娘,你這是……」二門上守門的婆子見秋月淚流滿面地往外跑,忙問道。

  秋月哪裡顧得上她們?飛快地跑出去了。

  兩個婆子看她奔跑的方向,面面相覷:「她這是……去竹院?」眼睛裡頓時閃爍起八卦的光芒。

  「開門,快開門。」竹院緊閉的門被秋月拍得震天地響。

  好在這回她才拍了幾下,門就被杜忘打開了,他看到秋月膝蓋的衣服上盡是泥土,顯然剛摔了一跤,整個人泣不成聲,訝道:「出了什麼事?」

  「杜公子,救救我家姑娘吧,奴婢我給你磕頭了。」秋月哀號著沖了進去,也不管杜浩然在不在那裡,跪到地上就一個勁地磕頭。

  杜忘見她哭得淒慘,磕得頭「嘭嘭」直響,想來葉琢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一把將她拉住:「你別磕了,我去喚公子。」話聲未落,人就閃身不見了。沒過多久,他又出現了,站在他身後的,是杜浩然。

  杜浩然看秋月哭叫著又要跪下去磕頭,一把拉住她:「你家姑娘到底怎麼了?」

  「我家姑娘吃了飯,就肚子巨痛,然後就一個勁地拉肚子,我來之前已虛脫了……」秋月一把扯住杜浩然的袖子,「杜公子,您救救我家姑娘吧,紫荷去請大夫這麼久還沒來,我怕姑娘她撐不下去了……」

  杜浩然臉色猛地一變,沒等秋月說完,就對杜忘道:「快,去府外找個大夫。」

  杜忘應了一聲就閃身不見了。

  杜浩然又對秋月道:「快回去給她喝鹽水,儘量讓她多喝,能喝多少喝多少。」

  「是。」秋月見杜忘請大夫去了,稍稍安定了些。因心裡掂著葉琢,也不多話,對杜浩然福了一福,轉身就往回跑。

  杜浩然在原地打了個轉,然後「嘭」地一聲,一拳打在旁邊的樹幹上,嘴裡罵道:「混蛋!」然後想了想,出了門,站在門口高聲叫道:「來人。」

  「杜公子,您有什麼事?」璞院門口跑來一個家丁。

  向來慵懶淡然的杜公子此時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目光銳利,滿臉肅厲:「趕緊地,派人去請大夫,越快越好。」說完往前走了兩步,又補充一句,「請來了讓他趕緊去迎風院,有人拉肚子快要虛脫了。」

  那家丁呆了一呆,連忙應道:「是,是。」說完轉身就跑。

  而杜浩然大步朝二門處走去。走到那裡,對欲要行禮的婆子一擺手,問道:「迎風院在哪裡?」

  「啊?」那婆子呆了一呆,見杜浩然臉色沉了下來,連忙轉過身去,指著在綠樹間露了半個院門出來的地方道,「那就是迎風院。」話聲剛落,就見杜浩然已大踏步往迎風院走去。

  「喂,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情況?為什麼杜公子竟然會去迎風院?」旁邊的婆子用胳膊肘拐了拐同伴,低聲問道。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26 12:17 AM

第一百四十九章 爭吵

  「你問我,我問誰來?」另一婆子也滿臉的好奇,「杜公子可是對哪位姑娘都不假顏色的,現在卻去迎風院,莫非是看上那位葉姑娘了?」然後「嘖嘖」連聲,壓低聲音道,「不過那位葉姑娘,還真是長得漂亮。比咱聶家所有的姑娘都長得漂亮。莫非是老爺夫人看聶家的姑娘都使上不勁,想要收這麼一個漂亮的徒弟來拴住杜公子?」

  「極有可能。」另一婆子點了點頭,「不過杜公子的臉色看上去可不對啊,秋月剛才可是哭著來哭著去地往竹院跑了一轉的。迎風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兩個婆子都不說話了,伸長了脖子往迎風院門口張望。

  只見杜浩然走到了迎風院門口,就沒有往裡走了,而是站在門口來回踱步,還時不時抬起頭來朝二門這邊看過來,任誰都看得出他在等人,而且等得很焦急。

  聶微月給葉琢下藥,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想著讓葉琢拉了幾次肚子,懲罰懲罰她也就是了,全然沒當回事,根本就沒想到會不會要人命的問題——就是要了葉琢的命,在她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葉琢不是還沒給她父親行拜師禮嗎?所以算不得聶家的門徒。憑她們聶家的權勢,弄死一兩個出身卑賤的人,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所以她下了藥,吩附了下人幾句便跟沒事人似的,再沒有理會葉琢,也沒有派人在迎風院門口守著看動靜。

  相反,杜浩然是她喜歡、在意的人。所以一直以來,竹院門口她都安排了人時刻注意的,就是為了杜浩然出門時她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及時跟上。秋月哭著進了竹院。然後杜浩然也從竹院中出來,去了迎風院的消息,不一會兒就傳到了聶微月耳裡。讓她將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了個粉碎,然後怒氣衝衝地提著裙子就往外跑。

  「姑娘……」錢嬤嬤聽到那話暗驚,追在聶微月後面問,「你對那葉姑娘做了什麼?」

  聶微月本來就不喜歡錢嬤嬤總在她耳邊嘮嘮叨叨,所以這次下藥根本就沒讓她知道。此時怒火中燒,滿腦子都是杜浩然的反應,就更不願意理會錢嬤嬤了。腳下走得飛快。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迎風院附近,遠遠地看到杜忘手裡托著一個老大夫的腋下從二門處飛奔進來,杜浩然對老大夫交待兩句,拱了拱手,那位老大夫就進了迎風院。而杜忘則留在了院門外,跟杜浩然默默而立。

  聶微月停住了腳步,站在那裡看著杜浩然高大挺拔的身影, 兩行眼淚從眼眶裡滾落下來。

  錢嬤嬤氣喘吁吁地跟了過來,看到這情景,歎息一聲,沒有再說話。

  大概過了一盞茶功夫,老大夫從院子裡出來了,對杜浩然說了幾句話。仍由杜忘送了出去。杜浩然抬起頭來朝聶微月這邊望了一眼,便大踏步走了過來。

  「藥可是你下的?」他盯著聶微月,沉聲問道。

  聶微月早已抹乾了眼淚,抬起下巴,倔強地回望著杜浩然:「就是我下的,你想怎麼樣?」

  錢嬤嬤在後面直撫額頭。我的傻姑娘。就算這藥是你下的,這時你也不能承認啊!現在倒好,不打自招。

  杜浩然的眼睛盯著聶微月,而聶微月也不甘示弱,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與他對視。

  「很好。」杜浩然點了點頭,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等等。」聶微月追上兩步,沖著杜浩然的背影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杜浩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看著聶微月:「什麼意思?你知不知道瀉藥也能害死人的?如果大夫再遲來一會兒,葉姑娘的命就葬送在了你的手裡。當然,想必在你的眼裡,我們這種平民出身的人形如螻蟻,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最多給個百十兩燒埋銀子,便了結了此事,死者的親人就算有再多的不甘,也敢怒不敢言,於是天下仍然太平,你的日子仍然一樣過,絲毫不會受到影響。所以說,很好,我以前不明白,現在明白了。那麼為了防止哪一天也被下藥被人算計送了性命,我這便搬離你們聶府,惹不起我還躲得起。」

  說完,轉身便要走。

  聶微月急了,跑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大吼道:「你胡說,你胡說,我只給她下了一點點藥,不過是拉兩次肚子就好了,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你又沒有親眼看到她,你怎麼就知道她病得很重?要是她給了銀子給那大夫,收買他說謊話呢?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亂說一氣,是個什麼意思?再說,你跟她能一樣嗎?她就是個害人精!因為她,現在全南山鎮的人都說我們聶家的玉雕手藝不好。聶家的名聲都毀在她的手裡了,我懲罰懲罰她有什麼不可?」

  杜浩然眼裡的冷意越發的濃重:「這麼說,聶大小姐是得藥死了人,才覺得自己錯了?這下藥,人命關天的事,也是能鬧著玩的?還有,葉姑娘跟聶博易比試手藝,當時我也在場。明明是聶博易被人所激,想要在大公子面前掙名聲,所以逼著葉姑娘跟他比試,輸了又心有不甘。怎麼就成葉姑娘害了聶家了?要真是那樣,自由得你父親和哥哥來做主,哪輪得到你來懲罰?如果她出身高貴,你也敢這麼做嗎?」

  聶微月見杜浩然又要走,帶著哭腔叫道:「杜哥哥,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難道這麼久以來我們全家對你還不夠好嗎?你什麼要為了一個這樣的女人就來責怪我,還要搬離我們家?在你眼裡,我們就這麼遭你討厭?你今天要不說清楚,就別想離開這裡!」

  「這是怎麼一回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遠處響了起來。杜浩然和聶微月轉頭看去,只見聶博文大步從二門處走了進來,身上還穿著披風,顯然是剛剛從南山鎮回來。

  聶博文看著杜浩然,眉頭皺了起來:「我怎麼聽微月這話的意思是,你想要搬離聶府?」

  杜浩然也不回答,看都不看聶博文一眼,將袖子從聶微月的手裡一抽,轉身離去。

  「喂,你把話說清楚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聶博文沖著他的背影道,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二門處,磨了磨牙,「這臭脾氣!」

  然後他轉過頭來,問聶微月:「怎麼回事?趕緊說清楚了。等父親回來知道你把杜浩然氣走了,看他不扒了你的皮。」

  「我……」聶微月素來有些怕聶博文,此時見問,低下頭去,絞著手裡的手帕,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她擔心杜浩然真的會離開聶府,絲毫不敢隱瞞,便是連杜浩然剛才所說的話都復述了一遍。

  聶博文知道聶微月給葉琢下了藥,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你讓我說你什麼好?!」說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離去。卻不想走到二門處,一個丫頭冒冒失失地撞了進來,差點跟他撞了個滿懷。

  聶博文還沒有開口說話,他身後的聶風卻不幹了,喝斥道:「你怎麼走路的?」

  那丫鬟看清楚她差點撞到的是聶博文,嚇得連退了幾步:「對、對不起,大公子。」

  聶博文看到她身後跟著的是常給丫頭婆子們看病的大夫,知道是有下人生病了,這丫頭著急也情有可原,微點了點頭,抬腳便走。可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了腳,轉頭問道:「誰病了?」

  「是住在迎風院的葉姑娘。」那丫鬟只得停下腳步,躬身回話。

  「葉姑娘?」聶博文的身體也轉了過來,打量了一眼那個大夫,眉頭皺了起來,「為什麼不給她請張大夫?」張大夫是南雲城有名的大夫,就住在聶府附近,專門給聶家的主子們看病的。

  「葉姑娘生了病,奴婢就去上報給了管事嬤嬤。嬤嬤說葉姑娘還沒給老爺行拜師禮,算不得府裡的主子,而且肚子痛也不是什麼大病,沒准大夫還沒到就好了,所以只派人去請了林大夫來。」

  聶博文就將目光投到了跟著他剛從二門出來的聶微月身上。

  聶夫人甚是精明能幹,聶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就算葉琢還沒拜聶仲昆為師,但她是以親傳弟子的身份住進來的,拜師是遲早的事。要是沒有主子的命令,那管事嬤嬤的膽子再大也不敢自作主張給葉琢請林大夫來看病。

  那麼是什麼人要羞辱葉琢,把她當成下人對待呢?葉琢才進府半天時間,看她不順眼的也就聶博易和聶微月。聶博易就算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更使喚不動那些管事嬤嬤。除了他以外,就只剩下聶微月了。

  「其實,其實林大夫的醫術也是挺好的。」聶微月見哥哥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脖子縮了一縮,小聲道。

  聶博文卻沒理她,轉頭對林大夫拱手道:「還請林大夫跟著這丫頭去看一個病人,順便看看她到底是如何得病的。」說完往聶微月身後掃視了一眼,指著錢嬤嬤道,「錢嬤嬤,你跟他進去看一看。」



第一百五十章 後果很嚴重

  「是。」錢嬤嬤知道聶博文這是想知道葉琢的病情如何,到底是不是因為吃了聶微月下的瀉藥得的病。他不是信不過杜忘請來的大夫,而是心存僥倖,想找到一些證據來反駁杜浩然,阻止他搬離聶府。於是應了一聲,跟著林大夫和紫荷又進了二門,往迎風院去了。

  過了一會兒,錢嬤嬤跟著那林大夫出來了。

  「怎麼樣?」聶博文向林大夫問道。

  林大夫施了一禮,低著頭嘴裡嚅嚅地,似乎不知如何開口。他雖然也有五十多歲年紀了,但平時只給丫鬟婆子們看病,很少跟聶府的主子打交道,此時便不知應該如何應對此事。大宅子裡出了這等下藥的齷齪事,不知道聶公子是希望隱瞞呢,還是希望實話實說。出門前他問了錢嬤嬤,錢嬤嬤也猜不透聶博文的意思,不敢給他拿主意。此時他便六神無主,生怕一句話不對就惹得聶公子不高興,砸了飯碗事小,被殺人滅口就慘了。

  聶博文見林大夫不作聲,額頭上盡是汗,倒也明白他的想法,開口道:「照實說吧。」

  林大夫如同得了大赦,抹了一把汗,躬身道:「那位姑娘吃的每個菜,都被人下了巴豆,所以一直腹痛難忍,下瀉不止。不過在小人進去之前,有大夫給她看過了,用針灸治過,又讓丫鬟煎了藥服下去,現在已沒有了性命之憂。」

  「性命之憂?」聶博文皺起了眉頭,看了聶微月一眼,又問。「這巴豆能吃得死人?」

  「巴豆量小的話,只能讓人拉拉肚子,體質好的稍稍休息就沒事了。但如果量大,照樣能吃得死人的。這次下藥的人也不知是不懂還是想要置那位姑娘于死地。生怕量不夠似的,每樣菜都下了不少巴豆汁。再加上那位姑娘每樣菜都吃了不少,所以情況還是比較嚴重的。如果耽誤的時間久了。難免有性命之憂。幸好前面那個大夫處理及時,否則就算治過來了,也恐怕得調養上幾個月身體才能恢復。」

  聶博文聽完,瞧了聶風一眼。聶風就掏出一錠足有十兩的銀子,塞到林大夫手裡,道:「這不過是府裡的丫鬟有矛盾,想要用這手段嫁禍於人。這種事。你爛在心裡就好,就別往外傳了。」

  「是,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林大夫連聲應道。拿著那錠銀子就跪到地上給聶博文磕了個頭,由一個下人給領了出去。

  聶博文便將目光轉向了錢嬤嬤。

  「公子,那葉姑娘臉色白得嚇人,站都站不起來了,整個人氣息奄奄的,有些嚇人,看樣子不像是假的。」

  聶博文聽得這話,轉眼看向聶微月,臉色鐵青。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儘量控制自己的脾氣,過了半晌方低沉著聲音問:「那飯菜又是怎麼一回事?打一開始你就準備告訴大家這藥是你下的是不是?」

  聶微月被聶博文的臉色嚇住了,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沒……」

  聶博文看著聶微月那仍然懵懵懂懂的樣子,似乎還不清楚她到底錯在哪裡了,他無語地抬起頭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在他們這樣的人家,後宅永遠是鬥爭不休的地方。會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不但無可厚非,甚至家裡長輩還會鼓勵女孩子去用心的學習。在聶博文看來,給人下藥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下了藥之後,首先要首尾處理乾淨,不要給人留下證據與把柄。像今天把下了藥的飯菜給葉琢吃了之後,就應該派心腹來把它拿走,而不是擺在那裡任人檢驗。證據確鑿之下,就算你死不承認,順藤摸瓜總能把你揪出來。其次,就算證據確鑿,做過的壞事也打死不能承認。大家族裡都得給彼此留體面。你不承認,這件事就算對方心知肚明,也會看在家族的面子上放你一馬,除非彼此之間想要撕破臉,到了魚死網破的地步。就像今天這事,如果聶微月來個死不承認,杜浩然就算心裡有氣也沒地方撒去,而葉琢那裡更是只能自認倒楣,承認自己不小心吃錯了東西。最多拿個下人來頂缸,打上幾板子,說是不小心弄髒了飯菜。

  像聶微月這樣,做了壞事別人還沒怎麼問,就自己跳出來自己攬過錯的蠢蛋,以後嫁了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當然,聶博文永遠不知道,聶微月所面對的葉琢,可不是小門小戶出來什麼都不懂的人。就算聶微月派了人想把飯菜拿走,那都是不可能成功的。葉琢既知道那飯菜有問題,怎麼可能任他們銷毀證據呢?

  聶博文雖然對妹妹極為生氣,但杜浩然那裡還得及時去安撫,否則真要讓他搬出去,那就麻煩大了。當下吩咐錢嬤嬤一句:「把姑娘帶回院子去看好了,別讓她四處亂跑。」說完急匆匆地出了二門,去了竹院。

  錢嬤嬤見聶微月還想跟著去,一把拉住她:「我的姑奶奶,您就消停些吧。你要是跟去,言語上再跟杜公子衝突兩句,便是大公子長了十根舌頭都勸不住杜公子。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別擔心,杜公子的性子你也知道,照平時,他恐怕連話都懶得說,直接吩咐杜忘他們搬家。可今天你看,他剛才還一反常態地跟你說話,聽你解釋,這就是好現象啊!所以啊,回去耐心等著吧。」

  「真的嗎?奶娘,真的嗎?」聶微月一聽錢嬤嬤這話,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回想一下剛才的情景,小臉上笑得像一朵花,「還真是呢。平時杜哥哥能不理我就不理我,可今天,還停下來耐心地聽我解釋,可見他心裡還是有我的,至少要搬家的話,只是說出來唬唬人的,他心裡並不想搬出去呢。」

  看聶微月這高興的樣子,錢嬤嬤暗歎一口氣:「所以姑娘別擔心杜公子,還是先回去想想如何應付夫人和大公子的責罰吧。」

  聶微月的臉頓時耷拉下來,嘟著嘴道:「好罷,回去。」

  且不說二門上的兩個婆子看了這一齣戲,在那裡議論不止。迎風院裡,秋月服侍葉琢喝了藥,看著躺在床上她那蒼白如紙的臉,忍不住又垂下淚來。

  「我沒事,你別擔心。這病看著兇險,其實沒事的,我心裡有數。」葉琢聽到抽泣聲,虛弱地安慰道。

  「還說沒事,剛才大夫不是說了嗎?如果他們再遲來一會兒,您這條命都保不住了。」秋月鼻音濃濃地道。

  葉琢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卻沒有再說話。她說那話,還真不是安慰秋月。上輩子,出嫁前在大宅子裡整天看姨娘們為了爭寵明爭暗鬥,這種下藥的事她見得多了。而且她前世,也學過醫,雖說沒給什麼人看過病,但醫理她還是懂的。剛才的事看著兇險,但她也知道幾個急救的方法。大夫真遲遲不來,她自然會進行自救,不至於丟了性命去。

  不過,有一點是她失算了。她跟聶微月無怨無仇的,她還真沒想到聶微月會這麼狠,在菜裡下那麼多巴豆。要不然,她也不會把那些菜吃下去一小半了。好不容易重生,這輩子她還沒活夠呢,自然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

  「姑娘,您連命都差不多丟掉了,這回咱們提出回家,聶家應該不會不允許吧?」秋月紅著眼睛滿是希翼地看著葉琢。

  葉琢閉上眼睛躺在那裡:「你自己好好想想,聶家能答應嗎?」

  秋月想了想,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出了這樣的事,聶家要做的首先就是安撫葉琢。大概過了沒多久,聶夫人就會來看望她,然後還有可能送一堆補品,甚至提出一些物質補償,比如給葉家的作坊直接提供原石,這可是一個能讓南山鎮的作坊老闆們半夜笑醒的條件。聶家把姿態放得那麼低,葉琢還要鬧著回家,恐怕聶夫人第一個就不答應,溫柔的微笑立刻會轉化成兇狠的猙獰,絕不會讓葉琢有好日子過的。

  此時葉琢和秋月還不知道杜浩然說的那一番話。要知道他連搬離聶府的話都說出口了,那就更可預見聶夫人的低姿態了。
 
  聶博文趕到竹院去,見杜念似乎在收拾東西,而杜浩然仍像平常一樣,正悠閒地坐在院子的躺椅裡看天。他眉頭微微一皺,沖著杜浩然道:「你真因為一個女人就不顧我們兄弟情誼,在搬離聶府?」

  杜浩然仍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悠悠然看著天上的白雲,眼睛眨都不眨:「我沒你那齷齪心思。我要搬走,不是為葉姑娘,而是為我自己。我擔心你妹妹哪天不耐煩了,給我也下一回藥。輕薄聶家嫡出小姐的罪名,我可擔當不起,寧死不從。我還年輕,還不想死呢。所以想搬出去,避避禍。」

  聶博文啞口無言。

  他自己的妹妹,他太瞭解了。以前大概是還沒有想到下藥這一招,所以一直沒這樣做。這一次有了醒悟,沒准過兩天就會給杜浩然下藥了。以她對杜浩然那癡迷的程度和那衝動的性格,這種可能性實在太大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26 10:09 PM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如讓他娶她?

  聶博文的態度軟了下來:「我會叫我母親管束和訓斥她的,一定不會發生你說的那種事。浩然,好歹我對你一直不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別走行嗎?就算要走,也等我爹回來了說清楚再走好吧?你現在就這麼走了,他回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杜浩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吧,看在你的面上。」

  聶博文松了一口氣,伸出手拍了拍杜浩然的肩膀:「多謝。」

  「行了,別在我這礙眼了,你還是去管管你那妹妹吧。」杜浩然閉上了眼。

  「好,那我走了。」聶博文其實想再跟杜浩然聊聊葉琢的事的,他跟杜浩然認識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從沒見過杜浩然對女人有對葉琢那麼上心的。但這事他也提了這麼多次,杜浩然總不肯承認。此時再提估計也沒用。他只得站起身來,準備回去跟母親好好商量商量這件事如何處理。

  從竹院出來,聶博文去了聶夫人的院子。一進廳堂,他就看到聶微月跪在堂前,聶夫人坐在上首的座位上,滿臉的怒容。

  見他進來,聶夫人的臉色緩了一緩,問道:「怎麼樣?杜公子可是答應留下?」

  「嗯,沒事了。」聶博文坐了下來,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杯,一飲而盡。喝完這杯茶,又要了一杯,直到連飲了三杯茶,這才放下杯子。

  聶夫人見兒子渴成這樣,很是心疼。從南山鎮騎馬到南雲城,就算距離不遠。也要走一兩個時辰的路程。一進門還沒來得及喝杯茶呢,就得去處理聶微月這件事。這馬不停蹄、勞心勞力的,恐怕不是口渴那麼簡單,更是心裡著急上火的緣故。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把目光又投到了聶微月身上,見女兒緊抿著嘴,跪在那裡既不認錯。也不求饒,她歎了一口氣,伸出手來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這孩子從小就強,再加上聶仲昆極為寵她,她這做母親的就算再能幹也拿這女兒沒有辦法。

  聶博文知道父親的妾氏多,母親平時要管家,還有處理後宅裡亂七八糟的事。放在聶微月身上的精力難免不足。再加上父親對聶微月的寵愛,有時即便想管她也管不了。要把聶微月教導好,實在很困難。

  但這次的事被杜浩然這麼一插手,情況便變得嚴重起來。再不好好管束聶微月,葉琢倒還罷了。不影響大局。可杜浩然這裡就麻煩了,他真離開聶府,自己這一年多在他身上花的心血就算是白費了。要是被北派拉去,後果不敢設想。

  所以聶博文狠了狠心,裝著沒看見母親的疲勞,開口道:「娘,您先讓妹妹回去。我有些事,要跟您商量。」

  「嗯。」聶夫人見兒子表情嚴肅,顯然有什麼重要的事不宜讓人聽見。便對聶微月道,「你先回你的院子去,沒我的命令,哪裡都不能去,老實呆著。等我跟你哥哥商量完事情,再發落你。」說完轉頭對錢嬤嬤道。「看著她,別讓她再闖禍了。否則,唯你是問。」

  「是,老奴遵命。」錢嬤嬤雖然心裡叫苦,卻也不敢有絲毫異議,讓兩個丫鬟攙扶著聶微月便出去了。

  聶夫人又把下人都遣了下去,這才看著兒子道:「什麼事,你說。」

  「這一次我在南山鎮,遇上了玉妃娘娘……」聶博文把在南山鎮的遭遇說了一遍,又分析了局勢,把杜浩然剛才的那番話也說了出來,道,「我好說歹說,跟他保證說不會出這樣的事,他這才答應下來,暫時不搬。或許他還要看到我們聶家的態度,打算如何處置微月,又如何安撫葉姑娘,才做決定。」

  他抬起頭來:「娘,玉妃娘娘便是北派的顧大師,她這身份直到這時我才得知。她這次從宮裡跑到南邊來,必然有什麼緣由。孩兒擔心,她這次是奉了皇上的命令,來南邊分玉礦的一杯羹的。在這個節骨眼上,杜浩然要是離開了聶家,被北派拉攏了去,您想想,會是什麼樣的後果?所以,還請您這段時間多多管束妹妹,別讓她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了。杜浩然那性子您也知道,就算是生米做成了熟飯,他不願意娶照樣不娶,可不是用權勢就能壓得了他屈服的。到時候,進退兩難:放過他,我們聶家丟不起這個臉,妹妹的一輩子也完了;不放過他,也無濟於事,除了將他推到北派那邊去,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聶夫人終是女人,更是一位疼愛女兒的母親。而且女人的思維,跟男人完全不一樣。她一聽這話,就滿臉的不高興:「什麼生米煮成熟飯?這是你這當哥哥的該說的話嗎?還有那杜浩然,也太無禮了吧?我女兒好端端一個姑娘家,都被他說成什麼樣了?給男人下春藥,虧他說得出口!他這話一傳出去,我們聶家的姑娘還要不要做人?我女兒還能有什麼清白名聲?要是我在場,非啐他一口,問他個辱人清白的罪不可,你倒好,還附和著說出這樣的話來!話又說回來了,杜浩然不過是一介平民,我聶府嫡家大小姐有什麼地方配不上他?不過是會賭兩塊石頭,就狂成這樣!都是你跟你父親慣的他。」

  聽得這不講道理的話,聶博文苦笑了一下。不過眼前的是自己的母親,再不講道理都得聽著。他站了起來,低頭道:「是,母親教訓的是,都是孩兒不好,不該任隨他胡說,還跟著說出那樣的話,請母親責罰。」

  「行了,我也不是怪你。」聶夫人見兒子站起來認錯,趕緊壓壓手讓他坐下,訕訕地道,「也是你那妹妹不爭氣,讓人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回頭就好好管束教導她,再不讓她做出這等事,你放心吧。」

  「多謝娘。」聶博文的臉上這才露出笑容,坐了下來。

  他想了想,又道:「葉姑娘那裡,娘您打算怎麼做?」

  聶夫人就露出奇怪的神色來:「你說這杜浩然是怎麼一回事?葉姑娘的事,跟他有什麼關係?為了這葉姑娘大發雷霆,還非得看咱們如何對待葉姑娘他才肯留下來。他這反應,也太過了吧?」

  聶博文歎息一聲:「我總覺得他對這葉姑娘有意思,可屢次問他,他都不承認,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哦?你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聶夫人頓時來了精神。

  聶博文就從第一次見到葉琢起,到今天這一段時間裡葉琢和杜浩然的交集,都一一說給了聶夫人聽,末了道:「娘,您幫分析分析浩然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要是他真對葉姑娘有意,這倒正好解決了我們一個難題。杜浩然無論如何是不會娶微月的了,而這麼久以來,咱們聶家的姑娘來來去去的都在他面前露過面,也不見他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可如果他喜歡葉姑娘,只要父親收葉姑娘為徒,如有必要您還可以認葉姑娘為義女,然後再讓她跟杜浩然成親,這不跟他跟咱們聶家的姑娘成親是一樣的嗎?這樣一來,就等於把杜浩然綁在了我們聶家的戰車上。像今天這種著急上火的事,就不會再發生了。」

  聶夫人張開嘴,剛要說話,就見門外沖進一個穿紅衣的人來,正是剛才離開的聶微月。聶微月怒氣衝衝瞪著聶博文,紅著眼睛嚷嚷道:「你敢讓杜浩然跟別人成親,我就去死。我說到做到!」

  她話還沒落,錢嬤嬤就氣喘噓噓地進來了,給聶夫人跪下磕頭:「老奴該死,老奴沒有看好姑娘。」

  聶夫人歎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聶微月身邊,把張著全身的刺跟個鬥雞似的聶微月摟到懷裡,拍拍她的背道:「好孩子,杜浩然不會跟別人成親,你哥哥那不過是隨口說說。就是他想,娘也不會讓他那麼幹,你放心吧。」

  聶博文就歎息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聶微月。這番話給聶微月聽到了,不用想就知道絕不能成。聶微月性子強,還極霸道,只要她看中的東西,就是死也不肯給別人。

  在她八歲那年,就發生過一件事,大皇子從京裡來聶家給老太太拜夀,看中了聶微月養的一隻巴兒狗。聶夫人覺得不過是一隻狗,大皇子喜歡那是聶家的榮幸,問也不問聶微月一聲,就讓人把狗給捎上了車,準備讓大皇子帶到京城去。卻不想打知道了這事起,聶微月就不吃飯了,整整餓了四天,直到聶家派快馬去把那條狗追了回來,她這才撿了一條命回來。

  想到這裡,聶博文頭疼。那一邊杜浩然打定了主意不娶聶微月;而這一邊聶微月一定要嫁給杜浩然。這事情,怎麼解決?

  只能等父親回來,再讓他定奪了。聶博文如是想。

  聶夫人好好地安撫了聶微月一番,又派自己身邊的婆子把她送了回去,這才對聶博文道:「我先去看看葉姑娘吧。杜浩然的事,等你父親回來再說。」這想法,倒是跟聶博文不謀而合。



第一百五十二章 探病

  聶夫人帶了一群丫頭婆子,拿了一大堆的補品,去看了葉琢。不得不說這聶夫人是個厲害的角色,她對聶微月的行為並沒有隱瞞,更沒有包庇,而是很坦然地道:「說起來,是我們聶家對不住你。我那女兒呢,自小就不懂事,做事任性又衝動。她聽得聶博易所說的那些話,還以為是你害得聶家在南山鎮上丟了大臉,搶了南方第一雕的名頭,所以義憤填膺之下,便想懲罰懲罰你。她還以為這巴豆害不死人的,只是鬧兩次肚子便罷了。以前她跟那些堂姐妹們淘氣,也拿這東西互相捉弄過對方,不過以前都是丫鬟下的手,她並不知道用量。這一次她誰也沒告訴,自己下的藥。所以下手沒個輕重,害得你大病了一場。女不教,母之過。我便在這裡給葉姑娘鄭重地賠個禮,還請葉姑娘看在我這做母親的面上,饒過那丫頭一次。」說完還站了起來,對半躺在床上的葉琢行了個禮。

  「秋月,快快扶住夫人。」葉琢忙道。

  見秋月機靈地及時扶住聶夫人,並沒有讓她當真行了禮去,葉琢這才看向聶夫人,聲音有些虛弱地道:「夫人這是做什麼?您這樣,豈不是折煞葉琢?您也說了,只是聶姑娘鬧著玩,不當真的,哪裡用得著聶夫人親自賠禮道歉?再說,聶姑娘下手,也是因為我做事考慮不周,不應該跟聶博易公子比試。如果直接認輸,或許就沒這麼多事了。說到底,都是我的錯。病這一場。也是老天對我的懲罰。」說完,她咳嗽了兩聲,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頗有些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秋月見狀。忙上前撫背,又倒了一碗水給葉琢喝,這才算是平靜下來。

  聶夫人眉頭微皺地看著葉琢。目光裡全是探究。

  當初聶雲送葉琢來時,她對這位姑娘並不十分在意,不過是以為這姑娘在玉雕上有些天賦,機緣巧合之下在北派與南派意氣之爭中獲利的一個幸運兒而已。所以只禮貌地接待了她,安排她吃住,又拔了一個並不得力的丫鬟服侍她。甚至都沒有交待紫荷一聲,要仔細地注意葉琢的言行。然後及時地回報給自己聽。

  可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個姑娘,進府來才一天的時間,就發生了這麼多事。這些事情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並不能都怪罪到葉琢身上。但不可否認,葉琢在這其中的言行不當,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而剛才在自己說了那些話後,如果葉琢性格沉穩、知道進退,自然會明白自己想把這件事掀過去,不想再提,於是順水推舟地說幾句諸如「不怪罪」、「無大礙」之類的話,彼此皆大歡喜,聶家自然會有無數的好處給她。卻不想這姑娘竟然說出聶姑娘用人命來「鬧著玩」。「不應該與聶博易公子比試」,「都是我的錯」這樣的話來。這些話,從字眼上看似乎不怪罪聶家,只怨她自己,可潛意識裡全是對聶家的怨氣。

  這位姑娘,看來真是不會做人。到底是小門小戶出身。沒什麼見識,連個話都不會說。

  聶夫人這麼想著,便有些不耐煩了,直接道:「葉姑娘心裡有怨氣,我是理解的。月兒她做錯了事,我這做母親的自然要賠罪。這樣吧,以後聶家每個月以二十兩銀子一塊的價錢,賣給葉姑娘五十塊原石,這些原石由得葉姑娘去庫房自行挑選。葉姑娘覺得如何?」

  本來她打算給八十塊的。可葉琢這麼一說話,她心裡不舒服,直接把數量降了下來。而五十塊之數,正是聶仲昆的親傳弟子都有的福利。如此做一來是為了用利益拴住這些弟子的心,二來也讓外人看到:只要做了我聶家的弟子,就會有無數的好處給你們。這正是南邊的民眾打破頭都想成為聶家玉雕弟子的原因。

  買這些原石只需花一千兩銀子,但這些原石都是從礦場里拉回來的,出綠的概率極高,只要運氣不是太好或太壞,或許自己不解石而是直接把原石賣掉,每個月就只靠這些就能賺一至三千兩銀子不等。運氣好的,賭出一塊極品玉料,就夠這些小門小戶人家吃喝一輩子了。這樣的好事,沒理由堵不住這丫頭的嘴。

  可葉琢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了聶夫人的預料。她先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著聶夫人,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可還沒等聶夫人舒出那口氣,她的臉色很快就耷拉下來,低下頭用手指絞著那藍鍛繡花的錦被,滿臉糾結。

  「怎麼?嫌少?」聶夫人心裡不舒服到了極點。聽到這話,這些弟子們哪一個不是感恩戴德,痛哭流涕,賭咒發誓表忠心?從來沒人像葉琢這樣,不知所謂的。

  葉琢似乎拿不定主意,急得都掉了眼淚:「不不,不是的。只是……只是我想……」她的手用力地絞著藍鍛被面,臉上的表情越發的糾結。

  「那是怎麼了?」聶夫人實在有些不耐煩了。

  葉琢咬了咬嘴唇,抬起頭來張嘴想要說話,可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又低下頭去絞被角。

  聶夫人就算是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皺著眉低喝一聲:「說!」

  葉琢似乎被嚇了一跳似的,驚慌地抬起眼來,嘴巴動了兩下,終於低聲道:「我……我想回家。」

  「什麼?」聶夫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葉琢似乎很後悔說出那句話,急急地又補充道:「可、可是,我又想留下。」說完這兩句話,懊惱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狠不得把頭藏到被子裡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聶夫人的臉一下沉了下來,聲音變得冰冷,「你以為我們這聶家是誰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要往我們聶家鑽,夢想成為老爺的親傳弟子?就你這樣撞了大運,因為顧大師的緣故被我聶家收為弟子,就應該燒高香拜謝佛祖保佑了,現在竟然因為受了一丁點委曲就要回家?像你這樣的,能成什麼大事?再說,要不是你大嘴巴地到處張揚那場比試,惹得月兒她心裡對你不滿,何來這次的事?你不知反省自己的言行,想辦法改變自己的為人處事,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曲,哭鬧著要回家。你要是我女兒,我非得狠狠地處置你,直到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才罷。行了,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想了之後仍然不想改變主意,那便讓人告訴我一聲,我立刻派人送你回家。」說完,她站了起來,轉身就要走。

  葉琢一見聶夫人要走,著急起來,也顧不得身體發虛,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嘴裡叫道:「夫人,夫人,您別走,葉琢知道錯了,以後再不這樣了。葉琢不回家就是了,您別生氣。」秋月見了,忙上去扶住她。

  聶夫人不理她,繼續往外走。

  「夫人,夫人……」葉琢急得帶了哭腔。

  聶夫人這才停住了腳步,不過並沒有轉過身來。

  「夫人您說得對,這一次,是葉琢任性了。葉琢做事不知輕重,還請夫人責罰。」葉琢抹著眼淚,哽咽著對著聶夫人背影施了一禮。

  聶夫人這才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溫聲道:「你明白就好,也不枉我一番苦心。好了,你也別想那麼多,好好休息吧,打明兒我再來看你。至於那原石,等你師父回來行了拜師禮,我會派人去通知你家裡人的。」

  「是。」葉琢恭敬地應了,見聶夫人要走,忙又道,「夫人慢走。」

  聶夫人點點頭,帶著丫鬟婆子走了出去。走出屋子門口,便輕輕搖了搖頭。枉費了這姑娘長得漂亮,性子一點也不討喜。也不知杜浩然是什麼眼光,放著好好的聶家嫡小姐不喜歡,竟然會看上了這樣的姑娘!

  想起聶微月那強性子,聶夫人又開始頭疼起來。

  待那一群丫鬟婆子都出了門,葉琢這才扶著秋月,重新躺回床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說這麼一些話,演一場戲,直比她劈一晚上香還累。如果不能離開聶家,恐怕以後的日子就得這麼過。說一句話,需得在腦子裡想上三遍;做什麼事,都得看人臉色,戰戰競競。這樣的日子,實在不是人過的。尤其是在她重活了一回,正想要過沒有任何束縛生活的時候。

  葉琢的身體,因為練習玉雕的關係,比一般的小姑娘都要強壯。所以喝藥止住了泄,再睡了一個晚上,已能起床下地走路了。就只有臉色還稍有些蒼白,身體覺得有些乏力。相信只要調養幾天,就沒事了。

  但葉琢心裡卻著急起來。當初她之所以那麼爽快地進聶家來,就是估計到聶仲昆並不在家。想要打個時間差,在他回來之前,利用矛盾反出聶家。否則他一回來,行了拜師禮,不管你做什麼都沒有了意義。如果窩在屋子裡調養上幾天的身體,豈不是浪費時間麼?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27 08:06 PM

第一百五十三章 相談甚歡

  這麼一想,她就坐不住了。回想起無論是聶夫人還是聶微月,口風裡都沒有流露一點聶微月關於感情的事。只口口聲聲說聶微月給她下藥,是因為聽到聶博易所說的話,義憤填膺,惱她給聶家帶來麻煩。那麼,現在便可往杜浩然那裡走一趟了。

  「紫荷,這城裡有哪家店鋪的糕點做得好的?」她叫來紫荷,問道。

  紫荷在聶夫人院裡,就是專門出門跑腳的,對南雲城的東西倒很熟,給葉琢介紹了幾家。

  葉琢讓秋月拿出一兩銀子,遞給紫荷:「你去給我去最有名的點心鋪子,買一盒最貴的點心回來。」

  紫荷猶豫了一下,道:「葉姑娘,咱們府裡有專門做點心的廚子,您想要吃吩咐他們做就是了,不用專門拿錢出去買的。」

  葉琢搖搖頭:「我這點心是買來送給杜公子的。這一次要不是杜公子叫人去請大夫,恐怕我這條小命就交待在這裡了。現在病好了,無論如何都得去謝謝人家。」

  紫荷張嘴想要說話,但猶豫了半晌,終是沒說。她能說什麼?說咱家的大姑娘喜歡杜公子,叫葉琢別往他身邊湊?大姑娘的事,能是她這丫頭能亂嚼舌頭的麼?算了,還是主子吩咐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等紫荷買了點心回來,葉琢便讓秋月給她打扮了一番。說是打扮,不過是換身衣服,梳一下頭髮。她平時就粉黛不施,現在就更不想塗脂抹粉了,就這麼蒼白著臉和嘴唇。扶著秋月出了門。

  「葉姑娘,您不是病了嗎?這是要去哪裡?」二門上的婆子見了這主僕過來,交換了一下眼色,笑眯眯地問葉琢。

  「我昨兒生病。多虧杜公子幫我請了大夫來。這不,買了一盒點心想要去謝謝杜公子。」葉琢道。

  「哦,原來是這樣啊。葉姑娘慢著點走啊。」婆子也不多話,放了她們過去。直到主僕兩人的身影看不見了,才跟另一個婆子嘀咕了一陣,然後起身飛快地去了聶微月的院子。本來這種事,她們平時不摻合的,就怕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但昨兒夫人去了迎風院,出來時臉色極不好看。而且據這兩天的情況來看。這全府上下,似乎沒一個人喜歡葉姑娘的。才進聶府兩天就混成這樣,看來這位葉姑娘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所以她們樂得去給大姑娘通風報信,得兩個賞錢。

  葉琢這一番作為,就是為了進一步觸怒聶微月。自是不會在意守門婆子的行徑。扶著秋月的肩膀到了竹院門口,便讓她扣響了門。

  以葉琢的耳力,竟然沒有聽到半點腳步聲,而院門卻被「呀」地一聲打開了。杜忘站在門口,打量了葉琢兩,咧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葉姑娘病好了?」

  昨天的情形,葉琢後來又遣秋月到二門上向守門婆子打聽了一下,知道是杜忘去請的大夫。她站直了身體,蹲下身去。鄭重地對著杜忘福了一福,道:「多謝杜忘大哥的救命之恩。」

  杜忘見了葉琢這態度,還有那聲稱呼,摸著後腦勺嘿嘿直笑,連聲道:「不謝不謝。要謝啊,你就謝我家公子。我只是奉命行事。」

  葉琢對這杜忘的印象大好。杜忘面相雖凶,但看得出是一個極溫和也極磊落的人,與這樣的人交往,最是舒心。

  杜忘這一回沒有把葉琢和秋月留在門外,而是將她們迎進了門廳坐下,這才去稟報杜浩然。過了不久,他便回來了,後面還跟著杜浩然。杜浩然倒跟杜忘不愧是主僕,反應同出一轍,一見面就先是打量了葉琢兩眼,問道:「你病好了?」

  「沒事了。」葉琢笑道。也不等杜浩然再說話,便上前一步,斂衽行了一禮:「多謝杜公子施以援手,救葉琢一命。」

  「哼。」杜浩然鼻子裡哼一聲,先走到位置上坐了下來,這才抬眼看向葉琢,「你既知癥結所在,今天還敢再來?你就不怕接下來給你一把毒病,讓你直接投胎去做那掌控別人命運的人麼?」

  還記得她那天所說的話呢?葉琢抿嘴一笑,然後笑容一斂,正色道:「寧可直中取,不肯屈中求。與其被人掌控窩窩囊囊活一輩子,不如恣意妄然一回,換它個石破天驚。想來杜公子一定能理解葉琢的堅持。」

  杜浩然目光定定地看著葉琢,好半天,才將目光移開,開口道:「這條路,不容易。不過只要你有這份勇氣就好。」

  「是不容易。不過這世上,又有什麼路是容易走的呢?就算是聶公子,出身權勢豪門,想來也有諸多的苦處與壓力吧?既想有收穫,必得先付出。這天底下,對誰都是一樣的公平。」葉琢道。

  這是她活了兩輩子得到的最深的體會。前世看上去無限風光,誰都羨慕她出身又好,長得又美,本身又極具才華,還能嫁給自己喜歡的如意郎君,似乎一個女子所能擁有的幸福,她全都擁有了。可那些人並不知道,她自打生下來,享受著身份地位的尊貴的同時,也帶上了大家族重重的枷鎖。為了自由,她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如果有選擇,她卻更願意做現在這個出身平凡的葉琢。

  杜浩然的目光,又移到了她的身上,目光清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目光轉向了放在桌上的那個盒子身上:「這是什麼?」

  葉琢一笑,走上前去親自打開了盒蓋,道:「來聶府,除了幾身衣服,什麼也沒帶。沒什麼好報答杜公子的,只好遣丫頭去外面買了一盒子點心,讓杜公子嘗嘗。」

  這是南山城最有名的致雅齋的點心,不但外表包裝精美,裡面還配了竹簽子。杜浩然也不客氣,拿起一根竹簽便叉了一塊小巧的豌豆黃,扔進嘴裡,咀嚼幾下,咽下去點點頭道:「不錯。」

  說完將竹簽放到桌上,接過杜忘遞過來的茶飲了一口,這才抬起頭來看向葉琢:「你也不用著急,聶大師去外地處理事情去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從今天算起,五天之內回不來。你病沒好,還是好好在家休息休息吧。」

  「是。」葉琢聽到這消息,放下心來。站起來感激地對杜浩然又福了一福:「多謝杜公子提點。那葉琢就先告辭了。」

  「走吧,我送你出去。」杜浩然站起身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家裡有人來

  葉琢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臉上頓時綻開一個歡喜的笑容來。她沒想到杜浩然竟然願意這麼幫她。不但提點她聶仲昆回來的時間,讓她做到心裡有數;更願意主動將自身置於事件當中——要知道,她今天不能在這裡呆太久時間,否則把聶微月招到這裡來大鬧一場,便不好了:她需要聶微月暗地裡使手段,而不是當面對峙,那樣她既然吃了虧,也達不到目的。但呆在這裡時間短,大家又知道她是來感謝杜浩然的,理由充足。如果聶微月被錢嬤嬤勸住,忍了下來,她今天這一趟就算是白走了。

  而現在杜浩然願意親自送她出去,這對聶微月來說,刺激性夠大的。想必即便有聶夫人的警告和錢嬤嬤的勸戒,她也忍不住要暴發。

  走在杜浩然右邊稍後一點的地方,葉琢很想問問杜浩然將來的打算。不過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與杜浩然不過是交往了幾次,而且每次都是求助於杜浩然。在她這邊是把杜浩然當成了朋友,但杜浩然心裡如何想的,便不知道了。交淺言深,最是忌諱,還是別問的好。

  「杜公子還常去看能仁大師嗎?」她換了一個話題。兩次上廣能寺,都在那裡遇上杜浩然。想來杜浩然跟能仁大師的交情匪淺。

  「嗯,常去。不過最近一段時間有事一直沒能抽出時間去。」杜浩然答道,然後回頭看了葉琢一眼,「關於你命硬的事,我很好奇。因為據我瞭解,能仁大師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不說他很少給人算命,不願意斷言別人的命運;即便是給你算了命,預測到你的命運有些波折,也不會這麼直直地說出這樣一個幾乎能毀掉你一生的話來。不知你放出這樣的話來,是何用意?」

  葉琢苦笑了一下,道:「人在樊籠。身不由已,有人覺得是他給了我生命,我的命便是他的,他可以用我來換取無數的好處。沒辦法。我只能用這種方法告訴他我命不好,換不了幾個錢。能仁大師正如您所說,是一個善良的老人,對世事極為寬容,所以他不介意我借他的名頭撒了個謊。」

  杜浩然被她這詼諧的話逗得笑了起來。

  門廳離院門不過是十幾步之遙,此時他們已走到了院門處。杜浩然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停住腳步道:「你身體未愈。還是回去好好休息吧,別到處亂跑了。有些事,急不來的。」

  「是,多謝杜公子關心,葉琢記住了。」葉琢施了一禮,「那我便回去了。」

  扶著秋月的手,她緩步跨出了竹院。看到滿眼都是翠綠的竹子,竹子旁邊是清澈的池水。水岸的荷葉已開始露出一角來了。而在竹林深處,一抹紅色的衣角被風吹得飄了起來,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微吐了一口氣。轉過頭朝竹院看去,卻看到杜浩然依然站在那裡,看到她回頭,他笑了一下,擺了擺手,便轉身進了院門。緊接著是杜忘伸出頭,朝她們咧了咧嘴,便緩緩把院門給關上了。

  「走吧。」葉琢忽然覺得心情好了許多,扶著秋月慢慢地朝二門走去。走到璞院門口,她的腳步微頓了頓。朝裡看去,正看到章子青從裡面走了出來。

  「葉姑娘。」看到葉琢,章子青怔了一下,然後臉上很快恢復了平靜,打了一聲招呼便匆匆從她身邊過去了。這態度,比起昨日葉琢剛進府時冷淡了許多。

  葉琢也沒有在意。扶著秋月的手慢慢回了迎風院。

  那天下午,葉琢喝了藥正在床上閉目休息,紫荷匆匆走了進來:「葉姑娘,您家裡人來了,夫人叫你去看看。」

  「什麼?」葉琢睜開眼睛,一「咕嚕」從床上爬了起來,急問道,「他們在哪兒?」

  葉予期和關氏、鄭氏都是堅強而明理的人,就算再不放心她,也不會在她到聶府來的第二天,就追到這裡來探望。現在卻來了,莫非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在前院的小廳裡,前面伺候的王嬤嬤來報的,姑娘跟著她過去就行了。聽說是周繼管家在招呼他們。」

  「秋月,給我梳頭。」葉琢拿起外衣穿了,然後坐到凳子上讓秋月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便匆匆出了屋子,對坐在外屋的婆子道:「有勞嬤嬤帶路。」

  「葉姑娘請隨我來。」那婆子微點了點頭,便出了門。

  一行人出了二門,穿過大半個前院,才到了一處廳堂。葉琢扶著秋月的手走了進去,看到廳堂上坐著的人竟然是葉予章和葉家明,她愣了一愣,松了一口氣之餘,心裡的火氣忍不住冒了上來。

  不用想,她就知道這兩人是來幹什麼的。聽到她進了聶府,葉予章這個石縫裡都要扒拉出三分利的人能在家裡坐得住才怪。他今天來而不是昨天來,已算是很耐得住性子了。

  明明知道她才進聶府,就算她心甘情願拜聶仲昆為師,他們露出這麼難看的吃相,就不怕聶府上上下下看輕她嗎?他們眼裡,永遠只有他們自己,永遠盯著利益,絲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更何況,她現在要出府。如果聶家在這個節骨眼上兌現那個條件,讓葉予章把原石領走,那她所有的計畫都成了泡影。這個地方,她是逃離不了了,幾十塊原石,就把她賣給了聶家。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平緩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這才走上前去行了個禮,不過臉上的依然是淡淡的,說話也不見波瀾:「叔祖父,叔叔,二位怎麼來了?莫不是到南雲城來辦事,順便來看琢兒的?」

  「叔祖父?」周繼聽到這聲稱呼,眉頭不由得皺了皺,看向了葉予章。

  這質問的目光周繼並不掩飾,慣於觀言察色的葉予章立刻發現了,趕緊站起來訕笑道:「我確實是葉琢的親祖父,家明是她的親生父親。只是我哥哥膝下空虛,無子無孫,連個孫女都沒有,所以我們就把琢兒過繼到了大房。稱呼雖然變了,但血緣關係是改變不了了,我們仍然把琢兒當成親孫女、親女兒,所以剛才跟周管事說的話,並不是撒謊。」

  「哦,原來是這樣。」周繼點了點頭。他只是擔心有人冒領原石,至於葉家是什麼樣的複雜關係,並不值得他在意。

  周繼雖然是外院的管事,但他的妻子卻是聶夫人身邊有地位的管事嬤嬤,昨天發生的事,他也有所耳聞,知道葉琢被聶微月下藥之事。看葉琢臉色蒼白,站在那裡搖搖欲墜,便開口道:「來,葉姑娘坐吧。」

  「多謝周管事,葉琢給您添麻煩了。」葉琢施了一禮,這才坐下。

  周繼對她倒添了兩分好感。這位葉姑娘,似乎並不像傳聞中的那麼不懂禮數。

  葉琢坐定,也不急著開口,端起丫鬟送上來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而葉予章卻忍不住了,對葉琢道:「琢兒,昨天我跟你父親聽到你被收為聶大師的親傳弟子的事,高興得一宿沒睡。正好今天要到南雲城來採購原石,便順道過來恭喜你。怎麼樣?在這裡還住得習慣嗎?」

  葉琢淺淺一笑:「挺好的,聶夫人對我很好。不過聶大師出遠門還沒有回來,我還沒能行拜師禮,正式成為聶大師的弟子呢。叔祖父這一聲恭喜,說得可是早了些。」說完這話,便轉換了話題,「我祖父、祖母的身體還好吧?家裡沒發生什麼事吧?」

  「挺好的,能吃能睡,滿面紅光。有了你這樣能幹的孫女,你祖父做夢都能笑醒,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倒是我跟你父親,唉……」葉予章說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做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他做出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就是要引得葉琢或周繼發問,然後趁機倒苦水,提要求。在他想來,葉琢現在唯一的擔心就是給聶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就算她心裡不喜歡二房,總會適當的表示一下關心的。

  葉琢哪裡會如他的意?呷了一口茶,淡淡道:「叔祖父也別太憂心生意上的事。據我所知,叔祖父作坊的生意比我們大房的玉琢坊還要好呢,就算當初被龔氏掏了些家底去,也並不影響生意上的事。叔祖父如果覺得開銷大,只管把家中的奴僕遣散一些便是了。您看我祖父、祖母,身邊就只有一個伺候的人。這雖然跟大房底子薄、收入少有關,但下人少了,開銷變少、家裡沒那麼多麻煩事也是事實。叔祖父不妨效仿效仿。」

  周繼聽了這話,就抬起頭來,看了葉琢一眼。

  雖然葉家這兩人才說了幾句話,但露出來的資訊卻極豐富。首先,葉琢從二房被過繼到了大房;其次,二房比大房富有;第三,葉琢跟她的親祖父、父親關係並不好。進來這麼久,她的臉色這麼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生了病。可無論是親祖父也好,還是親生父親也好,都沒有一句詢問關心的話;而葉琢,對這兩位長輩的態度也一點也不親密熱絡。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聶家給的好處,葉琢似乎並不想讓二房的人沾手。否則就不會避開採購原石這個話題不談了。

  而且,葉琢的話,恐怕不是說給葉予章聽,而是說給他周繼聽的吧?葉琢這是不想他插手葉家的事呢。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29 12:19 AM

第一百五十五章 湯嬤嬤

  且不說周繼在那裡暗自琢磨,葉予章聽了葉琢這話,便知道她是不願意接他的話題,更不願意伸手幫他。但他是什麼人?那臉皮堪比城牆一般厚。就算葉琢明著拒絕,這該說的話還得說,該伸的手還得伸啊,遂笑道:「話是這麼說,但作坊大了有大的難處。琢兒你不知道,為了原石的事,我這都愁白了頭。南山鎮上那些過了幾道手的原石,出玉的幾率太小了。我這花了上千兩銀子,買到的盡是石頭。你也知道龔氏那件事,我們大房虧了老本,傷了元氣。現在就指望著在生意上賺一點,慢慢恢復。可沒想到這買原石盡虧錢,再這樣下去,我們二房就得討飯囉。琢兒啊,你是有良心的好孩子,你不會看著你親祖父、祖母和父親討飯的吧?你現在也是聶家的弟子了,你有能力,就幫幫我們吧。」

  這話挑是極明確了,不容葉琢有半點的退路。他今天來,就是想把二房與葉琢的血緣關係展示給聶家看的。葉琢過繼到了大房,從理論上來說跟二房關係不大了,她從聶家所得的一切好處,分給二房是她的厚道;不分也在情理之中。但從情理和孝道來說,可不是這麼一回事。他葉予章,畢竟是葉琢的親祖父,葉家明更是她的親生父親。不管他們做了什麼事,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該盡的孝道,葉琢是半點都不能少的。一旦做得太過份,那就會遭到別人的非議。而聶大師,也不願意自己門下出現不講孝道的白眼狼吧?

  葉予章自打聽到葉琢被聶家收為門徒那一刻起,就想到了這招,一定要上門來當著聶家人的面,逼著葉琢承認下給二房的好處。他知道葉琢討厭二房的人,而且心腸極硬,冷血無情,沒有一點孝義之心。如果不來這一招。恐怕聶家給的好處,二房一點也沾不了。

  當然,他也知道這樣做葉琢會更惱恨他。但他不在乎。只有把好處實實在在地拿在手裡,才是最踏實的。至於葉琢對他有什麼看法。那就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列了——好印象能當飯吃?

  葉予章說完這話,還看了周繼一眼。如果這位聶家管事能問上幾句,幫幾句腔,甚至插手這件事情,那就更完美了。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周繼坐在一旁,雖然表情豐富。一時看看葉琢,一時看看他,似乎聽他們說話聽得挺起勁,但就是一言不發,似乎並不想插手他們之間的事。

  不過葉予章也不是沒轍。周繼不開口,他還不會主動問嗎?搶在葉琢開口前,他便向周繼問道:「周管事,您覺得呢?」

  周繼既明白了葉琢的意思。也看清楚了葉予章的為人,自然不肯說出什麼話落下話柄。他笑了笑,滑不溜手地敷衍道:「呵呵。葉家二老太爺,這可是你們葉家的家務事,我一個聶家的奴僕,可不方便插嘴。你們聊,就當我不在,嘿嘿,不在。」

  葉予章一聽周繼說這話,極為失望,轉頭又望向了葉琢。

  葉琢卻沉下了臉,道:「叔祖父。您這是什麼意思?我來的時候,也沒見你說二房窮得吃不上飯了。光是我這段時間幫您設計的玉雕,您也賺了上千兩銀子了吧?即便是買原石虧了錢,也虧不到哪裡去。以前我沒來聶家的時候,可沒見你說虧錢,怎麼我才到達聶家來一天。您買原石就虧錢了呢?您這樣做,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我昨兒才進的聶府,您既是我的親祖父,這時候您不給我長臉,老實本份地過日子,還馬不停蹄地跑到聶府來要好處,您是唯恐別人太看得起您這侄孫女,想來打我的臉不成?」說完氣鼓鼓地轉過頭去,不看葉予章。

  「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麼呢?我來這裡看你,怎麼就成了打你臉了?」葉予章還真是個人物,即便葉琢這樣說他,他也臉不紅心不跳地,反正一臉的義正辭嚴,成了正義的化身,「我不過是覺得你有本事了,想來求求你,帶我們去聶家賣原石的地方看看原石或玉料,怎麼就成打你臉了?怎麼就不老實本份,朝你要好處了?琢兒,你雖過繼到了大房,可別忘了,你在我們二房呆了十五歲,吃了我十五歲的飯,現在到了大房一年不到的時間,你就忘了根本了?求你點事你不答應倒還罷了,竟然還如此說你祖父和父親!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算了,我們也不求你,我們走就是了。」說完站了起來,叫葉家明,「我們走。」

  葉家明從來都是唯父親的命令是從,有葉予章的地方,他就很少說話。可今天或許是來之前得了葉予章的吩咐,聽了父親的話雖然站了起來,卻開口打起圓場來,勸葉予章道:「爹,您別生氣,琢兒剛到聶家來,人生地不熟的,未免情緒不好,她也不過是十五歲,還是個孩子,她說話沒個輕重,您老人家還跟親孫女一般計較嗎?算了算了,別生氣了。一家人,當著周管事的面這樣爭吵,也不怕人笑話。」又勸葉琢道,「琢兒,還不趕緊給你祖父賠個不是?他老人家也有五十多歲了,年前大病了一場,身體也不好。坐了這麼遠的馬車來看你,你還發小孩子脾氣。乖了,站起來跟祖父行個禮。」

  葉琢抬起頭來,朝屋頂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站起來對著葉予章福了一福,一臉僵硬地道:「叔祖父,您來看我,琢兒感激不盡。但琢兒昨天不小心吃壞了肚子,大病了一場,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現在走幾步路都得喘大氣,實在沒辦法帶您二位去看原石。你們先回南山鎮吧。等我身體好了,也熟悉了南雲城的路,再跟你們去看看。」

  葉琢的態度,本就在葉予章的預料之內;但他最期盼說話的聶家管事周繼卻一直沒有作聲,便連派個下人帶他們去聶家樓買原石的話都不肯說,這讓他極為失望。知道事已不可為,再堅持下去恐怕會惹得聶家人不高興,也讓葉琢對他們更反感。他只得順水推舟地道:「也好,那我們下次再來。不過琢兒啊,你現在離開家了,可得好好照顧自己。你這一生病自己吃虧不說,也麻煩人家聶府的人幫你請大夫不是?」

  「是,琢兒記住了。」葉琢見葉予章答應要走,松了一口氣。

  「那周管事,我這孫女還麻煩您老多多費心。她有什麼不懂事的地方,您就當成自己的侄女一般教導她。我們葉家一家都對您感激不盡。」葉予章又笑著跟周繼客氣道。

  「放心,葉姑娘很懂事的,你們不必掛心。」周繼見葉予章這架式,就知道他要走了,也站了起來,客套了兩句。

  葉予章雖然自私自利,唯利是圖,但做事倒還幹練。決定要走,便不再廢話,拱拱手便告辭了。葉琢和周繼一直將他送到聶家大門口,這才各自回轉。

  葉琢自重生以來,做每一件事都算無遺漏,可今天這件事卻讓她驚出了一身冷汗。她預料到了葉予章會來,只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麼快。葉予章來聶府的事,周繼不會自作主張,一定上報給了聶夫人。要不是她這兩天的表現讓人心生不喜,恐怕聶家多多少少都會給葉予章一些好處,根本不會等她來了再作決定。如果那樣,她所做一切都白費了。

  不過,現在她在聶家的佈局已完成,過了葉予章這個檻,除了聶仲昆忽然回來,倒也沒有什麼能阻擋事情的進一步發生。只要她再接聶微月一招,便能離開這裡,回家去了。照聶微月的性子,估計事情也就在這一兩天內了。想來這一兩天,也不會再有什麼意外的事發生。

  葉琢這麼想著,心裡慢慢放鬆下來。

  她一路走著,又在心裡將聶微月會使出的招數猜想了一遍,思索著如何應對,不知不覺,便回到了迎風院。

  「老奴給葉姑娘請安。」一個陌生的婆子迎了上來,滿臉笑容地給葉琢福了一福。

  有規矩的大戶人家,奴僕們的穿著打扮都有講究。比如聶府的丫鬟便分為四等,一等大丫鬟,身著紫色衣服;二等丫鬟是綠色;三等是藍色;四等是青灰色。婆子們除了管事嬤嬤可以隨意打扮,其他人的服飾都跟丫鬟們相對應,只是款式不一樣。

  而眼前這個婆子,身上穿的是綠色綢緞衣裙,外罩深綠色格子花褙子,可見在這府裡地位已不算低了,至少也是一個小管事級人物。葉琢便不敢怠慢,笑著問道:「這位嬤嬤可是夫人派來傳話的?夫人有什麼話要吩咐,您儘管說。」

  「老奴是大廚房的湯品管事,姓湯。因夫人昨兒送來了一些補品,怕葉姑娘當時腸胃弱,受不住,所以特意吩咐老奴今天來幫葉姑娘燉些補品,補補身體。」

  葉琢笑了起來:「嬤嬤做的這個差事正正好,倒不枉了您這個好姓氏。」

  湯嬤嬤笑道:「可不是,大家都這麼說。」

  葉琢的目光閃了一閃,轉頭吩附秋月:「把昨兒夫人送來的藥材補品都拿出來,給湯嬤嬤挑著用。」



第一百五十六章 撩撥

  秋月一向聽話,可這一回卻沒有立即應聲,而是看著葉琢,對她直眨眼。

  她知道葉琢一直在等聶微月使出手段來,但派來這個嬤嬤卻是直接做吃的。這要是再在補品裡下一次藥,那豈不是吃大虧了?她可不想再讓自家姑娘受一次罪了。

  湯嬤嬤見秋月沒應聲,臉上的笑容不見了,看向秋月的目光帶著一點威逼。

  「秋月,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呢?」葉琢也沉下臉來道。

  「哦。」秋月這才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一面把藥材補品拿出來,一面嘀咕道,「您這畢竟是鬧肚子,東西可不能亂吃,要不要問過大夫後再說啊?」

  「秋月姑娘放心吧。我們這整日燉補品給夫人小姐們補身體的,多多少少都懂得一些醫理。什麼樣的身體狀況該吃些什麼樣的補品,那都是有講究的。」湯嬤嬤似笑非笑地道,伸出手來在那些補品裡翻了翻,挑出一支人參出來,對葉琢道:「這人參可是大補元氣的,最適合葉姑娘這樣曾大吐瀉,傷了元氣的人服用。這一支人參,可得上百兩銀子呢,夫人就這麼送到葉姑娘這裡來了,可見對葉姑娘有多看重。」說完,她便朝外面叫了一聲:「王林家的。」

  一個年輕媳婦走了進來,朝她們施了個禮。

  「你把這支人參切片,小火慢燉一盞茶的功夫,起鍋時加點紅糖。」湯嬤嬤細細地交待了一番,讓那年輕媳婦退了下去,而她自己。則牢牢地坐在椅子上不挪窩,一副要跟葉琢閒聊,等那小媳婦把參湯燉好了讓葉琢吃下去才走的架式。

  秋月傻了眼。

  她還打算趁湯嬤嬤燉補品的當口,勸葉琢別喝那參湯呢。現在湯嬤嬤杵在這裡。她可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其實不用秋月勸,葉琢就沒打算喝那參湯。人參雖然是好東西,但可不是隨便亂用的。更何況,也不知湯嬤嬤此來,是搞的什麼鬼——到底是聶夫人想要拉攏她,特別派了湯嬤嬤來示好呢,還是聶微月派來做手腳的。不過不管怎麼樣,都不值得她拿身體來冒險。更何況,她喜歡主動的出擊。而不是被動的接招。哪怕是這是聶微月出的招,她也要把事情扭轉到她的控制之下。

  「不知湯嬤嬤是哪位主子派來的?是夫人呢,還是聶姑娘?」葉琢忽然開口問道。

  這問話既然突兀又大膽。尤其是在發生了昨天下藥的事件之後,她這話一問,那種質疑的味道就很濃了。

  所以湯嬤嬤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這沉下臉道:「葉姑娘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葉琢一愣,不解地反問道,「我不過是想知道知道到底是誰這麼關心我,好做到心裡有數。湯嬤嬤想到哪裡去了?」

  「真是這樣的嗎?」湯嬤嬤的目光陰沉了下來。

  「莫非湯嬤嬤還想到了別的意思?能不能跟葉琢說說?」葉琢一副好奇的樣子。聶家的人都自以為了不起,尤其在她這種沒身份地位沒背景靠山的小姑娘面前,更是優越感爆棚,經不起撩撥。

  湯嬤嬤足足看了葉琢好半天,直把她看得表情有些不自在起來,這才開口道:「葉姑娘。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在別人面前耍心眼,這沒用的。以前有一位旁支的姑娘,自以為自己很聰明,整日的耍心機賣弄手段,結果被我家夫人趕了出去。永遠不許再踏進聶府一步。她這事一傳出去,原來訂的親事也黃了,最後只得嫁給了一個鰥夫做繼室。」

  葉琢也把臉沉了下來:「湯嬤嬤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我怎麼耍心眼了?我不過是問你一句話,你愛說就說,不愛說就拉倒。說這些有的沒的是什麼意思?」

  「是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裡清楚。我家夫人呢,心善,看到你生病了,拿了貴重的補品來,又派了我來給你燉制,你只需懷著一顆感激的心,想著如何報答夫人便是了。其他的,還是少想些吧。」

  「啪」地一聲,葉琢將手裡的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然後「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可咬著嘴唇噙著眼淚站在那裡愣了半天,便又無力地坐了下去,眼淚像珍珠似的一顆顆往下落。

  「姑娘,姑娘……」秋月頓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不過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姑娘,夫人已憎惡她了,就算拜在了老爺門下,也不會有什麼地位可言。湯嬤嬤見她這樣子,也不出聲安慰,只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裡喝茶。

  沒過多久,那個小媳婦便進來了,手裡端著一個託盤,託盤上,是一個有蓋的小盅子。她端到葉琢面前,將小盅子拿了出來,掀開蓋子,便退立到一旁。

  「葉姑娘,請吧。」湯嬤嬤道。

  葉琢哭了一會兒就不哭了。此時吸了一下鼻子,看了看那盅參湯,然後伸手就準備去端那小盅子。卻不想也不知是怕燙,還是不小心,只聽「噹啷」一聲,那小盅子被她碰倒在桌上,隨即一滾,就落到了地上,摔得個粉碎,淡黃色的參湯從碎瓷片裡流了出來,撒了一地。

  湯嬤嬤先是一愣,緊接著就跳了起來,指著葉琢的鼻子道:「喂,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想吃就直說,你以為我們聶家的人參不要銀子的呢?賣了你都買不了幾兩。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因為那盅子有點燙,我一下沒拿穩……」葉琢解釋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哼,我會把今天這事跟夫人稟報的。至於有什麼後果,你就等著看吧。」湯嬤嬤說著,轉身就走。

  「湯嬤嬤,湯嬤嬤……」葉琢急急叫了兩聲,但湯嬤嬤哪裡理她?帶著那個小媳婦逕自出門去了。

  「快,扶我去追湯嬤嬤,求她別告訴夫人。」葉琢說完這話,也不等秋月扶她,自己急急就追了上去。秋月一怔,也趕緊跟上去。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3-30 12:12 A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準備戰鬥

  待秋月追到院門外面,就看見葉琢正拉著湯嬤嬤的手說著什麼,本來就蒼白的臉,現在就更面無血色了;身體搖搖欲墜,似乎一陣風來就能被吹去;尤其是臉上那哀求而惶恐的目光,泫然欲泣的表情,讓人看了只覺得整個心都被揉碎了一般,酸楚憐憫不自覺地湧上心頭,只想把她摟在懷裡好好撫慰一番。

  而湯嬤嬤似乎被葉琢弄得越發的煩躁,高喝一聲:「你住嘴!你再這麼糾纏不休,我今兒就勸夫人把你攆出去……」嘴裡說著話,手上則用力地往回抽,想把手從葉琢的手裡抽回來。也不知她在推搡中是如何用的力,只聽見「啊」地一聲,葉琢被她推倒了,摔倒在地上。

  「姑娘……」秋月大叫一聲,沖了過去,扶起葉琢,看她身上穿的白裙全是泥土,手上不知被什麼劃了一下,竟然冒出血來。秋月被剛才那情形所引起的心酸、悲憤、不平、痛楚一切湧上了心頭,不管不顧地對湯嬤嬤嚷道:「你做什麼?不就是一碗參湯嗎?我家姑娘手沒勁,一下沒拿穩,弄撒了,這算得什麼大事,就由得你這麼一個奴僕把我家姑娘踩在腳下?不是說接我家姑娘來做聶大師親傳弟子的嗎?現在這算什麼?一個奴才都能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有這麼羞辱欺負人的嗎?看不上我們,我們走就是了,用不著這樣拐著彎攆人走。」說到後面。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這番動靜,就在迎風院門口,不但早就驚動了二門上的婆子,就是附近路過的丫鬟婆子都聞聲跑過來看熱鬧。見湯嬤嬤做茶壺狀站在那裡,而葉琢卻楚楚可憐地匍倒在地,秋月淚流滿面,哽咽不已,一個個都唏噓不已。這場面,不用問,就知道是豪門奴僕欺負外來弱女。這些管事嬤嬤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平時厲害得很,威嚴有餘,親和不足,所以即便同是聶家奴僕,旁觀者都幾乎沒有不同情葉琢而憎惡湯嬤嬤的。

  湯嬤嬤前頭就被葉琢幾句話氣得心口疼,後來又感覺她是故意把參湯弄撒的,更是火冒三丈。這會兒被主僕兩人在門口拉拉扯扯。還口口聲聲說她欺負人,氣得更是沒有了理智。葉琢她不敢打,但秋月同樣是奴僕,而且還是個小戶人家的奴僕,就算打了也不打緊。秋月話聲剛落,「啪」地一聲,湯嬤嬤就一個耳光扇在了她的臉上。指著她的鼻子道:「這是一碗參湯嗎?那是夫人的一片好意。我看你們就是故意弄撒的。裝什麼無辜?你也不用拿走不走的來威脅老娘。咱們聶家的門檻高著吶,那些人打破了腦袋都想進來,我家老爺更不會招不到徒弟,你以為缺了你聶家就過不下去了嗎?呸,自以為是的東西!」說完轉身就走,完了還鄙夷地丟下一句,「真是不知所謂!」

  「唉,這麼漂亮能幹的一個女孩子。在家裡不知怎樣被家裡人疼愛呢。到了咱們府裡,昨天就被下藥,差點丟了命,今天又被下人欺負,當眾羞辱。真是作孽喲!」二門上的婆子搖頭歎息。她雖然去給聶微月通風報信,但不這妨礙她適時地同情弱者。

  大宅子裡住著上百個熱衷於八卦事業的丫鬟婆子,就算聶夫人御下甚嚴,也擋不住小道消息的流傳。昨天的動靜又鬧得那樣大,所以聶微月給葉琢下藥的事,還是被一些消息靈通的下人知道了。這一會兒看到葉琢這副慘樣,同情心一盛,也一個個小聲議論起來。

  而這邊葉琢早就被秋月扶了起來,看到圍觀的下人不下十個,她目光閃了閃,對秋月道:「回去吧。」

  秋月看著那些下人們同情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扶著葉琢回到屋子,伺候她換了衣服躺了下去,這才低聲問:「姑娘,我剛才那些話,沒壞您的事吧?」

  葉琢豎起拇指,悄聲道:「幹得好。」

  秋月開心地笑了起來,拿著葉琢的髒衣服出去。

  而聶夫人這裡,聽著湯嬤嬤添油加醋地把葉琢的言行敘述了一遍,又有婆子匆匆進來跟她耳語了一番,告之剛才下人們私下的議論,「噹啷」一聲,她就把茶杯摔了個粉碎。

  「不知好歹的東西!進門沒兩天就攪得我聶府不得安寧。月兒說她是攪事精,我看一點兒也沒錯。」她咬著牙罵了一聲,然後抬起頭來,看向朱嬤嬤,「去告訴錢嬤嬤,姑娘想做什麼,就由得她做去,不必攔著了。再告訴她,姑娘十五了,我跟老爺很快就要幫她議親,那些後宅的自保手段,該教的就得教了,半年內我要看到成效。」

  原來聶微月從竹院門口回去,就按捺不住想要再使手段。但聶夫人不知丈夫回來會如何處理葉琢,如果是真要收她做親傳弟子,甚至決定收她為義女,把她嫁給杜浩然以謀家族大利,那就得好好將她收伏過來,不宜把關係弄僵。所以她一方面派了湯嬤嬤去燉補品,以示安撫施恩;一方面又讓錢嬤嬤把聶微月牢牢看緊,不讓她再生事。這正是兩天了仍沒見聶微月有什麼動靜的原因。

  而今天這場鬧劇,徹底惹惱了聶夫人。尤其是府裡的輿論風向竟然開始同情葉琢,影響了聶府的聲譽,這是聶夫人最不能忍受的。所以她決定不再阻攔聶微月,要給葉琢吃點苦頭。對於這種小門小戶出身的人,或許需要吃點苦頭才會心生敬畏,知道輕重。與安撫示好相比,這個可能更見成效。

  「是。」朱嬤嬤躬身應道,轉身出去傳送命令。同時心裡歎息,看來那位葉姑娘,又要吃苦頭了。

  聶府的暗潮湧動,都是葉琢攪起來的,葉琢自己心裡自然不會不清楚。待秋月回屋,她吩咐道:「想來那根人參湯嬤嬤沒有用完,她們燉湯的一任家什也還沒搬走,你現在去廚房給我燉一碗參湯來。」她要喝碗參湯,養精蓄銳,為接下來的戰鬥作準備。

  秋月應了一聲,去了廚房。剛才湯嬤嬤吩咐那小媳婦燉補品時,她也在旁邊聽了,知道該怎麼做。所以以前雖沒燉過參湯,過了一盞茶功夫她還是捧了一碗不遜於剛才那碗的參湯來。

  葉琢慢慢飲了,然後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好好睡了一覺。

  一夜無話。

  第二天吃過早飯,紫荷就來稟報:「葉姑娘,章公子和趙公子來了,說來探望一下您的病。」

  秋月轉過頭來,有些疑惑地看了葉琢一眼。如果她沒記錯,昨日遇見章子青與趙松的時候,兩人都比較冷淡,跟她們進府時的熱情全然不同。而且要探病,也應該在昨天就來了,為何要等到今天?

  而葉琢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璨若星辰。不過下一刻,她便斂了鋒芒,對紫荷道:「你領他們到廳裡坐著,我一會兒就過去。」

  見紫荷出了門,她又轉頭吩咐秋月:「咱們有什麼貴重東西,都收拾起來放好。大概今天,咱們就能回家去了。」確定了聶夫人對她的蔑視與不在意,葉琢現在說話就沒有開始時那麼有顧忌了。她這種小人物,聶家人還看不到眼裡。自然不會派高手來窺探偷聽於她。

  「真的?」秋月驚喜地叫了起來。她也不問究竟,手下飛快地把葉琢的首飾盒與好衣服都收回到包袱裡去。姑娘說能回家,就一定能回家。她對葉琢有著莫大的信心。

  葉琢見那些洗漱用具和舊衣秋月都沒有動,滿意地點點頭,站起來道:「走吧。」

  秋月收拾完東西,也回過味來了。態度冷淡的章子青和趙松顧忌聶夫人和聶微月對葉琢的嫌惡,竟然主動上門,這本身就有問題。很顯然他們是聶微月派來的,目的是什麼就不知道了,但一定不懷好意。想到這裡,秋月雖然決定一會兒一步也不離開葉琢,還是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姑娘,您一定要小心。」

  「放心,我不會有事。」葉琢沖她一笑,主僕兩人相扶著出了門。

  「葉姑娘,身體可好了?」章子青和趙松正坐在廳裡喝茶,見秋月扶著葉琢進來,忙站起來,拱手問候。

  「還好,今天走路沒那麼乏力了。」葉琢笑著福了一福,「多謝兩位兄長掂記,還特意來探望葉琢。」

  章子青乾乾地笑了一下,客氣了幾句,然後道:「想著到今天你身體已大好了,一直呆在屋裡悶得慌,便想邀請你去看看師父的玉雕作品。不遠,就在璞院,幾步路就到。」

  「好啊,我正想看看聶大師的作品呢。」葉琢歡喜地叫道,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那還等什麼呢?走啊!」

  章子青看了趙松一眼,率先出了門。

  璞院很大,很大很大。進了門,葉琢便發現這不是一個院子,而是一個院落,擇十幾個小院子組成,章子青和趙松都分別有自己的院子。那些出了師到外地去各管一方生意的弟子,他們人雖然走了,但院子卻仍給他們留著,時不時地還會回來住上一住——這裡已成為了他們的家,只是不許帶家眷進來住。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前奏

  葉琢站在院子的大門口,並沒有往裡走,一面好奇地向章子青問這裡的佈局情況,一面打量裡面的情形。只見裡面不光是有男僕走動,也有丫鬟和婆子,心裡才稍稍安穩。

  「那個院子,是師父給我們傳授手藝的地方。」章子青指著中間一座氣勢非凡的院子道,「師父的作品,就擺在裡面。葉姑娘裡面請。」

  「難怪,那座院子建得真氣派。」葉琢看著那院子,笑道。跟著章子青和趙松走了幾步,然後她的腳步慢了下來,轉頭對扶著她的秋月耳語道:「去找杜公子。」即便又用正常的聲音道,「秋月,我忽然感覺有點冷,你回去幫我拿一件披風來。」

  「是。」秋月臉上頓時放鬆下來,對葉琢笑了笑,轉身飛快地往院外跑去。她剛才進了院子,就一直緊繃著,擔心一會兒要是發生什麼事,她們兩個女子應付不過來。現在好了,如果杜公子來,就算有什麼陰謀詭計也不怕了。

  只是,杜公子來了,那些陰謀詭計還能施展出來嗎?這一次被杜公子攪和了,施展不出來,那豈不是壞了姑娘的佈局?

秋月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

  「唉,不管它,先請了杜公子來再說吧。」秋月覺得葉琢既然這樣吩咐,就一定有她的道理。當下也不回迎風院取披風,而是直接去了竹院。

  杜浩然的院子似乎就兩個下人。杜忘專管看門,而那叫杜念的則伺候杜浩然飲食起居。以往只要敲門,就能看到杜忘。所以她並不擔心杜忘會不在。

  誰知道這門敲了半天,就是沒有人答應,顯然杜浩然等人都不在家。

  「糟了,這下怎麼辦?」秋月急得掉下淚來。

  她不甘心,再次用力地拍打著院門。這竹院恁地大,如果人在裡面或是山上,她在這裡敲門,裡面的人根本聽不見。因此她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希望能傳得更遠,讓裡面的人都能聽見。

  就在秋月快要絕望的時候,裡面傳來了聲響,一個聲音在裡面響起:「誰?幹什麼?」

  這聲音比較陌生,很顯然不是杜忘的。但秋月顧不得細想是誰了,聽得有人便激動萬分,叫道:「我是葉姑娘的丫鬟秋月。我家姑娘有急事,叫我來找杜公子。」

  門「呀」地一聲開了,露出一張臉來。這張臉比起杜忘來,要顯得年輕英俊得多。不過秋月倒是認得,這人正是杜浩然的另一個下人:杜念。

  「我家公子不在,他跟杜忘出門去了。」杜念道。

  「不在?」這消息聽在秋月耳裡如同晴天霹靂。

  「嗯,不在。」杜念重複一聲。就要關門。

  「杜念大哥。求你幫個忙。」秋月一把揪住他的袖子,然後把葉琢此時的處境說了一遍。這段時間她跟葉琢形影不離,葉琢跟杜浩然說的話,她都知道。自然知道葉琢在杜浩然面前很是坦然的,什麼都不隱瞞。而這杜念又是杜浩然的下屬,想來就算知道這些事也不打緊。

  杜念聽了,也覺得事情緊急,如果自家公子在。不會不管的。他稍一沉吟,便道。「那我跟你走一趟吧。」

  「多謝杜念大哥。」秋月大喜。

  「你先回去,我去給公子留個紙條,一會兒再過去。到時我會隱在暗處,如果你家姑娘有什麼危險,我會在暗中護著她,不會讓她受到傷害的。你家姑娘叫你來找我家公子,估計也就是這個意思。」杜念道。

  「謝謝,謝謝,這樣再好不過了。」這話讓秋月大喜過望,感激得不知怎麼才好。蹲身福了一福,這才轉身急急地離去。葉琢叫她去拿披風,她還得回迎風院一趟。耽誤這麼久的時間,也不知姑娘那裡怎麼樣了。

  而璞院那裡,葉琢已跟著章子青來到了那座放了聶仲昆玉雕的院子。跟秋月相反,她倒是心情平靜,沒有絲毫的緊張。因為有些事情,她能預想得到,所以感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聶微月會使出什麼樣的手段來害她,這個問題她細細想過。讓她身體上吃些虧,甚至害她的性命,這兩種做法可能性不大。前者除了出一口氣,對聶微月並沒有好處;後者因為顧塵在鎮上幫她造了勢,要是她死了,葉家大鬧之下,聶家的聲譽一定會受損,這種殺一損百的做法聶夫人是絕對要阻止的。那麼剩下的,便是讓她清譽受損,甚至失去清白了。如此一來,她除了嫁給那個辱她清白的男人,別無他法。這樣既把她留在了聶家,又能杜絕她再跟杜浩然有什麼瓜葛,于聶微月而言,是再好不過的處理辦法。

  而要辱她清白,又有兩種方法,一種引她到無人之處,讓一男人來強了她;二來是給她下藥,讓她神智不清,做出醜事來。這兩種方法,前者的可能者又不大,因為在這過程中她一定會大喊大叫,就算最後陰謀得逞,聶家也是理虧——讓男人在自家院子裡強了一個老爺要收的親傳弟子,聶家一定會聲名狼藉,從而影響未婚子女的親事,而聶夫人的管家能力也會受到質疑。所以,她們採取的只能是後者。而下藥也有兩種方式,一種是下在她吃喝的食物裡,一種是焚香。這種方式能讓她主動露出醜態,是聶微月羞辱懲罰她的最佳的選擇。

  當然,還有一計,就是讓她撞壞聶仲昆的玉雕作品。

  所以葉琢打定主意,進了這裡絕不吃任何東西,也會注意周圍環境,看看是否點了香爐。至於玉雕作品,也不必看了。反正只要她小心謹慎,以她練習劈香時練出來的敏銳,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而叫秋月去找杜浩然,一來她是想看看杜浩然願不願意再助她一臂之力,在事發之後當她大鬧之時,站出來聲援她一把;二來也是雙保險的意思。有武功高強的人隱在暗處保護,她就更放心了。三來,也是安秋月的心。秋月太過緊張,她擔心事情還沒怎麼樣秋月因緊張過度做錯事,壞了她的大事。

  「這是大堂,我們拜師及門下子弟參拜祖師就在這裡。」章子青跟趙松、葉琢上了臺階,停在院子正中建著重簷歇山頂、五進七開間的一幢屋子前,推開了一扇大門。

  入眼就是兩塊牌位,高高的擺放在堂屋中央的案台之上。牌位之下是一張條案,再前面則擺放著八仙桌,兩側放著五、六張椅子。屋子裡一片莊嚴肅穆。

  章子青沒有進去,只是讓葉琢看了一眼,便又把門關上。

  「章公子,我能進去看一看嗎?」葉琢問道。她根本就沒想著拜在聶仲昆門下,所以對這地方一點也不感興趣。她提這個要求,就是想拖延時間,等秋月回來。順便也觀察一下章子青和趙松的反應。

  「這個……」章子青猶豫了一下,又推開那扇門道,「你就在門外看看吧。這地方,除了師父接待貴客或拜師、逢年過節祭拜,很少有人進去。」

  葉琢就站在門口,朝裡面張望。

  章子青和趙松見葉琢站在那裡看得仔細,半晌都沒動,不由得好奇,也伸著頭朝裡面看去:「這裡面有什麼好看的?」

  葉琢便指著那兩塊牌位問了一些問題。見這兩人不急不躁,並不催促她快走,暗自點頭。

  章子青見葉琢終於縮回頭來,還順手帶上了門,便指著旁邊的廂房道:「這裡面擺放的就是師父的玉雕作品。」

  那廂房的門倒是打開的,裡面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正在打掃衛生。見了章子青他們來,他躬身施了一禮,便退了出來。

  在門口就可以看得見,裡面全是紅木架子,架子上放著一件件玉雕作品,看樣子大概有一百多件。站在門口可以看得見的,都是大件的玉雕擺件,用的都是極好的玉料,而且一件件造型不凡,雕工精湛。

  「進去看看吧。」章子青見她站在門口,開口道。

  「算了。我還沒拜師,要是給聶博易公子知道了,還不知會如何生氣呢。而且,這要不小心撞壞了一件,把我的命拿去都賠不起。」葉琢笑道,不光不進去,反而還後退了幾步,離那門遠遠的。

  章子青怔了一怔,然後便笑了起來:「沒關係的,其實今天邀你來看玉雕,還是五師兄提議的呢。五師兄人並不壞,那天他也是氣憤了些,說了些氣話。過了就沒事了,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今天讓我邀你來,他大概也就有賠罪的意思。你進去看玉雕,他不但不會怪你,反正會很高興。至於撞壞什麼的,你小心些就是了。」

  葉琢卻仍是搖頭:「算了算了,我還是不看了。以後聶大師回來,我拜了師再來看吧。」

  「那也好。」章子青也不堅持。

  兩人正說話間,就聽得趙松在後面叫了一聲「五師兄」。兩人轉過頭去,看到聶博易正從臺階下上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1 12:40 A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乎意料

  聶博易走了過來,先是掃了大家一眼,目光在葉琢臉上停留了片刻,便轉向章子青:「怎麼不進去?」

  章子青笑道:「葉姑娘說等行了拜師禮再進去也不遲。」

  聶博易的目光轉向了葉琢,淡淡道:「昨天大公子跟我說了,那件事與你無關,是顧大師那裡透露出去的,我那天也算是錯怪了你。今天讓你來看師父的玉雕,是我吩咐的,就算是跟你賠禮道歉。大公子既接你進了府,想來行拜師禮也是遲早的事情,你也不必拘束,想看就進去看吧。」

  「不必了。」明知這是個陷阱,葉琢自然沒有往裡跳的必要。雖然她自恃憑她在劈香時所練出來的反應能力,完全可以避開撞擊,讓那害她的人自己撞到玉雕上,受到懲罰。但這件事,對於她出府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而且在場的都是聶家的人,到時候眾說一辭,就算是別人撞的,也可以賴到她身上,她又何必去招這麻煩呢?雖然,她很想很想去看一看大師之作,學習領悟一些玉雕手法。

  她抬起眼來看著聶博易,臉上的表情也同樣是淡淡的:「等我有資格進去的那一天,再正大光明的來看吧。沒必要現在就借幾位公子的光進去觀摩。」

  聶博易的臉上露出一絲惱意,不過他很快就掩飾住了,裝著不在意的樣子,點點道:「也好。」說完他轉頭吩咐章子青和趙松。「那兩位師弟就帶小師妹去參加一下這座院子吧。」說著轉過身去,踱著步就要離開這裡。

  章子青目光清正,趙松似乎除了學習玉雕,別的東西都不感興趣,即便是陪在一旁,也很少說話。據葉琢上輩子看人的經驗來看,他們完全沒有害人的心思。而且剛才章子青也說了,是聶博易吩咐他們叫她來璞院看玉雕。很顯然,章子青和趙松只是聶博易手裡的棋子,而且完全不知情。到時候出了事。她鬧起來時,他們就得背黑鍋。聶家人可以將責任全推到這兩人身上,還可以以協力廠商的身份,出來主持公正,進行居中調停,將這件事給壓下去。

  葉琢的眼裡閃過一絲冷意。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些豪門大戶。王公貴族,看似身份尊貴,一個個聖潔得什麼似的,可不管是哪一家,總是有一堆子的齷齪事。

  想明白這些,她哪裡肯讓聶博易離開?不過她並沒有叫住聶博易,而是對章子青和趙松道:「章公子、趙公子。既然不看玉雕了。我還是先回去吧。你們這院子,我拜師之後總是要來學玉雕的,到時候再看也不遲。今天有勞兩位公子相邀,改天再謝。」說完,便也跟在聶博易身後,往臺階下走去。

  聶博易一聽這話,頓時停住了腳步。今天既然把什麼都佈局好了,又豈容葉琢就這麼回去?整治葉琢這件事。只能在聶仲昆回來之前做。聶夫人對葉琢心裡有氣,又心疼女兒,還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聶仲昆卻為人正直,眼裡容不得沙子。即便是他再疼愛聶微月,也絕不會允許他們做這種事的。再說,一旦葉琢成了聶仲昆的弟子,他們再這樣做,就是同門相軋,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就算聶仲昆和聶夫人有心包庇,還是會很麻煩的。

  不過,精明於他,可不想就這麼赤膊上陣,給聶微月當槍使。到時候不管這計畫得不得逞,總會讓聶仲昆責怪於他。他雖是聶家人,卻也不過是旁支子弟,這黑鍋要是放不到章子青和趙松身上,那就得由他來背。

  這麼想著,他也沒阻攔,由得葉琢離開。

  今天的局都已佈置好了,以聶微月那性子,是絕對不會讓葉琢離開的。只要他不作聲,她就會沉不住氣,主動跑出來。

  葉琢一步步下了臺階,見身後毫無動靜,心裡倒有些納悶。她眉頭微皺地沉吟片刻,便已想明白了,步子邁得越發的大了。

  「五哥。」葉琢剛要往外走去,一個聲音便從旁邊的廊子裡傳來,不一會兒,聶微月穿著紅色衣裙從樹叢裡轉了出來。看到葉琢,她裝著愣了一下,然後沉下臉來,對聶博易道:「五哥,你不是說要再跟她比試玉雕的嗎?怎麼這就放她走了?」

  章子青和趙松一怔,看向聶博易:「比試玉雕?」葉琢也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聶博易。

  「正是。」聶微月抬起下巴,走到臺階前,俯視著葉琢,「那一次比試,我五哥感覺很是古怪。一柱香的時間要雕刻一樣東西,憑我五哥的本事都很不容易。你既只學玉雕一年不到,又豈能做那麼短時間完成?而且我五哥還記得,你開始並沒有雕刻,直到後來才動手。一柱香的時間尚且不易,更不要說半柱香了。因此我們懷疑顧大師跟你一起搞了鬼,拿了一塊現成的玉牌給你來跟我五哥比試。所以今天,我五哥要再跟你比試一場。」

  葉琢將臉一沉:「聶姑娘,禍從口出,我勸你還是不要信口開河的好!玉妃娘娘是什麼人?她不光是皇上的妃子,更是北派的顧大師。以她的身份地位,她豈會做這種事?你這話要是傳了出去,你不怕為聶家招來大禍嗎?」

  「在這裡的,不過是我們幾人。我跟章師弟、趙師弟自然不會傳出去,便是我們的下人也不會。如果你不說,自然不會有人知道。」聶博易接口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提,我想要再跟你比試一次。本來想等師父回來再比試的,但今天你既不給我面子,那便先把你的囂張氣焰打下去再說。」

  這倒跟葉琢想像的不一樣。她盯著聶博易,腦子裡正想著他們這是想幹什麼時,就聽見聽見秋月的聲音響起:「姑娘,我回來了。」緊接著,她的身影就從樹叢裡轉了出來。

  葉琢將目光移到了秋月身上:「披風拿來了?」

  「嗯,拿來了,來,姑娘您披上,小心著涼。」秋月發現聶微月在場,而聶博易也站在臺階上,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心裡「咯噔」一下,急急走到葉琢身邊,一面將披風披到葉琢身上,一面看了看她的臉色,見她似乎沒什麼事,這才放下心來,對她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葉琢便知道杜浩然那裡應該沒問題了,必然會派杜忘或杜念暗中保護她的,當下心更安定了。伸手系上披風的帶子,對聶博易淡淡道:「真金不怕火煉。既然聶公子不服,那我們就再比試一次好了。」

  「如此,請吧。大姑娘和章師弟、趙師弟一起來做個見證。」聶博易說完,便率先朝後面的屋舍走去。

  葉琢見章子青和趙松的臉上都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暗自搖了搖頭,跟在聶博易後面走向了屋舍。

  後面的屋舍並不像前面一幢屋子裡有正屋有廂房,而是單獨一間間的,而且並不挨著,每一間之是都相隔著足有兩丈距離的樹木花草,彼此之間即便是用砣機也聽不見,保證每個房間不受干擾,有利於大家創作精品玉雕。

  聶博易先把葉琢帶到中間最大的一間屋子裡,走到裡面打開一扇門,對葉琢道:「為了公平起見,我讓你先挑玉料。」

  葉琢走過去一看,只見那足有十丈寬的屋子裡,並排擺放著一個個木架子,架子上放著各種各樣的玉料。這聶家不虧是開採玉礦的,架子上什麼樣的好玉料都有。平時只聽到見不到的一些精品玉料,都這麼隨意地放在架子上。

  「我數十聲,你挑一塊玉料。」聶博易道。

  「不必了,就它吧。」葉琢抬手朝架子上一塊玉料上一指。

  大家一看,愣住了。這不過是一塊質地一般、模樣一般的金絲種,是這架子上最差的一塊。大家都想不明白,葉琢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塊玉料。趙松是個對玉雕比較癡迷的人,聽說了葉琢的事蹟之後,一直想見識見識她的玉雕水準。這會兒見她挑一塊最沒特色的玉料,忍不住開口道:「葉姑娘,這架子上的玉料多的是,你先看看再選也不遲啊。」

  「不必了,就它吧。」葉琢卻不領情。她知道這場比試,醉翁之意不在酒,或許根本就不會讓她進行雕刻。既如此,她又何必去選那些極品玉料,以至於到後面出了什麼事,聶家跟她算玉料的賬呢?

  「那我就要那一塊吧。」聶博易見葉琢這麼乾脆,他也不挑選,隨手指了一塊玉料,然後叫跟著的下人,「你們一人抱一塊,跟著我們走。」

  「是。」兩個小廝各自上前抱了一塊。

  聶博易領著大家退出了房間,親自鎖上了門,這才朝旁邊的一間屋子走去。

  「葉姑娘,你就在這間屋子雕刻,裡面的工具都是齊全的。今天這玉料比較大,可不是上次的一柱香能雕刻好的,咱們就以一柱時香為准。」聶博易道。時香,顧名思義,就是一柱燃燒得很慢的香,正好一支香燃燒一個時辰。



第一百六十章、第一百六十一章 再三駁回

  葉琢一聽「香」之一字,眼裡冷意一閃。不過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環顧了屋子一眼,問道:「這屋裡砣機只有一架,工具似乎也只有一套,你我兩人,如何夠使?」

  聶博易一笑,傲然道:「葉姑娘不知,這樣的屋子這裡一共有十間,都是師父建造給我們專心練習雕刻所用。而平時師兄弟相邀比試,也都是點燃時香,把門一鎖,時間到了便拿所雕刻的作品出門,到休憩廳去讓大家評判。葉姑娘放心,我今天所選的,都是平時很少有人用的兩間,並不是我慣用的那間屋子,我不會占你地利上的便宜。這次比試,有章師弟和趙師弟作證。一會兒都是隻身進入這些屋子,時間到了便出來,中途不許人打擾,你我都一樣。」

  「那不行。」葉琢斷然拒絕,「章公子和趙公子都是你的師兄弟,這裡又是你熟悉的地方,這樣比試,於我來說很不公平。」

  「有什麼不公平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聶微月最見不得葉琢對聶家絲毫不知敬畏的樣子,忍不住開口道,「我五哥在我爹眾弟子中,本事排在第三,手藝精湛又豈是你能比的?他用得著靠作弊來贏你?上一次還不知你是通過什麼手段來贏的他呢,少在那裡自以為是。」

  「我不跟做這種口舌之爭。」葉琢不屑地看了聶微月一眼,然後轉過頭去,直定定地看著聶博易:「如果聶五公子一定要用這種方法來比試,那便恕我不能奉陪了。等聶大師回來。我行了拜師禮,再來向聶五公子發出邀請,與聶五公子一決高下。到時候,你們就知道我那次憑本事贏的聶五公子。告辭!」說完。竟然轉身離去。

  「等等。」聶微月一見葉琢要走就急了,也不顧不上計較葉琢那不屑的一眼,一邊跟聶博易使眼色。嘴裡一邊道,「剛才你已經答應比試了,現在又說不比,這是拿我們來小耍呢?說什麼公平不公平,我看你就是心虛,不敢跟我五哥比試。」

  「算了算了,大姑娘。且聽聽葉姑娘怎麼說吧。」聶博易自然不會就這麼放葉琢走,趕緊和稀泥,「葉姑娘,你既說這樣比試不公,那你說說。如何才叫做公平?」

  葉琢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道:「互相派人監視,方是正理。我派我的侍女跟你們過去,看著你雕刻;聶姑娘也可以在這裡監視我,看我雕刻。否則一會兒我贏了你,你又說我身上帶了一塊跟那玉料質地顏色一樣的玉器來作假。」

  「讓本姑娘給你做評判,你面子很大嗎?」聶微月終於有機會報複葉琢剛才那不屑的一眼了,抬著下頜鄙夷地看著葉琢。「你既然派個下人去監視我五哥,我自然也要派下人去監視你。」說完喚了一聲,「劉明。」

  「小人在。」她身後跑出一個男僕來,對她躬身行了一禮。只見這人四十來歲年紀,身材魁梧,小眼睛塌鼻樑。模樣略有些醜陋。而且一面對聶微月行禮,一面還不停地偷眼看葉琢。那滴溜溜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太安份的人。

  「你在這裡監視葉姑娘,時香燃完之前,別讓她離開,也別讓其他人進去打擾她。」聶微月吩咐道。

  「是。」劉明應了一聲,抬起頭來向葉琢看了一眼,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秋月,走吧,咱們回去,不比了。」葉琢喚了秋月一聲,轉身就走。這一次,不像上次一樣正常邁步,而是走得飛快,似乎心裡有一種憤恨難以平復。

  葉琢此時,心裡確實很憤怒。

  聶微月的計畫,她現在大概上能猜得出來。不過是想把她關在這屋子裡,然後點燃下了春藥的時香。待藥效發作時,讓人進屋去,奪她清白之身。

  只是讓她沒想到聶微月的心腸如此狠毒,連章子青、趙松這樣的人選都不要,而是選了劉明這樣的中年猥瑣大叔,甚至還是個聶家的僕人!

  如果她真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今天一旦中了計,失身于劉明,要不憤恨難當,一頭撞死;要不就只能滿懷羞辱嫁給劉明為妻,做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的聶家的僕婦。殺人不過頭點地。她與她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聶微月竟然要羞辱她到如此地步!

  聶博易看到劉明,微微一愕之後,眉頭皺了起來,有些不贊同地看了聶微月一眼,不過並沒有出聲。

  「葉琢,你站住!」聶微月見葉琢不一會兒功夫就走了一丈遠,忙大叫道。見葉琢渾然不聞,腳下絲毫未停,她轉眼一瞪身邊的丫鬟婆子,「你們死人啊,還不趕緊攔住葉姑娘。」

  兩個健婦連忙追上前去,把葉琢攔住。

  「你們想幹什麼?」葉琢轉過身來,兩眼快要噴出火來。

  「我話還沒說完,你走什麼走?這場比試,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今天做了縮頭烏龜,以後就別拜我爹為師。」聶微月典型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見葉琢態度強硬,她仰起下巴,兩眼威逼地看著葉琢。

  「不拜就不拜,我回家還不行嗎?到了這裡,就由得你們這樣羞辱人?前天給我下藥,沒把我藥死;你今天又準備把我跟一個男僕關在一起,羞辱於我。聶姑娘,我跟你有深仇大恨嗎?你想要我死,直接拿繩子把我勒死得了,何必玩這一套?」葉琢確實是出離憤怒了!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

  聶微月給人下藥,這事雖然在府裡下人中悄悄流傳,但迫于聶夫人的強勢,大家都不敢說出來。而章子青和趙松兩人更不知道此事,只以為葉琢水土不服,或吃壞了肚子。現在葉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這層窗戶紙捅破。旁邊還有許多在璞院裡當差的下人,聶微月的惡毒名聲就傳播得更廣了。再加上她要把葉琢跟男僕關在一起,這惡毒的名聲就更上了一層樓,下人們還不知如何議論她、同情葉琢呢。

  「你……你……」聶微月沒想到葉琢竟然有這樣的膽量。竟然什麼都敢往外說,氣了個半死,卻不知如何駁斥她才好。抖動著手指指著葉琢,半天說不出話來。

  「葉姑娘,你胡說些什麼?」聶博易得知聶微月要把葉琢配給劉明時就不想再攪和此事。但再不想攪和此事,此時他也不得不出來說話了:「你不過是吃壞了肚子,哪有什麼人給你下藥?你也說了,我們跟你無怨無仇,就是要你死也不過是一根繩子的事。何至於給你下藥?至於比賽的事,你要不滿意,直說就是,何必東扯西拉的?讓人傳出去,你的名聲也不好聽吧?這樣吧。你既提出了那個要求,那讓趙松去監視你好了,再派大姑娘身邊的一個丫鬟跟著,這樣總沒問題了吧?咱們做雕刻的,可沒有那麼多的講究。真要去參加比賽,就是女人也得跟一大群男人呆在一個屋子裡,這是規矩,可講不來大家閨秀那一套。」

  葉琢淺淺一笑,笑裡遲是譏諷:「要是這樣。我倒沒意見。不過聶五公子說的話,能作數嗎?」

  聶微易的臉上頓時露出一絲怒色。不過他很快調整好表情,轉過頭去看了聶微月一眼。雖然葉琢這話說得很不客氣,但卻是事實。他說的話,還真作不得數,得聶微月點了頭才能算。

  要是照聶微月平常的脾氣。就憑剛才葉琢說的那番話,她鐵定得不依不饒,不把葉琢扇上幾個耳光打上幾個板子,她就沒完。不過再如何扇耳光打板子,也不如看到葉琢不得不忍著羞辱嫁給男僕爽快。所以她生生忍下了氣,板著一張臉對聶博易點了點頭。

  「行了,大姑娘答應你的請求了,就這麼辦吧。」聶博易道。誰也沒有想著去問問趙松是個什麼意見。

  能被聶仲昆收為親傳弟子的,無不是心思靈巧、聰明絕頂之人。但章子青和趙松的聰明又有不同。章子青雖然喜歡玉雕,但平時放在外面的心思多一些,人情上也通透;而趙松則幾乎整個人都癡迷到了玉雕裡,外界的事情很少能讓他動心思。所以聶博易、聶微月和葉琢這番談話,尤其是葉琢提到聶微月下藥,而聶微月竟然忍了下來的事,讓章子青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但具體怎麼不對勁法,他倒是想不出;而趙松雖然知道葉琢跟聶微月、聶博易相交很不愉快,但他覺得這根本不關他的事。他關心的是這兩人到底誰的玉雕水準最高。叫他當評判監視葉琢,倒是正合他的意——如果葉琢真是憑平事把聶博易比下去的,那她的玉雕水準一定很高。能親眼看到她的雕刻過程,對於他來說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至於其他,他根本都沒有去考慮。

  所以這個決定出來,趙松根本就沒提出異議。

  「錢嬤嬤,你留下陪著葉姑娘吧。」聶微月開口道。

  錢嬤嬤眼裡一片黯然。聶微月一心要對付葉琢的事,她攔不住,又怕聶微月闖禍,便將事情稟報給了聶夫人。這件事不知怎麼的就被聶微月知道了,這兩天對自己越發的冷淡。現在又叫她留下來,這是對她的懲罰了吧?要知道葉琢這件事是一定會鬧起來的。到時候受責罰的,就是執行聶微月的命令去害葉琢的下人。而她,奶大了聶微月,又一心為聶微月好,這會兒卻落得個被遺棄的下場。

  罷了,幫她做完這件事,就回鄉下養老去吧。

  錢嬤嬤心灰意冷。

  「我要這個丫頭留下。」葉琢卻指著一個穿藍色衣裙的丫鬟道。

  大家都一愣,看向那個丫鬟,直看得那丫鬟滿臉驚慌,連連後退。

  「不行。」聶微月的臉一沉,「就錢嬤嬤。」葉琢選的那個丫鬟,是她院裡的三等丫鬟,平時就在外院做些粗活;這次跟來,不過是捧了兩件衣物,是錢嬤嬤怕她冷,特意吩咐帶來給她隨時添加的。這樣的丫鬟,根本就不知道她今天的計畫。這要是因為她而出了差錯。自己不得被母親笑話,連個整治一個出身寒微女人的事都做不好麼?

  「我就要她!下藥的事聶姑娘可能忘了,我可是沒忘呢。錢嬤嬤是聶姑娘的心腹,我可不放心把她放在身邊。還是要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丫鬟吧。」葉琢道。

  「你……」聶微月這一回終於忍不住了。指著葉琢叫道,「來人,給我掌這賤人的嘴。看她還敢胡說八道。」

  「打吧,打死我算了。」葉琢卻是不怕。與其一會兒還要防著被人下藥,不如被打一頓的好。被打一頓,照樣可以鬧著出府。勢不如人,沒辦法,這種苦,總要吃一吃的。

  聶微月不過是一時生氣。並不想真打葉琢。打一頓的話,接下來的比賽就沒辦法進行下去了。她還是更喜歡葉琢嫁給聶府的中年男僕。所以兩人一吵,她就等著聶博易來和稀泥,卻不想等了一會兒聶博易都不見動靜,而心思靈透的錢嬤嬤也被剛才的事涼透了心。也懶得說話。聶微月就這麼被尷尬地晾在半空中下不來台。

  「且先把你這頓打記下,免得你以有傷為名不跟我五哥比試。」她只得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本想讓錢嬤嬤悄悄交待那叫青竹的丫鬟幾句,無奈錢嬤嬤一直低著頭不看她,而葉琢則在一旁虎視眈眈,她只得作罷。

  見聶微月再不說話,聶博易便交待一句:「既然你這邊留兩人監視,我那邊就由章師弟和你這丫頭監視。一會兒我那邊準備妥當,便會有人來這邊給你們點香。」

  「行。」這回葉琢回答得很乾脆,沒有討價還價。

  聶博易松了一口氣。帶著一群人嘩啦啦的走了,唯恐走遲了葉琢又提出什麼要求似的。秋月極不放心地看了葉琢一眼,見葉琢對她微微點點頭,再想起答應過要暗中保護葉琢的杜念,她只得咬了咬牙,轉過身跟著聶博易離開了。

  葉琢走進那間屋子。從裡到外地看了一遍。只見這間屋子是並不大,裡面放了一架砣機和一些玉雕工具;而外面靠門的地方則放了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一架屏風將它們分成了兩個區域。除此之外,便再無他物。而所有的窗戶都是緊閉的,好在外面春光明媚,陽光透過極薄的窗戶紙照射進屋內,讓屋裡的光線並不黯淡。

  葉琢推了推窗戶,卻是沒有推動,她轉頭對趙松道:「趙公子,我雕刻的時候喜歡光線充足,我要把這窗戶打開。你到外面看看是不是有東西頂著,我要把它打開,只打開一扇就可以了。」

  趙松聞言,二話不說就出了門,繞到窗子外面,將頂住窗戶的一個小拴拔開了。葉琢在裡面稍一用力,窗戶就被打開了。
 
  「行了,先關上,一會兒我想打開的時候再打開。」葉琢道。

  趙松也不問,順手又把窗戶關上,這才繞圈進了屋。

  而那叫青竹的丫頭只是看著,並沒有說話。

  「趙公子在這裡學了幾年玉雕了?聶大師每天都指點你們練習嗎?」一切都極妥當,葉琢便跟趙松聊天。

  她這心裡,對趙松是有些內疚的。畢竟一會兒還要用他和青竹試藥,用事實來證明聶微月在香裡做了手腳,想要害她。但她也沒辦法。這是聶微月害的他們,不是她葉琢。這個時候,她自保都不易,完全沒有資格去同情別人。再說,經過這件事,趙松可以納一美妾,而看青竹望向趙松的眼神,似乎對他也有意。這件事,沒准對他們兩人來說是一件好事。

  「學了七年了,師父平時很忙的,一個月指點那麼幾次。如果有師兄們回來,就由師兄們代勞傳授,檢查我們的功課。平時都是自己練習。」趙松老老實實回答。

  葉琢點點頭,正要問青竹兩句,便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她便閉了嘴,等著外面的人進來。

  不一會兒,錢嬤嬤便走了進來,先是掃視了屋裡一眼,看著窗戶都關著的,便掏出一炷香,遞給青竹,吩咐道:「把它點上,放到裡屋葉姑娘看得見的地方。」

  「是。」青竹接過香,把它點燃,插在了香爐裡,放到了砣機旁邊的一個小幾上。

  「葉姑娘,可以開始了。」錢嬤嬤見葉琢還站在那裡沒有跟著青竹進去,又道。

  「嗯,我先看著錢嬤嬤離開了再進去。當然,如果你有什麼事要吩咐青竹的,也可以,不過要當著我的面講。」葉琢似笑非笑地看著錢嬤嬤。

  錢嬤嬤的臉色變了變,不過終是歎了一口氣,什麼話都沒說,看了青竹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她心灰意冷,所以什麼都沒吩咐青竹這件事,她回去並沒有對聶微月說。

  「把門掩上吧。」葉琢對趙松點點頭,轉身準備進裡面去。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2 06:35 P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不放心你

  趙松卻期期艾艾地問:「葉姑娘,我能看看你雕刻嗎?我只把屏風拿開坐在這裡,不會打擾你的。」

  「以後吧。等咱們成了同門師兄妹,你想看我都會讓你看。」葉琢道。

  現在不能看雖然有些失望,但有葉琢這句話,趙松仍十分的高興。

  葉琢看看門已掩好,正在吩咐青竹去把香拿出來,卻聽到一陣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她趕緊轉過了屏風,往屋子裡面走了幾步。

  腳步聲到了門口處停了下來,「哚哚哚」門上傳來了敲擊聲。趙松去把門打開,喚了一聲:「碧波姑娘。」

  「因在要在這裡呆一個時辰,姑娘便吩咐廚房送了一些茶水點心來,這一份是給你們的。」一個清脆的聲音道。緊接著一張清秀的臉從屏風處伸了進來,看向屋子裡面:「葉姑娘,您要不要先吃些點心?」眼睛則往香爐上瞟。

  葉琢此時已坐到了砣機旁邊,轉過頭來看了碧波一眼,搖了搖頭:「不了,謝謝。」表情冷淡。

  葉琢對聶微月積怨很深,態度冷淡再正常不過,碧波並不在意。她見那香爐就在葉琢邊上,也不再多話,縮回身子去,吩咐廚房裡婆子把東西放下,便轉身出去,還主動幫著關了門。

  「碧波姑娘。」趙松聽到鎖門聲,趕緊道,「門就不要鎖了,有我看著,葉姑娘不會出去的。」

  碧波在外面說了幾句話,不外乎比賽規矩什麼的。趙松還沒說話,葉琢便出來了。用手撐著門,不讓碧波關上,冷冷道:「把我跟趙公子鎖在一間屋子裡,你們想幹嘛?給我下藥嫌不夠。想毀了我的名聲是吧?如果要鎖,你們就鎖,反正我是不幹了。」說著就準備出去。

  「哎。葉姑娘,我也只是照玉雕比賽的規矩做,您問問趙公子,是不是這樣的?」

  葉琢冷笑一聲:「你也別糊弄我,以前是因為沒人監視,才鎖這門。現在有兩個人監視,而且有男有女。你們還鎖門,這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我也不跟你多說,反正你要鎖,這賽我就不比了。」

  碧波猶豫了一會兒,將鎖套到門環上。無奈道:「好吧,不鎖。」說完帶著廚房的婆子轉身離去。

  「葉姑娘,要不咱們門也不關了,就讓它這麼敞開著。」趙松再沉迷於玉雕,聽得葉琢的話,也大感不自在。

  「不用了,掩著吧,免得她們一趟一趟地來說規矩,讓人心煩。」葉琢搖搖頭。

  看著碧波走遠了。葉琢也沒進去,吩附青竹道:「青竹,我聞不慣香的味道,總感覺頭暈。你把它拿出來放到外面的桌上吧,免得影響我雕刻。如果時間差不多到了,你們提醒我一下就好了。」

  「是。」青竹應了一聲。老老實實地轉進去,把那香爐拿出來放在了外面的桌上。

  一切安排妥當,葉琢這才進到了裡面,將窗戶打開了。為了不讓聶微月發現她開窗以干擾她的計畫,她並沒有將窗戶全打開,只是開了一條一掌寬的縫。春天和煦的微風從窗戶處吹拂進來,吹到她的臉上,讓人感覺一股清新的微涼;香在離她三、四丈遠的地方,而且還被一架屏風當著,在這裡聞不出一點味道。窗臺離地面並不高,只要踩在小幾上爬上去,往外面一跳,就能從這裡出去。趙松和青竹守在門邊。如果他們發生了什麼狀況,葉琢也只能從這裡出去了。

  葉琢看看沒有哪裡有紕漏了,這才在窗戶前坐了下來,拿起手裡的玉料來看。她雖無心雕刻,但樣子總要做做的。

  「趙公子,您怎麼了?」青竹的聲音忽然從屏風外傳來。

  「我有些頭疼。」趙松似乎很抱歉。

  「啊!」青竹輕呼,「你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要不,我去叫姑娘派人來守著,再陪您去找大夫看看吧?」

  「不要緊,忍忍就好了。」

  「那……那好吧。」青竹見趙松堅持,也就不作聲了。

  怎麼會是頭疼?莫非那炷香放的不是春藥,而是讓她頭疼頭暈、用來影響她的雕刻的藥?聶微月和聶博易,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吧?

  不過,青竹怎麼說他老毛病又犯?難道趙松有頭疼的老毛病?會不會是這趙松和青竹想要找藉口離開,好讓那叫劉明的人闖進來羞辱於她?否則怎麼會這麼巧,趙松就在這個當口犯病?

  葉琢皺眉沉思著。

  一動不如一靜,她決定看看再說,於是將目光再一次投到了手中的玉料上。

  「趙公子,趙公子,您沒事吧?」外面忽然響起青竹驚慌的聲音。

  「我……我沒事。」趙松似乎在咬著牙。

  葉琢猶豫著是不是要出去看一看,便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響起,轉頭一看,青竹進來了,滿臉的焦急,對葉琢道:「葉姑娘,趙公子發病了,我得扶他出去找大夫針灸。我去叫大姑娘她們另派一個人過來,您幫我照顧一下趙公子。」

  「等等。」葉琢此時心裡有無數的疑問。她急步出去,看到趙松正趴在桌上,兩隻手緊緊地抱著腦袋,牙齒咬著下唇,那樣子十分的痛苦。葉琢也顧不得那麼多,伸出手一把拉過趙松的一隻手,診起脈來。過了一會兒,她把趙松的手放下,抬起眼來看著青竹:「他這病經常犯嗎?」問這句話,一來是想確認一下她自己的判斷,二來也想試試這青竹是什麼樣的反應。

  青竹點點頭:「以前是隔兩三個月犯一次,現在是隔一個多月犯一次。」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你不是大姑娘的丫鬟嗎?」葉琢追問。

  「我……」青竹見趙松的表情輕鬆了一陣,又開始難受起來,她的臉上不由得露出焦急的神色,「趙公子進府的時候,我曾被夫人派去伺候過他一陣。後來才被我老子娘花錢送進大姑娘院裡,那裡月錢高些。」

  從趙松的脈相來看,他確實是腦疾發作。雖然葉琢的醫術不高明,但這一點還能判斷得出來。雖然心裡對趙松和青竹有懷疑,但人命關天,她不能為了她的計畫就置別人的生命於不顧,阻攔趙松去看病。她抬起頭對青竹道:「那你趕緊送趙公子去看大夫吧,至於大姑娘那裡,你就不用過去了,耽誤了時間趙公子會有危險。放心,這院子我第一次來,哪裡都不熟,跟誰都不熟,我想作弊也沒人幫我,更無地方可去。」

  青竹一顆心早就放在趙松身上了,此時心憂他的病,再不多說話,拿起趙松的胳膊往她肩上一搭,便將趙松扶了起來,柔聲道:「趙公子,奴婢帶您去找大夫。」幸虧那趙松身材不甚高大,而青竹慣常做粗活,身材也比一般的女孩子要高大一些,架起趙松竟然走得輕輕鬆松。

  葉琢忙去開門,看著青竹扶著趙松一步步走遠了。

  她歎了一口氣,轉身看看那嫋嫋燃燒的時香,心裡思忖著要如何是好。好好一個計畫,就被趙松這病給打亂了。此時,她是應該把這香滅掉,或是端到門外去放著,然後將門拴好,正正經經地把玉雕雕刻出來;還是以自己的身體試藥,待藥效發作,而劉明之流的人闖進來時,讓杜念或杜忘出來叫破?

  猶豫了半天,她捂了鼻子,正要把香端到門外,忽然聽到一個陌生的男聲在外面響起,聲音極輕,極得如果不是耳力特別好根本聽不見:「公子,你怎麼來了?」

  「你留言說葉姑娘出事了,我不放心過來看看。她現在怎麼樣了?」

  聽到這個聲音,葉琢的眉毛微蹙了蹙:杜浩然,他怎麼來了?

  「應該沒事。剛才趙松頭痛,那丫鬟扶他出去了。葉姑娘現在一個人在裡面。」

  葉琢聽得這話,正要出去開門,門口便響起了輕微的敲門聲,緊接著杜浩然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葉姑娘。」

  葉琢把門打開,看到杜浩然站在門口,側身往裡讓了一下:「進來說話。」

  杜浩然也不客氣,一腳邁進了屋子。葉琢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門輕輕的掩上了。

  杜浩然掃顧了一下屋子,又轉過屏風看了裡面一眼,走過來到桌旁坐下,開口問道:「怎麼回事?」

  葉琢沒有說話,先把香拿到了裡屋,放到了窗臺外面,這才回到桌旁坐下,轉眸看著他:「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麼會來?秋月沒把事情跟你說清楚?」

  杜浩然搖搖頭:「我出去了。剛剛回來就看到杜念留在桌上的條子,說你有事,他到璞院來了。至於什麼事,他也沒說清楚。不過我想著你能找到我那裡去,叫了杜念來,想必是大事,我不放心,就來看看。」說完他忽然聳了聳鼻子,猛地站了起來,臉色變了一變:「剛才那爐香裡被放了藥?!」

  「是,聶姑娘做的手腳。」葉琢道。杜浩然能看破她的偽裝,聞破個藥對他來說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可以配合你

  杜浩然見葉琢臉上波瀾不驚,想來對那香裡放了藥極為清楚,他復又坐了下來,看著葉琢:「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你想要怎麼辦?你可知道,如果你任這藥燃下去,你的名聲就要毀了,就算是杜念在這裡,你也說不清楚。」

  「我的名聲?」葉琢輕輕一笑,笑容裡盡是無奈與淒涼,「性命都難保,還求什麼名聲?杜公子可知道,聶姑娘原先想要派來監視我的是一位男僕?如果我不趁著這一件事大鬧一場,走出這聶家大門,可能沒多久,杜公子看到的就是我的屍骨。」

  杜浩然的臉色倏然一變,表情變得極為沉鬱。

  他轉過頭來,看著葉琢:「那你打算怎麼辦?」

  葉琢慢慢地搖了搖頭:「開始還打算利用趙松和那丫鬟來說事,但現在他們都走了,我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她抬起眼眸,輕聲道,「如果你肯讓杜念幫我,或許我還能以身試藥。到時候那男僕一定會來的,讓杜念想辦法出去引人來,及時制止就行了。」

  「你真不在乎名聲?要知道,如果這樣,你以後就難嫁人了。」

  葉琢淺淺一笑:「當我說出我命硬的時候,我就沒打算嫁人了。現在再背一個不好的名聲,也不過就這樣。我這輩子,只想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然後儘量過得尊嚴體面一些,並沒想過去依靠男人。所以名聲這東西,有固然好,沒有也無所謂。」她看向杜浩然,「再說,杜公子覺得聶家會讓這種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滿街都是嗎?他們就不怕壞了聶家的名聲?」

  杜浩然定定地看著葉琢,眼眸晶亮,一息之後,他朗聲一笑:「算無遺漏,甚好。」

  確實,葉琢中了春藥被人輕薄固然會被人津津樂道。影響名聲;但她被誰下的藥?又是在什麼地方下的藥?為什麼下藥?這種事情,不需要確鑿證據,只需捕風捉影,就可傳遍整個南方。

  到時候,聶家再如何也洗刷不了自己的不乾淨,聶微月的名聲更是比葉琢還是不好聽——仇富和同情弱者的心理,讓大家只會同情葉琢。而憎惡聶微月。葉琢被影響了名聲,大不了不嫁人。憑她的本事,再憑葉家大房的厚道,她就算不嫁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可聶家就不行了,這麼多年以來為了收集南方英才而苦苦積累下來的好名聲,可能就會毀於一旦;而聶微月想要嫁進京城的豪門大戶,或許找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怕是千難萬難——她做的事雖然是深宅大院裡婦人們常使的手段。但那是背地裡,豪門大戶更講究表面上的體面。聶微月還未出閣就給人下春藥,背著這樣的臭名聲,誰敢娶她?誰娶誰家的名聲也跟著臭!

  葉琢正是想透了這一點,才想要行此險招。

  杜浩然在贊過那一聲之後,便斂起笑容,垂下眼瞼,靜靜地看著身前的地面。眉頭微皺,似乎在考慮什麼。葉琢知道杜浩然這樣做自有道理,便也不催促,靜靜地坐在旁邊,等待著杜浩然思索妥當。

  終於,杜浩然抬起頭來,凝望著葉琢,出聲道:「如果你真不在乎名聲,或許,我可以配合你。」

  「什麼?」葉琢在杜浩然沉思之時想了他思索的無數個可能性,聽聞這話還是吃了一驚。

  杜浩然這話的意思是,他願意陪著她中春藥,來幫她從聶家脫身?

  可、可……這怎麼可能?

  她跟杜浩然並沒有什麼交情,只不過是她做的事或許不遭他討厭,反而有些欣賞,所以他願意在力所能及而又不傷及與聶家的情面時幫她一把。如此而已。

  可現在,他寧願讓自己的名聲受損、寧願傷及他與聶家的交情也要幫她一把,這怎麼可能?

  葉琢可不認為杜浩然對她會有什麼非份的想法,從而拔劍一怒為紅顏。她葉琢,自認還沒有這樣的魅力。再說杜浩然眼神清明,看向她的目光有欣賞,有贊許,有認同,唯獨沒有濃濃的愛意與癡迷。他對她,沒有一絲的綺念。

  不管怎麼樣,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這都是杜浩然的一番好意,葉琢心存感激。她抬起眼來,對杜浩然搖搖頭:「杜公子一番好意,我心領了。但你一旦這樣做,你自己被人指指點點不說,而且還會影響你跟聶家的交情。為了幫我而讓你受損,我於心不安。你只需要讓杜念在這裡,關鍵時候使個法子讓別人來衝破場面就可以了。不光是你,便是杜念也不方便出面——你們沒必要攪進這趟渾水裡來。」

  杜浩然的目光落在葉琢臉上,久久沒有移開,眼神越發的明亮。

  要知道,這件事一旦有他參與進來,效果會大大的不同,對葉琢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首先,他跟聶家的男僕,身份地位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葉琢被聶家的男僕衝撞,那是莫大的侮辱;而如果與他在一起,便只有羞,並沒有辱。他們年貌相當,男未婚女未嫁,就算被人衝破一些曖昧的場面,礙於他,其他人對葉琢也說不出什麼指責羞辱的話來。葉琢的名聲受損會降低在最小的限度上。

  其次,葉琢此行的目的就是讓聶家虧欠於她,當她鬧著要離開聶家、表示不想作聶仲昆的弟子時,聶家對她說不出一句譴責的話。如果葉琢跟聶家的男僕有牽扯,聶家為了壓下此事,或許會選擇逼葉琢嫁給男僕,只在錢財或男僕的身份上彌補於她。葉琢如果只有大房一家長輩還好說,只要一家人不答應,聶家除了放她出府另無選擇;但現在有了那為了利益不惜出賣一切的葉予章,這事就有了變故。為了這事,葉琢或許還有諸多掙扎。可把男僕換作他就不一樣了。只要他不提娶葉琢為妻或納她為妾,聶家對葉琢只有更加愧疚,除了應她的要求好好送她出府之外,或許還會有一些物質補償。而且,聶微月那股沒來由的邪火也會平息下來,不會再追著與葉琢作對,咬住不放。

  最後,與他假作戲,總比與男僕真糾纏要好受一些不是?這種感受,對一個女子來說,絕對會是一個影響決定的重要因素。

  這樣的道理,對於面對謝雲霆搗鬼、汪承東發難而毫不慌亂、沉著應戰,使用連環計引嚴慶春、龔志明入彀、扶楊建修上位的睿智的葉琢而言,沒理由想不明白。

  可她卻不同意,只是因為不想讓他這無辜之人受到不利的影響!

  天下聰明人很多,但擁有大智慧卻又心存善念,有明確的志向而又有毅力有堅持,善惡明辨,恩仇兩決的女子,何其少也!

  良久,杜浩然才移開目光,平息心頭的激蕩,開口道:「我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不是沒有理由的。」

  他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凝重起來,先看了葉琢一眼,對她微微搖頭,然後閉上了眼睛,感受周圍的一切。葉琢雖然不知他此舉是何意,卻也沒有出聲,只靜靜等待。

  幾息之後,杜浩然感覺到除了杜念藏在屋旁的樹上,周圍再無其他人,這才睜開眼睛,開口道:「我到南邊來,是想尋找一樣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而在這裡一年多,跟聶家有了一些交情。聶家人雖然為了利益對我好,但他們對我不薄,卻是事實。如果不是涉及到朝堂皇權之爭,我便是幫他們賭上一兩條玉礦也尚未不可。但就在剛才,在你派秋月尋我之時,我收到了皇上的密旨,禁止我幫聶家賭礦。」

  二皇子勝出,從顧塵的到來與出手便可見一斑,葉琢聽到這消息並不意外。她眉頭一挑,開口道:「這麼說,皇上已做出了決定,決定封二皇子做太子了?」

  杜浩然訝然地看了她一眼,繼而了然一笑,點頭道:「想來便是如此。」葉琢出身寒微,這寒微的出身局限了她接觸的人和事並不多,層次也不高。但只憑著他這一兩句話,她就能一語道破關鍵所在,足見這女子是何等的聰慧通透!儘管杜浩然覺得他對葉琢的認識已夠深了,此時還是免不得吃了一驚。

  既說到這裡,葉琢想一想便明白杜浩然剛才話裡的意思了。她微笑起來,看向杜浩然:「杜公子也想像我一樣,借今天這事與聶家鬧上一場,搬出聶府?」

  有了前面的吃驚,杜浩然對葉琢的聰明已不再作預測了。他點點頭:「正是如此。」他抬眼看她,「你要不要再想想?你確定要以這樣的方式離開聶家?」

  葉琢點點頭:「確定。」清澈的眼眸透著一種堅定與從容。

  杜浩然深深看了她一眼,站起來走到屏風裡面,看了看那放置在窗臺的時香,發現香已燒了一半。他回到椅子旁,坐下道:「香燒到一半了。」

  兩個聰明人在一起,無需多言,葉琢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來點點頭:「時間應該差不多了。你嗅一下就能聞出藥味來,想必藥力挺足。」

  杜浩然沒有再說話,拿起桌上的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拿到鼻子前嗅了嗅,然後一飲而盡。喝完那杯茶,又拿起桌上的點心吃了起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5 01:21 AM

第一百六十四章 藥力下的曖昧

  葉琢則走進屏風裡面,將那插了時香的爐子從窗臺上拿了進來,放到了她的身旁;然後將玉料拿起來,放到砣機上,開始專心地琢制起來。

  聶微月的計畫……,已經很清楚了。這爐香,是為她葉琢準備的;而外面那些點心和茶,則是為趙松和青竹準備的。聶微月思慮得很周到,光是她葉琢中了藥,那是遠遠不夠的。趙松不是個色欲熏心的人,就算知道她中了春藥,他第一選擇就應該是往外跑,叫婆子和大夫來幫葉琢把藥解開。所以這藥還得給趙松和青竹吃下。一旦他們藥力發作,在外面做出不堪的事,發出旖旎的響動,中了藥的葉琢不管自製力再好,都會忍不住跑出去,將場面弄得更為不堪。到時候外面的人沖進來看到這一幕,她葉琢什麼臉面都沒有了,剩下的,只有羞辱。

  而此時,她要跟杜浩然演戲,光是做樣子是不行的,還得兩人都中招。判決都講究要量罪而定刑,殺人未遂和殺死了人,定的罪是完全不一樣的。她跟杜浩然因為聰明謹慎而識破了詭計,沒有中招,在聶家放低姿態賠禮道歉的情況下,你好意思跟聶家撕破臉鬧著要出府麼?

  只有中了招,感覺到了十足的羞辱,才能有理由大鬧一場。

  藥效果然很強,葉琢將玉料琢製成一個基本的形狀,就感覺到身體一陣躁熱,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讓她無端地生出一種渴望。

  這是對男人的渴望,葉琢上輩子成過親,知道得很清楚。

  藥力發作了。

  她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空氣的裡的涼意,瞬間沖淡了她身體的躁熱。她轉過頭來,朝屏風處看了一眼。

  杜浩然是有武功在身的,而且看得出來他還是一個堅毅的人,頭腦清醒,自製力極強。想來,就算他中了藥也能控制自己。

  正當那股躁熱又重新湧上葉琢心頭,讓她有些煩惱時,屋外傳來了杜念的聲音:「公子,來人了。」

  屋子裡沉寂了一會兒,葉琢便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一步一步穩穩地朝她這邊走來。她對著窗戶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伸手將窗戶關上,轉過身來。

  杜浩然的相貌很普通但跟長得極為英俊的聶博文在一起,從來不會被人忽視。那是因為他身上有一種英氣,舉手抬足間有一種軍人才有的英氣勃勃的浩然正氣。而這一種英氣又與他的從容冷靜結合在一起使得他的氣勢比聶博文還要足。

  而此時,不知是他因藥力的催發而雄性氣質大漲,還是因葉琢受了藥力而盅惑了自己,她只覺得那高大的身軀勃發的英氣比平時更盛,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濃重的雄性氣息,杜浩然那普通平凡的面容也變得極為英俊起來。

  她心裡的渴望如同一顆藤蔓種子,瞬間就破土發芽,見風就長繼而瘋狂地挺滿了她整個身心。她想走上前去,擁抱他,與他親吻,和他融合為一體……

  杜浩然喘息著,走到離葉琢一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眼裡對葉琢滿滿的全是渴望。他轉過頭去,重重地閉上眼睛,再睜開,目光似乎清明了許多。他開口了,聲音比起平時更低沉而沙啞:「你此時後悔,還來得及。」

  「不後悔。」葉琢的回答異常堅定。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她真的不後悔。

  杜浩然黝黑的眼眸靜靜地凝視著葉琢,然後他走上幾步,伸出手來將葉琢散落到頰邊的一咎頭髮拔到耳後,動作輕柔而親昵極為自然。手指無意中劃過葉琢的皮膚,兩人俱都一怔,杜浩然飛快地縮回手來,後退一步,葉琢同時也後退了半步。

  門外開始有嘈雜的聲音傳來,似乎有一大群人正朝這邊走來。除了腳步聲之外,還夾雜著笑聲和說話聲,有男有女,甚是熱鬧的樣子。

  這群人越走越近,像是很快就要到門口,破門而入了。

  葉琢抬起頭來,看向杜浩然,只見杜浩然的喘息聲越發的重了,臉色有一種不正常的潮紅。他閉著眼睛,睫毛微微的顫動,牙齒緊咬著下唇,仿佛在竭盡全力地控制自己。

  葉琢知道,如果她不主動,他是不會再動她的。哪怕是藥力再強,他都會控制自己。她不明白為什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但她就知道他是這樣,這是直覺。

  她主動上前一步,伸出手來,環住了杜浩然的腰。

  杜浩然的身體一震。他驚訝地睜開了眼,看向葉琢。卻發現那好看的雙眸能滴得出水來,柔潤朱紅的紅唇近在咫尺,仿佛是世間最好吃的櫻桃,誘惑他吃下。尤其是那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充盈著他的鼻端,直入心肺,讓他全身的欲望都喧囂沸騰起來。急欲找一個出口,傾泄而出。

  他急急地轉過頭去,不敢再看。但隨即想到自己身體的狀況,臉色頓時漲得通紅,身體裡的欲望又增強了幾分。他張著兩隻手臂,不知把它們放在哪裡才好。

  葉琢開始沒想到這麼多,只覺得有人來了,他們必得這樣親密才能達到效果。杜浩然不能主動,生怕輕薄於她,她便主動好了。卻不想這一抱,她頓時感覺無比的尷尬。

  原因無他,下腹處有一個東西,硬邦邦地頂住了她。

  一個男人,中了春藥,有這樣的反應實在太正常了。這無關修養品德,只是生理反應。葉琢前世成過親,她不是不明白。所以心頭只有尷尬和羞澀,並無責怪與惱意。

  更何況,此時的她藥力發作,只覺得這個懷抱是如此的溫暖,這人的氣息是如此的好聞,甚至下面那硬硬的一處也正好填滿了她無盡的空虛。她只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在她全身遊走,讓她忍不住全身戰慄,想要呻吟出聲。

  杜浩然深吸了一口氣,在她耳邊輕語:「他們要進來了。」緊接著,他的大手便落到了她的頭上,一陣摩挲,把她的頭髮弄亂一點,然後道,「掙扎!」

  「咣當」一聲,門被推開,一個洪亮的聲音正說著話:「她就在這裡比試,我們進去看一眼就……」說到這裡,話聲戛然而止,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剛才所有的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遏住了喉嚨似的,發不出任何聲響。

  大家直愣愣地看著室內,站在那裡,目瞪口呆。

  只見屋子內並不只是葉琢一個人,而是一男一女。這對男女此時緊緊的抱在一起,女的釵環淩亂,頭髮披散,流著淚拼命掙扎,想要從男人的懷抱中掙脫;而那穿著天青色長袍的男子卻摟著她不放,嘴還一個勁兒地往她雪白的脖子上湊,似乎想要親吻她。

  「啊……」一聲女子的尖叫,瞬間打破了室內凝滯的靜默。

  「不可能,不可能,杜哥哥怎麼會在這裡,這絕不可能!」話聲未落,就「唔」地一聲,被人捂住了嘴。

  這一聲尖叫終於驚醒了屋裡的那個男人,他動作遲緩而又艱難地回過頭去。而這一刻,女子趁機一把推開了他,將脖子上的衣領一攏,就往人群這邊踉踉蹌蹌地跑了過來。

  「琢兒,我的琢兒,你沒事吧?」人群裡一前一後地沖出兩個婦人,其中一個年輕的手腳快一些,一把將葉琢抱住,連聲問道。而另一個老婦則抬著頭怒視杜浩然:「你這個畜生!」卻是鄭曼文和關氏。

  「我、我打死你」一個老頭兒沖了出來,舉起拐杖就要往杜浩然身上打去。

  「葉老太爺,葉老太爺,先莫衝動,問清楚再說。」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一把抓住老頭兒的拐杖,又回頭喝道,「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趕緊上前扶住杜公子。」

  人群後面連忙擠上兩個小廝來,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正紅著眼睛打量屋裡女眷的杜浩然。

  葉琢泣不成聲,但還不忘指著屋裡的香爐道:「那香,那點心,放了藥……」說完急促地喘著氣,扯著自己的衣領。

  「熱,好熱。」

  屋裡的人齊齊變了臉色。

  聶仲昆是剛剛從外路回來,在走到聶府門口時,正遇到楊建修向門房遞帖子,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美婦和一男一女兩個老人。楊建修在南雲城做了十年主薄,聶仲昆跟他有過幾面之緣,倒也認得:後又因他在祝壽時呈上了葉琢雕刻的那尊「無量壽佛」聶仲昆對他的印象就更深了。此時見他求見,便上前相詢,這才得知聶博文代自己收了個女弟子,而後面的幾位便是那女弟子的家人。

  因為那尊「無量壽佛」的緣故,聶仲昆對葉琢的印象是很深的。

  當初極力反對招葉琢進府的兒子此時卻代自己收徒,其中必有緣故,便熱情地準備將楊建修和葉家人迎進府去。

  這時,剛去找大夫針灸過的趙松正好回府,他這病是來得快也去得快,此時已變成跟好人一般,見了師父回來,自然歡喜。得知師父熱情招呼的人是葉琢的家人,便告之了葉琢與聶博易比試玉雕的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各自的心情

  聶仲昆剛從京城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正是要鞏固後以靜制動的時候。楊建修雖是一縣縣丞,卻也是一個不能忽視的對象。又聽得自己的愛徒向新來的徒弟挑戰,聶仲昆自然要陪著葉家人一起去看看。於是叫趙松帶路,直奔了璞院的這座屋子裡來。

  而坐在休憩廳裡喝茶準備看大戲的聶微月聽聞父親帶著一群陌生人進來,大驚,等她急急趕來時,聶仲昆已走到了這屋子外面了。見事態已無法阻止,而且這麼多人沖進去看到葉琢的醜態,總比她和聶博易帶著下人闖進去的要好,於是她也沒阻攔,跟著父親進了門。

  所以此時屋裡的人除了葉家老兩口、楊建修及鄭氏,還有聶仲昆,聶微月,趙松、青竹以及一些下人。

  聶仲昆是既驚且怒。

  楊縣丞和葉家人來探親,卻發現自家的孩子差點被人強暴,而強暴的原因卻是被人下了春藥。這讓他如何跟人交待!聶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不過,這不是重點。楊建修雖然是縣丞,但以聶家的權勢,他即便再不滿也不敢說什麼;葉家人更是一些平頭老百姓,隨便給點好處就打發了,他們還不至於對聶仲昆造成困擾。

  重點是,一起被下藥並差點強暴了葉琢的,是杜浩然!

  杜浩然是什麼樣的秉性,聶仲昆很清楚。當初杜浩然跟著師父到南邊來的時候,聶家為了拉攏他,送過無數的絕色女子去給他當侍妾,都被拒絕了。他絕對不是一個貪花好色之徒。恰恰相反,他是一個極自律的人。就算他對葉琢有什麼不一般的心思,他也絕不會做出這種不顧廉恥的事來。現在他變成這樣,唯一的解釋,正如葉琢所說,是被人下了藥。

  那麼,是誰給他們下了藥?下藥的人想要幹什麼?這件事,會不會惹惱杜浩然,從而讓他拂袖而去,與聶府絕決?這件事,對聶家在南方的地位有沒有影響?

  聶仲昆想到這些,就一陣頭大。

  而楊建修、鄭氏和葉家的人聽到葉琢的這句話,又是另一種心情。

  剛開始進來看到葉琢被杜浩然抱在懷裡時,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葉琢做了醜事,心裡又急又羞又惱;緊接著見葉琢掙扎,他們的羞惱不見了,心裡升騰起來的便是怒意,恨不得對輕薄葉琢的登徒子大打出手,這才有了葉予期舉起拐杖想要打杜浩然的舉動;而現在,聽到葉琢說他們竟然是被人下藥害的,憤怒之余,一家人的心裡又生出一種害怕恐懼來。讓他們害怕恐懼的不是聶家的權勢,而是聶家的這所大宅子。這個大宅子是如何的陰暗骯髒恐怖啊?他家這麼能幹精明的孩子才來幾天就大病了一場,還被人陷害到差點失去清白與性命的地步。

  這個地方,一刻也不能呆了。

  「啊!」一聲低呼打破了屋裡短暫的安靜。

  大家將目光都投到了出聲者的身上。卻是一個老嬤嬤。她此時正甩著手,一臉的痛苦。手上一個牙印極為明顯,牙印上還直往外冒血。而她的另一隻手,卻死死地按在一個穿紅衣的女子身上。

  這正是錢嬤嬤和聶微月。

  聶微月絲毫不理會錢嬤嬤,眼睛只瞪向了葉琢和杜浩然。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這屋裡的明明是趙松,怎麼可能變成了杜浩然?她千方百計地阻止葉琢接近杜浩然,怎麼變成了把她送到他的懷裡?

  她轉過頭來,將目光投到了趙松身上。

  趙松被她這兇狠的目光嚇了一跳,驚懼地後退了一步。

  此時的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如果他不是忽然頭痛,此時在屋子裡與葉琢發生糾葛做出醜事的,就有可能是他!

  「姑娘,姑娘......」錢嬤嬤顧不得手疼,急急拉了拉聶微月。有了上次直接承認下藥的事,她害怕聶微月此時又失去理智,不打自招,把事情都抖落出來。如果那樣,這事將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

  知女莫若父,聶微月對杜浩然的感情和性子,聶仲昆最清楚。再加上葉琢和杜浩然被下了藥,聶微月又是這樣一副表情,聶仲昆哪裡還不明白這事跟自己女兒脫離不了干係?他輕咳一聲,對下人揮揮手:「先把杜浩然和葉姑娘送到大夫那裡去,把藥性解了再說。」

  楊建修一聽這話,就皺起了眉頭。他當官十幾年,常常給案件整理文檔,就算不清楚眼前的事由,也能看出一些端倪。如果把杜浩然和葉琢往大夫那裡一送,這裡再讓下人們把東西拿走,重新佈置一番,杜浩然和葉琢的事就可以有另一番說辭:只說他們倆人想要偷情,被人發現後就故意說成被人下藥,以推卸任,遮蓋醜聞。因為他們再也拿不出證據——那幫他們看病的大夫,也一定是聶府的,聶仲昆叫他們說什麼,他們自然就說什麼。待大夫說他們並未被下藥,再回頭來找證據時,香和點心早已被清理乾淨了。到時候只把責任往奴僕身上推,說他們太過勤快收拾屋子,葉家人和杜浩然便明知聶家人使詐,也沒有辦法。

  只是,這話如果由他說出來,想來他這一生的仕途就走到頭了。

  到底要不要說呢?

  楊建修在心裡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話說得這麼多,但這些念頭在楊建修腦子裡不過是一轉念的功夫。然而還未等他想停當,杜浩然便喘息著叫了起來:「且、且慢!」

  「杜公子,你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已讓人去叫大夫了,你忍一忍。」聶仲昆和言悅色地道。

  「麻、麻煩楊大人把香和點心都包、包起來,還、還有茶水,一會兒讓大夫看......看看。」杜浩然卻不理聶仲昆,指著桌上的東西對楊建修道。

  葉琢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杜浩然把外面那張桌子都搬進來了,連同點心和茶水,就放在砣機旁邊。

  他這樣做,是擔心外面的人進來時把點心和茶水換走吧?如果點心和茶水沒有問題,只是香有問題,而且香又放在裡面,這個問題就複雜了。聶家人會說是她跟杜浩然偷情,或她想引誘杜浩然,自己點燃的香。否則,就算杜浩然知道他們要比賽玉雕,跑來看熱鬧,也不會進到屋子裡面來打擾她。那香裡有藥,中招的最多只是她一個人,而不是杜浩然。可剛才在兩人的表現中,明明是杜浩然身上的藥力更猛一些,而她還有理智要反抗。

  想到這裡,葉琢心頭一松。有這樣聰明而又心思縝密的合夥人出面,她就可以安安心心躲在後面裝受害人,什麼都不用操心了。

  楊建修聽得杜浩然的吩咐,心裡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立刻動手把桌上的點心用帕子裝了起來,茶壺和茶杯也不例外。而葉予期則將香小心地弄滅了,連同香爐一起,遞給了楊建修。

  見到這情形,聶仲昆臉上的表情僵了一僵,知道杜浩然對這件事是想要追究到底,不準備給聶家留面子了。他微微歎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卻聽到門外有雜亂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緊接著,便有人在門口喚了一聲:「夫人。」

  「老爺是不是回來了?他進這裡面去了?」這是聶夫人的聲音。

  「是。」下人答道。

  腳步聲又響起,聶夫人一邊說話,一邊走了進來:「老爺,您回來也不派人跟妾身說一聲,妾身還以為您要過幾天......」

  這話說到這裡便戛然而止,此時聶夫人已轉到屏風後來了,看著屋子裡的情形,她滿臉的驚訝:「這是怎麼了?」

  聶仲昆鼻子裡哼了一聲,也不理她,轉頭對杜浩然道:「這裡的氣味不好,還是先出去吧。」

  這一回杜浩然沒有再說話,由著下人把他扶了出去。關氏和鄭氏也趕緊把葉琢也扶了出去。葉予期和楊建修自然是跟在後面,而聶微月如同影子一般,緊緊地跟在杜浩然後面出去了。聶仲昆自然也是要出去的。屋子裡就剩下了聶夫人和趙松等人。本來趙松也是要出去的,這屋子裡的氣味不好,誰知道多呆一會兒會不會出問題?但聶夫人在這兒,他便不好先走,只得站著跟聶夫人行了一禮。

  聶夫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跟葉琢一起被下藥的會是杜浩然,但其他的事還是心知肚明的。不過再如何明白她也得裝著不明白,拉著趙松問了幾句,便匆匆出了門。聶仲昆的臉色不好看,她這個做主婦的必須得去善後。

  「你們扶杜公子到那間屋子裡去。」出了屋子,聶仲昆便指了指左邊的一處屋子,又對關氏道,「還請葉老夫人扶葉姑娘到那邊屋去,一會兒大夫來好一起看看。」

  兩個中了春藥的男女,自然不能再呆在一起等著大夫診治,便是異性都不要出現在眼前才好。聶仲昆這樣安排最妥當不過,大家自然沒有二話。各自扶著人便往兩邊走去。

  「姑娘,您不能去。」錢嬤嬤見聶微月又想跟在杜浩然身後往左邊屋子去,連忙拉住她。

  「把她拉回棲霞院關著,哪兒都不許去。」聶仲昆吩咐道,目光嚴厲地看了聶微月一眼。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7 01:05 A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先幹一仗

  「是。」家主發話,丫鬟婆子們自然不敢違抗,拉著聶微月便要往外走。聶微月這才回過神來,甩開丫鬟的手,跑到聶仲昆身邊,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搖著他的胳膊道:「爹,您一定要給女兒做主啊,杜哥哥是我的,我一定要嫁給他。」

  聶仲昆抬頭看著迎風搖擺的柳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對女兒道:「知道了,你先回去。你也知道,這件事情不是爹說怎樣就怎樣的,還得看浩然的意思。」說完轉身就往杜浩然所在的方向走去。

  「月兒,聽你爹的話,趕緊回去吧。」聶夫人從屋子裡出來,對聶微月道,「你爹的心情不好,你別再惹他生氣。」夫妻多年,她自然看得出,聶仲昆此時的心情很不好。他對聶微月溫言相勸,只不過是因為怕聶微月在這裡鬧起來,使杜浩然的火氣更大,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聶微月也不笨,自然知道今天的事鬧成這樣,會很麻煩。她仰著下巴看著聶夫人:「娘,如果你們想讓那姓葉的女人嫁給杜哥哥,你們就等著為女兒收屍吧。」說完轉身就走。

  聶夫人看著女兒的背影,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轉身往葉琢所在的屋子走去。

  葉琢所吸入的藥本來就不多,再從屋子裡出來由涼風這麼一吹,她的感覺便好了不少。被關氏和鄭氏扶著往前走著,她見聶家的人並沒跟來,便趕緊把這幾天發生的事跟家裡人說了一遍,當然,她並沒有道出這些事都是自己特意去惹來的。此時家人只需要知道她受了委曲,要跟聶家討回公道就是了。別的事,完全沒有必要知道。

  楊建修思維縝密,經過了嚴慶春、龔志民的事,也算是瞭解了葉琢的個性與能力,從葉琢的敘述裡自然聽出了一些端倪。不過他並沒有提出疑問,只是道:「發生了這樣的事,你打算如何處理?是想繼續留在聶府,拜聶大師為師,還是想回家去?」

  這是問題的關鍵。這決定他們一會兒面對聶家時,要持怎樣的態度:葉琢留在聶家,那他們就得給聶家顏面,需得諸多忍讓;葉琢要回家,那他們就可以放開來大鬧,不必顧忌太多。他需得知道了葉琢的想法才好決定一會兒怎麼做。

  可楊建修的話聲剛落,關氏就嚷嚷起來:「當然是回家。你看看,才來了三、四天,就差點丟了性命、失了清白。這樣的地方,還能待嗎?一會兒咱們就回家去,回家吃糠咽菜也比在這裡被人欺負強。」

  聽了這話,不光是鄭曼文,便是葉予期也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嗯,祖母,一會兒我就跟您回家,再不來這地方了。」葉琢將頭靠在關氏肩上,一臉的疲憊。她真累了。

  看到葉琢那清瘦而疲憊的臉,關氏和鄭曼文一陣心疼。關氏恨恨地道:「一會兒一定得跟聶家算算帳。我們家的孩子,可不能就這麼被人白白欺負了。就算他們聶家家大勢大,也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關氏和鄭曼文都是強硬性子,葉予期也是個剛直不阿的;他們又把葉琢疼到骨子裡去了,自然會全力為葉琢討公道。只是楊建修……

  葉琢看向楊建修,輕聲道:「楊大叔,您要不先回去?您待在那個位置上,不比我們,要為難得多。我們能理解的。」

  鄭曼文就拿眼睛看著楊建修。

  楊建修本是為難的,但葉琢這樣為他著想,他倒是心裡感動,再被鄭曼文這麼一看,更是豪氣頓生,挺直腰背道:「我們現在也算得是一家人。自家孩子受了委曲,我這作長輩的自然得討個公道。連自家孩子都護不住,還算得男人嗎?要這官位來做什麼?」

  這話說得鄭曼文兩頰飛紅,一雙美目定在楊建修臉上,明亮異常。葉家明從來就不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有了什麼事就只管找葉予章拿主意;便是他年輕時貪圖鄭曼文的美貌,娶了鄭曼文進門,也從未呵護過她,讓她受盡了姜氏和王姨娘的氣。所以楊建修這番話,格外地讓她動心。

  鄭曼文這副樣子讓楊建修心頭一蕩,越發的覺得自己的決定英明。

  說話間,大家都已進入到聶仲昆所指的屋子裡。葉琢中的既是春藥,葉予期和楊建修不好再跟進去,便留在了門外。

  而這個時候,聶夫人趕了上來,向他們倆問道:「葉姑娘還好吧?」

  葉予期和楊建修還沒說話,正準備關門的關氏聽了,衝口道:「一個大姑娘中了春藥,聶夫人你說好是不好?」

  聶夫人臉上的表情一滯,她終於明白葉琢那氣死人不償命的脾氣是如何得來的了。合著這一家人說話就是這種風格,全不知道溫柔敦厚、含蓄得體為何物。

  「你是葉姑娘的祖母?」她上前一步,打量了一下關氏。她做聶仲昆的妻子二十來年,跟過無數的平頭百姓打交道,最知道在他們面前如何說話做事才會讓他們心生威壓之感。像現在這樣,她只需要端著架子,滿臉肅穆,說話時居高臨下,露出些淡淡的震懾之力,再加上她滿身的綾羅珠翠,身後七、八個丫鬟婆子,就足以讓這些鄉下來的婦人自卑怯懦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還別說,關氏這一輩子都生活在社會最底層,接觸的地位最高的女人,大概就是楊建修的繼母了。要不是葉琢前面一番話勾起了她心頭的怒火,她此時一定會被聶夫人的這番氣派威懾住,將自己的脾氣收斂起來。可現在,剛剛聽得葉琢敘述這幾天發生在她身上的事,關氏正一肚子的氣呢。讓她的寶貝孫女受委曲的,就是天王老子她都敢罵。所以禮也不行,就這麼直直地看向聶夫人,口氣冰冷:「老身正是琢兒的祖母。我現在想問問,我孫女不過是應你家五公子的邀請進行一場玉雕比試,怎麼就會中春藥呢?三天前的腹泄又是怎麼一回事?她才到你們聶家幾天,要不就差點丟了性命,要不就差點丟了清白。到底是你們聶家本來就這麼亂,還是有人專門針對她?聶夫人是聶家的當家主母,這個家都是你管著,想來這些事都逃不出你的眼睛。那麼就請聶夫人好好跟我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聶夫人沒想到關氏一個鄉下老婦,竟然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來。她要是說不清楚這事,她就是自認無能,管家無方,任由這種事發生在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就是生生地打她自己的臉;可她又萬萬不能說她知曉這事。如果她早就知道這事還任由事情發生,那豈不是說給葉琢下藥的罪魁禍首,那就是她自己了?

  不過聶夫人可不是普通女人,深宅大院裡長大的女子,又豈是關氏這麼幾句言辭能逼問得住的?她從容地從關氏身邊走過,掃視了屋子裡一眼,在婆子搬過來的椅子上坐了,這才開口道:「家中幾百口子人,哪能沒有點摩擦與矛盾?我們聶家,還算好的了,我家老爺處事公正,獎罰分明,家中上下井然有序,以前從來沒有這種事發生。這麼多年收的徒弟,來來去去的也有十幾人,哪個不是在這裡住得好好的?也沒見出什麼事。倒是你家這孩子,不是我說,要是能貞靜淑德,言行得當,不到處招惹是非,又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小孩子不懂事,你們這些作長輩的要好好教導她才行。一味的縱容,只會害了她。」

  關氏一聽氣極了。在她眼裡,這天下最好的孩子就是她家葉琢了。聽得聶夫人這樣說,她哪裡忍得住?冷笑一聲道:「哦?聶夫人的意思是,我家琢兒言行不當,又招惹了是非,所以這給她下的泄藥、春藥就是聶家對她的懲罰?聶家懲罰人的手段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我們進了一回聶府,好歹是長見識了,回去一定要跟人好好說道說道。」

  聶夫人將臉一沉,一拍扶手,怒喝道:「放肆!我們聶家皇親國戚,身份尊貴,豈能容你這老婦隨意侮辱,任意抹黑?要不是看在你年老,又是葉姑娘的祖母,我非得將你送官,告你個誹謗之罪不可!剛才這事,暫且記下,如再有對聶家不敬的言論,立送知府衙門!」

  「聶夫人不用拿身份嚇唬我這老婦,也不必暫且記下,現在就把我送到府衙裡去好了。反正我家琢兒在你們聶府被人下藥是事實,我還正想去衙門讓官老爺為我們主持公道呢。」關氏雖沒什麼見識,但她腦子轉得快。知道這種事,聶家隱瞞還來不及呢,哪裡會把她送到官府去宣揚得滿南雲城的人都知道?所以挺直腰杆,毫無懼色。

  聶夫人身後的老嬤嬤一見關氏這態度,趕緊出來打圓場,笑道:「這位老嫂子,真要把你送官將這事一說,你家姑娘的名聲可就毀了,以後的親事難辦不說,還要遭人指指點點。你還不快快跟我家夫人陪個不是,求她饒了你這大不敬之罪?我家夫人最是菩薩心腸,你只要態度好些,她便不會追究你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要不要嫁給他?

  關氏連聶夫人都不怕,更不會把這些下人看在眼裡,冷笑一聲道:「你也不用給我扣帽子。我孫女到聶府來沒幾天,就被害成這樣,難道還要讓我對聶家感恩戴德不成?我要磕個頭下去,我倒怕你們聶家消受不起!」

  聶家在這一帶就像土皇帝一樣的存在,聶夫人走到哪裡都是一片恭維奉承之聲,大家巴結她都來不及,哪裡敢有半點不敬?便是偶爾有那不長眼的人在言語上稍有衝撞,待她表明身份再露出些威懾之態時,無不立刻嚇得瑟瑟發抖,伏地請罪,哪裡見過像關氏這般不把她當回事的?而且還油鹽不進,不管你是擺身份還是顯威風,人家全然不理,擺出潑婦駡街的架式,只管胡攪蠻纏。

  聶夫人本就不大看得起葉家。要不是聶仲昆一向擺出親民的姿態,今天這一趟她根本就不想來。此時幾回言語交鋒又沒討到半點便宜,便坐不住了,站起來對那嬤嬤擺擺手道:「得了,跟她這種人你也說不通理去,走罷,咱們去看看杜公子那裡怎麼樣了。」

  關氏旗開得勝,把個浩命夫人說得啞口無言,好歹出了心頭一口惡氣,原本憤恨的心情終於舒暢不少。見葉琢沖著她遙遙地擺擺手,示意她別再多說,便閉了嘴,由得聶夫人帶著一群丫鬟婆子出去了。

  「咱們這樣得罪她,她不會心存報復,不讓大夫來給你開藥吧?」鄭曼文擔心女兒的身體,見大夫這麼久不來,不由有些擔憂。

  「我嫌那香熏人,開始只放在窗臺上,所以吸入的藥並不多,現在已不覺得難受了,娘您不用擔心。」葉琢道,「再說,以聶大師的為人,必不會連大夫都不給我請,給咱們再落下一個話柄的。只不過他們這裡厲害的大夫只有一個,請了大夫來,自然要給杜公子看完才輪到我,不必著急。」

  關氏和鄭曼文見葉琢臉色沒那麼紅了,也不再叫熱,便是連呼吸也沒那麼急促了,再聽她這麼一說,心裡便沒那麼焦慮。

  此時關氏這才有閒心想別的,低下聲音道:「琢兒,這裡只有我和你母親,你老實跟我們說,杜公子有沒有對你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沒有,真沒有。他也知道自己中了藥,拼命的控制自己。你們進來時,正好有些控制不住了,才……才會那樣……」葉琢前世雖然成過親,但說到這種問題,還是禁不住紅了臉,低下頭去,感覺難為情。

  關氏和鄭曼文交換了一個眼神,又問:「琢兒啊,你覺得杜公子怎麼樣?如果你覺得他好,想要嫁給他,我們便是拼了老命也要他答應下這門親事來。聽說他也是平民出身,不過是有些本事,才得到聶家的看重。你可沒有哪個地方配不上他的。」

  「不不,別,祖母,千萬別提這話。」葉琢連忙擺手。她知道如果說杜浩然不願意只會是白說,為了她,關氏真會拼了老命去逼迫杜浩然。她只得拿聶微月來說事:「您不知道,聶大師的女兒聶姑娘,就是剛才穿紅衣服的那位,可喜歡杜公子了。上次給我下泄藥,就是因為我去看了一次杜公子,她誤會我們有私情,所以才使個手段想報復我。我懷疑,這一次想陷害我,也是她拿的手段。杜公子只不過恰逢其會來看我比試玉雕,誤打誤撞才會這樣。此時想來她都已經恨死我了。如果我再跟杜公子談婚論嫁,逼著杜公子娶我,聶姑娘會瘋掉的,恐怕我們一家人在回南山鎮的路上就得給人害死了。」

  她抬起眼來,看著關氏和鄭曼文:「再說,你們覺得被逼著娶我的男人,會對我好嗎?嫁給這種人,還不如在南山鎮上找個老老實實的男人嫁了的好!」

  「那倒是。」關氏說那些話,只不過是一心為葉琢著想,生怕葉琢喜歡杜浩然又不好意思說出來。她內心裡,當然是希望葉琢在南山鎮上招個老實本份的女婿,也讓她有含飴弄孫的好日子過。

  鄭曼文也沒說什麼。她自己受過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的苦,自然不希望葉琢再步她的後塵,嫁一個不是真心喜歡自己而又家世不配的人。雖然據傳杜浩然是平民出身,但他被聶家看重,與聶家公子平起平坐,就已比葉家高了幾個層次,再不是葉琢的良配。

  葉琢見祖母和母親絲毫沒有勸說自己的意思,很是滿意,轉移話題道:「對了,你們怎麼會來?」而且這麼巧,在她正需要有人幫她吵架的時候就來了。

  「你那叔祖父前兒個一回家就去了咱們家,說他到南雲城買原料,來看了你一回。說你生病了,似乎身體不大好。你在家裡身體可是好得很,怎麼會一到這裡就生病呢?我們在家裡想著,放心不下,就找了你楊大叔,讓他陪著我們來看看你,沒想到一進門就遇上這檔子事。我這心啊,現在都還撲嗵撲嗵地跳。曼文,你說要是咱們不來,咱家琢兒豈不是被聶家人欺負慘了?」關氏現在想著都還心有餘悸。她不敢想,如果她們不來,不撞破此事,是不是葉琢的清白就不保了。

  鄭曼文不願意讓女兒再想到剛才的事,伸出手撫了撫葉琢的臉,滿臉的心疼:「看看,都瘦成什麼樣了?咱們今兒個就回家,再不在這待了。」

  「嗯。」葉琢點點頭。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猶豫了一下,還是閉上了嘴,只是歉意地看了關氏和鄭曼文一眼。

  娘兒仨正說著話,外面傳來了葉予期的聲音:「琢兒,大夫來了。」

  關氏看看葉琢身上的衣服沒什麼不妥,高聲道:「讓他進來吧。」

  葉予期推開門,陪著一個大夫走了進來。那大夫也不多話,伸手給葉琢拿了拿脈,點頭道:「無礙。」說完從他隨身攜帶的一個小箱子裡拿出一粒藥丸,「吃下這顆藥,便沒事了。」

  關氏接過藥,道了謝。見葉琢拿眼睛看她,莫名地回看了一眼,不知道葉琢是什麼意思。倒是鄭曼文心思轉得快,開口問道:「大夫來前,已給杜公子看過了吧?他怎麼樣?」

  「杜公子也還好,吃了藥就沒事了。」大夫卻不欲多說,含糊地說了這麼兩句,便不說話了。

  鄭曼文看了葉琢一眼,見她再沒別的表示,就沒再問下去。關氏在屋子裡找了找,找到一壺水和幾個茶杯,聞了聞,倒也沒有異味,便把茶杯洗了洗,倒了一杯水,讓葉琢湊合著把藥服了下去。

  大夫見葉琢吃了藥,便收拾好東西,站起來拱了拱手,想要退出去。

  「老大夫等等。」葉予期出聲道,「請問你可知道聶老爺是打算如何處置此事的?杜公子跟他談得怎麼樣?」

  「對不住,老朽我只管看病,不管其他,這位大爺有什麼事,找聶家人問問就是,老朽一概不知道。告辭!」老大夫提著藥箱便要出門。

  葉琢見葉予期似乎還要追出去問,忙道:「祖父,別問了,在這裡做大夫也很為難的。您乾脆自己去那邊一趟,藉口看看杜公子怎麼樣了,探探消息好了。」

  葉予期正要說話,門外沖進來一個人,嘴裡帶著哭腔道:「姑娘,姑娘,您怎麼樣了?可擔心死奴婢了。」卻是秋月。

  秋月的去處,葉琢在提及今天所發生的事時也提過一嘴,關氏和鄭曼文知道她是被葉琢派去監視那聶五公子做玉雕了。但葉琢出事,她不在身邊卻是事實,終歸是沒有盡到自己丫鬟的本份。所以此時見她,臉色變得不大好看。

  「我沒事了。」葉琢笑道。

  「還說沒事,差點沒命。」關氏沉著臉道。

  秋月這才看到關氏和鄭曼文,對她們出現在這裡似乎極是意外,正要開口相問,葉琢卻一拉她道:「你怎麼過來了?剛才在那邊是個什麼情形?」

  「奴婢跟章公子一直和聶五公子關那間屋子裡,直到那炷香點完了才被放出來。出來之後我問您在哪裡,便有婆子把我帶到這兒來了。姑娘,您不知道奴婢有多擔心您,您在這邊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老太太和太太都來了?」

  聽秋月這麼一說,葉琢便知她什麼都不清楚了。也是,聶博易也算是個聰明人,他雖然聽令于聶微月,把她葉琢引入這個局中,但想來他也知道,一旦他參與得過深,這事一鬧起來,他就得被推到前臺來,成為聶微月的代罪之人。所以能不出來就儘量不出來,只關在屋子裡雕刻,以避嫌疑。

  她把事情簡略地跟秋月說了一下,還未說完,便聽到有人在門口說話,她停住了話頭,便聽楊建修在門口道:「琢兒,聶家派人來傳話。」說完似乎在吩咐那人,「你進去,把你家老爺的話跟葉家老太太說一說。」

  在秋月進門之時,葉予期便出門去了杜浩然所待的那邊。此時這人應該便是聶仲昆派來傳話的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9 07:16 P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審問

  門外便進來一個婆子,到關氏面前行了個禮,道:「老奴傳我家老爺之話,說葉姑娘身體不好,還請葉老太太和鄭太太送葉姑娘回迎風院去休息,這裡的事,有葉老太爺和楊大人跟我家老爺和杜公子商議著處理,讓老太太和鄭太太放心。」

  說完這話,她抬起頭來,看了關氏一眼。剛才在那邊,她家老爺提及此話時,葉老太爺卻說葉家是葉老太太當家,這話還得問過葉老太太他才能答應。就算這世上有男人怕妻子,也不會當著外人的面這麼說出來。所以她極為好奇,想知道這位葉老太太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然而讓她失望的是,面前的這位老太太雖然挺精神,但樣貌穿著極普通,也不見什麼厲害之處。

  關氏聽了這話,卻將目光轉移到葉琢臉上。葉家當家作主的不是她,也不是葉予期,而是她這位能幹的孫女。

  卻不想這一看,便讓她大為心疼,只見葉琢泫然欲泣,紅著眼睛伏在鄭曼文肩上小聲地哭著。她正要問話,鄭曼文便開口道:「伯母,我想去聽聽他們是如何商議的,但琢兒這情緒又不穩,您看這……要不,問問他們有沒有隔間,把琢兒安排在隔間裡,再叫秋月看著,有什麼響動咱們也能聽到。這樣放心些。」

  關氏便明白了葉琢的意思,轉向那婆子:「鄭太太的意思,你聽明白了?還請把這話轉告貴老爺。」

  那婆子應了一聲,出門稟報去了。

  「等一會兒,祖母您這樣……」葉琢看屋裡沒別人,而楊建修又守在門口,便附在關氏耳邊,小聲地叮囑起來。

  一會兒到了那邊,最適合出面說話的便是關氏了。她腦子極靈活,口才又了得,脾氣也剛硬,膽氣也足。在跟謝家和葉家二房的無數次交手中,她彪悍的戰鬥力是有目共睹的。最難得的是,她的身份還是個沒什麼見識的鄉下老婦。她說些什麼出格的話,只要葉予期和楊建修在中間打個圓場,聶仲昆和聶夫人還不好跟她多計較。由她出面,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最是適合不過的人選。

  關氏聽了,眉開眼笑,被孫女重用她感覺極得意,拍著胸脯保證道:「放心吧,一會兒就看祖母的,祖母保准給你出口氣。」

  「謝謝祖母。」葉琢膩到關氏身上。

  鄭曼文見了只是笑,並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她以前跟王姨娘交鋒就屢屢吃虧,自知自己不是個吵架的好料子,有關氏出面,再好不過。

  聶家那婆子出去了不久,又轉了回來,施禮道:「鄭太太的要求,我家老爺答應了。還請三位跟老奴來。」

  關氏和鄭曼文便扶著葉琢,一起出了門。不過去的不是杜浩然治病的那間屋子,而是這院子的休憩廳。

  那是一個小院子,進了院子,上了臺階,婆子便先領著她們進了正廳旁邊的一間廂房:「還請葉姑娘到這間屋子坐坐。」

  葉琢受了那麼大的委曲,自然不能當成沒事人一樣,再如何也要哭鬧一下。所以這一路上,都紅著眼睛流著淚,不停的抽泣著。雖然知道葉琢是哭給聶家人看的,但關氏和鄭曼文的心情還是極不好受。扶著她在屋子裡坐下來,關氏便一臉憤慨地道:「你放心,祖母一定會給你討回公道。」

  說著,又囑咐了秋月兩句,便與鄭曼文跟著婆子到了大廳。

  這廂房與大廳就一牆之隔,大廳裡說話這邊也能聽見,葉琢聽到那邊聶仲昆的聲音,便停下了哭泣,豎耳細聽。

  聶仲昆先是說了兩句場面話,便對著外面高聲道:「把她押進來。」

  緊接著一陣腳步聲,似有三四個人同時進了門。秋月站了起來,跑到牆壁邊張望。也不知當初建造這屋子時,是不是聶家家主想要通過這隔間來暗地裡觀察親傳弟子們的一言一行,其他屋子都是磚瓦結構,就只這處房子卻是木制的。建造得再精美,牆壁的木板與木板之間總有些縫隙,站在這邊可以看得見那邊。秋月看了兩眼,便跑了回來,對葉琢耳語道:「是湯嬤嬤。」

  葉琢就冷笑一下。看來,聶仲昆是想把屎盆子往湯嬤嬤頭上扣了。

  果不其然。那湯嬤嬤一跪下,聶仲昆便站了起來,對大家道:「老夫慚愧,對這些下人管束不嚴,以至於讓她們闖下大禍,老夫先在這裡跟諸位賠個不是。」說著,拱著手對大家團團作了個揖。

  在他想來,這管家本是內宅夫人的事,現在他以聶家家主的身份對杜浩然和葉家人賠不是了,便是代表了聶家最大的誠意。此時罪魁禍首也推了出來,就算這事不是這婆子做的,杜浩然和葉家人也應該誠惶誠恐,把這事應下,給聶家一個臺階下才是。杜浩然與聶家交好,以後還得住在聶家;葉家人又是平頭小老百姓,楊建修甚至還是個聶家一不高興就能拿下的小官,他們又怎麼會不給聶家面子?

  卻不想他這一揖下去,大家雖然紛紛站起來回禮道:「不敢當聶老爺的禮。」卻沒有一個人回應他的話,說什麼「大宅子裡下人多,總免不得有那麼一兩個不省心的」的話。他不由得有些尷尬,轉身對湯嬤嬤喝道:「把你幹的好事通通地說出來,敢有一句假話,不光是你,你那幾家兒女都要發賣到礦場去。」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老奴都說,不敢有半句隱瞞……」湯嬤嬤磕了兩個頭,這才道,「因葉姑娘生了病,昨日夫人送了許多補品給葉姑娘,又怕她那丫頭不懂做,便特地讓老奴去幫她燉煮。可沒想到葉姑娘卻不領夫人的好心,言語裡頗多不敬,老奴跟她吵了一架,被她氣得不輕,回來便想著如何報復。今兒個聽得五公子要跟葉姑娘在璞院比試玉雕,想來到時會用到點心、茶水和時香,老奴便在這些東西上做了手腳,又托跟老奴要好的王婆子給換上,想……想讓葉姑娘做出醜事來,好落她的臉面。」

  湯嬤嬤說到這裡,又連連給聶仲昆磕頭,痛哭流涕地道:「老奴雖然犯了錯,但請老爺夫人看在老奴在聶家服侍了一輩子的份上,饒了老奴吧。老奴往後定然恪守本份,再不惹是生非,陷害他人。老爺夫人發發慈悲……」

  「來人。」聶仲昆打斷她的話,「把她拉出去,杖斃!」

  「不要啊,老爺夫人……」湯嬤嬤一聽這話,高叫起來,又匍匐爬到關氏和鄭曼文面前,連連磕頭,「葉老太太,太太,葉姑娘也沒出事是不是?你們就開開恩,饒了我這條狗命吧。我給你們磕頭了,磕頭了……」磕頭地面「咚咚」直響,額頭上滲出血來。

  鄭曼文倒也罷了,以前在葉家二房,姜氏也曾這樣處理過一些犯錯的下人。可關氏卻被嚇了一跳,看著一個滿頭是血的人沖著她磕頭,她慌忙站起來避到了一旁。不過還好,慌亂之下並沒有說出饒恕的話。

  沒人說話,那些下人便不得不走上前來,拖住湯嬤嬤就往外走,嚇得湯嬤嬤如同殺豬一般,叫聲淒厲而尖銳。她被聶夫人用兒女來做要脅,逼著她來承擔這罪名。但她的想法跟聶仲昆一樣,覺得大家不敢不給聶家面子,總會說幾句客氣話,給聶家臺階下的。卻不想現在竟然沒人說話,真要把她拉出去杖斃。為兒女著想,又不敢把實情說出來,只一個勁兒地尖叫:「饒命啊,夫人,夫人,饒命……」

  「且慢。」一直坐在那裡默不作聲的杜浩然,在湯嬤嬤就要被拉出門檻時出聲了。

  這兩個字,聽到湯嬤嬤耳裡,不亞于天堂裡的綸音,一時間痛哭流涕,全身都軟在了那裡。

  那拉人的下人自然停住了腳步,把湯嬤嬤扔在那裡,退到了一旁。

  「浩然,這樣的惡奴要不杖斃,以儆效尤,下人們有樣學樣,府中必然大亂,為以後埋下禍端。這事可萬萬不能心軟。」聶仲昆一副長輩的慈祥模樣教導著杜浩然。

  杜浩然淡淡一笑:「我不是想要饒她,我是有些疑問,想要她解答解答。」

  聶仲昆面露尷尬,乾笑道:「你問,你問。」

  杜浩然轉過頭去,看著湯嬤嬤:「我且問你,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聶五公子要跟葉姑娘比試玉雕的?」

  不光是聶夫人,便是聶仲昆都沒有料想到杜浩然會不給他面子,非得追根究底。再加上時間緊急,因此聶夫人只是威脅了湯嬤嬤一番,並沒有囑咐她要仔細地想想自己的說辭是否有漏洞。此時乍聽杜浩然這一問,湯嬤嬤明顯地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轉向了聶夫人。見聶夫人怒視她,又趕緊收回目光,嚅嚅地道:「今、今早上吧。」

  「今早上?大概什麼時辰?」杜浩然追問。

  「早上……早上辰正時分。」湯嬤嬤只得胡亂說了一個時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可是想娶葉姑娘?

  杜浩然又轉過頭,對立在聶仲昆後面的聶博易道:「聶五公子,不知你跟葉姑娘是什麼時候各自進到屋子,開始比試的?」

  聶博易想了想:「巳初。」這事一問葉琢便知,根本沒必要捏造假時間。

  「哦?」杜浩然似笑非笑,「那請問這位嬤嬤,你這春藥又是從什麼地方得到,又是如何加進香裡面去的?」

  這話一問,聶仲昆和聶夫人不由得同時皺起眉頭來。

  湯嬤嬤頓時慌亂起來。這事又不是她做的,她哪裡知道如何給香加藥?而且僅僅在半個時辰的時間裡。不過她臉上慌亂,心裡卻暗喜,終於有機會可以活下去了,她自然不會笨得動腦筋去圓謊,但也不敢胡亂應承,怕聶夫人事後跟她算帳,嘴巴嚅嚅半天,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待得杜浩然再問,逼得急了,她便胡亂答道:「就是……就是把藥粉往香上一撒,再揉一揉……」

  「你這香,做了多少根?」杜浩然又緊逼著問道。

  「就……就這一根,再沒有了。老奴……老奴只想讓葉姑娘出出醜,並沒有想著要害杜公子。杜公子開開恩,饒了老奴的狗命吧。」湯嬤嬤又連連磕頭。

  杜浩然的嘴角勾了一勾,伸出手從楊建修手裡拿過香來,放到聶仲昆面前:「聶伯伯您看看,這藥粉可是撒在時香上面的?還有,這婆子還真是瞭解聶五公子的想法,竟然知道他要用的是一個時辰的時香。」

  聶仲昆看了那香一眼,臉上的表情越發的難看。其實不用看,他就知道,湯嬤嬤的謊話漏洞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聶府主子們慣用的時香,都不是聶府自己做的,而是在外面的制香名店去特意訂制的,做好的香,堅硬光滑,再如何也加不進料去。而半個時辰,湯嬤嬤又根本不可能到外面去訂制時香。所以湯嬤嬤這話,明顯就是謊話。

  而立在一旁的聶博易聽到杜浩然最後那句話,頓時站不住了。現在湯嬤嬤這個替罪羊是當不成了,接下來的一個,就應該是他了。他只覺得一種悲哀從心底裡來,心裡對聶仲昆夫婦倆充滿了無比的憤慨——為了遮掩他們女兒做的蠢事,就可以隨意犧牲他們這些人的性命與名聲。他聶博易好歹也是聶家之人,雖不是嫡系,卻也不比聶微月卑賤。為何就應該由他來幫她背這黑鍋?這世道,何其不公也!

  但想想自己的家境,再想想還要看聶仲昆夫婦臉色吃飯的父母,聶博易心裡的憤慨漸漸退了下去,只餘下滿滿的悲哀。

  不過好在,湯婆子背了黑鍋,會丟了性命;而他背黑鍋,只會名聲受損,並受到相應的懲罰,還不至於丟了命去。這麼想著,聶博易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抬起眼來望著聶仲昆。

  果然,聶仲昆嘴裡沉沉地吐出三個字:「聶博易。」

  「侄兒在。」聶博易頗有些悲壯地跨出了一步。

  「你說,這香是不是你特意制好,來陷害葉姑娘的?就因為她在那次比試中把你給打敗了,還讓南山鎮所有人都知道你敗於她之手,所以你懷恨在心?」聶仲昆的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行了聶大師。」關氏在一旁聽得早不耐煩了。她一會兒還要趕遠路回南山鎮去呢,可沒有時間跟聶家人扯皮。這事是誰做的,葉琢早已跟她說清楚了。此時見聶仲昆又把聶博易扯出來,沒個半天還說不清楚,她乾脆直接出馬了:「我看這事根本就不關聶五公子的事。上次他被我孫女打敗了,除了再堂堂正正在在玉雕比試中把她打敗,再沒有別的辦法再換回名聲的,用得著去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害她嗎?這事一出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是他。他這樣做,只會讓他的名聲更臭,得不償失。所以出這主意的人絕不是他。我看你也別問了,那害我孫女的人,我老婦雖沒什麼見識,剛才問了問我那孫女,也能猜出幾分來。前天不是有人給我那孫女下泄藥了嗎?想來那次沒把我孫女害死,這一次再下個春藥也沒什麼稀奇。你呢,只需要把那人找出來,問上一問就知道了,她最值得懷疑。何必在這裡兜圈子繞彎子,耽誤這許多時間?」

  這話一出,饒是聶仲昆和聶夫人的忍氣功夫再好,都禁不住幡然變色。聶微月給葉琢下泄藥,這是聶微月當著眾人的面已親口承認了的。關氏這樣說,就已經把手指指到聶微月臉上去了,這不亞于當眾給聶家一個響亮的耳光啊!他們花了這麼多的精力,做了這麼的事,無非跟大家表明一個態度,讓大家有個臺階下——就算大家心知肚明這事是誰做的,通過湯嬤嬤和聶博易出來認罪,就應該知道聶家的態度了,只要不想跟聶家撕破臉,就會順水推舟的承認下來,給彼此留個顏面。偏這葉家老太太跟個二百五似的,跳出來就直指靶心,把聶家逼到牆角去,再沒有半點退路。以聶家的權勢,又豈容這老婦如此放肆?

  聶夫人自知丈夫不好出面跟這無知老婦爭吵,這事只能由她出面,當即臉色一沉,一拍扶手,喝道:「胡說八道!前日那事,不過是月兒她因為葉姑娘胡亂說話的緣故,氣憤不過,給葉姑娘的一點懲罰,是小孩兒家瞎胡鬧,這事我已去跟葉姑娘賠了不是,也解釋過了。此後她二人再沒什麼過節,怎麼可能是月兒做的?再說,我女兒再頑皮胡鬧,也是養在閨閣裡念過書被教養過的女孩兒家,怎麼可能去給人下春藥?葉家老太太你別仗著你年老無知,就滿嘴的胡沁瞎說。你要再這麼胡說八道,敗壞我女兒的名聲,我非把你送到官府,治你個誹謗之罪不可,絕不輕饒!」

  聶仲昆也適時地冷哼一聲,威懾地看了葉予期一眼。

  葉予期乍一聽關氏的話,甚是詫異。他家這老太婆,雖然脾氣不好,卻是個識大體的,自覺自己沒啥見識,所以在外面從不自作主張,搶在他前面說話。今天這是怎麼回事,竟然說出這麼大膽的話來?不過只一瞬的功夫,他便醒悟過來,應該是葉琢交待過關氏些什麼,她才會如此大膽和莽撞。

  如此一想,他心裡便安定下來,知道孫女這是拿定主意要大鬧一場了。因此對聶仲昆那一眼視而不見,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裡,面無表情,一句話也不說,由關氏與聶夫人對峙。

  這些問題在那邊屋時關氏便與聶夫人唇槍舌戰過,此時關氏便顯得格外地大度。聶夫人剛說完,她就揚揚眉,歎了一口氣揮著手道:「算了,你是聶夫人,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我一貧家老婦,可不敢得罪聶家,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話一說,又讓葉予期一臉愕然。要說脾氣剛硬,關氏跟鄭曼文也有得一拼。她脾氣要上來了,管你天王老子,必得要嗆得你啞口無言才算完事。可怎麼擺出跟聶家撕破臉的架式來,卻說了這麼一句就偃旗息鼓、低頭服軟了?

  可關氏這句「服軟」的話,卻把聶仲昆和聶夫人氣了個倒仰。

  什麼叫做「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什麼叫做「貧家老婦不敢得罪聶家」?這不是明擺著說聶家仗著權勢,企圖指鹿為馬、黑白顛倒嗎?偏她這話還是接著聶夫人的話說的,字面上還真就服軟了,叫人沒辦法站起來再跟她吵。

  不過聶仲昆作為聶家家主,自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既然關氏不再堅持說是聶微月下的春藥,他就當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轉過頭對杜浩然道:「浩然,你怎麼看?」葉家人的態度不重要,杜浩然的態度才是最關鍵的。

  杜浩然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聶仲昆和聶夫人面前,拱手道:「聶伯父,聶伯母,浩然到這兒一年來,多虧你們的照顧,在這裡浩然多謝伯父、伯母的照顧。」說完深深作了個揖。

  聶仲昆一聽這話,便大感不妙,站起來一把扶住杜浩然,略帶責怪地道:「浩然,你這是幹什麼?你既叫我一聲伯父,那咱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有什麼好客氣的?你再這樣,伯父可要生氣了。」

  杜浩然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雖說是叫聶老爺一聲伯父,但這實屬是厚顏高攀。在府上叨擾這許久,浩然也該是說一聲告辭的時候了。」

  聶仲昆和聶夫人頓時變了臉色。聶仲昆沉聲道:「浩然,你這是什麼意思?」

  「聶伯父不必多心,我說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畢竟姓杜,總不能呆在聶家一輩子。搬出去買房開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遲早都是搬的,倒不如現在就搬的好。」

  聶仲昆的目光直定定地看著杜浩然,企圖在他的臉上看出他的想法。無奈杜浩然面無表情,眼睛更是坦然地與他對視,不躲不避,讓人看不出一點端倪。聶仲昆只得再琢磨了一下杜浩然的話,終於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眼睛一亮道:「買房開府?浩然,你是不是想要成親?」說到這裡,他轉過頭來掃了鄭氏和葉予期一眼,又轉過頭去問,「可是想娶葉姑娘?」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11 12:14 AM

第一百七十章 親總是要成的

  聶仲昆自以為想明白這點,心裡一松。

  雖然聶微月走之前以話語相挾,她的固執也讓聶仲昆頭疼。但此時大皇子在朝中處於劣勢,二皇子得了機會,就會把觸角伸到南邊的玉礦資源來,顧塵的到來就一個信號。在這種時候,聶家是絕不能失去杜浩然的。杜浩然雖然一年來都沒賭出一條礦脈,但他在賭石中的表現讓人震驚:幾乎是百分百的賭中率,而且他說原石裡是什麼玉料就基本上是什麼玉料。這樣的賭石水準,聶家經歷幾代培養出來的賭石師都不及他十分之一。像這樣水準的人,賭礦的贏面也比別人大。再說,賭礦不比賭石,一條礦脈賭個兩三年,都是極正常的事,畢竟那是要跋山涉水到山裡尋找的,玉礦又埋在眼看不見手摸不到的地方,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如果杜浩然真想要娶葉琢,為了聶家的未來著想,聶仲昆只能不顧女兒,大力贊成。只要把葉琢正式收為徒弟,再給她家一些好處,杜浩然娶了她,就等於被拴在了聶家的船上,想跑也跑不了了。這對於聶家來說,是好事啊!

  因此問完這句話,他就殷切地盯著杜浩然,希望他能答應。

  杜浩然先是抬起頭來,看了葉家的人一眼,然後轉過眼去,頗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道:「親總是要成的……」話說到這裡,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他雖然沒說下去,但屋裡人都覺得自己明白了杜浩然的心思。

  隔壁偷看廳裡情形的秋月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轉過頭來看著葉琢,眼裡全是無盡的歡喜與笑意。她是喜歡杜浩然這樣的公子的,家世不顯,為人磊落熱心,還極有本事,是自家姑娘再好不過的良配。沒想到自家姑娘進一趟聶府,雖然吃盡了苦頭,卻意外地獲得了這樣一樁完美的良緣,這讓秋月不由得感激起聶府的人來,尤其是媒人聶微月。

  葉琢看到秋月這樣一幅表情,啞然失笑,歎息著搖搖頭。真希望祖父和秋月等人聽到杜浩然下一句話時,不要太失望哦。

  而那邊的聶仲昆已「哈哈」大笑起來,撫著頜下短鬚道:「好,好,浩然要成親,這是好事啊!」說著就轉過身來,對關氏拱拱手道,「葉老太太,還請你把令孫女請過來,讓她給老夫行拜師禮。等她跟浩然成親時,我要送她一處宅子作陪嫁。」

  葉琢聽到這句話,臉上露出一抹冷笑來。這抹冷笑,有嘲諷,更有期許。

  在她跟杜浩然發生那樣的事,又準備商議處理結果時,她就不信對杜浩然志在必得的聶微月,就這麼放心地回自己院子去。

  要不就留有眼線在這裡,要不她就躲在某處偷聽。一旦發現杜浩然的親事被訂出去,她定會忍不住跳出來,大鬧一場的。

  而杜浩然之所以說話吞吞吐吐,含糊不清,也是為了引她出來吧?

  葉琢這邊還沒有想停當,那邊就聽到一聲嬌喝:「爹,我剛才說過,如果你讓杜哥哥娶那賤人,我就死給你看。」說完,就是一聲悶聲。然後屋裡響起一片叫聲:「月兒!」

  「姑娘……」桌椅翻動的響成了一片。

  秋月急急跑到葉琢身邊,悄聲稟報:「聶姑娘撞柱子了。不過被她身邊的大丫鬟拉住了,只撞翻了她附近的一把椅子,把腿給撞傷了。」

  葉琢又是一聲冷笑。聶微月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她哪裡捨得死?不過對於聶仲昆和聶夫人這對疼愛女兒的父母來說,她這舉動卻也足夠了。

  果然,便聽得聶夫人在那邊哭得肚腸寸斷,哀哀地道:「月兒,你怎麼這麼傻?你要死了,你讓娘怎麼活?」說完又抬頭,看著杜浩然道,「浩然,你忍心讓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嗎?我家月兒,可是非你不嫁啊!看在我們對你不薄、而月兒又對你癡心一片的份上,你就娶了月兒吧。你要喜歡葉姑娘,娶她作平妻也行,納她為妾也好,都由得你,我會勸月兒同意的。浩然啊,算伯母求你了還不行嗎?」

  這副哀哀慈母之心,再加上聶家對杜浩然的施恩與家世的威逼,便是讓杜浩然去死都應該答應了,更何況是讓他娶聶家嫡女這樣的好事情?葉予期和楊建修心裡歎息一聲,知道葉琢與杜浩然的親事無望了。

  「平妻?妾氏?現在還啥都不是,就害得我家琢兒死了兩回了,這進了門還有活路嗎?怕是有九條命都不夠死的。」關氏忽然插嘴道。

  「你閉嘴!」聶夫人憤怒地抬起頭來看向關氏,「你哪隻眼睛看見那藥是我月兒下的了?你再這麼血口噴人,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關氏這一回卻沒有被嚇到,凜然道:「哪隻眼睛看到?這還要看嗎?聶夫人,我給你面子,不想把話說透,可你也別拿我們當傻子一樣糊弄。你說說,最開始時,你女兒是不是曾提出過要派一個男僕人來監視我孫女,想要把他們關在一個屋子裡?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你敢說這話不是她說的?她為什麼要說這話?還不是因為她早已把放了藥的香備好,就想用這種方式羞辱我孫女,迫使她下嫁給男僕!後來我孫女誓死不從,這才在聶五公子的提議下,把男僕換成了趙松公子。要不是趙公子頭痛病發作,現在我孫女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還不知道呢!你女兒為什麼這樣做,三番五次地想要用這種方式羞辱我孫女?還不是因為她以為杜公子喜歡我孫女。還沒成親就這樣了,等到成親共侍一夫,她還給我孫女活路嗎?」說完她轉過頭去,對杜浩然道,「杜公子,要不你就娶聶姑娘,要不就娶我孫女。我孫女萬萬不會跟聶姑娘共侍一夫的,你自己想清楚。」

  聽到這話,聶家三口頓時感覺心裡不妙。杜浩然雖然出身不高,表面上也溫文爾雅,但那脾氣卻是極為桀驁不馴的。如果他同意娶聶微月,估計孩子都快要出世了,哪裡還會等到現在?所以聶微月他是絕對不會選的。而他對葉琢卻是另眼相看,處處幫她,為她出頭;現在兩人又有了肌膚之親,他選葉琢而棄聶微月的概率,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果然,接下來杜浩然便遲疑了一下,歉意地看了聶仲昆一眼,拱手道:「對不住,聶伯父,我與令愛門不當戶不對,不敢高攀……」

  他這話還沒說完,聶微月就淒厲地尖叫一聲,沖出門去。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隔壁葉琢所待的廂房裡就傳來了撕打聲,聶微月高嚷道:「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杜哥哥是我的,就是死我也不讓他娶你。你這賤人,怎麼不讓男僕把你強了去,叫你勾引杜哥哥,叫你勾三搭四,叫你趁機跟杜哥哥親熱,我打死你……」

  「琢兒,我的琢兒……」關氏呆了一呆,便一陣風似的沖了過去,鄭曼文緊跟其後,楊建修扶著葉予期也趕了過去。聶仲昆夫婦對視一眼,也趕緊帶著僕人出了門,進到那邊屋子裡。

  進到屋裡,便見葉琢披頭散髮,脖子上還被指甲劃傷了一道血印,撲在關氏懷裡瑟瑟發抖,那樣子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而聶微月形若顛狂,張牙舞爪地還要往葉琢身上撲,卻被葉琢的丫鬟秋月死死地抱住。秋月身上明顯還有被聶微月踢打的痕跡。

  「娘,娘,你趕緊殺了她,幫我殺了她……」聶微月見打不到葉琢,便轉過頭來,沖著聶夫人一個勁兒地叫喚。在她的意識裡,打死一個平民對於聶家來說實在不算什麼,花點銀錢上下打點就行了,所以她這話說得肆無忌憚。

  杜浩然最後一個進到屋子,見到這情形,面色一冷,站在門口處暴喝一聲:「夠了!」

  聶微月停下手來,慢慢轉過身,直定定地看他,下頜微揚,眼裡盡是倔強,一副你不娶我我就殺了她再自殺的模樣。

  杜浩然沉著個臉,只看了她一眼,就轉過頭去對聶仲昆,道:「聶伯父,我話還沒說完。」

  聶仲昆一愕,繼而面容有些疲憊地道:「你說。」

  「令愛我不敢高攀,可葉姑娘我也不會娶。今天所發生的事,非我所願,我想葉姑娘也能諒解,我只能對她說一聲對不住。」說著,朝葉琢深深一揖,起身後,他又對聶仲昆深深一揖,「告辭。」說著,一拂袖子,大踏步走出了門。

  「不,杜哥哥,你別扔下我!杜哥哥……」聶微月微微一愣之後,便掙脫秋月的手直追出去。

  聶仲昆閉了閉眼,低喝道:「攔住她。」

  門口就站著兩個健壯的婆子,一聽此話,連忙將聶微月一把拉住。聶微月對她們拳打腳踢,還用牙齒咬。但她那花拳繡腿,哪裡敵得過兩個健婦?最後終於被這兩人抓住兩臂不能動彈。她趕緊抬頭往杜浩然那方向看去時,正好看到杜浩然的一片天青色的衣角在院門口處消失,頓時「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一面哭一面對聶夫人叫道:「娘,您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

  聶夫人看看丈夫的臉,歎息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聶微月。這種事,就是她想幫也幫不上。

  聶仲昆則看著女兒,臉色鐵青。

  聶府堂堂嫡女,聶貴妃的親侄女,竟然為了一個男人鬧騰成這樣,還被那男人當面拒婚。這場面還被外人看了去。饒是他再疼女兒,此時也感覺臉都被丟光了。尤其他這次回來就是因為接到京裡的消息,得知大皇子落敗,本就感覺心力交瘁。這回到家裡氣還沒能喘上一口,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把杜浩然這個對聶家來說極重要的人物給放跑了,經聶微月這一鬧騰還沒辦法挽留,他這怒火,可想而知。

  「把她拉回去,看好她。明天就送到京城裡去。如果再讓她跑掉或鬧出別的事來,這個家,你也別管了!」他對聶夫人怒氣衝衝地道。

  聶夫人也知道丈夫這是動了真氣,況且他們夫妻兩人的關係並不像外人看起來那麼和睦。聽得此話,她不敢有半點違抗,應了一聲:「是。」就要上前帶女兒回院子去。

  卻不想這時背後傳來一聲驚叫,緊接著就是驚天動地的叫喊聲,屋子亂成了一片。

  兩口子轉頭一看,卻是葉琢滿臉淚痕的死命要往柱子上撞去,幸虧關氏眼疾手快,攔住了她。此時一家人正抱頭痛哭。

  聶夫人挑了一下眉,抬手用帕子抹去嘴角的一抹冷笑。

  當初婆子來報,這葉姑娘被男人輕薄之後,不哭不鬧,還跟到這裡來聽大人們議事,原來果真存了攀高枝的心思,一心想讓杜浩然娶她。此時見杜浩然一口拒絕,再沒臉活在世上了,這才想著撞柱子輕生。

  聶夫人是恨葉琢的。在她想來,要不是葉琢到這裡來,家裡也不會生出這許多事,杜浩然不會走,聶微月也不會這麼難受。現在葉琢的願望落空,她禁不住要生出興災樂禍的感覺來。

  聶仲昆看了屋裡這情形,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事件的全部過程,在杜浩然看大夫的過程中,他已找人瞭解過了。聶博文做出的決斷是對的,不管葉琢的才華如何,南雲城這塊地方就是聶貴妃和大皇子的大後方,要守住了,不容外人來撬動壁壘。但葉琢進聶府,猶如一滴水滴進了油鍋,把聶微月徹底惹炸了,才發生了這麼多事。雖然現在杜浩然搬出了聶府,也表明兩個都不娶,誘因不在了,但這葉琢已經不適合再留在聶家了。況且,這家人也實在不討人喜歡,竟然敢當著他的面跟聶家搶女婿!

  想到這裡,他轉回身去,走到葉家人面前,淡淡道:「葉姑娘既然情緒不穩,你們還是把她接回去吧。」說完又沖著外面道,「來兩個人,去把葉姑娘的東西都收拾好,送到這裡來。」

  外面進來兩個丫鬟,應了一聲,便去迎風院給葉琢收拾東西。



第一百七十一章 慵懶而嫵媚

  聶仲昆又怕葉家人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以為只接葉琢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到時會再轉回來,便又道:「南山鎮玉街上我們聶家有十幾個鋪子,到時我會讓管家挑一個好的,將房契送到你手裡,就當是我聶家的補償了。雖然事情的原因挺複雜,不是誰對誰錯就講得清楚的,但葉姑娘終究在聶家受了些罪,送個鋪子,我這心裡也舒服一些。」

  葉予期耿直了一輩子,哪裡會要聶家的這點賠償?淡淡道:「聶老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這鋪子,我們不能要。」

      聶仲昆沒有馬上說話,只拿眼睛看著葉家幾口人。見到葉家人在他威懾的目光之下,竟然不閃不躲,絲毫不見懼怕,即便是關氏和鄭曼文這兩個婦人都如此,他的心情越發的不好。葉家的人如此硬骨頭,而且關氏和葉琢又是口無遮攔,說話不知輕重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要是被她們傳出去,聶家積累多年的名聲可就毀了。聶家現在的處境已夠不妙的了,要是名聲再臭了,家族就會以肉眼看的見的速度衰退下去。

      他可不是聶微月,天真地以為憑聶家的權勢,就可以隨便殺人滅口。楊建修可是朝庭命官,他要是在聶家失蹤了,追查起來,聶家便是有聶貴妃在宮裡、大皇子在朝中斡旋也撐不住;退一步說,即便沒有楊建修,光是葉家四口失蹤都是極難遮掩的事。要知道,現在二皇子的人就睜大著眼睛等著他們聶家犯錯呢。這樣的把柄送上門去,二皇子還有什麼好客氣的?就算不滅聶家的門,也能給大皇子一記重擊,把他打到泥土裡去。

      所以對葉家這幾口人,他現在只能來軟的,不能來硬的。

      他收回目光,轉過身坐到了椅子上,緩了緩口氣道:「葉姑娘如果拜在我名下,照親傳弟子的份例,每個月是可以直接在聶家庫房裡挑五十塊原石的。但發生了這麼多事,葉姑娘已不適合在我們家待下去了,這鋪子就當是我給葉姑娘的補償,葉老太爺你又何必推辭呢?你家既開了作坊,有這鋪子,生意也可以做得更大不是?就算葉姑娘不能拜在我名下,但能進聶府一趟,就是咱們兩家的緣份。不光是這鋪子,就是在原石上我們能照顧的地方也一定會多加照顧。一會兒我就叫周繼送你們出去,具體的要求你們可以跟他談。」說到這裡,他掃視了葉家人一眼,「只是有一點,我希望這幾天所發生的事,在外面一個字都聽不見。誰要是胡亂說話,影響了聶家的名聲,我們聶家,絕不輕饒!」

      說完他不等葉予期再說話,站起來面色沉沉地看了大家一眼,淡淡道:「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就不送幾位出去了。一會兒周繼就會過來,幾位稍等片刻。」轉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葉家幾口面面相覷。

      葉予期看著葉琢問:「怎麼辦?」

      他這自然是問這鋪子怎麼辦。以葉家人的心性,是決不會要聶家的東西的。尤其是這種以葉琢身體受損與清白險失所換來的帶著侮辱性的東西,更不願要。

      但葉家力小,不足與聶家抗衡。他擔心拒絕這鋪子和原石,會讓聶仲昆大怒,暗地裡給葉家下絆子使詭計。

      葉琢倒是一臉的淡定,從容道:「一會兒您跟周管事說,葉家人絕不會把這幾天所發生的事說出去的,請聶老爺放心。有了這句話,那鋪子的房契您接不接的,原石要不要,都不是什麼大事,聶老爺不會放在心上的。」

      事實證明,葉琢的見識有時便是楊建修都比不了,葉予期對她的話極為信服。有了她這句話,他便放下心來,靜靜等待。

      不用等多久,這裡離迎風院並不遠,而周繼有了聶仲昆的吩咐,便是手頭有事也會急急趕來。所以他們這裡的話聲剛落不久,周繼便進門了,後面還跟著那兩個去收拾東西的丫鬟。秋月上前把東西都檢查一遍,發現並沒有漏什麼,反而還多出不少東西來——都是那天聶夫人拿去給葉琢補身體的藥材補品和衣服料子。

      葉琢看了,並沒有說話,待得葉予期把那句話跟周繼說了,又拒絕了房契之後,她才道:「周管事,我這身體已沒什麼大礙,鄉下丫頭,也穿不上這些好料子,還請周管事幫我把這些東西都還給夫人。麻煩周管事了。」說完對周管事福了一福。

      周繼對葉琢的印象是極好的,也為她的遭遇而唏噓歎息;葉家人不要這些東西,更讓他心生敬意。最重要的是,他清楚的知道聶家人並不在意這些東西,只在意葉家人的那句話。所以他職責所在的勸了兩句,見葉家人仍堅持,便笑道:「葉老太爺、葉姑娘請放心,我會把你們的這些話轉述給老爺、夫人聽的。」

      葉予期見秋月把東西都拿好,便站了起來:「時辰不早了,我們還得趕回南山鎮去,這就告辭了。」朝周繼拱拱手,率先出了門。周繼自然盡著禮數,把葉家人都送到大門口,看著上了馬車,這才回府去稟報。

      「姑娘,咱們終於可以回家了。」秋月望著漸行漸遠的聶府大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聶家幾天,她感覺是她這一生中最難熬的日子。

      葉琢看著路邊已經完全快要凋謝的桃花和那長滿了樹葉的柳條,微微笑了笑。

      她的心情,與秋月完全不同。在秋月看來,回家了,就意味著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要葉家的作坊不倒,不挨餓受凍,就能安逸地把日子過下去。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擇個什麼樣的夫婿,嫁個什麼樣的人家,如此而已。而葉琢卻知道,生活就是一條奔流不息的大河,水流會永遠推著你前進,不是你想停下來就能停下來、你想平靜就能平靜的。你稍有鬆懈,就有可能被旋渦所吞沒。只有讓自己的能力強大起來,駕馭在水流之上,你才能悠然自得地躺在水面上,欣賞藍天

      所以,回家了,並不意味著享福,而是意味著奮鬥。她要好好想想,接下來要如何在南北兩派的鬥爭中獲得更多的利益,讓葉家大房在身份地位上得到進一步提升。以至於有朝一日,強大到能跟聶家平起平坐,再不懼怕他們手中的權勢的地步。

      雖然她知道想要達到這目的很難很難。如果她是男子,還可以通過科舉一舉成名,擠進朝堂,做一個高官,如同那位吏部尚書馮大人一樣可以與聶家一爭長短。但女子,如果不走聯姻這種路,基本上不可能改變身份地位。

      但人這一輩子,總要有點追求的不是嗎?雖然目標很遠,這其中需要許多的機緣巧合,但她真不怕,努力就是了。當初她學習玉雕,不也沒想到自己能進入到大師級人物的眼中,成為南北兩派爭奪的對象,並有能力挑戰聶家最傑出的弟子嗎?

      不努力,就永遠沒希望;努力了,才有可能成功。

      葉琢的身體雖好,但經過前天的腹泄和今天的折騰,她還是極為疲憊。坐在馬車裡靠在鄭曼文給她準備的一個柔軟的靠墊上,不知不覺中,她沉沉睡去。

      「咦,杜公子。」關氏的一聲高叫把她給驚醒。她睜開眼睛,透過敞開的車窗便看到杜浩然坐在一匹馬上從馬車旁邊路過。聽到叫聲,正轉頭朝這邊看來,兩個人的視線就這麼在半空中相遇了。

      此時的葉琢剛從夢中醒來,睡眼惺忪,眼神空而迷離,懶洋洋地半躺在靠墊上,兩頰還留著一抹嫣紅。她這樣子,慵懶十分,嫵媚十分,也可愛到了十分,與她平日裡那種清冷冷的美麗截然不同,讓人禁不住會生出一種想要伸手來撫一撫她那粉嘟嘟的臉頰的衝動。

      杜浩然看到這樣的葉琢,不由得呆了一呆,捨不得移開眼睛。

      「杜公子,你這也是要到南山鎮去嗎?」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在另一輛馬車上響起,這是葉予期的聲音。

      坐在葉琢對面,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的關氏不由得朝葉予期那個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

      杜浩然連忙收回目光,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竟然浮現出可疑的紅暈。他輕咳了一聲,打馬向前,走到前面那輛車旁邊,應道:「是啊,我要到南山鎮去。」說完又解釋道:「我在南邊的事還沒辦完,南雲城裡又不想待,便想去南山鎮住上一陣。」

      他這一說,大家都恍然。

      南雲城裡有聶家,低頭不見抬頭見,他既不想再在聶家待著,自也不好再住在南雲城裡。如此也只能去南山鎮住了。南山鎮離南雲城不遠,交通也便利,更是玉雕工藝的集散地,在那裡居住,要比別的地方強。

      楊建修將頭伸出車窗,對杜浩然道:「今兒咱們到達南山鎮時,怕是天色已晚了。杜公子如沒有住處,就去我那住吧。我那裡兩進小院,就我跟我兒子和四個男僕住著,有的是空房間。杜公子如不嫌棄,住多久都行。」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13 11:28 A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回家

  杜浩然到南邊來,是為了找一樣東西,準備找到就離開這,再不會來,所以根本沒有想著要在這裡置辦房產。每次去南山鎮,都是住在聶家別院裡的。今天倉促之間,還真沒有住的地方。南山鎮的客棧是不少,但那都是魚龍混雜之處,不為他所喜歡。

      不過,他還是搖了搖頭,道:「楊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此時我剛從聶家出來,冒然住到你家去容易引起誤會,對楊大人的前程沒有好處。還是另尋住處的好。」

      關氏聽得此話,從車窗處伸出頭去,對杜浩然道:「杜公子,跟我交好的一位王婆子,就是專門給人傳遞房屋買賣租賃消息的。前兒個我聽她說,青雲巷有一處宅子要出租,不寬,兩進小院,但勝在環境幽靜,旁邊的住戶又多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我家琢兒她娘現在就住在那條巷子裡,感覺很是不錯。如果你有意,一會兒到了南山鎮,不妨先去看看。如果滿意,就租下來,不滿意再找客棧入住也不遲。」

      這一回杜浩然沒有拒絕,拱拱手道:「如此就勞煩葉老太太了。」

      「你幫我們家還幫得少嗎?」關氏一擺手,「就說這一次吧,要是沒有你,我家琢兒在聶府裡還不知怎麼樣呢。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才好,些微的小事,不值一提。」

      提起葉琢,杜浩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轉移到葉琢身上。不過他很快就移開了,在馬上抱拳作了一揖,誠懇道:「說到葉姑娘,今天這事實在對不住。在下做下了唐突之事,本應該向葉姑娘提親的,但有些事情大家也都看到了,如果我提出這個請求,立刻就會給葉家帶來滅頂之災。浩然在這裡只能再向葉姑娘賠個不是。」

      說實話,葉家人當初聽到杜浩然說不能娶葉琢的時候,心裡還是十分惱火的,輕薄了葉琢卻又不願意娶她,這樣的男人不是好東西。

      但後來見到聶微月那顛狂的樣子,這才明白杜浩然的一片苦心。此時見他又專門把話挑開了說,態度十分地真誠,心裡哪裡還有半點埋怨?

      關氏擺擺手道:「這事本就不怪杜公子,都是聶家某些人可惡,喪心病狂,想要陷害我那孫女。要不是有杜公子在,我家琢兒這次怕是要吃大虧。說起來我們還得感謝杜公子呢,哪裡會有責怪的意思?杜公子快莫多想,不必把這事放在心上。」

      前因後果,剛才在葉琢熟睡的當口,秋月已輕聲把事情跟她和鄭曼文說了一遍,當然略去了葉琢有意而為之的緣由,只是把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所以此時關氏是真心感激杜浩然。一想起自家這麼能幹漂亮而又前程遠大的孫女,差點被聶家的男僕猥褻,她就不寒而慄。如果那樣,她怕就看不到自家孫女了。現在葉琢完好無損地從聶家全身而退,就已是萬幸,她哪裡還有半點埋怨杜浩然的意思?

      聽得關氏如此說,杜浩然又立在馬上施了一禮,這才舒了一口氣,轉換了話題問了那王婆子的住址,又打馬上前與葉予期和楊建修客套了幾句,便帶著杜念和杜忘兩人,縱馬先行,往南山鎮方向去了。他離開聶府,想必聶家人還是會密切關注他的行蹤,此時不宜與葉家人過於親近,以免聶家對葉家生出疑心。

      「唉,可惜了。杜公子,真是個很好的人。」關氏歎息道。杜浩然,是她遇上的最中意的孫女婿,可惜有個聶家橫在中間,使得這麼兩個天造地設的人無法提及婚嫁,這讓她感到十分地遺憾。

      葉琢看著那漸漸變小,最後消失在路的盡頭的天青色身影,長長的睫毛扇了扇,沒有說話。

      當初中藥之前,她跟杜浩然兩人都明白,不管藥發之後兩人之間會發生什麼樣的親密舉動,都是不能提及婚嫁的。這是她自己的選擇,甚至有利用杜浩然以達到目的的意圖在裡面,兩人都講得清清楚楚,杜浩然沒有必要為這事內疚。但事發之後,杜浩然還是感到不安,再三地向她道歉。她能感覺得出,他剛才那些話那一揖都是發自肺腑,確確實實地感覺對不起她。

      杜浩然,確實是個不錯的男人,有擔當!

      所以她也很贊同關氏的話。

      只是,他與她……想到這裡,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將這雜念排出腦海之外,閉上眼睛,開始的思索起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來。不知不覺,又沉沉睡去。

      待她再睜開眼睛,車已到了紫衣巷的家門口。巷子裡已是一片昏暗,有些人家隱隱的透出一些燈光來——此時,已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了。

      趙氏聽到車聲,與秋菊急急迎了出來。她雖然很少說話,埋頭刺繡,心底裡卻是極為疼愛葉琢的。見葉琢回來,臉龐瘦了一圈,她禁不住流下淚來,連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楊建修念著兒子一人在家,進了鎮就與葉家人分開回自家去了。鄭曼文捨不得女兒,跟著葉予期和關氏一起進了葉家。此時屋裡燈光明亮,大家剛一落座秋菊與余嫂便擰了熱毛巾端了水來,給大家淨了手臉,那邊熱騰騰的飯菜已被余波擺上了桌。

      「可有燉了雞湯?琢兒這身體可得好好補補。」關氏問。

      「燉了燉了,我還特意去藥店要了些人參,放在裡面燉的,最是滋補。」趙氏難得的多說了幾句話,還親自舀了雞湯,端給葉琢。聽到葉琢身體不好,她也不管葉琢今天是不是會回來,因心裡惦念,便先買了雞和人參燉上。

      這就是溫暖的家呀!葉琢的眼裡濕潤。見大家都用殷切的目光看著她,也不推讓,端起碗一口口地把那碗人參雞湯都喝了下去。

      一家人樂意融融地吃了飯,葉琢因路上睡了兩覺,又喝了人參雞湯,絲毫不覺得疲倦,喚了秋月:「把我的刀和燈都擺到後院去,我要劈蟲。」在聶府這幾日,因不敢讓聶家人知道她是如何學習玉雕的,她都沒有練習刀法。

      關氏等人自然不允。待葉琢保證只劈十下,找找手感,他們這才作罷。

      橙黃色的燈光在後院的空地裡靜靜地放出光芒,頓時引來了無數的飛蟲。葉琢坐在離燈光有五丈遠的地方,緩緩舉起刀,朝一隻飛蛾擲去,「噹啷」一聲,飛蛾墜落。

      飛蟲是活動的,比起靜止而又帶著光暈的香頭來說,又何止難了一倍?葉琢要把圍繞在燈火旁邊的飛蟲劈中,還不能碰到燈罩,這難度又加大了幾分。但難度越大,訓練的效果也就越好。練習劈蟲一段時間後,葉琢感覺自己的眼力、敏捷力以及手眼協調能力又得到了進一步增強。

      刀起,蟲落!

      意之所動,便將一切的變故都計算在了裡面。

      蟲子要往哪裡飛,飛的速度如何,刀要往哪個地方劈,手裡所用的力道如何,這些,都已不用思索,只要刀起,就能蟲落!

      她對刀的控制,已達到隨意所欲的境界。

      拿著一塊玉料,她只要心中所想,手裡就能雕刻出心中想要的形象,無須去考慮如何雕刻,運用什麼技法,達到什麼效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一切都在意念之中。這樣雕刻出來的東西,有著混然天成的效果,自然靈性,絲毫不顯匠氣。

      知道家人擔心,葉琢信守承諾,劈了十隻飛蟲,便放下了刀。而秋月已極默契,跑上前去起著燈,數了數地上被劈落的飛蟲,然後興高采烈地彙報:「姑娘,不多不少,正好十隻,而且都被劈成了兩半。」

      這劈蟲,少了固然是沒有劈中;可多了也是準頭不夠,連帶著把附近的飛蟲也誤劈了,說明眼力不夠精准的表現。而且被刀風劈暈震死的飛蟲是不算的,所以秋月才有了這樣的彙報說辭。

      葉琢聽了,十分滿意,站起身道:「收拾了吧。」

      一旁立著的秋菊忙上前扶住她:「熱水已放好,姑娘沐浴吧。」

      葉琢轉過頭,就看到葉予期、關氏和鄭曼文,連帶著趙氏都站在不遠的屋簷下看著她,她臉上頓時浮現出幸福又無奈的神情,點頭道:「好。」

      由著秋菊服侍,葉琢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便躺下了。葉予期和關氏年紀大了,又來往奔波這一整天,早已累了。可她要不休息,兩位老人可能就不肯歇息,她就算再沒有睡意也要躺下。

      也不知是身體疲倦還是心裡得到了放鬆,她這一睡便一夜香甜,第二天睜開眼時,已是時分了。

      她這還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說話聲吵醒的。此時便聽到關氏在院子裡略帶不滿地道:「你說話別那麼大聲,琢兒身體不適,還在休息呢。」

      原先驚醒她的那個聲音立刻降下了幾度,壓低聲音道:「這是怎麼說的?琢兒在聶家待得好好的,怎麼才去幾天就回來了?她身體怎麼了?」

      卻是劉氏。



第一百七十三章 收徒

      「她水土不服,一去南雲城就病倒了,上吐下泄的,病得都瘦了一圈,我們一看她這樣不行,就把她給接回來了。」關氏道。這是大家昨日商量的說辭。

      葉琢皺了皺眉,坐了起來。屋裡立刻有響動,秋月掀開了帳子,問道:「姑娘,您醒了?」

      「嗯。」葉琢由著秋月侍候她穿衣,一邊問,「舅母這麼大清早的過來幹嘛?」

      秋月還沒說話,秋菊便端了水過來,笑嘻嘻地道:「姑娘,您被接去聶家的第二天,舅太太就上門來提親呢,說要把表大少爺送到咱家來當上門女婿。」

      葉琢和秋月一陣愕然,對視一眼後都忍不住啞然失笑。這劉氏也真是的,最開始葉家大房各種艱難時,劉氏不光從不提親事,反而總嫌棄鄭曼文,感覺她拖累了鄭家;到後來,葉琢在玉雕上有了本事,賺了些錢,作坊的生意也慢慢變好了,她就想著要把葉琢娶回家去,但對於入贅一事,卻是堅決不同意;到現在看葉琢進了聶府,成為了聶仲昆的親傳弟子了,就趕緊把能幹的能頂門戶的長子送來葉家入贅。她還以為這親事跟買賣豬肉似的,得待價而沽,討價還價呢?

      而葉家二房人的態度,又何嘗不是一日三變臉呢?等一會兒,葉予章就應該上門探聽消息來了吧?

      「不光是舅太太,您這消息一傳出去,好多人都上門提親呢。我聽老太太跟咱家太太閒聊,說在玉街上擁有三家鋪子的徐老闆還跟老太爺說要送他的兒子來給姑娘做上門女婿呢。」秋菊見葉琢淨了口,又擰了手巾給她擦臉。

      葉琢細細地抹了臉,淡淡道:「明天我回家的消息傳出去,估計祖父又得感受一次人情冷暖了。」

      她也不問關氏答沒答應劉氏的提親。她知道,關氏最看不上劉氏,連帶著也看不上鄭方景。準確地說,在關氏眼裡,這世上就沒幾個男人能配得上她的寶貝孫女的。

      想到這裡,一個相貌普通卻目光清亮的男人的面容在葉琢腦中一閃而過。

      淨了口臉換了衣服又由秋月給她梳了頭,葉琢這才出了門,果然聽到廳堂裡正傳來劉氏和關氏說話的聲音。葉琢也不往那邊去,而是去了廚房。

      雖說葉家大房現在用了下人,有了主僕之分,但以前的生活習慣還是改不了。這不,主人們照樣仍在廚房裡吃飯。不過自打買了余家母子後,因余波年紀不小了,跟葉琢一桌吃飯不大妥當,關氏這才作主將大家分成了兩桌吃飯主子一桌,下人一桌。

      因南山鎮的人都是作生意,而不是種地的,這吃了早飯還得去鋪子或作坊做事,再加上南方日長,所以習慣一天吃三餐。此時時間不早,葉予期已吃了早餐去了鋪子,只剩了葉琢還沒吃。見葉琢進來,余嫂趕緊手腳麻利地將昨晚剩下的人參雞湯給端了過來,又舀了一碗米粥及蘿蔔乾、茄子醬等送粥的小菜擺到了桌上。

      「秋菊,你去巷口看看,趕馬車的是誰在外面等著。不管是誰你都讓他們互相叫一聲,讓魏大哥和唐大哥一起到這裡來,我有事要跟他們談。」葉琢喝了一口雞湯,吩咐道。

      「是。」秋菊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幹嘛領到廚房裡來?舅太太一會兒就應該走了吧?」秋月道。依她對劉氏的瞭解,這劉氏一聽葉琢以後不去聶家了,估計這凳子還沒坐熱就得告辭了。

      「一會兒來探聽消息的人怕是不少,還是待在廚房安靜些。」葉琢道。說到底還是葉家大房的宅子窄小了些,這對於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很不利。要做的事情還真多呀。葉琢歎息一聲,對秋月道:「你到廳裡侍候去吧,這裡有余嫂就行。」

      「好吧。」秋月有些不願意地去了。她不是不願意做事,而是不待見劉氏。

      果然不出秋月所料,葉琢這雞湯還沒喝完,就聽到院子裡劉氏的告辭聲。

      照理說,就算葉琢已不當聶大師的親傳弟子,葉家大房有楊建修這座靠山,還是很值得劉氏巴結的。但這些人都是很聰明的,聞弦音而知雅意,雖然葉家的說辭是葉琢身體不好不想在聶家待,但他們心裡未免懷疑——以他們的認識,自然以為進聶家是天大的好事,是求也求不來的事情,葉琢卻去了幾天就跑回來了,身體似乎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妥,肯定是犯了什麼事被聶家趕了回來。

      被聶家不喜的人,還是離遠點好。

      而劉氏前腳才跨出葉家大房,後腳葉予章和姜氏便來了。葉琢聽到外而嘈雜的聲音,很慶倖關氏保留了在廚房裡吃飯的習慣。她搖搖頭,把最後一口粥吃掉,放下碗,讓余嫂把桌子收拾乾淨。

      待余嫂把一壺茶沏上桌時,秋菊已把唐順和魏祥帶進來了。

      「葉姑娘,您回來了?」唐順貴和魏大祥看到葉琢,滿心歡喜。他們這幾個車夫,自打跟著葉琢,幫她打探消息之後,日子就好過了很多,葉琢出手向來很大方。而且如果家中有難事,葉琢知道了也會讓人送錢去,只說是一番心意,這讓他們對葉琢是滿心的感激。前幾天得知葉琢去了聶府,心裡為她高興之餘,也有些失落。這意味著,他們以後不會再有額外的收入了,生活又回到了以前每日辛苦只混個溫飽的狀況。可沒想到,只過了幾天葉琢就回來了,而且剛才聽秋菊說,她以後也留在家裡,再不走了,唐順貴和魏大祥雖然為她惋惜,卻也十分高興。

      「嗯,唐大哥,魏大哥,咱們坐下說話。」葉琢站起來,將唐順貴和魏大祥往旁邊的座位上讓。

      「這怎麼行?我們還是站著吧。」唐順貴和魏大祥卻不肯坐。

      待葉琢再三勸了,他們才坐下。秋菊又上前給他們一一上了茶。

      葉琢也不著急,先是問候了他們家裡的老人,這才道:「我記得唐大哥除了有兩個年紀大點的兒子在趕馬車,還有兩個小的吧?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而魏大哥家中的孩子最大的才十歲,老二的今年八歲。我沒記錯吧?」

      「姑娘記性真好,正是這樣,一點兒也沒記錯。」唐順貴笑道。

      「對於他們,兩位大哥有什麼想法?還想讓他們長大了也趕馬車嗎?」

      唐順貴歎了一口氣:「我們趕了一輩子馬車,自然知道做這行辛苦不說,錢也賺得極少,不過是混個溫飽。如果家中負擔重的話,便是溫飽都混不上。但有什麼辦法呢?南山鎮雖說遍地都是玉雕作坊,那些玉雕師父們也收徒弟。但您也知道,這一行的門檻有多高!可不是我們這些車夫能負擔得起的。大家家裡又不止一個孩子,就算咬緊牙勒緊褲腰帶,也只能送一個孩子去學玉雕。送了這個不送那個,還得讓不能去的孩子拼命省錢賺錢去供那學玉雕的,這不是和睦之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做父母的不能那麼偏心的。所以,乾脆大家都這麼混日子得了。誰也別埋怨誰。」

      葉琢點點頭。唐順貴講的是實情。

      想要做玉雕徒弟,不光要聰明伶俐,家裡還得有一定的經濟基礎。

      拜了師父後跟師父在作坊裡做事,接觸的就是貴重的玉料,如果你毛手毛腳損壞東西,師父還得擔風險。所以玉雕師收徒,得選那種家庭經濟條件尚可的,打碎了玉料也能賠償得起,不至於把師父給連累了。不光選家境殷實的,而且進門時還得交上一筆保證金,這可不是窮困家庭能拿得出來的。這是其一。

      其二,因刻刀頂部是用金剛石做成的,極為昂貴。再加上別的,一套玉雕工具置辦下來,那費用不是一個窮困家庭能負擔得起的。你總不能讓師父幫你出錢置辦工具吧?師父要有那經濟能力,他就不用做玉雕師,而是去做作坊老闆去了。

      第三,那就是玉雕不是短期內就能學會的,少則三年,多則五、六年。這麼長的時間只投入,沒產出,家境不好的人家哪裡負擔得起?

      所以,唐順貴這些人的兒子,就只能繼續做車夫。

      葉琢抬起頭,看著唐順貴和魏大祥:「你們看看什麼時候有時間,把你們這四個孩子帶過來給我看一看。如果有那頭腦靈活,符合我的要求的,我會挑兩個收為弟子。」

      「什麼?」唐順貴和魏大祥俱都瞪大了眼睛。

      葉琢點點頭:「只要他們跟我簽一個合約,答應從我這裡學到手藝之後,在我這裡做七年的事情,不光我不要保證金,還會送他們每人一套雕刻工具。當然,這七年不是白做的。只要他們出了師,我會照市價付他們酬勞。」

      「這……這……」唐順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葉琢是什麼人?那是玉妃娘娘和聶家都誇讚看重的人啊,她的雕刻手藝,比那聶家五公子的還要好。能做她的徒弟,這是天大的福分,更何況還不要保證金,又送雕刻工具!這些話要放出去,不到一個時辰葉家門口就擠滿了人。多少貧家子弟得不到學習玉雕的機會呢。

      至於簽合約做七年的事,這在唐順貴看來根本不是個事。葉琢又不是一個嚴苛的人,相反,她為人和善仗義又大方。出師後就算不簽合約,他也願意讓兒子在她手下做事。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15 12:37 AM

第一百七十四章 沒時間了

      魏大祥比唐順貴腦子轉得快,這邊還沒想停當,他便跪了下去,給葉琢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多謝葉姑娘。」

      「哎,魏大哥,你這是幹什麼,快快請起。」葉琢連忙伸出手去虛扶了他一把。

      魏大祥雖然起了身,卻仍躬著身道:「葉姑娘恩同再造,讓小人感激不盡。只是小人家的老二是個姑娘,葉姑娘萬莫因為要一視同仁,就連她也算上。小人不是那等見不得別人好的人,決不會嫉妒唐大哥。一會兒只送老大來試試就成了。如果他資質愚鈍,姑娘也千萬莫要看在小人的面上勉強收下。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這是上天安排好了的,絲毫勉強不來。就算勉強改變,也會活得很難受的。」

      「是啊是啊,葉姑娘,您千萬別只看情面。如果是那樣,我跟大祥都不好意思再來見您了。」唐順貴醒悟過來,趕緊附和道。

      還真是兩個忠厚老實的漢子!

      儘管葉琢早就知道這兩人的秉性,但先前還是有些擔心的,生怕他們一心盼望兒女成龍成鳳,就生出貪欲之心來。她正想著是不是不管資質如何,都要每家收一個孩子呢。實在學不了玉雕,就當個幹雜事的小管事培養好了。這種知根知底的孩子,總比外面那些人強。而且收了他們還能攏住這兩個車夫的心,進而將南山鎮馬車隊的人心都收攏過來,為她所用。可現在看到他們這樣的表現,她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心裡倒更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要每家收一個孩子為徒。

      想是這樣想,不過葉琢還是道:「兩位大哥這樣說,那我可真不講情面了哦。」

      「不必講情面。」

      「這才是正理。」

      唐順貴和魏大祥同時道。

      葉琢點點頭,看向魏大祥:「不過魏大哥有一個地方沒說對,你家妞妞。我可不是因為要跟唐大哥家平衡才讓她來試的。誰說女子就不能學玉雕了?你們看我不就學了?學好了,一定的光宗耀祖,」

      魏大祥連連擺手:「妞妞能跟姑娘比嗎?咱們這鎮上,誰不說姑娘是神仙下凡?可不是咱們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神仙下凡?」葉琢愕然片刻,啞然失笑。她還真不知道外面是如何議論她的。

      「姑娘別笑,真是這麼說的,可不是我魏大祥要奉承姑娘,胡編亂造的。」魏大祥見葉琢不信。急了。

      「我知道。」葉琢擺擺手,「魏大哥的人品我還不清楚嗎?不過魏大哥,你那樣想妞妞就錯了。有句俗話道: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還沒有學,你怎麼知道她就不是這塊料呢?想當初我還不是葉家二房一個什麼都不會的閨閣女子?我這身本事,都是勤奮練習才得到的。」說著,她將手掌伸出去給兩人看。

      唐順貴和魏大祥看到葉琢那雙白皙柔軟的手上,竟然長著厚厚的老繭,比他們這些整天握馬鞭的手都還要粗糙幾分,不由得肅然起敬。

      葉琢收回手掌。正色道:「我把手給你們看,不是想讓你們誇獎我。而是想告訴你們,這練玉雕,不光要靈活的腦子,更要有吃苦的精神。如果你們家孩子不願意吃苦,或是你們不捨得讓他們吃苦,那今天這些話,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道理小人懂。」魏大祥明顯比唐順貴更有學識一些,躬身道,「姑娘放心,我家無論是柱子還是妞妞,都是能吃得了苦的孩子。」

      「我家三虎、四虎也是。」唐順貴也忙道。

      「那就好,你們看看什麼時候有空,就把他們帶過來給我看看吧。」葉琢道。

      「是,小人這就去把他們接來。」兩人說著,連忙告辭去接孩子。

      大概是心切,這一趟兩人特別來得快,沒過多久,住得近些的唐順貴就把孩子接過來了,緊接著,魏大祥也帶著一兒一女走了進來。

      「行了,你們先回去吧,半個時辰之後再來接他們。」葉琢見四個孩子到齊,就把唐魏兩人往外趕。

      唐順貴和魏大祥見葉琢這態度反倒覺得親切,囑咐了孩子兩句就離開了。不過兩人並沒有去接活幹,而是在巷子外面的馬車上等著。

      此時葉琢早已叫秋菊準備好了紙筆,讓四個孩子分別在擦拭乾淨的飯桌上坐下來,每人發了一張紙和一隻筆,又讓秋菊給他們磨了墨。

      「葉、葉姑姑,我們……我們都不會寫字。」魏大祥的兒子看看紙和筆,再看看秋菊正磨著的硯臺,怯怯地說了一句。

      葉琢微笑起來,將手裡的石頭放到他們面前,每人一個:「不是要你們寫字,是想叫你們畫畫。看到你們面前的石頭沒有?我們做玉雕的,就是要把這樣的石頭雕刻成各種各樣的形狀。現在你們就仔細地看這些石頭,每一塊的顏色和形狀都是不同的,你覺得如果讓你來雕刻,你會把它雕刻成什麼形狀呢?現在我就想讓你們把腦子裡所想的畫下來。畫得不像也沒關係,你先畫著,等一會兒告訴我你畫的是什麼就行了。」

      最小的妞妞,今年也有八歲了。而且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些孩子比一般富貴人家的孩子還要成熟些。葉琢說的話,他們自然都聽得懂。當下伸手拿起面前的石頭,仔細看了起來。

      此時廚房沒活,余嫂早已避開了去,葉琢在發完石頭說了話之後,也帶著秋菊離開了,屋裡只剩了四個孩子。

      四個孩子開始都很仔細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石頭,可過了大概一炷香,各自的性格就開始顯現出來了。唐順貴的兩個孩子三虎和四虎明顯好動許多,尤其是四虎,不多一會兒就開始動了起來,不是撓撓頭就是摸摸腮,身子也扭來扭去,還伸出手去摸了摸筆管。三虎見到弟弟動,開始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亂動。可沒過多久,他自己也忍不住動了起來。

      倒是柱子,一直在認真地看著石頭,過了一會兒,便開始拿筆在紙上畫了起來;四虎看見了,也趕緊拿起筆跟著畫了起來。其他兩個孩子見了,這才有樣學樣,也畫了起來。

      葉琢立在窗外,看著屋裡的動靜,一直沒有出聲。直到四個孩子都放下了筆,這才走了進來,開始一個個地問他們畫的是什麼。

      柱子的情況倒跟她所想的差不多,這孩子膽大心細,喜歡琢磨,設計的圖案極為出色;至於妞妞,卻有些縮手縮腳,問她畫的是什麼,也怯怯的說不出什麼來;倒是好動的四虎,本以為他坐不住,靜不下心來,卻不想他的想像力最為豐富,畫出來的東西讓葉琢大為讚歎,是棵好苗子;而三虎稍差一些,畫出來的東西中規中矩。

      試過他們的想像力,葉琢又讓秋菊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條磨刀石和一把砍刀,讓他們磨刀。最後把唐順貴和魏大祥找來,指著四虎和柱子道:「這兩個孩子,我收下了。」其實她有些遺憾,本想收一個女弟子,貼心些,卻不想妞妞並不適合設計和練習玉雕;而三虎的資質一般,多加教育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年紀稍大了些,再加上只收魏家一個孩子,不好厚此薄彼,葉琢便只好作罷。

      唐順貴和魏大祥一直在外面擔著心,生怕一個也選不上,現在聽得有一個選上,已是喜出望外,忙道:「快,快,給師父磕頭。」

      四虎和柱子都是機靈的孩子,忙上去給葉琢磕了三個響頭。

      葉琢端坐在椅子上受了,然後讓秋菊拿出四個小荷包來,遞給四個孩子:「一點見面禮,莫要嫌棄。」見唐順貴和魏大祥要推辭,擺手道,「不必跟我客氣。」又鼓勵兩個沒有選上的孩子幾句,便叮囑道,「每日巳初過來,不可遲到。」

      「放心吧,天一亮我就叫他過來。」唐順貴趕緊道。

      正好秋月從外面進來,聽到這句話,笑道:「唐大哥,您這是成心不讓我家姑娘好好休息呢?」

      「不是不是。」唐順貴這才發現那話不妥,趕緊道,「那我讓他晚一點到。」

      「差不多巳時的時候到就行了,也別太早了,我早上還有事要做。」葉琢吩咐著,說完對著唐順貴擺擺手,示意他別說話。

      魏柱最為機靈,知道葉琢這是要他們答應,躬身應了一聲:「是,我們一定按時到。」

      聽著唐四虎也跟著說了一遍,葉琢才讓他們離開。

      「好了,叫余嫂來,你們跟她一起把旁邊的雜物間收拾出來。我明日要用。」葉琢站了起來。

      秋月皺皺眉:「姑娘,那雜物間實在是太破舊了。太太的婚期還有十二天了,要不,等太太成了親您再教他們好了。不是說,除了他們,還要再招幾個徒弟的嗎?到時一起教就是,不差這麼十幾天。」

      葉琢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沒時間了。能早點就早點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聶家蹊蹺的舉動

      機會永遠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既然皇上已跟杜浩然說,不讓他幫著賭礦了,這太子之位便已定下來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二皇子決不會給大皇子喘息的機會的,不知什麼時候就要到南邊來跟聶家搶奪這玉礦大權。而她,必須在兩派爭鬥之前,就把她的設計作坊給開出來。

      只要做出了成績,有了一定的資本,才有資格跟北派的人談條件,與他們合作――注意,是合作,而不是附庸。她要像杜浩然那般,成為一個地位超然的合作者,與這個國家下一任掌權者合作。前提是,她必須做出讓人矚目的成績來。

      所以,她現在就要朝著那個目標去努力。

      這個事,她昨天晚上吃過飯後,就找了個時間跟母親說了,要用她出嫁後空出來的房子授徒。青雲巷的宅子本就是葉琢賺錢買的,鄭曼文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獨佔它,原先還一再說過要把宅子還給葉家大房的話。昨晚聽了葉琢的話,自然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之後葉琢又跟葉予期和關氏說了這事,當時秋月也在旁邊,知道此事,才有剛才那麼一說。

      「只要把東西往那邊挪一下,騰個可以坐人的地方出來就可以了。」葉琢進雜物間看了一下,出來道。

      關氏幾句話就把葉予章夫婦給嗆走了,此時見葉琢要收拾屋子,趕緊過來:「還是好好收拾收拾吧。這屋子以前沒人住,積的灰可不少。不好好收拾收拾,人都坐不住。」

      「這屋子只是用十幾天而已。平時孩子們可以在院子裡學,只是下雨的時候才進來用用。而且如果家裡沒人,還可以在廳裡學,這裡不過是偶爾用一用,不用那麼麻煩收拾了。只把這幾樣東西往那邊挪挪就行。」葉琢可不想因自己的一個想法,就給家裡人帶來大麻煩。

      「不費什麼事,一會兒就好。你回房去看書練玉雕吧,這裡不用你操心。」關氏卻不聽,還趕她走。

      葉琢只得閉上嘴不說話了,乖乖地回房去。

      葉家大房在這宅子裡住了幾十年,積攢了許多平時用不著的雜物,又不捨得扔,只好把它們都堆積在雜物間裡。余嫂、秋月、秋菊三個人,直忙碌了一個時辰。才把雜物間的東西騰出來,打掃乾淨。關氏又叫了收破爛的來,把那些用不著的東西收走。

      「東西可騰出來了?」這時葉予期也從作坊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男人。他指著那兩個男人道:「這兩位是泥瓦匠師傅,騰出來了就叫他們去撿撿瓦,給牆壁抹一道灰漿。」

      葉琢聽到聲音,趕緊從房裡跑出來:「不用的,祖父,我只是用十幾天而已,收拾出地方來就可以了。」

      葉予期卻擺擺手:「春天雨水多。屋子漏雨怎麼用?再說,這粉白了牆。你們用起也覺敞亮一點不是?行了,花不了幾個錢,你別操心了,回房去吧。」

      「是呢,這裡灰塵大得很,你別老跑出來,礙事。」關氏也把葉琢往屋裡方向推。

      葉琢只得聳聳肩。再一次回房去了。心裡暖暖的同時,也有些後悔,不應該說要用雜物間這話。害得家裡人一陣忙活。

      收拾好的雜物間,煥然一新。葉予期還專門去買了兩套新桌椅,放在了裡面。葉琢見了,便準備跟唐順貴和魏大祥說說,讓他們看看這些車夫中還有哪家孩子年齡適合又想學玉雕的,一併找來讓她考考。本來她想先將唐、魏兩家的孩子收進來,等鄭曼文出嫁了有了地方,才再多收幾個弟子。這會兒有了地方,乾脆就做一批了。

      見秋月和秋菊在忙,葉琢正要親自出門去跟唐順貴或魏大祥說這事,關氏卻攔住她道:「琢兒,當初你說要叫唐順貴的三兒子過來一起考,我想著他家就三虎、四虎的年齡合適,就沒說什麼。但你要再招其他車夫家的孩子,就得把年齡往下壓一壓,最大的十歲就好了。你自己都才十六歲,這要收個十二歲的徒弟,看被人說閒話。」

      葉琢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已不是前世的自己了,而是一個十六歲還沒滿的大孩子。以她的年紀,收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子做學徒確實不合適。十二歲的男孩子,發育得早一點的就跟大人差不多了。跟她待在一間屋子裡,確實不合適。她原先只想著年紀大些,可以早點出師,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

      「嗯,您老考慮的是,我開始沒想到這個,幸虧您提醒。」葉琢笑嘻嘻地摟了摟關氏的胳膊,便要往外走。

      「哎,你等等,我去,你在家等著。」關氏又叫住她,一邊快速往外走,生怕葉琢跟她爭搶這出門的機會似的。

      葉琢有一顆七竅玲瓏心,一見關氏這神情,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也不爭搶,由著關氏去了。

      她原先跟聶博易比試贏了,又被聶家接進府裡收為聶大師的親傳弟子,這事被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可沒幾天,她又病怏怏地被家人從聶府接了回來,而且還打算長住在家裡,不去聶府了,這個消息會讓剛剛沉寂下去的南山鎮人再一次沸騰起來。這時候,估計說她什麼的都有。這一點,從唐順貴和魏大祥進來卻什麼都不問,就可見一斑了。

      所以關氏不想讓她出去,怕她被那些三姑六婆攔住問話,或是聽到什麼議論傷心吧?她的阻攔,就跟收拾這雜物間一樣,飽含著濃濃的慈愛之心,葉琢儘管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卻也不忍拂了她的意。

      關氏只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滿臉的笑意。她身後還跟著葉予期。

      「咦,祖父您不是才去作坊嗎?怎麼這一會兒就回來了?」葉琢奇道,上前扶住葉予期往廳堂裡走,又叫秋月上茶。

      「啊,有事就回來了。」葉予期進到廳裡坐下,接過秋月端上來的茶喝了一口。

      關氏看不得他那樣,瞪他一眼:「別賣關子。」轉過頭對葉琢道,「這兩天你回來,街上知道的人議論紛紛,都說你是犯了什麼錯,被聶家趕回來了。你祖父聽了氣得不行,卻又沒辦法。可剛剛聶家坊的管家親自帶了幾個下人,抬著抱著五塊表現極好的原石去了玉琢坊,說他家老爺說了,你身體不好要在家裡休養,怕你悶著,那原石是送來給你把玩的。又說如果葉家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儘管開口,聶家一定會鼎力相助。」

      聽到這裡,葉予期放下茶杯,冷笑一下,道:「琢兒你是沒看到那些人的嘴臉。這兩天見了我避得遠遠的,我打招呼都裝著沒聽見,可今天見了聶家管事送原石上門,說話客氣,態度巴結,那些人的臉馬上變了,對我親熱無比,呼兄道弟,光是吃飯的帖子,一盞茶的功夫我就接到了十來張。唉,真是世態炎涼啊!」

      「那五塊原石您是怎麼處理的?」葉琢問道。

      「放心,琢兒。祖父雖說老了,性格固執,卻還沒到僵化不知變通的程度。聶家來這一招,對咱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祖父不會因為要爭那一口氣,就把原石往外推,讓那些人的舌頭嚼得更起勁,胡亂敗壞你的名聲。再說,咱們要是不收原石,抹了聶老爺的臉面,還不知會使出什麼下三濫的手段對付咱們呢,祖父還沒糊塗到那個地步。」

      「哼,咱們琢兒因為他家女兒,身體上吃了這麼大個虧,他送幾塊原石作為補償不是應該的嗎?依我說,就該收。」關氏在一旁道。

      「不過,他會有這麼好心,見這事影響到咱琢兒的名聲了,就來幫咱兒正名?」她又疑惑地問。

      葉予期冷哼一聲:「怕是擔心咱們心疼孫女,忍不住把實情說出來,壞了他家的名聲吧?而且,你沒見這兩天聶家的人一直往杜公子的新住處跑嗎?恐怕還是杜公子幫咱們說了話,他們才這樣做的。」

      關氏歎息一聲:「杜公子真是好人啊!」

      葉予期點點頭表示贊同,轉過頭來對葉琢道:「琢兒,杜公子三番五次地拒絕聶家,會不會招來殺身之禍?」

      他雖然活到了五、六十歲,但自認處理事情遠遠不如這個未滿十六歲的孫女。遇到事情,已習慣從葉琢這裡討主意。

      「不會的,放心吧。」葉琢笑道。以杜浩然的心智,對聶家的拒絕他一定會把握一個度,既不再與聶家牽扯不清,又不會往狠裡得罪聶家。所以他的安全,應該不用擔憂。再說,一個能接到皇帝密旨的人,身世會簡單嗎?就算他真是平民出身,恐怕也是京城裡的新貴,是皇帝身邊的親近之人。

      聽到葉琢說不會,兩位老人都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杜公子,他現在住在哪裡?你們怎麼知道聶家的人老去找他?」葉琢忍不住問道。

      葉予期與關氏對視一眼,微笑起來。

      他們倆自打將葉琢過繼過來,就對年齡相仿的男子十分的關注。這個杜浩然,他們是十分的中意,很希望他能成為自家的孫女婿。雖說礙于聶家女兒的存在,這親事目前是不能成。但以後呢?照葉琢的分析,支持北派的二皇子很快就要成為太子了,或許聶家會被壓制下去也未可知。葉琢十六歲還沒滿,就算等上一兩年再成親也不遲。只要兩個年輕人有這份心意,他們未必沒有成親的那一天。

      所以,他們還是很樂意讓葉琢跟杜浩然多接觸的。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17 07:20 PM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是好事

      「他在青雲巷租的宅子,恰恰就是你娘那宅子的對面,站在院子裡,敲門聲都能互相聽得到。」關氏笑呵呵地道。

      「哦。」葉琢點了點頭,轉換話題道,「祖母,您剛才出去,是唐大哥還是魏大哥在外面?您讓他去找另一個了吧?」

      見葉琢對杜浩然的話題不大熱絡,關氏心裡微微有些失望,不過同時也舒了一口氣。婚配一事,女子處於被動地位。如果杜浩然沒有那層意思,葉琢這邊還是守住真心的好。

      她便不再提杜浩然,道:「是唐順貴在外面,我讓他去找魏大祥了。」

      「琢兒你這事做得好。」葉予期在一旁道,「唐順貴是最先幫你的,雖說他的頭腦沒有魏大祥靈活,但為人厚道,你凡事把他放在前面,並沒有因為重用魏大祥就忽略他,很好。讓唐順貴感激之余,魏大祥心裡想來也是敬重服氣的。因為這樣一來,就算以後有更能幹的人跟著你幹,你也不會忘了他。而今天找其他孩子的事,你也沒落下魏大祥,表明不光顧著唐順貴,也同樣重視魏大祥,這麼一來一去,這兩人以後就死心蹋地為你做事了。再通過招收弟子的事把他們交好的人都聚集在一起,有這兩人領著,以後你手上等於就有了一支奇兵。雖說他們只是車夫,但鎮上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們無不清楚。地位雖低,作用卻大,最妙的是,還不會引人注意,端的是妙啊。」

      聽到葉予期這一番話,葉琢心裡頗為感慨。

      當初她過繼到大房來時,葉予期雖說有些智慧,但見識不廣,看問題不夠深入全面,換作以前。這一番話他是絕對說不出來的。現在經歷了這麼多的事,這位老人是越來越睿智了。

      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啊!

      能一輩子保持天真,又何嘗不是有福氣的表現?

      三人正說著話,便聽到院門外有叫門聲。聽聲音,應該是唐順貴。秋月趕緊跑出去開門,不一會兒,就領著唐順貴和魏大祥進來了。

      大家寒喧完畢,葉琢就把自己的意思跟他們說了。唐順貴和魏大祥自然歡喜無比。自家的孩子被葉琢收入門牆,已不怕別人來競爭了。而此時由他們去通知那些孩子入考,等到被葉琢收了徒,那些孩子的父母豈不要對他們感恩戴德?這可是天大的一份人情啊!

      兩人把葉琢的要求細細地問了一遍,便趕緊出了門,去通知那些有適齡孩子而又家風端正的人家去了。

      於是第二天上午,葉琢便在佈置一新的雜物間將二十來個孩子考了一遍,挑選出七個比較有天賦的孩子。從那天下午起,便連同唐四虎和魏柱一起,開始給他們上課。

      因礙于聶家的勢力。葉琢並沒有教這些孩子劈香,生怕被聶家知曉。懷疑她偷學聶家密技,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她只教他們玉料的知識,讓他們摩挲玉料,感受它們的質地與紋理,想像所要雕刻的形狀。除此之外,就是教他們畫畫。

      設計這東西不像雕刻,必須得練上一段時間。待到有一定的基本功後才可以慢慢練習,練習上一段時間才能接觸玉料。培養一名玉雕師,必須是天賦加勤奮再加上時間。缺一不可。而設計只需要有想像力,再有一定的繪畫基礎和對玉料的瞭解。孩子的想像力是最豐富、天馬行空的,比那些思維固化了的大人不知要強上多少倍。所以,她這裡只需要培養上一兩個月,這些孩子就能幫上她的忙了。依著她的能力,再結合這些孩子豐富的想像力,絕對能設計出好的作品來。

      鄭曼文的親事雖說很近了,但有關氏和趙氏、劉氏幫忙張羅,她們又不讓葉琢插手,葉琢只得每日教教孩子,然後自己練習玉雕,關在家裡總不出門。葉予期從作坊裡回來會跟葉琢談一談街上的事,但無非是些正常的商業動向,葉琢並沒有從中嗅出政治上的味道來。

      這一日,關氏從青雲巷回來,臉色有些凝重:「琢兒,前天聶大師親自到杜公子那裡去了一趟,走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然後杜公子就帶著兩個下人一起出了門,直到現在都沒回來。他不會有事吧?」

      自打知道杜浩然就住在鄭曼文的宅子對面,葉琢便讓趙叔和趙嬸時刻注意杜宅門口的動向。所以杜浩然家裡有什麼動靜,關氏都知道。

      「應該不會吧?」葉琢皺起了眉頭。如果杜浩然把身份亮出來,聶仲昆自然不敢對他做什麼,就怕他有什麼顧忌不說身份。

      不過,杜浩然自已的身手不凡,再加上杜念和杜忘,就算聶仲昆想要對他做什麼恐怕也不容易。實在不行,他把身份說出來就是了。而她們葉家唯一的男人還又老又殘,其他的全是女人,手無縛雞之力,便是擔心杜浩然也幫不上忙。她安慰了關氏幾句,便準備回房去練習玉雕。

      「碰…」院門響了起來,而且聲音頗大。

      葉琢和關氏都站起身來,望向門外。一般的人來訪,都是輕輕敲門,絕不會這麼沒有禮貌,簡直用拳頭錘門一般,震天地響。不知這回來的是誰。

      「來了來了。」余嫂急急地跑了過去,將院門打開。門一開,一個穿著土黃繡花褙子、深紫色綢緞長裙,滿頭珠翠的女人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四、五個丫鬟婆子。

      「楊太太,她怎麼來了?」關氏見楊太太臉色陰沉,來勢凶凶,不由皺起了眉頭。不過她仍站在廳堂門口,並沒有迎出去。

      「楊太太,您稍等,我進去稟報我家老太太和姑娘說您來了。」余嫂見楊太太不請自進,便有些不高興地道。

      「哼,就這麼一個破院子,在門口咳嗽一聲在臥室都能聽到,還用得著稟報?家境寒酸,譜兒倒是不小!」楊太太面露譏諷之色。

      關氏將臉一沉,走出去冷冷道:「那麼請問,這位高貴的太太到我這寒酸的破院子來幹什麼呀?我好像沒請你來吧?」

      而葉琢站在後面,對楊太太的態度有些奇怪。聽關氏說,自從看到聶博文把她接走後,這楊太太對葉家人的態度就變得恭敬起來。不光沒有再阻攔這門親事,還熱心地幫著張羅。當然,她從聶家回來的消息傳出,楊太太對這門親事自然會有悔意。但她前兩天並沒有上門,大概還搞不清楚事情的緣由,不敢冒然上門來。而現在,聶家已當著眾人的面送了原石到玉琢坊去,那些趨炎附勢的人態度都轉過來了,楊太太為何是這種態度呢?

      「你是沒請我來,以後啊,請我我也不來。」楊太太款款地走了過來,上了臺階,走到關氏面前站住,眉毛一挑,「我是來退親的。」

      「什麼?」關氏饒是心裡有了一點不好的猜想,聽到這話還是大吃一驚。這還有十天就要成親了,楊家這會子來退親,讓鄭曼文以後怎麼有臉見人?

      見到關氏臉上的表情,楊太太十分得意,她繞過關氏,走到葉琢面前站了站,看了她兩眼,又道:「葉老太太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家建修,剛剛被撤了職。就因為你這個好孫女,得罪了聶家。」

      「啊?」不光是關氏,便是葉琢也吃了一驚。不過隨即想起了關氏剛才跟她說的話,心裡頓時明悟。

      想來聶家請不動杜浩然,又不願意輕易殺了他,失去這麼一個厲害的賭石大師,又覺得杜浩然在意葉家人,便想拿楊建修開刀,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反正楊建修的官,可升可降,不過是聶家一句話的事。

      這樣做,一來葉家人顧忌著楊建修,不敢把聶微月的事說出去,卻又隔山打牛,威懾到了杜浩然。二來,如果楊建修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跟鄭曼文提出退親,這對葉家人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聶家也算是報了心頭之恨。要知道,如果她葉琢沒去聶府,那些事就不會發生了。所以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聶家人只會把怨氣發洩到她的身上,而不會去責怪聶微月。

      這一招,還真是厲害!

      楊太太見關氏和葉琢都露出吃驚的神色,越發的得意。將手中的庚帖一揚:「這是鄭氏的庚帖,你們可收好了。建修的庚帖,馬上拿出來給我。還有,我們送過來的聘禮,也趕緊地清點好,明天天黑之前給我們送回去。否則,別怪我們楊家報復。」

      事關鄭曼文的一生幸福,一向頗有急智的關氏此時也沒了主意,轉過身來看著葉琢。

      「你說退親就退親?你能代表楊大叔?」葉琢看著楊太太,態度無比地從容淡定,「這門親事,是楊大叔親自上門來求娶的,要退親,自然也應該是他來。如果他不願意娶,只要說一聲,庚帖和聘禮立馬奉上。現在,你還是請回吧。」

      說完她又轉臉對關氏道:「祖母,您別急。這對我娘來說,其實是好事。如果楊大叔是那貪戀官職,背信棄義之人,咱們應該慶倖我娘沒有嫁給他。」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分家

      「對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關氏立刻恢復了神氣,對楊太太一揮手,「趕緊去叫楊建修來。如果他不願意娶,我們絕不會死皮賴臉地要纏著不放。但必須得他親自來說。楊太太,不是我看不起你。就憑你,還代表不了楊建修。」

      「誰說我要退親?」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不用看,關氏和葉琢就能聽出,那是楊建修的聲音。

      關氏又驚又喜地轉過頭去,看著楊建修:「建修,你剛才說什麼?伯母沒有聽清。」

      楊建修微微一笑,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道:「伯母,我不想退親。如果琢兒她娘不嫌我無官無職,我願意如期娶她過門。」

      關氏重重地舒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盯著楊太太,下頜一揚:「建修的話,你聽到了吧?」

      楊太太聽到楊建修的聲音,臉上並沒有露出驚慌之色。也不理關氏,轉過身去面對楊建修,沉聲道:「建修,你念了那麼多年的書,在官場裡掙扎了十幾年,就這麼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的前途給放棄了?那個女人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你知不知道你爹聽到這個消息,差點就中風了。今天我是代表你爹來的。你不聽我的話,總該聽他的話吧?你要是一意孤行,不顧你爹的死活,就是忤逆不孝,大逆不道。」

      關氏聽了這話,臉色變了一變。

      雖然她希望楊建修能頂得住這場考驗,選擇鄭曼文而不是官職,但憑心而論,只要她站在客觀的角度想一想,就覺得楊建修選官職而棄鄭曼文是最明智的選擇。只要有身份地位,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鄭曼文雖然貌美,卻也不是國色天香;而且年紀大了,成了親不一定能再生孩子。楊建修就一個兒子,未免少了些。鄭曼文在這方面並不是那麼完美。更何況,楊建修雖然跟父親的關係不好,跟繼母楊太太更是水火不容,但不管怎麼樣,他身上都承載著楊家一門的興衰榮辱。他的沉浮,關係到他兒子、哥哥和同父異母弟弟幾家人的身份高低。只要楊建修還有一點理智,就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就置一大家子於不顧,況且他已不是衝動的小夥子了。

      關氏想到這裡。有些心灰意冷,正要回頭讓葉琢扶她進去,卻見葉琢臉上的表情如剛才一樣,從容淡定,甚至還掛著淡淡的笑容,仿佛那被人退親的不是她的母親一般。關氏不由得感覺奇怪。葉琢從來不是一個冷血的人,怎麼這會子並不著急生氣?

      關氏腦中電光一閃,正要張嘴說話,不過話到嘴邊卻及時的閉上了嘴,心裡安定下來。轉過頭去看著楊建修母子兩人。

      葉琢有這樣的表情,那就意味著楊建修的事情並不如想像的那麼糟糕。如果真是那樣。此時看一看楊建修是怎樣一個人,倒是一件好事。雖說成親了如果合不來還可以再和離,但那樣做,鄭曼文的名聲就徹底壞掉了。

      「那二娘請告訴我,我怎麼做才算是不忤逆不大逆不道?這官場的沉浮,是皇上的旨意,上司的命令。又豈是我娶不娶曼文就能決定的?我楊建修讀書十幾載,又做官十幾載,年近不惑。難道還不如大字不識的二娘你看得透徹,還要聽你的命令做事不成?至於我爹,二娘您還是少拿我爹來唬人吧。他要真這麼關心我,我跟我哥又何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說完他伸手拿過楊太太手中的庚帖,揮揮手,「你走吧,以後我的親事不用你張羅。」

      「你跟你哥到了什麼地步?你說說,到了什麼地步?小時候我是冷著你們還是凍著你們了?說這話也不怕昧了良心!還有,你以為我想幫你張羅親事呢?要不是你哥來求我,我才不會吃飽了撐的管這閒事呢,做得不好落埋怨,做得好也得不到一句好話。你們兄弟倆都是白眼狼。你既然那麼有本事,就把你哥一家接出去吧!免得說我虐待你們。」

      楊建修聽得這話,眼睛直直地盯著楊太太看,過了好一會兒,才冷然一笑:「好!我就把我哥一家接出來。不過,咱們得請族長、親戚來,告訴他們我們四兄弟分家了。」

      「這話可是你先說的。」楊太太一副心願得償的樣子,「我這就回去將你這話跟你爹說。」說完也不理關氏,轉身就往外走去。

      看著楊太太帶著一群奴僕一下就走得沒影了,關氏這才一臉憂鬱地看著楊建修:「建修你……如果跟咱們葉家斷絕關係,真能讓你官復原職,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就算退了親,我們也不會怪你的。曼文的性子我最知道,要是她知道你是因為要娶她才丟了官,估計這門親事無論如何她都不答應。」

      「伯母,您別聽我那繼母瞎嚷嚷,她今天來鬧這一場,不過是看我不當官了,而我哥哥生病不能賺錢養家,生怕她兒子被我們拖累,所以想要逼我提出分家的要求,這樣她既得了名聲又得了實惠。這女人,算盤打得精著呢。我們小時候,她整日在我爹面前裝好人,背地裡栽贓陷害,挑唆我們父子的關係,害我們被爹爹打罵。目的就是想讓我爹討厭我們,喜歡她的兒子,多分她兒子一點家產。」

      「可是,不是聶家因為我們而遷怒你、罷了你的官嗎?」關氏疑惑地問。

      楊建修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過頭來看向了葉琢:「琢兒,這事你怎麼看?」

      葉琢知道楊建修想要考校她。她微微一笑,把聶家的另一層用意也說了出來:「是,也不是。聶家要罷楊大叔的官,一來是想威懾杜公子;二來想懲治我一番;第三,也是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在投石問路,想要知道上頭對他們的舉動是怎樣一個態度。如果撤了楊大叔,京城裡沒反應,就說明二皇子心軟,或力量不足,或智謀不夠。那麼接下來他們就會把這附近所有的官員都換成自己人,深挖探訪哪些作坊店鋪是北派的,一一清除,鞏固大後方。如果京城裡有反應,又要看他們的反應是強是弱,以決定如何應對。所以,就算沒有我的事情,楊大叔也應該是第一個被罷除官職的對象。」

      楊建修對葉琢的認識,僅僅停留在當初葉琢出計滅掉嚴慶春和龔志民兩人的表現上,以為她是個腦子比較聰明、也比較有心計的女子,並不認為她對朝堂之事會有什麼瞭解,更不可能理解聶家最深層次的含義。現在乍一聽見葉琢這番分析,對政局看得比他還要透徹,不由得大吃一驚,瞪大著眼睛看著葉琢,半晌方問:「那麼,琢兒覺得我能官復原職嗎?」

      葉琢微微一笑:「二皇子既然把手伸到這兒來了,哪有又把手縮回去的道理?斬草要除根,這樣的道理我能明白,沒道理二皇子不明白。大皇子能跟二皇子相爭,可見勢力非同一般。哪怕是皇上將太子之位定了下來,大皇子心裡仍是不服氣的。不過如果他聰明的話,會蟄伏在一旁,趁二皇子犯錯或稍有疏忽,就猛撲上去置他於死地,從而取而代之。所以,二皇子只要不是傻瓜,現在就會一鼓作氣地把他的根基拔掉。而大皇子的根基,不就是這南邊的玉礦嗎?沒有了這股財力上的支撐,大皇子的勢力就像會斷了氣的猛虎,轟然倒下。所以,聶家這一番投石問路,必然會引起二皇子淩厲的反擊。看吧,不出幾天,楊大叔不光是官復原職,還有可能更進一步,成為這南山縣的縣令。而不屬於聶家陣營的袁大人,或許會到府衙裡去,代替原來的知府大人。」

      「果真?」

      「真會這樣?」

      楊建修和關氏同時問出聲來。

      「八成會這樣。」葉琢點點頭。

      楊建修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滿臉的振奮。不是這樣的道理他這官場上混了十幾年的人想不明白,而是葉琢的猜想跟他不謀而合,可見是不會有錯的。這大大增強了他的信心。

      「所以楊大叔如果想分家,趁著你家老太太鬆口,趕緊地分吧。否則你這官一升,怕是又分不了了。」葉琢笑道。她知道楊建修一直想分家,但他當著官,楊太太哪裡肯讓他分出去?現在好了,終於有機會分出去了。

      想到這裡,她暗自慶倖。如果沒分家,楊太太絕對有事沒事就擺婆婆譜,鄭曼文不知怎樣受氣呢。而分家了,楊太太又不是正經婆婆,想不理就可以不理會了,多好。

      「是啊,如果你分了家,我家曼文就不必受這老虔婆的氣了。」關氏知道楊建修的心結,所以對楊太太毫不客氣。

      「嗯,我這就回家跟我哥哥商量去。」楊建修精神極振奮,也不進屋裡坐,拱拱手轉身就走了。

      果然,當天晚上,楊建修就讓下人來傳消息,他們四兄弟已分家。他哥哥分得些銀兩,正四處找房子準備搬家,這兩天事忙,他就不過來了。

      而二皇子的手腳也極快,這邊楊建修剛幫他哥哥找到房子搬出去,那邊就接到通知,任命他為南山縣縣令,而袁朝林調任南雲城知府。

      葉家人聽到這消息,極為振奮;而楊太太一家則捶胸頓足,追悔莫及。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19 12:03 AM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杜浩然回來了

      葉琢聽到楊建修那邊傳來的消息,跟葉予期商量:「祖父,我想把設計作坊開起來。」

      葉予期皺眉道:「你這些弟子才學了幾天,什麼都不會,可幫不上你。你這又要練玉雕,又要給他們上課,能有時間給人設計玉雕嗎?可別忙壞了。」

      「這個無需擔心。咱們只要定一條規矩出去,一個月只設計十塊玉料,占用不了多少時間的。」

      「這辦法不錯。」葉予期點點頭,「不過如果有二十個人上門,你給誰設計不給誰設計也是個問題,還得在這方面再定個章程來,到底是按先來後到還是按玉料的價格來定。如果是按時間順序,價錢怎麼收,你可要一併想好。」

      「嗯。」葉琢將一張紙遞給葉予期,「這是我議的章程,祖父您看看還有什麼不周到或不合理的地方,我再行修改。」

      葉予期接過那張紙,最先看到上面的名稱,叫巧思館,他贊許道:「這名字好。一看就知道是幹什麼的。」說完又仔細地把那紙上寫的內容看了一遍,看完之後,點點頭:「不錯,你想得很周全。」

      這份章程裡,葉琢提出,以先來後到的時間順序來獲得設計資格,但條件是,拿來給她設計的玉料必須在一千兩銀子以上;設計圖出來之後,收取其價值的一成的費用,即價值一千兩銀子的玉料,所付出的設計費用為一百兩銀子。玉料的價值越高,設計費也就越貴。這跟雕刻加工的費用收取方式是一樣的。

      而這一千兩的價格門檻,是根據鎮上作坊的整體水準來定的。中等規模的作坊在南山鎮作坊裡比重最大,而這類作坊,價值一千兩的玉料是經常能收到的。但這些作坊,又不像聶家坊那種大型作坊一樣有專業的設計師,只能依照他們的玉雕師的設計,雕刻一些中規中矩的飾品。葉予章的作坊,就是其中一個。

      而從幾個月來葉琢給葉予章設計的幾次玉雕來看。有了葉琢的設計,那些價值一千兩銀子玉料所雕刻出來的作品,其獲利的空間得到了大大提升。以前雕刻成飾品,刨開玉雕師的加工費,最多能賺到二、三百兩銀子,有時甚至只能賺幾十兩銀子。但葉琢這麼一設計,最差的一塊,就賺了四、五百兩;最好的一塊。甚至純獲利一千兩銀子。

      俗話說,「千金難買心頭好」。那些客人買不買這件玉雕,起決定因素還是作品的設計和雕工。如果他特別喜歡那件玉雕的式樣,便是多花些錢也無所謂。這就是利潤之所在。

      只花一百兩銀子的設計費,就能獲得幾百兩銀子的利潤空間,這筆賬如何算,便是十歲的娃娃都能明白。

      而一個月只設計十件的規定,又能使這些玉雕作品供不應求,不會有氾濫成災以至於價格下降的現象出現。

      所以,葉琢的設計作坊的生意。可以預見是如何的紅火興隆。而且,只需要一小段時間。她設計的名聲就能傳遍整個南邊。

      「唉,要是咱們有一間鋪子在玉街就好了,把你那作坊開在那裡,不怕生意不紅火。不過你放心,祖父這幾天就給你訪訪,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鋪面。」葉予期想起聶家送的那間鋪子,心裡隱隱有些遺憾。如果當初他不那麼耿直。花錢把那間鋪子買下來,今天就能派上大用場。

      「不用,祖父。只需要在玉琢坊上頭掛個牌子,再請兩位老玉雕師在作坊裡專門登記客人的名字,收取玉料就行了。我這兩天設計一些帖子,在上面寫上咱們的作坊的名字、經營範圍和收費情況,您派給那些作坊老闆。」

      「也好。」葉予期點點頭。這樣安排,玉琢坊的名聲會越來越響,玉雕生意都會跟著好起來。而且不必另買鋪子,省了開銷,同時也便於管理。否則他兩頭跑,還真顧不過來。葉琢自己也忙,又不宜拋頭露面,自然不能來管這事。至於別的人,他實在信不過。

      而請老玉雕師來收玉料,又是最恰當不過的了。玉雕師幹的是力氣活兒,最多幹到六十歲,因手上沒力氣就幹不動了,只好回家帶孫子。所以只要價錢出得合適,完全可以請到最好的老玉雕師出山。這些老玉雕師跟玉料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眼光毒,考慮問題全面,是最恰當不過的把關之人。而兩個人,可以共同掌眼,互相監督,防止在收玉料時出問題。

      「時間你準備選在什麼時候?」他又問。

      「還有四天我娘就要成親了,還是選一個她成親之後的日子吧。再急也不差這點時間。再說,咱們也要找玉雕師,發帖子,也要幾天準備。」

      葉予期點點頭:「那我去找人看日子,順便找一個老玉雕師。」說完站起來出去了。而葉琢回房去開始設計帖子。

      過了不久,葉予期回來了,跟葉琢道:「最合適的日子,就是三月十九日,即你娘出嫁的第三天,正好回完門,合適得很。而老玉雕師,我親自上門去請了咱們鎮上辨認玉料最厲害兩位,一位姓馬,一位姓康,我給他們開了三十兩銀子一個月的月錢。」

      葉琢把寫好的帖子遞給他:「這兩天就辛苦祖父了。」

      「你沒看到的嗎?祖父這身體,那是越來越好了。」葉予期拍拍胸脯,祖孫倆哈哈大笑起來。確實,自打開了作坊,有了精神寄託,葉予期的身體越來越好了。

      葉琢笑過之後,又道:「這兩位老玉雕師簽的合約,咱們還得細細商量一下,商議之後,讓余波坐車去把他們給接過來,把合約簽了吧。」

      「這個確實得好好商議商議。」經歷過的事,葉予期覺得葉琢這個提議極有必要。

      於是接下來,便是葉家人最忙碌的時候。葉予期和葉琢忙著巧思館開業的事,關氏和趙氏則忙著鄭曼文的親事。不過高興而忙碌之餘,大家也為至今未歸的杜浩然擔憂。

      楊建修是一縣之令了,他這親事辦得十分熱鬧。雖說他跟鄭曼文都是再婚,並不想大操大辦,只是接個親,拜個堂,請親戚吃一餐飯,但架不住鎮上的人要巴結新上任的縣老爺,拿著紅包不請自來,倒讓楊家人措手不及。楊建修的侄子趕緊跑到酒樓裡請了兩家的廚子,並帶著原料來,才把這場親事順順利利地辦下來。

      而葉家這邊,葉予章和姜氏厚著臉皮來賀了喜。至於葉家明,想想鄭曼文現在的風光,再想想自己的落魄,在家裡直喝了個爛醉如泥,有十幾天不願意出門,怕被人笑話。

      巧思館的開業與這親事相比,則低調了許多,只是派了一通帖子,再在開業那天放了一掛鞭炮,玉琢坊裡專門隔了一個地方出來給那兩位老爺子坐了,就算完事。

      但做生意的,就靠那敏銳的嗅覺與目光。有那頭腦靈活的,在接到葉予期的帖子之後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又四處打聽以前葉琢設計的玉雕作品賣了個什麼價。雖然心裡嘀咕,為什麼葉琢不幫自家的玉琢坊設計,擴大玉琢坊規模,把這些利潤全收入囊中,而是幫人做嫁衣裳。但還是拿了玉料來,準備試上一試。所以巧思館開業的第一天,就收到了五塊玉料。這讓葉予期十分高興,立刻把玉料送到了青雲巷的宅子裡。

      青雲巷的巷子要比紫衣巷寬,馬車可以直駛進去。當車子在宅子前停下時,葉予期看到趙叔正站在門口,跟三個男人說話。而那三人樣子甚是狼狽,身上的衣服不光破爛,上面還有血跡。

      「趙忠,這幾位是……」葉予期柱著拐杖,走了過去。

      「哦,老太爺。我看這幾位在杜公子家的門,所以出來問一聲,卻不想卻是杜公子他們。」趙叔看到葉予期,忙笑著解釋道。

      因不放心葉琢一個人帶著一群小男孩在這院子裡待著,所以鄭曼文便把趙叔和趙嬸都留在了這裡,並沒有帶去萬福巷。

      「杜公子?」葉予期轉過頭去,疑惑地打量著那三人。這三人也不知從哪裡回來的,不光身上的衣服破爛,臉上更是鬍子拉碴,乍一看還真認不出誰是誰。

      「葉老太爺。」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出聲了,還抬起手來行了個禮。正是杜浩然的聲音。

      「真是杜公子?你們這是打哪兒來?怎麼弄得這麼狼狽?」葉予期吃了一驚。心裡暗道不妙,以為杜浩然是遭到聶家的追殺,趕緊轉頭看看四周,見四周沒人,拉著杜浩然就往鄭曼文原先的宅子走,低聲道:「你還是先別回自己家吧,趕緊到我這裡來避一避。」

      杜浩然哪裡不知葉予期想的什麼?心裡有些感動,笑道:「葉老爺子,沒事的,我們這是剛在深山裡出來。山裡野獸多,又盡是荊棘,所以衣服才會弄成這樣,並不是有人想要追殺我。」

      這時院子裡的趙嬸正跟葉琢往外走,一面壓低聲音道:「姑娘,一會兒您先別出去,先看看動靜再說。那三個人,看樣子不像是好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憑什麼?

      「嗯嗯。」葉琢嘴裡應著,快步向院門處走去。

      趙叔出去時便把門關上了,葉琢也沒冒然把門打開,走到門邊透過門縫朝外看去,便看到葉予期也站在那裡,似乎跟人相談正歡,不像是有危險的樣子。葉琢再仔細打量了一下那三個衣衫襤褸的人,愣了一愣,打開門走了出去。

      「姑、姑娘……」趙嬸一見,著急地叫了起來。有葉琢占著門縫,她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聽見門響和趙嬸的叫聲,大家都朝這邊看來。

      葉琢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睛朝她望來,雖然臉上鬍子拉碴,跟杜浩然平時的風度大不一樣,但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來,驚喜地叫道:「杜公子,你回來了?」

      葉琢今天穿了一件新制的蔥綠色春衫,這段時間關氏又一直想方設法的給她補身子,膚色越發的白皙細嫩,隱隱透著粉紅,再加上她本就明眸皓齒,眼如點墨,身材高挑,氣質出眾,這一出來,讓門口站著的幾人只覺眼前一亮。

      杜浩然看著她,展顏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是,去了山裡一趟,剛剛回來。」說完還伸手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看,弄得這麼狼狽,回來時一路被人用懷疑地目光打量,就差沒給我們扔幾個銅板了,還以為我們是哪裡逃難來的。」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杜浩然這種自然而隨意的態度,總讓葉琢感覺親切。她見杜浩然三人雖然身上狼狽,但精神還不錯,便道:「杜公子和兩位杜大哥先去沐浴更衣,我這便讓趙嬸去買菜做飯,一會兒你們收拾好就過來吃飯吧,也算是為你們接風洗塵。」

      杜浩然以前就幫了葉家許多忙,後來葉琢在聶府裡也全靠杜浩然照顧,葉予期對他是極為感激的。一聽此話。便連聲道:「是啊是啊,杜公子你們三個大男人,又累了幾天了,要回去洗洗刷刷也不是一回事。讓余波跟著你們進去幫忙燒水收拾屋子,等你們都收拾好了就過來吃飯。」

      「行,那就有勞葉老太爺和葉姑娘了。」杜浩然性格極為爽直,也不推辭,道了謝。便帶著余波和杜念、杜忘開鎖進了門。

      而這邊,葉琢讓唐四虎跑回葉家去報信,自己則帶著趙嬸親自去市場買了菜,等她回到青雲巷的宅子時,關氏已帶著余嫂、秋月過來了,正在廚房裡忙活。

      葉琢對杜浩然一直很感激,所以這頓飯便想儘量整治得好一些。她前世出嫁前就精於美食,出嫁之後又主持中饋,指揮廚娘整治菜肴是她的本事之一。所以儘管趙嬸和余嫂不是大廚,在她的指揮下。還是做出了十來道極為美味、賣相也極好的大菜來。而她對關氏則解釋說她是從書上看來的。關氏一向覺得自己孫女聰慧過人,什麼樣的事對她而言都不在話下。所以對這說法絲毫沒有懷疑。

      前面大廳裡,杜浩然看著陸續擺到桌上的菜,問道:「葉老太爺的祖籍是京城的?」

      「不是。我們葉家祖籍是樟木鎮的,後來我曾祖父年輕時到南山鎮來學玉雕,娶了當地的女子,就留在了這裡。」葉予期道,舉起酒杯。「來,喝喝看,這是我們南山鎮特有的脂米酒。杜公子和兩位杜小哥嘗嘗。」

      樟木鎮就是南雲城下面管轄的一個小鎮,離南山鎮並不遠。杜浩然聽聞此話,也不再發問,端起酒杯跟葉予期碰了碰,便一飲而盡,道了一聲:「好酒。」

      杜念和杜忘名義上是下人,杜浩然卻是當成兄弟看待的,平時總是一桌吃飯。知道葉予期不是那等講究尊卑之人,杜浩然便讓他們一起上了桌。桌上菜肴精美,米酒醇香,一口酒下肚,再夾上一筷子菜,杜忘這性子開朗的就快活得直哼哼,連聲誇讚,把葉予期誇得喜笑顏開,直叫大家不要客氣,盡情吃喝。

      然而酒過一巡,便見趙叔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叫道:「老太爺,不好了,聶家的人來了,正拍咱家的門呢。」

      葉予期一驚,抬起頭來向杜浩然望去。聶家人來得這麼快,不用問,就知道他們是時刻派人在這附近守著。想來杜浩然一進這巷口,他們就知道了。

      杜浩然倒是不慌不忙,將嘴裡的東西咽了下去,這才道:「請他們進來。」

      趙叔望望葉予期,見自家老太爺點了一下頭,這才應了一聲,跑出去開門。

      剛端了一道菜上去的余嫂聽得此話,則飛快地朝後院跑去。她在葉家大房待了幾個月,平時聽關氏時時誇讚,知道家裡主意最正、也最厲害的,當屬年紀最輕的葉琢。雖然聶家人是沖著杜浩然來的,但怪罪到葉家頭上就不得了了。這事情,還得告訴姑娘的好。

      「哦?」葉琢聽了余嫂的稟報,只是眉頭微挑,並不意外。她請杜浩然到這兒來吃飯的時候,就想到會有這一出了。杜浩然跟她這宅子是門對門,總有打照面的時候。她不能因為顧忌著聶家,就不理會杜浩然。她做不到!而且她明白,只要她的巧思館出了名,不是她不招惹杜浩然就能讓聶家人把她忘了的。她與聶家,早晚會有再對峙的時候。所以她乾脆就不去考慮聶家是何反應,只依心意行事,該如何跟杜浩然交往就如何交往。

      她沉吟片刻,便站了起來:「我去看看。」然後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來到廳堂附近,從後門而入,進到與正廳一牆之隔的後廳。

      這後廳與前廳有兩道用簾子擋著的門,可以清楚地聽見廳裡的談話。

      「博文,你來了?來,坐吧。葉老太爺這廚娘的手藝不錯,米酒也醇香,我們剛舉筷你就來了,算你有口福。」這是杜浩然那有些慵懶聲音。說完這話他又道:「杜念、杜忘,博文也算是自家兄弟,他不會在意的,你們坐著吧。咱們去野外八、九天,饑一餐飽一餐的,好不容易吃上一頓像樣的飯菜,哪能剛吃一口就撂了筷子?」

      「還別說,我看著這桌子菜,口水直流。公子您要不說這話,從今天晚上那餐開始,我做每一道菜非得放兩大勺鹽不可,反正我跟杜念多鹹都能吃得下去。」杜忘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

      杜念雖然不如杜忘那麼愛說話,但絕對是行動派的,他比杜忘還要坐得快。

      雖然杜浩然拿這兩個手下當兄弟,但以前,還顧著些聶家人的感受,沒讓杜忘和杜念跟他們一桌吃飯。此時他一說這話,聶博文就知道杜浩然這是對聶家很不滿了。他苦笑了一下,坐了下來,道:「你這幾天去哪裡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你們不是一再地請我回聶家嗎?回聶家幹什麼?還不是想讓我賭礦?所以這幾天進山裡看了看,想要找一條玉礦出來,還了你家這筆債,免得我想過點平淡的日子都不得安然。但老天也不幫我,走了幾天,在山裡差點被狼群給吃掉,也沒見著一點玉礦的影子。我真是對不住你們聶家。要不,我砍一隻手賠給你?」杜浩然很認真很真摯地看著聶博文,一本正經地說道。

      聶博文拿手用力地搓了搓臉,苦笑一聲道:「浩然,咱們能不能別這樣?」

      「別哪樣?」杜浩然虛心向他請教。

      「我知道,這一年多,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住到聶家去的。而且這一年裡幫我們聶家選原石,讓聶家少損失了二、三十萬兩銀子,而你不過是拿了五千多兩銀子的酬金,再多給你你也不要。所以,是聶家虧欠你的,而不是你虧欠聶家的。你心裡有氣,就沖著我罵好了,但我們實在沒辦法。你要是走了,我們聶家,雖說不至於傾覆在旦夕之間,但處境會更艱難。所以,請你留下來行嗎?算我求你!」

      杜浩然眯著眼睛,直直地看著聶博文,直把聶博文看得目光躲閃,不敢直視他,這才冷然一笑:「那我要是不答應呢?你想怎麼的?」

      聶博文痛苦地閉上眼睛,喉結在脖子下面來回地打了幾個轉,好半天,他才睜開眼,艱澀地道:「浩然,我拿你當朋友,更拿你當兄弟。在這世上,除了父母,便是那些庶弟和堂兄弟們我都沒有如此親近過。但我並不屬於我自己,我是屬於聶家的,我享受聶家帶來的富貴權勢,就得屈從于聶家,為它賣命。所以浩然,求你了,別讓我為難,好嗎?」

      杜浩然的臉色更冷了:「你的意思是,為了讓你的心情好過一點,不必為難,更為了讓你們聶家的處境好一點,就算是聶家欠我的而不是我欠聶家的,我也得放棄自己的自由,心甘情願地做聶家的一條狗,一輩子被聶家所監禁,為聶家賣命?」他輕蔑地看了聶博文一眼,「聶博文,你告訴我,憑什麼?」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20 10:38 PM

第一百八十章

      聶博文被他這話問得一愣,繼而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大不自在。坐了一會兒,他「騰」地一聲站了起來,便想往門外走,可腳剛抬了起來,他又坐了下去,用手使勁地搓著臉,仿佛要把剛才那讓他極不自在的一層臉皮給搓下來一般。好半天,他才略帶疲憊地道:「浩然,我不想跟你爭什麼。光是在聶家門下吃飯的人就有幾百號,所涉及的關係更是錯綜複雜。這些人,他們要活命,他們就不容帶有威脅性的人或事存在。真要降服不了,就只有毀滅。」

      他抬起眼來,看著杜浩然:「浩然,你雖有些賭石本事,但說到底不過是一介平民,無權無勢,滅掉你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他抬起手來指了指葉予期和余波,「你以為這些人是尊重你、畏懼你嗎?錯了,他們是尊重、畏懼聶家,是因為你身後靠著聶家這座大山的緣故。離了我們聶家,你就什麼都不是,所以,別跟我說憑什麼不憑什麼的問題。誰的力量小,誰就是跪在地上給人磕頭的那一個。」

      說完,他站了起來,淡淡道:「我只說這麼多,你好好想想吧。明日給我個答覆。」抬起腳來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他又站住了,轉過身來,目光有些淩厲,「別想著要逃走,這幾條巷子都被人圍住了,憑你跟杜忘、杜念的功夫,還逃不出去。」說完轉頭就走,而且這一回,腳下走得飛快,再不是剛才那般似有千斤重擔似的難以抬足。

      杜浩然一直是一副慵懶的樣子,舒服地坐在椅子上,臉上帶似笑非笑的表情,靜靜地聽著聶博文說。聽他把話說完,又見他要走,臉上的神情都沒有什麼變化。直到聶博文淩厲地發出了最後一個警告。他的眉頭才微挑了一下,目光一下變得銳利起來。而杜忘和杜念投向聶博文的目光也變得冰冷。

      杜浩然將目光轉向杜忘和杜念,對他們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慢慢地坐直了身體,舉起酒杯對愣在一旁的葉予期道:「來,葉老太爺,咱們喝酒。」說完,也不等葉予期舉杯。便一飲而盡,然後砸巴砸巴嘴,點點頭:「好酒。」舉起空杯再向余波示意,余波愣了愣,趕緊提起酒壺給他把酒給滿上。

      聽到聶博文及隨從的腳步聲已走出很遠,葉予期這才舉起酒杯,慢慢地飲下,抬起頭來看著杜浩然:「杜公子,你接下來有何打算?如果有用得著我們葉家的地方,儘管開口。」跟著葉琢經歷過許多事。面對聶博文這種層面的威脅,這位老人早已變得從容淡定。處變不驚了,也生出了與之抗衡的勇氣。

      杜浩然聽到這話卻是有些詫異。普通的小老百姓,碰到這種事唯恐避之不及,剛才葉予期沒有當著聶博文的面跟他劃清界線已很不錯了,卻不想還能聽到他願意幫忙的話。不過杜浩然很快就醒悟過來:葉家有葉琢那樣出色的孩子,想來這位葉老太爺也是一個有大胸襟的人,跟一般人絕不一樣。

      只是再不一般。事關重大,有些話他也不好說透。

      杜浩然從余波手裡接過酒壺,親自給葉予期倒了一杯酒。道:「不瞞葉老太爺,我手頭也是有一些自保手段的,想要離開這裡,並不是沒有辦法,葉老太爺不必擔心。來,喝酒。」說完舉起了杯,一飲而盡。

      杜浩然雖沒有把話說透,但能說到這個份上,就已是沒把葉家人當成外人,態度已夠坦然地了。葉予期微點了點頭,將杜浩然倒給他的酒一飲而盡,不再追問此事,轉而問起杜浩然在山裡遇到的危險來。

      聽到問這個,杜忘便來了精神,眉飛色舞地給葉予期描述起他們如何大戰群狼的故事來。

      葉琢聽了一會兒,便悄悄退了出去,在廚房裡拿了一壺酒,繞到前廳正門,走了進去。

      葉予期一見葉琢進來,便笑了起來,道:「來來來,琢兒,你來給杜公子敬一杯酒,感謝他對你的照顧。在聶家,要不是他,你還能不能囫圇回來都是個問題,現在可得好好謝謝他。」

      葉琢見葉予期又提此事,便知道他有些醉了。她與杜浩然一起中了春藥,情形曖昧的事,能胡亂說的麼?不由嗔道:「祖父,您到底喝了多少酒?我看您真是有些醉了。」吩咐余波,「去,讓你娘煮些醒酒湯來。」

      「是。」余波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葉琢這才提起壺子,給杜浩然三人斟了一杯酒,又拿了一個乾淨杯子斟滿了,舉起來對杜浩然和杜忘、杜念道:「葉琢多謝杜公子,兩位杜大哥的幫助。」說完一飲而盡,將杯底亮了亮。

      「好,葉姑娘爽快。」杜忘首先叫了起來。

      杜浩然臉上含笑,看了葉琢一眼,舉起杯來也是一飲而盡。杜忘和杜念這才將杯裡的酒乾了。

      葉琢站著給杜浩然等人布了一通菜,看著葉予期把醉酒湯喝了,便退了下去。

      「我家琢兒,開了家設計玉雕的作坊。」葉予期平時很少喝酒,今天陪著杜浩然喝了幾杯,便有些醉了,開始嘮叨起葉琢的作坊和她收的徒弟來。

      杜浩然一邊吃一邊仔細地聽著,葉予期說得不詳細的地方還問幾句,半個時辰之後,這才告辭而去。

      余嫂時不時地進去添個菜加點酒什麼的,將這些都聽到了耳裡。她平時沒少聽關氏嘮叨葉琢的婚事,但葉琢在聶府裡發生的事她卻毫不知情。葉家待下人又和氣,待杜浩然三人離去,葉予期也被余波扶回家去了,余嫂便偷偷對葉琢道:「姑娘,杜公子挺關心您的,您開巧思館和收徒的事,他問得可仔細呢。」

      葉琢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余嫂頓時啞然。就算杜浩然關心葉琢又怎麼的?他可是絲毫沒有提親的意思。他既不提親,葉家還能上竿子將葉琢送上門去不成?自己這麼說,叫葉琢如何自處?

      她訕笑道:「奴婢胡說,姑娘您別往心裡去。」說完端著剩菜逃也似地進了廚房。



第一百八十一章 青緣坊

      葉琢將目光轉移到桌面的玉料上,一邊看,一邊還在紙上畫著些什麼。不過只過了一會兒,她便將那張紙揉成了一團,扔到角落的竹簍裡,輕輕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將目光投向了窗外。

      南方的農曆三月下旬,已有了初夏的模樣。池塘裡的荷葉已擎著葉子,亭亭地在水面上招展了;桃樹和李樹上,已可以看得見小小的果實的影子;長滿了樹葉的柳條,隨著微風在池塘邊搖來蕩去。

      春末夏初,風景是如此美麗,但葉琢的心緒卻有些煩亂。原因無它,全由聶博文臨走時的那一番話所引起的。

      「誰的力量小,誰就是跪在地上給人磕頭的一個嗎?」葉琢的眼睛眯縫起來,眯縫著的眼卻透出懾人心魄的銳利光芒。

      她將桌上的玉料放到一個盒子裡鎖好,再將盒子放到了牆上一幅畫後面的牆洞裡。然後走出門,反身上鎖,對坐在外間刺繡的秋月道:「走,先回家,然後咱們去玉街上走一趟。」

      「玉街?」秋月抬起頭來,「就咱倆?」

      葉琢被這一問,似乎呆了一呆,然後頹然地擺了擺手:「算了,不去了,等明天過後吧。」

      秋月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知自家姑娘想要幹什麼。

      這一番折騰,葉琢的心緒倒是莫名地靜了下來。她回到房裡,將玉料拿出來,仔細端詳。

      那天收到的五塊玉料,有四塊都是中高檔玉料,價值在一千兩至一千五百兩之間。但全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一塊玉料上,至少有兩種以上的顏色,比較適合做俏雕。因此只要設計得妙,再施以精湛的雕工,從中獲取高額利潤並不是難事。

      難就難在她手上的這塊玉料上。

      這塊玉料很普通,就是一塊八寸長、五寸寬的糯種黃楊綠玉料。混身上下全是一種顏色、同一個質地。像這樣的玉料,但因它的顏色純正,質地統一,價值都在玉料本身,所以一般都是用來雕刻一些玉鐲、玉佩、玉環等首飾,再用掏出來的小料雕刻一些戒面、耳墜,這樣就能使它的價值最大化了,並不需要特別的設計。

      所以當初兩位老玉雕師收到這塊玉料的時候。還特意請葉予期看了一下。葉予期見這塊玉料竟然是這鎮上規模比較大的青緣坊的人拿來的,喜出望外之餘,也大感為難。

      巧思館開業第一天,就能收到像青緣坊這種作坊的生意,這對巧思館來說無疑是一件大好事,傳揚出去一定會招來更多的生意。而且這一次的設計做好了,以後就有可能跟青緣坊繼續合作,這是一個穩定的客源。

      但另一方面,這塊玉料又太過普通了,普通到只需要講究雕工。不管你設計成什麼圖案。它都是一樣的賺錢。可如果真是這樣,人家花一百多兩銀子找你巧思館幹什麼?找你。自然是要設計出最精妙的圖案賺更多的錢的。賺得少了,青緣坊可不會有什麼好的評價。而開業第一天就有了壞名聲,還是由青緣坊這樣的作坊傳出去的,巧思館離關閉也就不遠了。

      接還是不接這筆生意,讓葉予期十分為難。而葉琢又不在玉琢坊,讓他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最後還是老玉雕師康老爺子的一句話,讓葉予期下了決心。他說:「這開門做生意的第一天。哪有送上來的生意都不做的道理?這傳了出去,讓人說咱們連塊最普通的玉料都不敢接,這豈不成了南山鎮的笑話?以後。誰還願意拿玉料來給咱們做?既然不管接不接都討不到好,倒不如接了它,讓葉姑娘試試。越是難設計的東西,越是顯水準。只要葉姑娘有真本事,就不怕它。」

      所以,這塊玉料便到了葉琢手上。

      葉琢用指腹摩挲著玉料,感覺著它從指端傳過來的溫潤細膩的感覺,緩緩地閉上了眼。

      讓玉料通過雕刻增加它的價值,除了設計精妙,雕工精湛,似乎,沒有第三條路可走。而不管是當初葉璞留下來的那塊沒有雕刻完成的玉料,還是她在顧塵的宅子裡比賽時所拿到的那一塊,都屬於顏色一致、質地一致、沒有任何花俏可做的和田羊脂玉。讓它們增值的,只能是精湛的雕工。而眼前這塊玉料,雖說玉種不同,但性質卻是一模一樣。

      如果讓她施以俱有靈性的雕工,再用她獨有的拋光手法打磨一番,未必不能讓這塊玉料增值幾百兩。但是,那是她的巧思館存在的意義嗎?

      葉琢想到這裡,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還有一種,就是玉料的顏色不一致,質地不一致,可以利用它天然的顏色變化和質地變化來巧妙構思,像她以往設計的玉雕和聶博易所雕刻的「癩瓜」……

      癩瓜?

      葉琢忽然睜開眼睛,看向桌上的那塊玉料。

      給她靈感的不是那件「癩瓜」的設計,而是聶博易所雕刻的「鏈子活」。雖然,聶家只是用「鏈子活」來展示他們精湛的雕刻手法,以增加玉雕的價值,但葉琢現在卻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既然這塊玉料的價值就在於它的體積,那她能不能增大它的體積,從而提升它的價值呢?

      當然,玉料不是麵團,不可能加些酵母進去,就能讓它的體積膨脹起來。但如果通過設計,讓它的視覺效果增大呢?比如,利用它的餘料,雕刻出幾條長長的鏈條來,將它懸掛到架子或牆壁上,不就能讓它看起來比原來大氣許多了嗎?

      想到這裡,葉琢興奮起來。如果這個想法能成,以後那些普通的玉料都可以照這個思路設計了。

      她將玉料收拾好,站起來一面往外走一面叫道:「秋月,跟我到玉琢坊一趟。」

      「哦,好。」秋月連忙放下手中的刺繡,跟著葉琢出門。

      兩人穿過花園,到了前院,走到院門口正要出去,就見趙叔從旁邊的小屋裡出來,對葉琢道:「姑娘。我看到剛才有個胖胖的老頭兒帶著兩個僕人,來拍杜公子家的門。杜忘出來開門,那人便自稱是青緣坊的田掌櫃,想拜訪杜公子。杜忘進去打了一轉,說杜公子剛從深山裡回來,需要休息,暫不見客,讓田掌櫃先回去。過幾日再來。」

      「青緣坊?又是青緣坊?」葉琢的眉頭皺了起來。

      在拿到那塊玉料時,她就曾問過葉予期,跟這青緣坊有沒有過什麼過節。

      雖說同行是冤家,但大家都在一條街上混飯吃,誰也說不準對方會不會發跡、而你有求于對方的那一天。所以都知道「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如果不是以前有過節,萬不會在對方開業之即,拿出難題去為難別人的。

      葉予期對這問題也極納悶。他以前的生活比較窘迫,根本接觸不到像青緣坊老闆這種層面上的人物,完全想不起什麼時候得罪過這些人。

      最後葉予期道:「有可能是想要考驗考驗你吧。反正你好好設計就是了。實在設計不出什麼好的方案。也不要緊。咱們不是在合約上有那麼一條嗎?如果對方不滿意你的設計,咱就用溢出一成的價錢把那玉料買下來。只要把這塊玉料的情況跟大夥說說。相信大夥只會說他們青緣坊想為難咱們,為人不厚道,而不會說你的設計水準不夠。」

      而現在,青緣坊這邊剛剛出了這道難題來考驗她,那邊就上門去拜訪剛從深山裡回來的杜浩然。而他與她,又正好是才從聶家出來不久的。這是巧合,還是另有緣由?

      葉琢沉思半天。臉上的表情慢慢放鬆下來,問趙叔道:「那田掌櫃聽了杜忘的話,是什麼一個表情?」

      「還是一臉的笑容。一點兒也沒有生氣,跟杜忘很客氣地說讓杜公子好好休息,他過兩天再來打擾。」

      葉琢點了點頭,對秋月道:「走吧。」

      秋月對葉琢最瞭解不過。看到葉琢臉上的表情,又聽她這麼問,便知葉琢想明白了什麼。待從巷子出來,上了魏大祥的車,她忍不住問:「姑娘,您想到了什麼?」

      葉琢就是有事要瞞著葉予期,也不會瞞秋月。見她開口相問,輕聲道:「這青緣坊,很可能是顧大師或二皇子名下的作坊。」

      「啊?」秋月瞪大了眼睛。

      她想了一想,皺起了眉頭:「如果真是顧大師名下的作坊,他們為什麼要為難您呢?顧大師對您不是很好嗎?」

      「這個……還真有可能是想考驗考驗我。如果這塊玉料我能設計好,他們很有可能會上門來跟我合作。」

      「真的嗎?那太好了。」秋月笑了起來。葉琢開巧思館的目的,她是知道的。而她對葉琢的能力沒有絲毫懷疑,她相信葉琢一定能設計出讓青緣坊十分滿意的作品來。

      葉琢卻搖搖頭,臉上沒有任何喜意。

      要想成為二皇子派強有力的合作者,不成為跪在地上給人磕頭的人,僅憑一點設計能力,是完全不夠份量的。現在二皇子派最迫切需要的,就是一條玉礦了。只要有了玉礦,他們就能從聶家手中搶過南邊的玉石生意,壓制聶家的發展,削弱大皇子派的力量。而沒有玉礦,他們便是有強大的力量,在朝中佔據有最有利的地位,也沒有任何辦法。因為,二皇子絕不可能從聶家手中硬搶現有的玉礦。

      大皇子雖說在皇權之爭中失敗了,卻仍是皇帝的兒子。兄弟倆兵刃相見,直接在對方嘴裡搶肉吃,這吃相也太難看了,會給皇帝留下極不好的印象:如此的薄情寡義,不顧念手足之情,以後登上了皇位,還有其他皇子的活路嗎?皇帝除了是皇帝,也是一個父親,他是絕不會讓這樣的孩子上位的。二皇子如果真這麼做,到手的太子之位沒准就會有了變故。

      所以,二皇子想要斷了大皇子的財力支柱,搶了南方的玉礦開採權,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也找出一條玉礦來,與聶家抗衡,再慢慢把他壓下。於是有賭礦能力的杜浩然,就成了兩派相爭的香餑餑。這也是聶博文寧願與杜浩然撕破臉也要將他留在聶家的原因。

      也是因此,她這邊面對的是青緣坊的考驗,杜浩然那邊,卻能讓青緣坊的掌櫃親自上門拜訪,遭到拒絕還不敢露出半點不悅之色,這就是能力高低的區別啊!

      如果她能擁有賭礦的能力就好了!

      這也是葉琢剛才要去玉街走一趟的原因。她想再試一試自己的賭石能力,然後再看看有沒有賭礦的可能。

      只是她想著聶家一直派人盯著青雲巷,很有可能連帶著把她也盯上,她要去賭石,沒准就把自己的底牌暴露在聶家的眼皮底下,這才按捺下這個欲望,準備等杜浩然跟聶家挑明瞭態度再說。

      馬車很快就到了玉琢坊。馬、康兩位老爺子在簽合約的時候跟葉琢見過面的,而作坊原來的玉雕師跟葉琢也很熟,葉琢跟他們打了聲招呼,閒聊了幾句,便進到里間去,找了一塊大小適中的純顏色玉料,跟大家說了一聲,出門準備回家。

      她下了臺階,正要上車,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葉琢表妹。」轉頭一看,卻是鄭方景。

      葉琢停下腳步,對他點點頭:「大表哥。」表情卻淡淡的。她雖從未想過要嫁給鄭方景,但劉氏出爾反爾的做法讓她極為反感,連帶著對鄭方景也沒有什麼好感。

      鄭方景見葉琢態度冷淡,因意外相見而驚喜的表情僵了一僵,目光極為複雜,訕訕地道:「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葉琢漂亮又能幹,是鄭方景見過的最出色的女孩子,他自打見她的第一面起,便喜歡上她了,但是……

      鄭方景想起母親的做法,目光一黯,不敢再直視葉琢。

      「還好。」葉琢點點頭,「舅舅身體還好吧?」

      「嗯,好的。我爹因姑夫的關係,進到衙門裡做了個幫辦,雖然有些忙,但精神卻比以前好。」鄭方景儘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一些。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22 08:40 PM

第一百八十二章 遇上兩個人

      「哦?」葉琢有些詫異。這個消息她還真不知道。想來楊建修並沒有把這事告訴葉家人,否則葉予期和關氏不會不跟她說的。

      她心裡歎息。鄭曼文這樣做,一來是顧念著兄妹之情,二來也想扶鄭鵬舉一把,好有個強有力的娘家,不至於被楊家人小瞧了去吧?

      「表妹,我娘她……有時做事考慮得不周,我、我在這裡代她跟你賠個不是。」鄭方景微紅著臉,向葉琢作了個揖。

      「大表哥不必這樣,我並沒往心裡去。」葉琢側開身子,避開了鄭方景這一禮,「大表哥這個時候來這邊,想來是有事要做吧?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告辭。」說完福了一福,便扶著秋月的手上了馬車。

      葉琢雖然說了「沒往心裡去」,但態度是淡然而疏離的,鄭方景又怎麼感覺不到?目送著葉琢的馬車朝前駛去,他只覺得心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十分地難受。

      葉琢心裡有多少大事要辦,哪裡有時間和精力去在意劉氏和鄭方景?坐在馬車裡想了想,她便叫道:「魏大哥,還是去玉街一趟吧。」

      走了這麼久,也沒見後面有人或車跟著,想來聶家還不把她這樣的小人物放在眼裡。她一會兒只看看原石,並不買,相信聶家就算有人跟著也沒有關係,沒人知道她在幹什麼。

      不過為了穩妥起見,她還是吩咐一聲:「往河邊那條路走吧。」那條路安靜一些,如果有人跟在後面,就比較容易被發現。

      魏大祥應了一聲,將馬車轉了個方向,朝河邊巷駛去。

      馬車進了河邊巷,大街上的喧囂聽不見了,只偶爾會遇到一些行人或馬車,既安靜又不是特別偏僻,讓葉琢十分滿意。

      走著走著。魏大祥便笑道:「姑娘還從沒去過我家吧?我家就在前面不遠處,要不您進去坐坐?您不知道,柱子他娘整日在家裡叨叨,說我們家不知是不是祖墳冒了青煙,才遇上姑娘這麼好的人,過上了好日子,又收了柱子為徒。她幾次都說要去給您磕頭。只是因為姑娘忙,我才沒帶她去。要是讓她知道我拉著姑娘路過家門口也沒讓您進去喝杯茶。她還不知怎麼怪我呢。」

      葉琢笑道:「魏大哥不必客氣了。你也幫我不少啊,柱子自己也能幹,你們過上好日子,可跟我沒多大關係。我今天出來的時候沒跟家裡人說,待久了怕家裡人擔心,那就稍稍坐一會兒就出來,你一會兒勸魏大嫂不必客氣。」

      魏大祥聽葉琢前面的話還以為她推託不去呢,卻不想最後一句卻是答應下來。不由得大喜,用力甩了一下鞭子,快快地駛到了家門前。將馬車停了下來。

      葉琢拉開車簾往外一看,卻見魏家的宅子雖然破舊。周邊的環境卻是不錯:正好處在河岸邊的拐角處,右邊和後面都臨河,左邊有一棵大榕樹把這宅子跟其他的民房相隔開來,極為清幽寧靜。

      「這是祖上留下來的宅子,一直也沒捨得賣。」魏大祥解釋道。上前一步把虛掩的院門推開:「姑娘請。」

      「爹,您回來了?」屋裡的人聽到響聲,飛快地迎了出來。卻是柱子。看到葉琢進門,他立刻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師父。」

      「到姑娘那裡上了幾天學,知道些禮數了。要是以前啊,躲還來不及呢。」魏大祥大笑,又轉頭吩咐魏柱,「去告訴你娘,你師父來了,讓她準備茶水點心。」

      「是。」魏柱清脆地應了一聲,轉頭就往屋裡飛跑,「娘,娘,我師父來了,我師父來了。」

      「這孩子……」魏大祥笑著搖搖頭,便把葉琢往屋裡讓。

      葉琢還沒抬腳,一個滿臉病容的中年女子就急急從屋裡迎了出來,滿臉的驚喜:「葉姑娘,可是見著您了。」說著也沒等葉琢說話,就跪下去磕了幾個頭。

      「魏大嫂,您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葉琢連忙上前將她扶了起來。

      「唉,姑娘不知道,她這身體不好,常年吃藥,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還是我從姑娘這裡得了些銀錢,給她吃了些好藥,病慢慢才好起來。我們也沒什麼好東西給姑娘,您就讓她磕幾個頭表表心意吧。」魏大祥在一旁道。

      「這是大嫂福澤深厚。以後啊,柱子有了出息,你們這享福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葉琢笑道,扶著魏大嫂往屋子裡去。

      魏大祥家裡還有個瞎眼老爹,聽柱子說他師父來了,也顫巍巍地柱著拐杖出來待客。

      如果是前世的葉琢,或許還會嫌棄這一家人病的病,老的老,屋子又破舊不乾淨,不願意待在這裡跟他們多說話。但重生以來,最讓她感覺純樸善良、真摯厚道的就是這些身份地位並不高貴的人。從他們身上,她能感覺到一種濃濃的人情味;跟他們在一起,她無比的自在放鬆,親切安寧。

      所以開始說是只坐一會兒,卻還是絮絮叨叨地跟魏老爹和魏大嫂說了不少話,這才起身告辭。

      待葉琢上了馬車,魏大祥抖著韁繩催馬兒前行,回頭歉意地道:「可是耽擱了姑娘不少的時間。」

      葉琢笑道正要說話,卻聽見前面有人奔跑叫嚷,似乎在追逐什麼。她拉開車簾一看,發現兩個男子正追著兩個女子前面跑著,後面還氣喘吁吁地跟著一個胖乎乎的穿紅著綠的中年婦人。

      魏大祥一看這情形,面露尷尬之色,將馬車放慢下來,對葉琢道:「姑娘快把簾子放下來吧,別髒了眼睛。」

      葉琢看那幾人的穿著打扮,心裡隱隱猜到了什麼,正要把簾子放下,忽然瞥見那被追的女子一眼,急叫道:「魏大哥,駛上去一點。」

      魏大祥不知怎麼回事,正要說言相勸,又聽葉琢道:「快點,駛上去一點就好,別讓他們發現。」聲音極為鄭重。

      魏大祥趕緊甩動馬鞭,讓馬兒跑得更快些。

      「好了,停。」葉琢眼睛緊緊地盯著那穿紅色衣裙的女子,目光沉沉。

      魏大祥叫了一聲「籲」,勒緊了韁繩,停下了馬車。

      「姑娘,怎麼了?」秋月知道葉琢這樣做,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但她的眼力沒葉琢的好,這裡離前面的人還有一段距離,她完全看不清前面的幾人是誰。

      葉琢並沒有回答秋月的問題,見前面的兩個女人終於被男人捉住了,拿著繩子五花大綁,而胖女人正在叫駡,開口問道:「魏大哥,那兩個男人和後面那胖女人你可認識?」

      魏大祥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頭,道:「認識,這是離這兒不遠處一家青樓的老鴇和龜奴。那兩個姑娘,怕是從青樓裡逃出來的。」

      秋月自小在葉家二房長大,哪裡見過青樓的人?頓時瞪大了眼睛。

      「哪家青樓?」葉琢又問。

      「叫……叫什麼醉紅樓。」魏大祥吞吞吐吐道,說完又趕緊解釋,「因我們每日趕著馬車走街串巷的,那些客人要去哪裡都得知道,有時也幫忙送個信啥的,所以我對這些地方都知道,也認識幾個人。可不是我曾去過那裡。賺的錢連養家都不夠,哪裡敢去那種銷金窩?」說完又感覺跟葉琢這種大閨女說這些不妥當,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葉琢哪裡顧得上魏大祥有什麼感覺?她皺著眉思索了一會兒,正言道:「那穿紅衣服的女人我認識,是我的一個仇人,曾兩次害我:一次害得我差點失去清白,一次差點害了我的性命。我恨她入骨,想讓她失去清白,又要留她的性命有用。魏大哥你肯不肯幫我?如果你覺得這樣做有背于良心,我不勉強你,就當我們今天什麼都沒說。」

      「什麼?」魏大祥和秋月聽了這話,都同時驚叫起來。

      秋月指著那快要走遠的幾人,口吃地道:「她、她是……」便想要再伸頭出去仔細辨認。

      葉琢在馬車裡伸手扯了秋月一下,不讓她把話說下去。

      魏大祥沒想到葉琢說的是這個,還以為葉琢質疑他在外面逛青樓,人品有問題呢。他為人忠心,又一心感激葉琢,正不知如何報答她才好。此時一聽這話,哪裡會不答應?立刻點頭道:「姑娘就算不要我去做什麼,知道這事我也不會放過她。姑娘說吧,要我怎麼做,便是取她性命都沒有問題。」

      「好。」葉琢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遞給魏大祥,「這是二十兩銀子,你一會兒裝扮裝扮,別讓人認出你,打扮成闊少的樣子到醉紅樓去打聽一下這兩個女人的事情,看看老鴇是怎麼安排她們的。不管怎麼安排,你都想辦法儘快讓老鴇把她們的清白毀了,然後給老鴇一點錢,告訴她別讓她們死了。」又囑咐,「這件事,你千萬千萬要記住,你儘量不要讓人認出你來。否則就會惹來大禍。因為……」她淩厲地盯著魏大祥的眼睛,「這兩個女人的身份不簡單。一定不要讓人知道我們在其中插了一腳,那會為我們招來滅頂之災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套件熏爐

      聽到葉琢的話,秋月不用再想,就知道葉琢說的是誰了――除了聶微月,還能有誰?明白過來,秋月眼裡閃爍著興奮的目光。

      她恨死聶微月了,絲毫不覺得葉琢這麼做有什麼不對。那惡毒女子,自家姑娘與她無怨無仇,她都三番兩次地要置葉琢於死地。現在不要說讓她失去清白,便是要了她的性命也不過份。

      更何況,聶微月又不是她們把她劫來賣到青樓裡去的。她有今天的下場,只不過是遭了因果報應。

      「小人明白。」魏大祥接過葉琢遞過來的銀票,揣到了懷裡,壓低聲音道,「姑娘放心,我會小心的。」

      葉琢在他眼裡看不到絲毫的猶豫驚慌,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果今天坐的是唐順貴車,她一定不會叫他做什麼事的。事關重大,也只有魏大祥做事她才放心。

      為了不弄錯人,葉琢又把聶微月的音容相貌細細地描述了一遍,吩咐他這事誰也別告訴,便是他的父親、妻子都不行,這才道:「這裡離玉街沒多遠了,我們走過去就行,你去辦事吧。」說完便要站起身來。

      「那不行。」魏大祥卻正言道,「姑娘,不是小人多嘴,什麼事都比不上您的安全重要。您還是在車上坐著吧,我讓馬車跑幾步路就到了。那倆女人被帶到醉紅樓,跑不掉的,到那裡一打聽就知道了。」

      「好吧。」葉琢也沒堅持,由著魏大祥把她送到玉街巷口,這才下了車。

      而魏大祥到旁邊的一個成衣鋪子買了一件絲綢長袍和一雙鞋子,這才駕了馬車離去。

      「姑娘,您說,魏大哥知道那女人是誰嗎?」秋月看了看四周沒人,悄悄地問。

      「應該能猜到一點。」葉琢道。她的經歷很簡單,以前在葉家二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後來過繼到葉家大房。就認識了唐順貴,這段時間她遇到什麼人、經歷過什麼事,魏大祥也基本知道。只有到聶家那幾天的事,他們才全然不知。再聯想到她回來時身體消瘦,而且再不去聶府,很容易能推斷得出,她說的那害她的人,就是聶府裡的人。

      「您就不怕魏大哥去把這消息告訴那家人嗎?」她指了指聶家的方向。

      「他不會。如果剛才沒有去他家。我或許還不敢把這件事託付給他。但去了他家,見到他父親和妻子,我便相信他不會。一個人的品行,從很微小的細節中就能看出來。你沒看到他對父親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對妻子發自內心的關心嗎?這樣的人,他不會賣主求榮的。更何況,魏大祥是個很聰明的人。他應該能想明白,他去那家報信,不但得不到好處,反而會被殺掉滅口。為了自家姑娘的名聲,那家能容他活下去嗎?」

      秋月舒了一口氣。又問道:「姑娘,那您為什麼不提點魏大哥一句呢?萬一他沒想到這一點怎麼辦?」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我說了這句話,他一定知道我不完全相信他,以後,他怕是不會對我那麼忠心了。如果我沒有十成的把握,也不會委託他去做這件事。既然有把握,又何必畫蛇添足讓他離心離德呢?這樣有勇有謀的漢子,不多見。能收服他的心為自已所用。就是冒一點點風險也是值得。再說,這何嘗又不是一次考驗?如果這次沒有差錯,那以後。有什麼事咱們就可以放心地託付給他了。」

      秋月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四周,問道:「姑娘,您說,為什麼她會落到這個地步?她身邊的丫鬟婆子一大群,走到哪裡都跟著,怎麼會讓她被人捉走,還賣到那地方去呢?」

      葉琢冷冷一笑:「大概想偷偷跑出來找情郎,被人拐賣了吧。」

      秋月張大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們都不知道聶微月被聶仲昆送去了京城,是在去京城的半途中迷暈了隨行的人偷偷跑回來的,否則秋月的嘴巴還要張得更大――以她的見識,絕對想不通一個女孩子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膽子,為了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人就不顧一切。

      「走吧,隨便逛逛。」葉琢抬腳往不遠處的一個鋪子走去。秋月連忙跟上。

      進了鋪子,葉琢把聶微月的事拋出腦海,伸出手摸向原石,凝神感受玉料那種細膩溫潤的微妙感覺,體會這種感覺的強弱程度以及細微變化。這樣一連去了四五家,摸了有幾十塊原石,看看天色不早了,擔心關氏在家著急,她這才讓秋月叫了一輛馬車,回家去了。

      回到家裡,葉琢也沒跟葉予期和關氏提起見到聶微月的事。這種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只拿了那塊玉料給葉予期看。

      經歷過死亡、重生,聶微月這樣的事並沒有太過影響葉琢的心境。吃過飯,她便到了那間雜物間裡,開始雕琢她從玉琢坊裡拿回來的那塊玉料。

      把授課地點搬到青雲巷之後,葉予期便在那間屋子裡添置了一台砣機及一整套雕刻工具,還買了一台放到青雲巷的宅子裡,以便葉琢隨時可用。

      心裡已有了設想,下手便極為果斷,葉琢先用砂鑽在玉料正身腔體內打轉,分割出圓柱狀的玉料來,掏出她要製作的熏爐的蓋料,然後再在蓋料裡掏出底盤和頂蒂,直到掏到無法再掏為止。然後她再用刻刀,把最大的那個被掏空了的玉料雕刻成一座鏤空雕花熏爐,再把底盤的蓋料分別雕刻好,安裝到下面的底部與上頭的蓋子處;又在熏爐旁邊雕刻了三個活動的套環,套環上再套上她精心雕刻的三條鏈子。

      經過這麼一組裝,原來僅有七寸高、五寸寬的玉料,竟然做出了一尺高、七寸寬的精美熏爐來,再加上那些鏈條的延伸,擴大了視覺效果,往牆上一掛,竟然十分的莊重與大氣,就好像是一尺五甚至兩尺的玉料雕刻出來的一樣。

      葉琢對自己的作品十分的滿意,拿下來細細打磨了一通,這才放下工具,伸了伸懶腰。

      「姑娘,夜深了,洗洗睡吧。」旁邊響起秋月打著呵欠的聲音。

      葉琢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天早已黑下來了。但屋裡被幾支大大的蠟燭照得雪白,讓她絲毫不覺得夜幕已經降臨,而且已至深夜了。

      「雕刻好了嗎?」葉予期和關氏聽到秋月的聲音,走了進來。

      「祖父,祖母,你們怎麼還不睡?不用等我的,我雕刻完了自然會睡,有秋月陪著呢。」葉琢心裡暖暖地嗔怪道。

      關氏疼愛地撫了撫葉琢的臉:「累了吧?我們沒事,老人瞌睡少,睡早了也睡不著。再說,你祖父沒看到你雕刻出來的東西,能睡得著嗎?」

      葉予期一進來,什麼話都沒說,直直地往牆上那掛著的熏爐走去。待看清楚牆上掛的是什麼,他一臉的不敢置信:「這就是……你拿回來的那塊玉料雕刻出來的?」

      「嗯,是呢。」葉琢頗為得意。

      葉予期默不作聲地盯著熏爐,好半天才轉過頭來,看著葉琢,連聲道:「好,好,太好了。」眼裡竟然閃著淚光。

      關氏見老伴這異樣的表情,詫異地望向了牆上的熏爐,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玉雕能讓老伴激動成這樣。待她看清楚這熏爐時,也驚叫了起來:「這是你晚飯時拿回來的玉料雕刻的?怎麼變大了許多?」

      葉琢摟了一下葉予期的胳膊,安撫了他一下,這才走到關氏身邊,道:「祖母您看,底下這一塊和上面的蓋子,都是中間那個部分掏出來安上去的。蓋子的頂蒂,又是蓋子裡面掏出來的,這吊環,這鏈子,都是用這些餘料做成的。所以才顯得這麼大。」

      關氏的丈夫、兒子、孫子都是玉雕師。在他們的薰陶下,她對於玉雕的雕刻工藝並不陌生。她知道一塊玉料,就算是掏玉鐲還是掏花瓶,這些掏出來的玉料,一般也都是另外雕刻成更小的鐲子或戒面、耳墜之類的東西,從沒人用它們又組裝到玉器本身上去。葉琢這個設想,該是多少厲害的大膽創新呀!而且看上去這麼大件的玉器,賣出來的錢絕對比那些小的加在一起要多得多。

      她終於知道葉予期為什麼會流淚了。他不光是為能給青緣坊一個交代而高興,更是為有這麼一個聰明能幹的孫女而感激上蒼。有了這樣的孫女,還有什麼事做不成,什麼錢賺不到的?他們苦了一輩子,沒想到老了還得了這麼一個孫女。

      關氏不由得也抹起了眼淚。

      葉琢見了,十分無奈,撫了撫肚子道:「有什麼吃的?我餓了。」

      這一招果然管用,關氏頓時不哭了,急急往廚房裡跑:「祖母給你做一碗銀耳蓮子羹。」

      「老太太,那是我幹的活兒。」秋月一跺腳,連忙追了上去。

      「撲哧。」葉琢笑了起來,走到葉予期身邊,撒嬌似的搖了搖他的胳膊,「祖父,這件玉器還行不?」

      葉予期此時已收起了眼淚,走過去小心地把熏爐從牆上取下來,細細地看過,用力地一點頭:「行,行得不能再行了。」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23 08:24 PM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用意

      當天晚上,葉琢一夜安眠,倒是秋月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天一早剛起床,就跑到巷口找魏大祥問事情的結果了。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一陣風似的跑進了房間裡,看著正坐在梳妝鏡前梳頭的葉琢直愣愣地發怔。

      「事情已辦妥了?」葉琢轉過身來。

      「嗯。」秋月應了一聲,神情仍是一片忡怔。

      葉琢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去,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輕聲問:「秋月,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心狠?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大家痛恨的卑劣行徑,我卻自己去做了,還做得心安理得。你是不是覺得這很不該?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我已不是你尊敬喜愛的姑娘了?你是不是怕有一天我也這樣對你?」

      「不不,姑娘……」秋月下意識地連連搖頭,搖完頭之後,又滿臉的苦惱,「姑娘,昨天您跟魏大哥說的時候,我心裡感覺好痛快啊,我恨她,恨她害您。但後來又總感覺心神不安,但如何不安,卻又想不明白。剛才聽到魏大哥說事情辦妥,我這心裡……怎麼感覺很難受?就好像咱們不應該這麼做似的。」

      說完她又急急解釋:「我、我這樣說,並不是在說您……說您心狠。這事情,是咱們一起下的決定,一起做的。而且您這樣做,並沒有什麼不對。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就應該這樣。而且還有一句話怎麼說的?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可是……可是姑娘……我就感覺這心裡怎麼都不對呢?其實吧,奴婢覺得,既然她已被賣到青樓去了,被糟蹋是遲早的事,咱們何必去插一腳呢?要是魏大哥做得不隱密,被人知道,咱們可就……」

      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咬著嘴唇看著葉琢。

      葉琢沒有馬上說話。只是低下頭去,靜靜地看著自己拿著梳子的一雙手。這雙手雖然因為雕刻變得粗糙,但仍不失秀美;被櫻桃色的梳子一襯,也顯得很是白嫩。

      這輩子,它算是洗不乾淨了。

      葉琢心裡歎息,收回目光。抬起手來,繼續往頭上梳,不緊不慢地開口說話了,語調平平,面色不起絲毫波瀾:「聶微月的相貌。也算得上出眾;再加上教養得當,氣質高貴,對於醉紅樓那種青樓來說。也算得上是奇貨可居,老鴇子不會急不可耐地把她的初夜給賣了。必然要慢慢調教一番,再放出風去,大肆炒作,抬高她的身價,這樣才能賺大錢。但另一方面,聶家的大姑娘丟了,聶家一定人仰馬翻。要往四面八方去追查。不管聶微月是怎麼跑的,又是誰擄來的,憑聶家的權勢。勢必會很快查到醉紅樓上。這麼一來,聶微月即便到青樓轉了一圈,也毫髮無損。轉過身又做回她的聶家大小姐;而聶家為了她的名聲,為了整個聶家的名聲,必然會把醉紅樓上下幾十口人以某個罪名給滅掉。」

      「可、可……」秋月的眉毛擰成了一團。她承認葉琢說的極有道理,但心裡仍想找理由反駁:「可是,照您這麼說,就算魏大哥去,老鴇也不可能把她的那個、那個……賣了呀?而且聶微月又不是啞巴,只要她把身份說出來,老鴇哪裡還敢賣她?把她送回聶府,沒准還能得一大筆賞錢呢。」

      「賞錢?」葉琢冷冷一笑,「賞的是滅門之災吧?活人哪有死人口風緊?為了聶家的名聲,聶家人什麼事幹不出來?聶微月不嚷嚷她的身份倒也罷了,嚷嚷出來,讓老鴇知道她真是聶家的姑娘,她只有死得更快。混這一行的,而且還敢跟劫匪買姑娘,與黑道必然脫離不了干係。只要知道聶微月的身份,他們絕不會送她回家,而是殺她滅口。只要毀屍滅跡,再找一個跟她相似的姑娘代替,便是聶家查到頭上也不怕了。」

      「但是……」她接著道,「依我對聶微月的瞭解,她逃出來是為了來找杜浩然。為了達到目的,不被送回家去關起來,她絕不會先把身份嚷嚷出來的,她只會拼命反抗,想辦法逃跑。因為她有底氣,認為只要她關鍵時刻把身份說出來,就能保她平安。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把身份說出來的。既然她不說身份,魏大哥出價又高,失了身的女子更容易認命地在青樓裡待著,不再尋死覓活,青樓自然樂得讓魏大哥把她的初夜給買了。這就是為什麼魏大哥能把事情給辦妥的原因。大概過不多久,醉紅樓會被官府給封了吧。」

      「可是、可是……」秋月的眉頭還是擰在一起。她知道葉琢說的十分的有道理,而且事情也正照著她所預料的那樣發展了,但秋月這心裡仍然感覺不舒服。為了奪去聶微月的清白,就讓自己的雙手沾上血,而且還讓幾家人冒著被發現的危險,怎麼想都感覺不划算。平時做事極謹慎極聰明的姑娘,怎麼這次做事這麼不經大腦呢?

      「我奪她的清白,不是為了洩憤和報復。」葉琢站了起來,轉過身來面對秋月,「秋月,葉家的力量太小了,哪怕楊大叔現在是縣令,也不能跟聶家抗衡。而二皇子雖說要跟大皇子爭奪地盤,但也不可太過強勢,或許會徐徐圖之;而杜公子,他的身份雖然不一般,但一來他跟聶家有交情,二來他無心插手兩派之爭。只要聶家不太過份,他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之後,就會離開這裡,與聶家再無交集。他們都不怕聶家,可進可退,從容得很;而聶家也不敢太過招惹他們。但我們不成。只要我嶄露頭角,就會迎來聶家的打擊或是滅殺。哪怕我憑我的能力,引起二皇子派的注意,得到他們的賞識,聶家也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投入北派陣營,容我成長起來,壯大北派的勢力。」

      「所以,我得掌握主動,把火點起來,讓他們先交手,讓二皇子在此地的勢力強大起來。如此一來,我們才會安全。而聶微月,便是我想要布的一著棋子。」葉琢說到這裡,抬起眼來,直視秋月,忽然轉換了話題,「秋月,你已滿十六了,也該考慮親事了吧?你娘是怎麼給你打算的?正好你的賣身契也要到期了,如果你看中了什麼人家,儘管跟我說,別的我做不到,但給你添一筆豐厚的嫁妝,還是可以的。」

      秋月一愣,撲到葉琢面前,「咚」地跪到了地上,抬起頭來看著葉琢,眼裡湧上淚來:「姑娘,您別趕奴婢走,奴婢剛才說的那些話,沒有半點怪罪姑娘的意思,奴婢只是有些問題想不通,才那樣說的。姑娘……」

      「秋月,你別急,我沒怪你,快快起來。」葉琢將秋月扶了起來,拉著她走到椅子旁,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自己也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才又道,「秋月,剛才的話,你要是悶在心裡不問出來,那才是對我不信任,心裡怪罪我呢。你問出來,恰恰是因為你心裡跟我沒有半點隔閡,這我知道。只是,你年紀已不小了,上次你回家,你娘不是跟你提過親事的嗎?我不能因為自己的事,老耽誤你。再說,現在多事之秋,你留在這裡也不安全。」

      「不要,姑娘,我不走。」秋月搖著頭,目光堅定。

      葉琢直直地看了秋月一會兒,點了點頭:「好吧,那就一直留在我身邊,一直留到老,不許嫁人。」

      秋月破啼為笑:「您要不嫁人,奴婢就陪您不嫁人。」

      兩人正說到這裡,門外傳來了關氏的聲音:「琢兒,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這麼晚還沒起來?」

      「我已經起來了,沒有不舒服。」葉琢應了一聲,秋月則跑過去開門。

      關氏進了門,看了看葉琢的臉色,對她道:「剛才魏大祥過來找你,不知有什麼事,問他他也不說。你趕緊洗漱了去看看。」

      「啊?」葉琢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隱隱猜到是什麼事,向秋月道,「去看看,如果是那孩子的事被他父母知道了,就告訴魏大哥別擔心,不會有事,一切有我。」

      「是。」秋月知道葉琢話裡暗指的是聶微月被聶家人發現的事,提著裙子飛快地出了院子,朝巷口跑去。

      「什麼孩子的事?」關氏問。

      「哦,一個孩子上課不好好聽,被我罰了一通。」葉琢隨口敷衍道。

      「孩子不聽話就好好教導,別亂打亂罵。」

      「嗯,祖母,我知道了。早上做什麼好吃的?我餓了。」

      「我叫余嫂給你熬了一碗燕窩,也不知怎麼樣了,我去看看。你趕緊去洗臉。」關氏推了葉琢一把,連忙朝廚房走去。又連叫秋菊出來伺候葉琢洗漱。

      葉琢聳了聳肩,只得站在那裡等著秋菊拿東西。關氏在生活上無比的寵溺她,非得把她當成千金大小姐來嬌慣,這讓她既窩心,又無奈。



第一百八十五章 聶家亂了

      正洗著臉,秋月回來了,沖著葉琢點了點頭,悄聲道:「已被接回去了。聽人說,那裡的人全都被捉了起來,下了大獄。魏大哥叫您放心,他小時候在西溪鎮待過幾年,昨晚是用那裡的方言說話的,又特意打扮成闊少,裝了鬍子,去和回都十分的小心,繞了半個鎮,回家就把衣服都燒了。便是連魏大嫂都不知道他昨晚出去過,不會露出馬腳的。」

      葉琢點了點頭。半年以來,她一直在觀察魏大祥,知道魏大祥膽大心細,極為穩當。事情不做則已,一旦答應去做了,就盡心盡力,做得十分完美。否則,她也不會把葉家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交到他的手上。要是對他沒信心,她昨晚也不會那麼安寧。而此時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地步,就更沒必要擔心了。一切聽天由命吧!

      不過為了表明對魏大祥的重視與謝意,她匆匆喝了一碗燕窩粥,就出了門,上了魏大祥的馬車,裝模作樣地去玉琢坊走了一轉,在路上跟魏大祥聊了一會兒,交了交底,又告訴他,讓他回去轉告那些孩子,今天她有事不上課,這才讓他把自己送回了家。

      而聶家大廳裡,坐著五、六個人,氣氛卻極凝重。坐在左邊主位上的穿深灰萬福團花的老人正拍著桌子咆哮:「……我看你這麼些年做事穩重,還說放了心,卻不想只是一忽眼的功夫,你就弄出了這麼大個事情。你到底想要置咱們聶家於何地?」

      聶仲昆坐在那裡,面沉如水。而聶博文卻看不得一向以老賣老的叔祖父這麼跟作家主的父親這麼說話,在一旁道:「叔祖父,這不是什麼大事吧?不就是拿了二、三十個人下獄嗎?這種事,便是咱們的管事級別的下人都常做,怎麼就惹得您發這麼大的火?再說,不把他們下獄,月兒的事要是傳出去,傳到京城裡。貴妃娘娘和大皇子豈不是要惱恨咱們給他們抹黑?聶家的名聲也算是毀了。」

      「不是什麼大事?」聶如海的聲音極尖銳,轉過頭來盯著聶博文,冷笑一聲,「以前還說你頭腦不錯,是個繼任家主的好苗子,卻不想也是個蠢貨。這是什麼時候?二皇子的人正眼睜睜地盯著咱們。瞪大著眼睛要雞蛋裡挑骨頭,想要找出咱們的錯兒來。你們倒好,直接就把二、三十個人下了大獄。如果是以前還好,就算他們要挑骨頭,只要咱們把蓋子捂住。將事情抹平,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可今時不同往日,南山城的知府袁朝林。南山縣的縣令楊建修,那都是二皇子新提拔上去的人。那二、三十個人到了他們的大獄裡,會是什麼結果,你們難道就想不到嗎?」

      坐在聶仲昆旁邊一個跟他長得有五、六分相,年紀比他稍輕一些的中年男子聽得此話,開口道:「就算他們是二皇子提拔上去的,在這一畝三分地裡,也不敢不給咱們面子。今早我帶人去。楊建修極爽快地就答應把犯人交給府衙處裡,而袁朝林二話不說將他們收了監,還跟我保證說。我們想要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還很給面子地讓咱們直接打死了幾個劫匪和老鴇子。叔父,雖然大皇子在京中失了勢,但他究竟還是大皇子。並沒有被貶為庶民,貴妃娘娘還在宮裡受寵如故。這些官員就算要捧二皇子的臭腳,也不敢不給我們聶家的面子。您老人家大可不必這麼擔憂。」

      「混帳!」聶如海一聽這話,更是怒不可遏,「聶季昆,枉你吃了三十多年的飯,做事還這麼不動腦子!袁朝林是答應把這些人收監,更賣你們的面子讓你們把人打死。但只要多死幾個,就會有人下來查是什麼原因。袁朝林到時把咱們聶家的事全抖落出來,上達天聽,讓皇上知道咱們為了一個姑娘的清白就私設刑堂,打死人命,皇上到時是怎樣一個態度,這件事對娘娘和大皇子是個什麼影響,你們知不知道?啊,知不知道?一群豬腦子!」

      大家一聽,赫然變色。

      只有聶季昆年輕時就是個二愣子,做事不大喜歡動腦筋,只喜歡舞槍弄棒。今早就是他帶著人追查到醉紅樓,一怒之下也不問過聶仲昆,直接把醉紅樓的人都帶走收了監。以前可都是這麼做的,從來沒出過什麼事。所以見得叔父罵得難聽,他不樂意了:「袁朝林要是這樣,他不得被罷官下大獄啊?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咱們只要多給他錢,分他點好處,再保他一家子榮華富貴,叫他咬死事情是他做的不就好了?他就算自己不怕死,不怕連累了家人?」說完站了起來,「行了,直接把他交給我,保准讓他服服貼貼地聽咱們的話。」

      「站住。」聶如海低吼一聲,叫住聶季昆,然後轉過頭去掃視了屋子一眼,發現屋子裡除了聶仲昆和聶博文,還有他自己的兒子聶業昆之外,其他人都微微點頭,似乎都贊同聶季昆所說的話。他仰起頭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滿心疲憊地道:「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計謀叫苦肉計?袁朝林他為什麼這麼配合?還讓你把人打死?不就是為了給二皇子遞投名狀嗎?他請罪是心甘情願,他的目的,就是要把咱們聶家拉下水。想來現在,不管是他,還是他的家人,都已被二皇子的人保護起來了。如果你敢去動他,當場被抓住,落得個陷害朝庭官員的罪名。而他就算這一次被治罪,貶去別的地方做小官,但只要二皇子掌了權,就會很快地提拔起來。而咱們聶家,卻完了。」

      這話一說,聶季昆終於變了臉色:「叔父,他不會這樣吧?」

      「有什麼不可能?這世道,只要與人爭權,就只有兩個下場: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你們為了一個不顧廉恥的女人,就生生把聶家毀了啊!」聶如海痛心疾首。

      「那現在,怎麼辦?」聶季昆抬起頭來,茫然地望著聶如海。

      「怎麼辦?讓你大哥拿主意,他是家主!」聶如海恨恨地道。他恨死了聶微月,那就是一個惹禍精。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23 11:48 PM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他的身份不簡單

      大家的目光都投到了聶仲昆身上。

      然而聶仲昆還沒開口說話,門外就傳來一個怒氣衝衝地女聲:「什麼叫做不顧廉恥?老三,你倒是給我說說,我孫女怎麼不顧廉恥了?」緊接著,一個面色蒼白的老婦就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進來了。不過這些人將老婦送至到座位上,便都又退了出去。

      這是聶家的議事廳,不容下人在此逗留。

      屋裡的人全都站了起來,聶仲昆則親自上前去扶住老婦,道:「母親,您怎麼來了?」

      聶老夫人瞪了聶仲昆一眼:「我要不來,咱們這一支都要被人罵死了。」

      聶如海的臉色驟然一變:「大嫂,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事不是你這一支人惹出來的?任性妄為,為了個男人不顧家族利益,以至於被人拐賣,臨到被人糟蹋才說出自己的身份,難道這不是你那好孫女做出來的事情?本來吩咐暗中追查,有什麼事立刻回報,不許輕舉妄動的。可置家主的命令於不顧,一怒之下擅自抓人,還把人打死,把聶家陷入被動局面的,難道不是你的好兒子?你這一支惹出這等大事,給家族帶來如此大禍,難道我這做叔父的就不能教訓幾句?」

      「月兒被人拐賣,遭人欺辱,是她自己個兒願意的嗎?她落到如此悲慘的地步,你這做叔祖父的不說為她出氣,替她報仇。反而在這裡唧唧歪歪,埋怨這個教訓那個,聶老三,你何時變得這麼沒膽氣了?如果是你的孫女遇到這種事,我就不相信你還能在家裡坐得住!你兒子怕是會做下比季昆更衝動的事來。」聶老夫人滿臉怒氣。

      聶如海臉色沉得能滴得出水來,卻沒有再作聲。聶老夫人作為他的長嫂。前任家主的妻子,這任家主和聶貴妃的母親,是完全有資格教訓他的。

      聶老夫人掃視了屋裡一眼,又道:「再說,打死幾個人怎麼了?難道那些人不該死?拐賣良家婦女。逼良為娼,哪一個罪名不是死罪?便是說到大天去都是我們聶家有理。更何況,貴妃娘娘還在宮裡吶!只要她跟皇上哭訴幾句,說清楚其中的原委,難道皇上還會為了這麼些骯髒該死的劫匪和青樓老鴇治咱們聶家的罪不成?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自亂陣腳,慌裡慌張,你看看你們。像什麼樣子!」

      聽聶老夫人這麼一說,原來有些慌亂黯淡的幾人,眼裡頓時有了光亮。是啊,這算什麼大事呢?皇上面前不是還有貴妃娘娘呢嗎?大皇子也是皇上的親生兒子啊。有他們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容易不過的事了。再說,打死的又是幾個罪大惡極的罪犯,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們占著理啊!

      聶如海想想似乎也有道理,臉色緩和了許多。不再因為聶老夫人的訓斥而惱怒了。

      不得不說,聶家人長期偏安一隅,離京城的爭鬥離得太遠,在政治智慧上與曾經處在政治旋渦中心、幫助過丈夫爭權奪利的葉琢相比,那是遠遠不如。

      葉琢之所以寧願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也要將本來就站在深淵邊上的聶微月推上一把,那是因為。她明白這是唯一一次能讓她四兩拔千斤,把聶家拉下馬來的機會。

      雖然她在聶府待的時間不長,但窺一斑而知全豹,知道聶家人在這裡當土皇帝當慣了,一個個都是極為自大而又自負。表面上裝著一副謙恭有禮。和善親切的樣子,內心裡卻狂妄自大,老子天下第一。在這一畝三分地裡,誰要敢跟聶家作對,那就是一個字――死。所以,她有十成十的把握,當聶家人得知聶微月在青樓裡被奪去了清白,甚至終身不育,他們會是怎樣一副咆哮的樣子,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至於京中的政局,又豈能是聶老夫人所分析的這樣?二皇子這麼雷厲風行的將被罷官的楊建修推上縣令之職,再將袁朝林也提拔起來,這說明二皇子在朝中已佔據了絕對話語權,輿論的導向權已握在了他的手裡。聶家私自打死人這件事,要說白也能白,正如聶老夫人所說的那樣;但要能說黑也能黑,越過官府,直接在獄中打死人,這說明聶家人已狂妄到了不把皇權看在眼裡的地步。這種蔑視皇權的做法,正是皇帝最痛恨的。只要二皇子派的嘴一歪,聶貴妃和大皇子便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而最最重要的是,聶家人都忽略了一個人,那就是顧塵。顧塵在皇宮裡悄無聲息,似乎很不受寵。但她能自由行走宮裡宮外,在民間闖出偌大的名頭;大皇子和二皇子膠著了幾年、一直不分上下的爭鬥,就在顧塵插手之下,迅速分出了高低,這說明什麼?說明這個不聲不響的顧塵,才是政局中最舉足輕重的人物,更是皇帝捧在手心裡的人。她的地位,又豈是聶貴妃所能比的?喜歡兩個字,是世間最難擊敗的東西。聶貴妃在皇帝面前撒嬌弄癡哭訴裝可憐,敵不起顧塵的一個眼神。

      所以,此事風一起,再被二皇子派加以利用,聶貴妃和大皇子妄想用愛情與親情消彌於無痕,那是癡心妄想。這事爭鬥的結果,只有以聶家敗退而告終。敗退的表現是什麼?那就是南方的玉礦開採權重新平衡,聶家讓出南邊玉礦的一部分利益來,二皇子在皇帝面前過了明路,拿著聶家讓出來的部分利益,正大光明地進駐南雲城。

      況且,她這一著棋,撬動激發的不僅僅是二皇子這一支力量,還有杜浩然……

      聶家議事廳裡,聶老夫人見大家都向她投出敬佩的目光,她越發的得意。不過面上並沒流露出什麼,冷哼一聲又道:「事情如何處理,你們自己商議,我就不插手了。只是……」她淩厲地掃了大家一眼,「當初,杜浩然到府裡來,你們為了家族利益,明知道我那月兒是一根筋的孩子,還要叫她去接近杜浩然,想要用她來拴住杜浩然。現在她落到這個地步,又何嘗不是你們造成的?你們有什麼資格說她不顧廉恥?其他的我也不多說了,她現在變成這樣,以後連個孩子都沒有,想要找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是千難萬難。我只提出一個條件,那就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都要給我把那杜浩然帶回來,讓他跟月兒成親!」

      這一回聶如海沒有說話,瞥了聶仲昆一眼,便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裡喝茶。這禍事是大房那支招惹回來的,還是由聶仲昆自己去頭痛吧。

      屋子裡一陣沉默。

      聶老夫人一見這樣子就光火了:「怎麼了?你們都啞巴了?我剛才的話你們都沒聽見?二皇子那邊的人你們說招惹不起,倒也罷了。現在叫你們帶個無權無勢的平民小子回來,你們還跟我裝聾作啞?仲昆,月兒還是不是你女兒?博文,你是怎麼當哥哥的?我剛才的話,你們聽見沒有?」

      「娘,事情不如您想像的那麼簡單。」聶仲昆開口了。

      「怎麼不簡單法?說!」聶老夫人面沉如水。

      「自打杜浩然跟他師父出現在南山鎮時,我們懷疑過他的身份。雖然他師父說是從小把他撿來的,但他身上怎麼會有一種軍人的氣質?而且知識廣博,頭腦聰明,處事不卑不亢,一舉一動都俱有大家風範。當時還拿過許多事情去試他,只是這小子很聰明,一直就沒露出什麼破綻來。當時我們就已經想把他師徒兩人控制在手裡了,他師父去京城時,我們就想把他給半路截下,到時杜浩然不聽話了,也好拿這老頭子來威逼他,卻不想那老頭兒狡猾之極,半道上竟然擺了季昆一道,溜得無影無蹤,最後被人發現的時候已是京城的鐵檻寺裡了。」

      聶仲昆說到這裡,轉過頭來看了聶老夫人一眼:「娘,您在京城住過一段時間,也知道鐵檻寺是什麼地方,那不光是皇家寺廟,裡面的僧人還身負武功。杜浩然的師父在那裡住著,日子過得不錯,似乎還跟主持交情很好的樣子,我們哪裡還敢動他?進而也更懷疑這師徒兩人的身份。只是這半年來,他們師徒兩人都沒有什麼動靜了,一南一北的日子過得挺安然,而且似乎根本不知道我們打過他們主意似的,那老頭兒到了京城,就托人給杜浩然來了信,告訴他落腳的地方,杜浩然也時不時地托咱們給他師父去信。但就在這平靜之中,本身就透露出許多不平常:照理說,老頭兒半道上能擺脫我們,那他就應該知道了我們要劫他之事。但他卻什麼都不說,仍由杜浩然繼續留在這裡,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然而到現在,他們就再也沒有動靜。」

      聶老夫人哼了一聲:「說了這麼多,你們不是還沒確定杜浩然有什麼了不得的身世嗎?只不過是他師父跟鐵檻寺的人有些交情,這算得了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又不要你們把杜浩然殺了,只是把他捉來,讓他跟月兒成親。就算那老頭兒知道了又怎麼的?我堂堂聶家的嫡女便是連皇親國戚都配得,難道還配不上一個會賭石的流浪小子?」



第一百八十七章

      聶仲昆苦笑了一下:「問題是杜浩然死活不肯就犯,就算把他捆綁來跟月兒拜了堂,他也不會老老實實跟月兒過日子的。他又不是女人,手裡還有那麼幾下功夫,關都關不住。而且……」他看了聶老夫人一眼,「現在月兒的身價跟以前可大不相同了。如果杜浩然的身份真不一般,這要逼他跟失了身還不能生孩子的月兒成親,怕是會惹來大麻煩。」

      聶老夫人冷哼一聲:「捉住他師父逼他不就行了?」

      聶如海眉頭一皺,有些沒好氣地道:「鐵檻寺的主持經常跟皇上在一起下棋聊天,便是二皇子也不敢打那老頭兒的主意。咱們動手豈不是將把柄往二皇子手裡送?」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們打算怎麼辦?」聶老夫人氣惱地問道,「難道你們就不怕二皇子的人找到杜浩然,拉攏他去為他們賭礦?」

      聶仲昆歎了一口氣:「您別說,還真找了。就在昨天,一個叫青緣坊的作坊掌櫃找上門去,讓杜浩然為他們賭石。明知道杜浩然是咱們聶家要拉攏的人,還這麼不怕死。那不是二皇子的人還能是誰?不過還好,杜浩然連門都沒給他進,總算還有點良心。」

      「爹,我就說了,就算杜浩然不想再回咱們聶家,也不會幫二皇子的。他不是那種人。」一直沒有作聲的聶博文說話了。

      「但這終究不是辦法。」聶如海用手指輕輕磕著桌面。「萬一二皇子的人直接把他給綁了……」他目光一冷,「照我看,還不如把他給殺了。人不知鬼不覺的,誰也沒有證據證明是咱們殺的。」

      「這事不用證明,他師父一定會找上咱們聶家的。」聶仲昆否定了他的話。

      「那你說,該怎麼辦?」聶如海一攤手。

      聶老夫人還是一心為殘了身子的孫女著想:「照我說。直接把他綁了,讓他跟月兒拜堂成親。他要是反抗,就給他喂些藥,讓他行動不便。只要人不死,他家師父也不能拿咱們怎麼樣;而且咱們月兒也不挑。就算守著個活死人也高興,免得要死要活的。」

      大家都沉默起來,思索這可行性。

      「我看這樣也好。」聶如海點了點頭。

      聶仲昆也下定了決心,看向聶博文:「博文,你下午就把杜浩然約出來,跟他敘敘兄弟之情,喝兩杯酒。至於藥。找你三叔拿。」

      「是。」聶博文低聲應了。他跟杜浩然終究還是有些感情,雖然昨天放了狠話,但真要這麼做,此時心裡還是感覺難受。暗暗下決心要再勸杜浩然一回,如果能圓圓滿滿地讓杜浩然娶聶微月,那是再好不過了。

      目的達到,聶老夫人便不再多留,叫來丫鬟婆子們扶住她,回去安慰孫女,準備婚禮去了。

      而此時已是中午時分。趕到南山鎮也還需要一個多時辰,聶博文乾脆吃了飯,這才找三叔要了一包藥,帶著幾個隨從出了門,往南山鎮去了。

      馬車進到南山鎮,聶博文便吩咐:「聶風,你去準備一條畫舫和一條小船。放到東渡口。聶雲,你帶著帖子去青雲巷,就說我請杜公子遊江。如果他不肯來,你也別勉強,回來稟報我就行了。聶雷去訂一桌酒菜。一會兒都在東渡口匯合。」

      「是。」大家應了一聲。縱馬往各自的目標奔馳而去。

      待聶博文到東渡頭時,聶風已找了一條畫舫和一條小船,停在江面上候著了。不過他知道杜浩然的脾氣,也知道公子的心思,並沒敢要歌女來伺候,船上也收拾得清清爽爽,沒有一點歡場之氣。聶博文上船看了一轉,又看了看後面的一條小船,極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指著小船吩咐道:「聶風,你跟我去過葉家,知道葉家的位置的;葉琢還有一個住處,就在杜浩然住的宅子對面。你和聶電撐著這條小船,去上前那個渡口,到葉家或青雲巷把葉琢擄來。聶電到時候換身衣服,直接把船撐到畫舫下面。我要是行動失敗了,你就把那葉琢押上來,威脅杜浩然喝下毒酒。」

      「是。」聶風一躬身,與聶電下了畫舫,跟船家交涉了一番,便撐著那條小船往紫衣巷方向去了。

      南山鎮的房子,都是沿河邊團團而建的,令他們的行事十分方便。

      這時聶雷拎了兩個大食盒回來了。聶博文從隨身攜帶的行囊裡拿出一個鴛鴦酒壺,親自把酒灌了進去,將藥粉放到了一邊,晃勻,放到了食盒裡。

      這邊準備妥當,那邊就遠遠看到聶雲跟在杜浩然後面,往這邊走來了。杜忘和杜念自然跟在杜浩然身邊。

      聶博文心情複雜地站了起來,迎了上去。

      「春天遊湖,聶公子真是好雅興。」杜浩然看看四周的環境,笑道。

      「浩然,我們好歹是兄弟一場,不管以後各自走向何方,總要一起再喝一杯酒,所以我便選了這個地方。你能來,我真高興。來,請上樓吧。」

      杜浩然也不多話,走上樓去坐了下來。

      聶雷忙從食盒裡把菜一一擺上桌,最後將那鴛鴦酒壺拿了上來,放到了聶博文的手邊。

      「來,浩然,我給你斟一杯。」聶博文將酒給杜浩然滿上,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而此時,畫舫也慢慢劃向了江心。

      聶博文也不急著勸酒,只是將自己手中的酒慢慢飲盡了,聲音有些低沉地道:「浩然,我昨天說的話,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想來昨天青緣坊來請我賭石的事,你們也知道了吧?我並沒有讓他們進門,你可知曉?」杜浩然從上船前到現在,面上都沉靜如水,讓人看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情緒。

      「知道。」聶博文點了點頭。

      「明知道我不會幫二皇子賭礦,你們還是要逼我回聶家去?」

      聶博文心裡歎息。杜浩然永遠都是這個樣子,直奔主題,直指人心,不讓人有絲毫的敷衍回避。也永遠掌握著談話的主動,讓人跟著他的思維走。自己準備的一切說辭,都無用武之地。

      他慢慢地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一口飲下,這才直視杜浩然的眼睛,道:「是。」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24 10:58 PM

第一百八十八章 葉琢的悲憤

      不過聶博文隨即又勸道:「浩然,我不明白你想要抗拒什麼。你到南邊來,這一年多,我們聶家待你不薄吧?就算微月她惹你厭煩,那也是她喜歡你,情有可原。而且,她現在已被送到京城裡去了。貴妃娘娘一定會為她在京城裡找一門親事,不讓她再回來了。你還有什麼顧慮呢?回來吧,我們聶家需要你,就當幫幫我們,不行嗎?」

      他心裡暗暗下了決心,如果杜浩然真會因為這話答應跟他回去,他回家後一定說服父親,不讓他再提讓杜浩然娶聶微月的事。雖然聶微月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妹,但他跟叔祖父聶如海是一樣的感覺,覺得聶微月就是個惹事精,杜浩然不願意娶她,他很能理解。換了他自己,他也不願意娶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而且,這個女人的娘家還很強勢。

      杜浩然睜著亮晶晶地眼睛看著聶博文,沒有說話,臉上又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聶博文微微皺眉,移開了眼睛,將目光投向了江面。

      他討厭杜浩然這種表情。這讓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甚至內心深處最隱密的地方,都被杜浩然看得清清楚楚,無處遁逃,這讓他很不舒服。

      杜浩然見聶博文不自在,收回了目光,眼神落在面前的那杯酒上,開口道:「博文,我來南方,只想找一樣東西,找到就離開。這件事,我曾跟你說過吧?」

      「嗯。說過。」聶博文點點頭,「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找什麼東西?只要你幫我們聶家,不管你想找什麼,我們都會竭盡全力地去找,一定幫你找到。」這一年多來。他這個問題問過無數遍,可杜浩然每次都敷衍了去,並不告訴他答案。

      杜浩然搖了搖頭,算是回答了聶博文的問題,仍將話題拉回原處:「所以。我請你們放心,我不會幫二皇子那邊找礦的,我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我想要找的東西,然後離開這裡,再不到這裡來,你可明白?所以你們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看在這一年多的交情的份上,我不會幫二皇子,同時我也不會再回到聶家去。我在這裡找不到東西,我還得去別的地方尋找,我不可能把自己的下半生都賣給聶家,被你們綁在這裡,動彈不得,你可明白?」

      「我明白。」聶博文點點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望了一眼江面。看到遠處出現了一條船,正朝這邊駛來。他伸過手去,從杜浩然面前拿過他那杯酒,一飲而盡,然後斟滿,再給自己面前的杯子滿上,抬頭看著杜浩然:「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你既然這樣說,我要再說下去,就是不近人情了。行了,浩然,你既拿我當兄弟。我自然也不會辜負你。來,我們乾了這一杯,然後你去做你的事,我也回去說服父親,不要再來糾葛於你。只要你不與我們聶家為敵,我們就仍是好朋友,聶家的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說完,他舉起了酒杯。

      杜浩然並沒有動彈,他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再看了看聶博文,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聶博文被他看得心裡有些發毛,佯裝惱怒地沉下臉來,道:「怎麼,你是在懷疑我給你下毒不成?剛才那杯酒,你半天不動,我替你喝了。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是什麼意思。現在這酒是一個壺裡倒出來的,又怎麼可能有什麼問題?而且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又何必害你?難道我聶博文在你眼裡,就是這麼個陰險小人不成?」

      杜浩然也不說話,只是斂去了臉上的笑容,伸出手去,拿起他面前的酒杯,舉了起來。聶博文這才露出笑容,端著自己的酒杯站了起來:「對嘛,這才是好兄弟。來,乾杯!」

      卻不想杜浩然並不理他,酒杯是舉起來了,人卻沒有站起來,更沒有伸出去跟聶博文碰杯,而是眼睛凝視著他手上的那隻杯子,悠悠然地道:「博文,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囉嗦的人。剛才那番話,我昨天已跟你說過了。今天再重複一遍,是因為顧念我們之間的情誼。不管你們聶家出於什麼目的對我好,但這一年來你們照顧了我,這份情誼是不能抹殺的。而我,對於爭權奪利沒有任何興趣,對於以後誰做皇帝也沒有什麼想法,所以才一再地強調那番話。就是希望這個世界能給我留下一點美好的東西,不想讓最醜陋的面目撕裂在我面前;更是希望給聶家留一條生路。然而,這世道還是讓我失望了。一面口口聲聲說咱們是兄弟,一面給我下著不知是什麼的毒藥。人的面目,怎麼可以這麼醜陋可憎呢?」

      聶博文驟然變色:「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杜浩然輕笑一聲,「我既然能看透原石,你以為你那裝了機關做成兩層的酒壺給逃得過我的眼睛嗎?你給我倒的前一杯酒,還是好的,跟你自己喝的一樣;可我手上這一杯,卻換了一下,變成了另一種。聶博文,你可真叫我失望。」

      「你、你……」聶博文忽然覺得杜浩然十分的可怕,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望向杜浩然的目光全是驚恐。

      「怎麼樣?這杯酒,還要我喝嗎?」杜浩然的臉上,仍然沉靜如水,讓他看不出他是什麼情緒。

      聶博文轉過頭去,看了江面一眼,咬咬牙道:「喝,自然要喝。你的眼睛既然能看透原石,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說完,大喝一聲,「聶風,把她帶上來。」

      江面那條已駛到畫舫旁邊的小船上,一陣晃動,然後船艙裡出來兩個人,一個是穿著玄色短裝的男子,另一個,則是穿著淺綠色衣裙的身材窈窕高挑的女子。這女子被五花大綁著,嘴裡還被塞了一塊布,掙扎著被男子拉扯出來。

      杜浩然看到這一幕,臉上驟然變色。

      不用看臉,光看身影,他就知道,被綁的不是別人,正是葉琢。

      而小船上的葉琢,此時心裡充滿著悲憤。

      她知道今天是多事之時,聶微月的事,就像一鍋油裡加入的一滴水,會迅速催化一切的矛盾。不過想想自己不過是微小如塵埃的角色,除非魏大祥所做的事暴露,聶家在為聶微月、二皇子和杜浩然焦頭爛額的同時,是不會顧及到她的。最多青緣坊因為她設計圖的事,找上門來,聶家才有些反應。但為了穩妥起見,她沒有去青雲巷,也沒有到別的地方去躲避。作為曾經進過聶家視野裡的人,她任何異樣的舉動都會讓聶家懷疑的。所以她選擇了待在葉家大房的家裡,關在房間裡畫設計圖。

      可沒想到,葉家二房的一個婆子忽然到家裡來,說葉予章病了,想讓她去看看。

      關氏以為葉予章又是以病為藉口,想讓葉琢幫他設計玉雕。但他終究是葉琢的親祖父,如今以孝治天下,不讓葉琢去看望他總是不好。又想著葉琢也不是可以隨意拿捏的,便讓她帶著秋月跟著婆子去了。沒想到葉琢進了二房角門,剛往裡走一點,就被一個黑衣人用布袋一把罩住了頭,然後不知被點了什麼穴位,立刻暈了過去。待她醒來,已在江心的一條船上了。秋月同樣被五花大綁著,待在她的身邊。而站在她旁邊表情冷峻的,則是她曾見過好幾面的聶博文的隨從,聶風。

      聶風想要把她捉來幹什麼?難道是聶微月的事敗露了?葉琢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不過很快就否認了自己的猜想。聶微月的事敗露了,聶家只會上門去,把葉家大房、二房的人一個不剩地抓走,而不是敲她和秋月兩個人的悶棍。聯想著今天聶博文要跟杜浩然談判,她心裡便有了數。隨之而來的,便是悲憤。

      就算這些紛爭與她無關,她也要五花大綁地隨意被人擄掠,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她是平頭老百姓,渺小得跟螻蟻一樣可以隨意被人捏死。

      早上因為手上沾了血而生出的負罪感,此時全都煙消雲散。她不再為因推了聶微月一把,讓她落到如此地步而有一絲愧疚。她有什麼可愧疚的呢?聶微月害她的時候,聶博文綁她的時候,他們想沒想過她也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她如果因心軟而放過了聶微月,此時她一定會為自己的心軟而後悔。

      氣憤過後,此時見到畫舫上的聶博文和杜浩然,葉琢的心裡倒是十分平靜。她瞥了一眼前面望著畫舫的聶風和撐著船的艄公,被綁在身後的手微微一動,一把刻刀便出現在了她的手心裡,輕輕鬆鬆割向她身後的繩子。

      在黑袋罩上她腦袋的那一刻,她就從身上取出了刻刀。因為動作迅速無比,聶風根本沒有察覺。

      只是因為聶風的武力值強她太多,而秋月也在他手裡,再加上葉家老小都逃不出南山鎮,她這一路來都不敢輕舉妄動。此時,聶博文要用她來威脅杜浩然,一會兒不知會發生什麼事。不管怎麼樣,還是讓手腳恢復自由總比沒有任何反抗能力要強,先這麼辦準備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落水and人工呼吸

      畫舫上,杜浩然臉色鐵青,望向聶博文的目光變得冰冷:「聶博文,你這是想要幹什麼?」

      「只要你喝上手上的酒,我就放了葉姑娘。」聶博文知道跟杜浩然繞彎子是很愚蠢的做法,乾脆直截了當。

      「你應該知道,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人要脅。」杜浩然的話是擠著牙縫裡說出來的。

      「我知道,我也掙扎過,猶豫過。但為了家族,我沒辦法。」聶博文很光棍。不管杜浩然信不信,這是他的真實感受。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儘管杜浩然一直否認對葉琢有什麼想法,在聶府中藥事件之後也沒見他去葉家求親,但在聶博文看來,杜浩然對葉琢絕對是有感覺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今天在到南山鎮的路上,他想了一路,最後還是決定把葉琢綁來,要脅杜浩然。憑著這一年多來他對杜浩然的瞭解,他總感覺,要讓杜浩然喝下那杯毒酒,並不容易。

      現在,看到杜浩然鐵青的臉色,他極慶倖自己這一舉動。

      在做一件事前,或許他會猶豫,會掙扎。但一旦下了決心,他就會一做到底,不達目的不甘休。這一點,他跟他的妹妹聶微月極為相似。

      杜浩然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杯,再看看站在船上被五花大綁的葉琢,以及船上隨時做攻擊狀的聶雲等人,他的目光盯在了聶博文臉上:「只要我喝了這杯酒。你就會放了葉姑娘?事後不再找她家的麻煩?」

      「是,我保證。」聶博文點點頭。

      葉琢的小船此時離畫舫很近,完全可以聽得到船上的人說話聲。此時身後的繩子已被她割斷了,但仍十分完好的保持著原樣。她也不掙扎,只是靜靜地站立在那裡,注視著杜浩然。等待著他的決定。

      就算她嘴裡沒有被塞住,她也不會做出一面掙扎一面沖著杜浩然喊道:「杜公子,您別管我,那酒喝不得。」那樣狗血可笑的事情來。

      兩軍對決,鬥智鬥勇。杜浩然無論是頭腦和武力都勝出她良多,這事哪裡輪得到她來裝大蔥,充什麼英雄好漢?再說,杜浩然是很好,幫過她很多次,她很感激他。但再如何都還沒到為保他的安全與清白,就犧牲她自己性命的程度。

      而且。杜浩然不是還有底牌嗎?他遲遲不把自己的身份說出來,他究竟要幹什麼?

      畫舫上的杜浩然注視著聶博文,大概在思索聶博文保證的可信度。不過兩人終究稱兄道弟一年多,聶博文的性格他還是瞭解的,因此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好。」就把酒杯舉了起來,放到嘴邊,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葉琢一怔,眉頭微皺了一下。杜浩然明知道那酒有毒還喝。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莫非,他的身世不能公之於眾不成?

      親眼看到那酒被杜浩然喝進了嘴裡,一滴沒剩,聶博文把心放了下來,對船上的聶風揮了揮手:「將葉姑娘身上的繩子解開,送她回葉家去。並送上二百兩銀票,為葉姑娘壓驚。」

      「是。」聶風應了一聲。伸手將葉琢嘴裡的布取了下來。

      然而正在這時,葉琢卻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風聲,向她呼嘯而來。這是箭的聲音!

      她臉色一變,顧不得別的,憑著她對那聲音的判斷。將身體往旁邊一閃。卻不想這是船上,哪有那麼大的空間給她騰挪?腳下一空,便倒向了湖面,耳邊只聽到船上傳來杜浩然的一陣暴喝:「小心。」和秋月在船艙裡的一聲悶叫,就整個人沉到了水裡。偏身上那被她割斷卻仍纏繞在她身上的繩子被水一浸,變得又沉又重,她一時沒掙扎開來,身體如秤砣一般直直地朝水下墜去。河水漫天漫地地朝她的耳鼻嘴一齊湧來。

      一種又憋又嗆的感覺充斥著她的整個感官,讓她根本沒有機會想別的,唯一的一個想法就是用快將身上的繩子解開。憑著堅強的毅力和靈活的身手,她終於把繩子解開了,雙手自由了,然而在水裡劃動了一會兒之後,她苦笑一下,停止了動作。

      悲催的,她不會游泳。前世作為國公府上的閨閣小姐一直被關在大宅子裡,今生前十五年也同樣生活在葉家二房的宅子裡,她哪裡有機會接觸水?此時不劃水還好,劃了水,她往水裡沉得更快。

      她抬起頭來,留戀地看了透著光亮的水面一眼。前生臨死時,她生無可戀,心灰意冷,所以死得極為安然;然而這一世,她還有許多事沒做,她留戀那讓她感覺溫暖的家,她不願意死在這冰冷的河水裡。然而,到了此時,她又怎麼還能活下去?

      河水夾雜著泥水不停地灌入她的口鼻,胸口的憋悶越來越強烈,最後,她終於失去了知覺……

      而畫舫上,看到葉琢掉進了水裡,杜浩然又氣又急,大喝一聲:「聶博文,你敢誆我?」便要跳進水裡救人,卻不想幾個黑衣人不知從船的哪個地方冒了出來,將他主僕三人齊齊攔住。待杜忘和杜念將黑衣人擋住,杜浩然跳入水裡救人時,葉琢早已不見了蹤影。杜浩然在水面上張望了一下,判斷了一下水流的方向,便一個猛子潛到了水裡。

      聶博文被那黑衣人的出現弄得愣了一愣。待杜浩然跳進水時,這才清醒過來,忙大叫道:「快,將他們拿下,別讓他們逃。」

      畫舫上又亂成了一團。

      而杜忘和杜念在杜浩然跳入水裡的時候,都驚叫了一聲:「公子。」待看到杜浩然從水裡浮起來,緊接著又一個猛子紮下去,他們兩人的心都跟著一松一緊,差點被黑衣人的劍刺中。兩人對視一眼,奮力將黑衣人擊退,然後從畫舫上跳入小船,將聶風和聶電擊下水中,劃著小船也飛快地朝下游駛去,一面大叫:「公子。」目光迅速在水面上搜索。

      他們都是北方人,根本不會游泳。

      所以兩人此時心急如焚。杜浩然就這麼下到水裡去,不光救不上來人,很有可能自己也被淹死。因為,他也不會游泳。

      「看,公子。」杜忘忽然指著水面大喊。

      杜念朝那方向望過去,正看到杜浩然從水裡冒出頭來。兩人大喜,正要喊叫,卻見杜浩然又是一個猛子,紮到水裡看不見了。

      「不行,我要去救公子。」杜忘將船漿一扔,就要下水。

      杜念將他一把拉住:「別急。我感覺公子會游泳,剛才是浮上水面換氣的,這時又潛下水去,怕是在找葉姑娘。你不會水,就算下到水裡也是喪命。沒准公子救了葉姑娘上來,還得去救你。在船上等著吧,公子從沒做過沒把握的事。」

      杜忘呆了一呆:「可、可是,公子他怎麼會游泳?」

      杜念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咱們公子歷來就妖孽,出人意料的事情,他還幹得少嗎?」

      杜忘想想也是,這才放下心來。正要撿起船漿划船,卻見一個淡紫色的身影從船艙裡蠕動著爬了出來,嘴裡一個勁兒地「嗚嗚」叫著,臉上滿面淚痕。

      「秋月!」杜忘訝然,連忙上前扶起她,扯出她口中塞著的布。

      「姑娘,快救我家姑娘……」秋月哽咽著叫道,蠕動著身體又要朝外爬去。

      「我家公子救葉姑娘去了,你別急。」杜忘從靴子裡拔出一把匕首,將秋月身上的繩子割斷。

      秋月哪裡放心得下?身體一得到自由,就要站起來朝水面張望。然而她此前被綁得太緊,身上血液不通,這一站差點摔下水裡去。杜忘趕緊上前拉她。卻不想小船被秋月這麼一趔趄,猛地一晃,兩人正好撞了個滿懷。

      「杜忘,公子不見了。」船頭忽然傳來杜念緊張得有些變調的聲音。

      「什麼?」杜忘顧不得懷裡的秋月,抬起頭來四處張望。

      此時他們早出了南山鎮沿河的那塊地方,到了這條河水面最寬的地界,四周全是水。而遠處的河岸上全都是高高的蘆葦和野草。此時水面茫茫,哪裡有杜浩然的身影?更不要說葉琢了。

      「怎麼辦?我們把公子弄丟了。」杜念失魂落魄,手上的漿無力地靠在腳邊,任由小船順著水流飄蕩。

      「姑娘,姑娘……」秋月帶著哭腔,沖著水面大喊起來。

      「公子……」杜忘高昂的聲音響徹了四方,驚起河岸的大樹上無數的飛鳥。

      而此時,杜浩然早已在他們的上游處上了岸,手裡抱著一個身著淺綠色衣裙的女子。他一面往河岸上走,一面沖著懷裡的女子焦急地呼喊:「葉琢,葉琢……」

      然而手中的女子,身體雖然還有一些餘溫,卻好像氣息全無,更是對他的呼喊沒有反應。

      杜浩然腳下走得更快,好不容易才淌過滿是水草的河灘,來到沒水的地方,放下葉琢,將她的身體翻過來,往自己腿上一放,用膝蓋頂住她的腹部,迅速控水。

      看到葉琢口中已無水再流出,他再將她翻轉回來,然後伸手在她的頸部按了按,發現沒有了脈搏,手下毫不猶豫,快速地將葉琢的衣領解開,清理了一下她的口腔,然後將她的頭朝後一仰,便朝她的嘴裡吹了幾口氣。吹氣之後,快速走到她身邊,手指交叉朝她的胸部按壓下去。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26 01:14 AM

第一百九十章 兩個人的野外

      吹氣、吹氣、吹氣,按壓、按壓、按壓……杜浩然不知疲憊地重複著這兩個動作,他也不知道做了多久,他也不知道還需要做多久,但他就是不想放棄。眼前的這個女子,是那麼的聰穎,那麼的堅強,那麼的自尊自愛自立,如同雪山頂上盛開的雪蓮,於逆境中綻放著讓人眩目的美麗。如果她就此凋謝枯萎,他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什麼讓他留戀的東西……

      葉琢的睫毛很長,黑而長的睫毛在白嫩的臉頰上劃出兩道美麗的弧線,鼻子挺而直,小嘴飽滿而輪廓分明,這張臉雖然沒有血色,卻仍十分的美麗;腰肢纖細得不堪一握,胸脯則十分的高挺而飽滿,這軀身體雖沒有活力,卻絲毫不影響它的懾魂動魄。

      然而杜浩然朝那張美麗的小嘴吹氣,在那高聳的胸部上按壓,心裡卻生不出半點綺念。他滿心滿眼滿腦子,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她不能死,不能讓她死,絕不能讓她死……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帶著冷意和濕意的河風一陣陣吹來,吹得河岸上的蘆葦和水草「沙沙」作響。南方的春末夏初,是個多雨的季節。不知何時,天色漸漸陰暗下來,眼看大雨就要來臨。

      杜浩然對這所有的一切都毫無知覺,他只機械地重複著兩個動作,吹氣,吹氣,按壓,按壓……

      終於,「嘩」地一聲,雨水從天上傾盆而下,雨簾頓時將河面、河灘、河岸連成了一片,讓人分不清哪裡是河,哪裡是岸,冰冷的雨點敲打在葉琢的臉上,杜浩然的身上,瞬間將他們包裹進了那一片灰的雨霧中。

      「咳……」

      「嘩嘩」的大雨落下的聲音,「沙沙」的風吹蘆葦的聲音,「轟轟」的河水流淌的聲音。葉琢喉嚨裡發出的一聲輕咳,被掩沒在了這一片喧囂而嘈雜的聲音。

      冷,好冷。

      這是意識回到葉琢腦子裡的第一感覺。

      全身都好冷。冷而濕的地,地上的草梗和石礫刺得她身體生疼;這是……雨點?雨點很冷也很重,敲打在她的臉上,好疼。疼得讓她睜不開眼睛。只是……

      她的意識停到了胸部。全身上下,唯一不冷的地方就是胸部,此時似乎有一雙大手正覆蓋在上面,用力地按壓,一下,兩下,三下……

      這是……什麼情況?

      然而下一瞬,胸部的溫暖就消失了。還沒等她對那唯一的一點溫暖生出留戀之意。她的嘴忽然被人撬開,一個略帶清新的青草氣息的大嘴熟練地將她的嘴包住,猛地往裡吹氣。

      「咳,咳咳咳……」

      這股忽如其來的氣流頓時讓她咳嗽不已,她忽然很想罵娘。

      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這人是誰,為什麼要往她的嘴裡吹氣?就算想要猥褻她也不要這樣做吧?

      感覺到她喉嚨的震動,那包著她嘴的大嘴猛地停住了,明顯地愣了一愣。緊接著那嘴便放開了來,一個熟悉而驚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葉琢,你醒了?」

      聲音微微顫抖著。似乎不敢置信。緊接著,一隻溫暖的手就按住了她的頸部。

      「葉琢,你活過來了。太好了,你活過來了。」感覺到手指上一起一伏的跳動,巨大的驚喜充斥著杜浩然的胸腔,讓他恨不得一把將葉琢摟進懷裡,以慶賀彼此的新生。

      怎麼不多停留一會兒……

      感覺到放在頸部的溫暖的手忽然沒了,葉琢微微睜開了眼睛。她此時渾身冰冷,剛才那這幾根手指的溫暖,竟然讓她萬分留戀。

      不過下一刻,她就欣然了。她被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裡,暖暖的,還有強有力的心跳,就像回到了母體,讓她感覺很溫暖,很安全,她只想沉沉睡去……

      「葉琢,葉琢……堅持住,一定要挺住,千萬別暈過去。這裡雨太大了,咱們找個地方避避雨。我幫你把濕衣服換下來,升上一堆火烤一烤,你就暖和了……」

      什……什麼?

      這話讓葉琢一激淩,讓她瞬間清醒過來。

      不用想,她就知道把她抱在懷裡的是杜浩然。應該是杜浩然把她從河裡救了上來,然後……他剛才做的是什麼,她不懂,不過她感覺不像是猥褻。

      她前世成過親,知道親吻和愛撫是怎麼一回事。他剛才那吹氣和壓胸的動作,壓根不是那麼回事。

      再說,如果他要猥褻她,早在聶府中春藥的時候他就動手了,何必苦苦壓抑自己?而且,他想要女人,只要鬆鬆口,聶家就會搜羅諸多美女送到他的床上。他又何必在這冰冷的下著大雨的河邊,猥褻她這麼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剛才,應該是在救她才對。

      只是,就算知道他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單純只是想救她,不讓她因這一場落水而大病一場,或許還可能因此而命喪黃泉。可是,這脫衣服,終究是讓她感覺很……

      但她想活下去,她強烈地真的想活下去。在水裡無望地慢慢下沉窒息的那一剎那,她無限留戀這個雖然很殘酷卻也很美好的世界。而且,她此時很冷,冷到了骨頭裡,冷得她全身都感覺麻木。她渴望溫暖,她想要一堆火,羞澀啊曖昧啊倫理啊什麼,她現在真的真的不想去考慮。

      如果沒被水溺死,反而死在一場肺病中,她該有多冤枉,多不划算。

      葉琢思緒萬千,杜浩然卻心無旁騖,他根本沒有想到男女之別,只一心一意想找一個能避雨的地方,找一些乾柴,能升一堆火,讓葉琢暖過來。在這沒有青黴素的世界裡,他極為清楚一場肺炎會給葉琢帶來什麼。他好不容易將她從死亡手裡搶了回來,他不想再眼睜睜地看著她又被病魔奪去。

      好在這岸邊種著莊稼,而莊稼漢們喜歡在莊稼地旁搭上簡易的棚子,以便莊稼成熟時在這裡守青,或是在春夏這兩個多雨的季節裡也能避一避雨。杜浩然在看到一個半人高的棚子時一陣歡喜,快速地走了進去,環顧了一下窩棚,便將葉琢放到了棚子裡簡陋的木架子上。上面有些乾爽的稻草,這在杜浩然看來再好不過了。

      驟然離開杜浩然溫暖的懷抱,葉琢不由得一陣戰慄。她睜開眼,用微弱的聲音道:「冷……」

      聽到葉琢出聲,杜浩然如聞綸音,心裡頓時輕鬆起來。

      天知道他有多擔心葉琢會暈迷過去。如果那樣,大病一場是絕對跑不了的。能不能撿回一條命還是個未知數。現在能說話,這表明情況並不那麼嚴重。

      他伸出手,將一張綹沾在葉琢臉上的頭髮撥開,溫聲道:「你等一下,我把火升起來你就不冷了。」

      「嗯。」葉琢微微睜開了眼,心裡湧上一股暖流和異樣的感覺。不知為何,她對杜浩然剛才的動作不但沒有絲毫的反感,反而覺得格外的溫暖與安心。

      杜浩然說完那話便轉過身,從葉琢的腳邊拿下一些稻草,又在窩棚的邊沿拆了一些木頭下來,從懷裡摸出火石,用力擊打,熟練地將火升了起來。

      紅紅的火焰映照著杜浩然的臉,葉琢發現他的鼻子其實夠挺,臉頰的輪廓也極分明。只是因為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平時看他總被他的眼睛所吸引,忽略了其他五官。

      稻草慢慢燃燒著,火焰越來越大,終於把木頭也點燃了。杜浩然這才放下心來,站起來將自己的外袍脫了下來。

      這件外袍外面是天青色綢緞,袖口和下擺都極大氣地用銀絲線繡著一些雲紋,裡面則襯著白色的綢緞。他將袍子折起來,走到門口用力地擰了又擰,衣服上的水「嘩嘩」地流了下來,直到再也擰不出水,他這才將衣服展開,將它披放在旁邊的架子上,湊到火堆旁。

      做完這些,他走了過來,將葉琢身邊的稻草全拿起來,放到地上鋪了一塊地方,這才回轉身來,望著葉琢道:「葉琢,火燒燃了,我抱你去烤烤火。」

      「嗯。」葉琢不光是感覺到冷,而且四肢百骸有一種無力的感覺,不光是手指不動,連眼皮都沉重得睜不開眼。

      杜浩然看到她原本蒼白的臉上此時竟然透出一抹嫣紅,伸手往她額頭上一摸,臉色驟然一變:「你發燒了。」發燒了,就意味著免不了要生一場病,病的結果是什麼,沒有誰知道。

      他不再多言,伸手將葉琢抱了起來,走到火堆邊的那處稻草上,自己先坐了下來,這才放下葉琢,讓她倚在他的懷裡,伸手摸了摸她的外袍,看著火堆猶豫了片刻,對葉琢道:「葉琢,你可能聽到我的話?」

      此時葉琢只想睡去,沉沉睡去。杜浩然的話她聽得到,但卻不想理他。因此,她沒有應聲。

      「你聽我說,你已經開始發燒了。如果這麼下去,很有可能會大病一場,你可明白?你身上的濕衣服,必須得把它脫下來,我這件外袍烤熱了,也沒那麼濕,你先換上。等你的衣服烤乾,再把它換下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換衣

      要是在現代,杜浩然一定毫不猶豫就把葉琢的濕衣服換下來,然後給她在相關穴位上推拿一下,給她驅一驅身上的寒氣,以免大病一場。對方即便知道他這樣做也不會埋怨他,畢竟誰都知道,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這是古代,古代的女子把貞節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就是剛才在做人工呼吸的時候,如果有人在場,他都會有猶疑,要不要用這種方式去救人。畢竟如果被他救活的女子因為名聲而再一次自盡,死了還被人指指點點,那不是他的初衷。

      所以此時幫不幫葉琢換衣服,他十分猶豫。

      葉琢知道杜浩然在說話,她似乎也能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麼,然而他的話和他的人讓她感覺很遙遠很遙遠,她不光是沒辦法回應他,甚至連思維都沒辦法轉動一下。她覺得好疲憊好疲憊,只想要沉沉睡去……

      「葉琢,葉琢……」杜浩然見葉琢失去了意識,心裡焦急,伸手拍打了幾下葉琢的臉頰,想要把她拍醒。然而葉琢始終沒有動靜。

      「該死的!」杜浩然咒駡了一句,他自己都不知在罵什麼,只是心裡窩著一股邪火,想要以這種方式發洩出來。

      他終於不再猶豫,將葉琢放到了稻草上,伸手將她的腰帶解開來,然後將她的外裳脫了下來。看著中衣裡面露出來的玫紅色的肚兜,猶豫了片刻,終於一咬牙,閉著眼睛拉開了她脖子上的活結,然後迅速轉頭扯下架子上的外袍,半閉著眼睛蓋在了她的身上。

      他身材很高,這件外袍很大,可以讓葉琢從頭蓋到腳。他先將袍子放在葉琢的上身旁壓好,這才摸索著解下她的裙子,將它從袍子底下抽了出來。

      做完這些,他苦笑了一下。發現自己已是滿頭大汗。

      上輩子一直在部隊裡當兵,沒有結婚;這一輩子,活到現在仍是處男。今天做的這事,實在讓他為難。

      將葉琢的衣裙一件件地晾到架子上,給火堆加了些木料,杜浩然回到葉琢身邊。將袍子給她裹緊,微側了側身體,給她推拿頸後的穴位。然而那袍子就是兩層薄薄的絲綢,覆蓋在葉琢的身體上本就遮擋不住她胸前的高聳,這麼一裹緊那輪廓更是一覽無餘。

      杜浩然也是血氣方剛的男子。原先救人心切時還心無雜念。可到了這個時候,眼前旖旎的風光,手下凝脂一般的光滑細嫩的皮膚。禁不住讓他心跳加速,喉嚨發緊。他深呼吸了好幾回,終於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才加大了手裡的力度。

      這是他上輩子在軍隊裡學到的一點醫療救護知識。

      按摩了一會兒穴位,他探了探葉琢的額頭,發現溫度並沒有高上去,這才松了一口氣,起身拿起架子上的衣服翻了一下。讓衣服儘量烤均勻。

      「公子……」

      「姑娘……」

      忽然遠遠傳來一男一女一高一低的聲音。

      是杜忘和秋月他們!

      杜浩然皺了皺眉頭,轉過頭去看了凹凸盡顯的葉琢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衣物。最後低下頭去,繼續翻轉衣物,沒有回應他們的呼聲。

      現在葉琢這個樣子。讓他們看見,那她的名聲,可就毀了。

      就讓他們多著急一會兒吧。多急一會兒,也死不了人。

      杜浩然往火堆裡又加了一塊木料,讓火燒得更旺一些。聽聲音,杜忘他們離這裡還遠。外面又是風聲雨聲,他並不擔心這裡燒火會讓他們看見。

      然而世上的事情,往往不盡如人意。那塊剛放上去的木料還沒燃燒起來,就聽見杜忘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這裡有個窩棚,你們說公子和葉姑娘會不會在裡面?」

      「會,一定會。」杜念的聲音嘶啞裡帶著些哽咽。

      雨下得那麼大,河水那麼急,公子一個猛子沉下水裡去,就再沒有浮上來,怎麼可能還活著?他們在江面上找了許久,現在到這河岸上來尋,也不過是自我安慰,聊勝於無。杜忘的話,明顯是帶著幻想,夢想著奇跡會出現。

      可是,奇跡真的會出現嗎?

      聽到杜忘那句話,杜浩然歎了一口氣,知道事情已回避不了了。如果讓杜忘和杜念闖進窩棚裡來,看見這樣的葉琢。待葉琢醒來,即使不尋死覓活,也會羞愧難當。

      不過他還是心存一絲僥倖,站起來走到門邊,沒有走出去,而是靜靜地聽著外面的動靜。他希望他們只是說一說,不會真要跑到這窩棚裡來查探。

      然而腳步聲還是往這邊來了,而且他聽到了杜念驚喜的聲音:「快看,棚子裡冒著煙,裡面有人。」緊接著便有腳步聲飛快地朝這邊跑了過來,很快就到了窩棚附近。

      杜浩然歎息一聲,將手伸到了門欄處,準備打開門出去。

      這窩棚的四周是用木板和茅草搭起來的,四周還有許多縫隙。就算他改變聲音,裝成別人唬他們一唬,但以杜忘和杜念的心性,一定會通過縫隙往裡面看個究竟。而且與其再由他來給葉琢換衣服,再經歷一次剛才那樣的尷尬,甚至冒著正好碰上葉琢醒過來的危險,還不如叫住他們,讓秋月去照顧葉琢好了。

      反正都是自己人,他們也不會亂嚼舌根,更不敢胡亂說話。

      至於他給葉琢換了衣服這事,讓秋月知道了,告訴葉琢,葉琢真要在意,他也能為她……

      杜浩然驀地轉過頭去,看著閉著眼睛躺在稻草堆上卻仍然美麗動人的葉琢,伸出去的手久久沒有動彈。

      他要為她負責嗎?他真能為她的清白負責嗎?

      他握著門框的手緊了一緊。

      「誰在裡面?」杜忘的聲音已在門外響起,緊接著,門便被他朝外面拉了一下。

      逼到眼前,再也沒有任何退路。杜浩然歎息一聲,出聲道:「杜忘,你跟杜念先到旁邊等著。讓秋月進來。」

      「公子?」

      「公子!」

      驚喜的叫聲從外面傳來。

      「嗯,是我。照我說的做。」

      「是。」

      能找到杜浩然,杜忘和杜念便是立刻就死都心甘情願了,哪裡會違背杜浩然的命令?他們立刻退到了幾步遠的地方。望著窩棚,臉上仍激動不已。

      「杜公子,我家姑娘可跟您在一起?」秋月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裡,唯恐聽到一句否定的回答。

      「在。不過她溺了水,又發燒,情況很不好。你進來吧。」杜浩然打開了門。

      「真的嗎?我家姑娘。她還活著?」秋月熱淚盈眶,一把搶進門裡,看著躺在地上的葉琢,哽咽難語。

      「你好好照顧她,我一會兒再來。」杜浩然回過頭去。深深看了葉琢一眼,便邁步出了門,將門扉給掩上。

      外面的雨仍然在下。不過天色似乎亮了許多,看來這雨也差不多要停了。

      杜浩然站在門口,望著眼前的雨簾,因剛才的掙扎而混亂的心境久久不能平靜。

      杜忘和杜念看著窩棚裡出來熟悉的身影,俱都伸出手抹了一把臉,將淚水和雨水從臉上抹掉。

      至於公子是如何從水裡把葉姑娘救上來的,他們又為何要到這裡來,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子還活著!

      而窩棚裡面,秋月跪到了葉琢身邊,伸出手來探了探她的呼吸。又摸了摸她溫暖的臉,終於忍不住「嗚嗚」哭出聲來。

      她以為再也看不到姑娘這張臉了,她都已做好了自盡的準備了。卻不想峰迴路轉,竟然在這裡見到了活著的姑娘!

      活著真好啊,真好……

      撲在葉琢身邊哭泣了好一會兒,秋月才平復自己的心情。她抹乾了眼淚,想起杜浩然剛才的話,趕緊伸出手摸了摸葉琢的額頭。當感覺溫暖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燙,剛剛松一口氣時,她愣住了。

      她看到葉琢身上此時蓋著一件男式的外袍,很明顯是杜浩然的。只是,這身體的曲線……

      她伸出手去,慢慢掀開那塊袍子。隨即驀然一驚,飛快地縮回手來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終於知道剛才為什麼杜浩然要讓杜忘和杜念走遠一些了。

      她轉過頭來,飛快地掃視了窩棚一眼,待看到架在架子上在火旁烘烤的葉琢的衣服,又掀開袍子看了一眼葉琢的身體,未見絲毫異樣,這才放下心來,起身走到架子旁,伸手摸了摸衣服的濕度,然後回到葉琢身邊,坐了下來。

      此時,她才發現自己又累又冷,身體在微微顫抖。

      找不到葉琢的恐懼,一時半會兒還恢復不過來。

      「秋月,那旁邊有木料,你別讓火熄了。看架子上的衣服乾了,就給你家姑娘換上。我跟杜念去找些草藥。杜忘就在外面守著,有什麼事你叫他一聲。」外面傳來了杜浩然的聲音。

      「好的,杜公子。」秋月被火烤著,全身暖和起來,心情完全平復了,聲音也響亮了很多。

      聽著杜浩然絮絮叨叨的吩咐,杜忘和杜念都呆了一呆。

      他家公子,從來不是這麼婆婆媽媽的人。

      聽著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秋月站了起來,拿起木料放到火堆上,然後將葉琢的衣服翻了一面。

      只還有一點點衣角,就全部乾了。

      「秋月……」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秋月一喜:「姑娘,您醒了?」

      「嗯。」葉琢感覺身體輕鬆了許多,頭也不再那麼暈沉沉地了。她動了一動,隨即發現自己身上的異樣。看著眼前的天青色男式袍服,她望向了秋月:「我這是……」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27 01:11 AM

第一百九十二章 皇家人?

      秋月稍一遲疑,便笑道:「啊,是您渾身的衣服濕透了,我把它換下來烘一烘。」

      她決定先什麼都不說,等一會兒質問過杜浩然後再作決定。如果杜浩然看了自家姑娘的身子卻不打算娶她,那事情就另當別論,自己還是把今天的事埋藏在心底的好。

      葉琢聽到這話,自然也沒多想,道:「水,我想喝水。」

      「喝水?」秋月作了難。外面還下著雨,而且也離河邊很近,水倒是不缺。但那樣的水不能喝啊,都不乾淨。

      她想了想,走到門口,打開了一條縫,沖著外面叫道:「杜忘大哥,杜忘大哥……」

      「什麼事?」外面沒什麼地方可避雨的,杜忘卻也不敢走遠,就這麼站在雨地裡讓雨淋著。聽到秋月的叫喊,忙跑了過來。

      秋月跟杜忘和杜念同舟共濟一番,彼此親近不少,也不客氣,直接問道:「我家姑娘剛發了燒,要喝水。你可能弄來乾淨的水?」

      「這……」杜忘有些為難,「公子他們不在,我不能離開這裡,要是遇上危險那就麻煩了。你看能不能讓葉姑娘忍一忍?」

      「好吧。」秋月知道杜忘說的也是實情。畫舫上那一幕才過去沒多久,聶家人不知是不是還在追殺她們,此時她們還真不能沒有杜忘的保護。

      秋月正要將頭縮回來把門關上,卻看到不遠處有個人正飛快地朝這邊掠來,不一會兒就到了杜忘身邊,正是杜浩然。而杜念卻不見蹤影。

      杜浩然直接把手中的竹筒遞給秋月:「這裡面是藥汁,先給她喝下;另一個裡面的是清水,她發著燒,這水最好都喝了。剛才我們去看了看,附近沒人在這追查,這天也放晴了,你給她喝了藥。就把衣服換上,我們送你們回家去。杜念到鎮上雇車去了。」

      看著穿著白色的褻衣,全身被雨淋得跟落湯雞一般的杜浩然,秋月有些動容,嘴唇嚅動了一下,不過最後什麼都沒說。只是應了一聲「是」,便接過竹筒,進屋裡去了。

      喂葉琢喝了藥和水,秋月摸摸衣服已基本乾了,便給葉琢換上。聽到外面傳來了杜念的聲音。想來馬車已雇來了,便道:「姑娘,杜公子雇了車來。咱們回家去吧。」

      「嗯。」葉琢自然沒有異議,掙扎著就要站起來。可她雖然感覺輕鬆一些,但畢竟身子還弱,一下哪裡站得起來?好不容易扶著秋月站起來,只覺兩腿發軟。咬著牙從窩棚裡走出到門外,便已氣喘吁吁了。

      杜浩然看到葉琢這樣,皺了皺眉頭:「從這裡到路上,還有好長一段距離。這樣不行。」

      秋月也覺得這不是辦法。這樣不光葉琢吃力,便是她自己也吃不消。別忘了她也淋了半天雨,又擔驚受怕這大半天。要不是用意志力強撐著,她也要病倒了。此時哪裡還能承受得住葉琢一個人的重量?

      「麻煩杜公子送我出去。」葉琢喘勻了氣,開口道。她知道,如果她不開口,杜浩然是不好主動提出要背她或抱她出去的。

      杜浩然深深地看了葉琢一眼。

      跟她在一起,永遠不需要多說什麼,她就知道需要怎麼做。

      他沒有多言,從秋月手裡拿過外袍展開穿上,便走到葉琢前面,轉過身去,蹲了下來。

      葉琢也不扭捏,趴到了他的背上,伸出手繞過他的脖子。杜浩然背起葉琢,步伐穩健地朝外面走去。秋月連忙跟在了後面。

      杜忘對杜念擠了擠眼,也跟了上去。

      杜念笑著無聲地踢了杜忘一腳,趕緊快步跟上。馬車停在哪裡只有他知道,他還得上前去領路。

      杜浩然的背很寬,手臂也極有力,腳下雖走得不慢卻很穩,讓葉琢在他背上感覺不到一點顛簸。他身上傳來的一種淡淡的味道,很是好聞。葉琢趴在他的背上,心裡無比的寧靜。

      「杜公子。」她輕喚一聲。

      「嗯?」聽到脖子後頭傳來的柔柔的聲音,杜浩然的心似乎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一下子變得柔軟起來。

      「聶博文給你喝的那酒,你沒事吧?」

      「沒事。我身上有一顆避毒珠,百毒不侵。」

      避毒珠?

      葉琢猛的一驚。

      她知道避毒珠,還是因為前世的她曾經是衛國公的女兒,與皇室走得比較近。

      這避毒珠據說是建立大周朝的開國元君在征戰的時候獲得的寶貝。只要把它掛在脖子上,便可百毒不侵。但避毒珠的數量極有限,只有寥寥幾顆,歷來是皇室最重要的成員才有可能擁有。

      至於大周朝誰身上有避毒珠,便是葉琢前世的父親衛國公都不清楚。

      沒想到,杜浩然身上會有避毒珠。那他,難道是皇室的人?

      不是說他是平民出身嗎?為什麼會是皇室的人?

      葉琢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只覺得心情忽然間變得又雜又亂,剛才寧靜恬適的心境一下全沒了。

      葉琢不作聲,杜浩然也沒有再說話,背著她大步向前,默默趕路。

      這片河灘每隔幾年就會被河水淹一次,所以平時都是那些地少的人來開荒種一些不怕水淹的莊稼,而大路及房子則建在離這裡極遠的地方。秋月走了一會兒,便走不動了。在她第二次摔倒在地的時候,杜忘終於在杜浩然的吩咐下,也把她背在了背上。

      一頓飯的功夫後,走在前面的杜念轉身稟報:「公子,前面就是大路了。」

      杜浩然停下了腳步,側著頭對葉琢道:「你能不能走?」

      「我試試,你放我下來。」葉琢知道杜浩然是在為她著想。這一行五人都是自己人,事急從權,她跟秋月這樣誰也不會說什麼。但如果這情形給外人看見就不同了。有些人特別喜歡傳小消息,議人是非。要是被人一宣揚,她跟秋月的名聲可就要毀了。

      杜忘也把秋月放了下來。秋月剛才只是有些脫力,在杜忘背上休息了一會兒就沒事了。她下來之後,還可以走過來扶葉琢。

      大概是杜浩然拿來的藥汁極有力,葉琢感覺自己不再那麼沒勁了,在秋月的攙扶下,走了兩步,沖杜浩然點點頭:「我能行。」

      杜浩然對杜念道:「你去看看,能不能讓那趕車的把馬車趕到這裡來。」

      杜念應聲去了,不一會兒趕著馬車到了這裡。

      「葉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杜念這馬車還沒停穩,一個聲音便從車上傳來。

      葉琢抬頭一看,發現這趕車的車夫正是她收的一個叫李江林的徒弟的父親李鐵。

      「李大哥。」她抬起頭笑笑。

      「您這是……」李鐵見葉琢跟三個男人從河灘地裡上來,一身狼藉,不由得吃了一驚,轉過頭去打量了杜浩然三人一下。等認出杜浩然時,又吃了一驚。

      他跟魏大祥的關係很好,原來幫葉琢做過事。杜浩然,他自然認得。

      葉琢卻搖了搖頭,有些淒然地笑了笑:「李大哥,你別問了,麻煩你把我們送回去吧。」

      其實把聶博文用她來逼杜浩然的行徑傳出去,是對極在乎名聲的聶家最為有力的打擊。正好可以被二皇子在朝堂上作為攻訐大皇子的理由。只是顧忌著杜浩然,不知他是怎樣一個態度,她不敢擅作主張。

      就算不知道杜浩然的身份,她也不願意在自己的計謀裡利用到杜浩然。他對她,有救命之恩,她唯有感激。

      至於她自己會不會在這場流言中名聲變壞,她還真不在乎。一來她就沒打算嫁人,二來她覺得,如果真願意娶她的,一定不會在乎那點名聲。劉氏的反復不就說明了這一點嗎?金錢和地位連命硬的名聲都敵得過,更何況是被人擄走這種名聲呢。

      她是不是完璧,有經驗的穩婆一看就知。而且南邊的風氣開放,還真沒有北方只要一涉及名聲就要死要活的壞現象。

      只是,這話她不能說。至少不能從她嘴裡說出去。

      見葉琢不願說,李鐵也不好再追問,跑過去將車門打開,拿了一個踏凳下來:「葉姑娘快上車吧。」

      儘管有踏凳和秋月扶著,但葉琢上馬車還是有些吃力。杜浩然只得伸出手臂扶了她一把,這才上到車廂裡坐了下來。

      葉琢見杜浩然就要關車門,忙道:「都上來吧,你們也累了。」

      「不用,坐車轅就好。」杜浩然搖搖頭,把門關上了,躍上了車轅,對李鐵道,「紫衣巷葉家。」

      「是,杜公子。」李鐵應了一聲,見杜忘和杜念也上了車轅,便揚聲揮鞭,「駕。」馬車便朝鎮上駛去。

      路上杜浩然問了李鐵幾句,得知他的兒子正是葉琢的徒弟,便道:「我們要是將葉姑娘送到葉家去,對葉姑娘的名聲不好。一會兒在巷口我們就下車了,你把她們送回家去。」

      李鐵拍著胸脯道:「放心吧,小人保證把葉姑娘平安送到家。」

      秋月聽得這話,趕緊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面,見前面不遠就有房子了,咬了咬牙,心下做了一個決定,開口道:「李大哥,您停一下馬車。」



第一百九十三章 秋月的逼問

      「秋月,怎麼了?」葉琢詫異地問。

      一向極聽話的秋月卻沒回答她的問題,逕自站了起來,待馬車一停下就跳下車去,對杜浩然道:「杜公子,你來,我有話要問你。」說完自己先往旁邊走去,直到離馬車兩三丈遠,這才停住了腳步。

      大家都詫異地看著她,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怎麼在這個時候要跟杜浩然說話,而且還避著人。

      秋月這一反常態的舉動讓葉琢大為不安,心裡隱隱猜到秋月要想說什麼。她急急地叫了秋月兩聲,想要將她叫回來。奈何秋月一路猶豫,此時已下定了決心要把話說出來,對她的叫聲充耳不聞,只裝著沒聽見。

      杜浩然倒是神態自若,跳下車去便朝秋月走去。

      「杜公子。」秋月跟葉琢良久,頗受她性格的影響,做事極為果斷,開門見山道,「您回去後有什麼打算?我是指您跟我家姑娘的事。」

      杜浩然眉頭微皺:「這話是你家姑娘讓你來問的?」

      「不是。」秋月搖搖頭,「姑娘醒來問我衣服的事,我說是我換的。」她抬起頭來,直視杜浩然,「我知道,是您救了我家姑娘,給她換衣服,也是權宜之計,是為了她好,不讓她生病。但是……但是……」說到這裡,她眼裡忽然湧出了淚水,咬著牙看著杜浩然,見他只沉默地看著自己,並不接話,猛地一跺腳道,「算了,您既然無心,就當我什麼也沒說。」說完一抹眼淚,轉身就想跑。

      杜浩然一把拉住她:「等等。」

      秋月雖然停住了腳步,卻並沒抬頭看他,而是低著頭,一個勁兒地流淚。

      她在為自家姑娘感覺委曲。她心疼自家姑娘。

      在她看來,葉琢是多麼好的人啊!又聰明又能幹又漂亮,她完全值得有一個像杜浩然這麼好的男人來疼她愛她護她。可杜浩然看了自家姑娘的身體,竟然不主動提出要娶她,還要她這做丫鬟的來逼問,她這心裡頓時委曲得不得了。

      當然。她這委曲是因為她覺得杜浩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完全配得上自家姑娘。要是看了葉琢身子的是歪瓜裂棗般的男人或粗鄙的莊稼漢,她絕對會當著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你的意思我明白,這件事,我會跟你家姑娘談的。」杜浩然道。表情嚴肅而認真。

      「跟我家姑娘談?談什麼?」秋月激動起來,「如果你不願意娶她,就別提這事。她不需要你跟她解釋,我寧願她永遠不知道。」

      「我……」杜浩然說了這麼一個字,便停住了,抬起頭來凝望著從車上露出臉來,關注地看著這邊的葉琢,眼裡全是猶豫與掙扎。

      秋月半天沒聽他說下去,抬起頭來看他,見他望著馬車的方向。怔怔地動也不動,不由得沿著他的視線看去,正好看到葉琢露在車窗外的那張美麗的臉。

      她又轉過頭來看著杜浩然。百思不得其解。

      杜公子這樣子,明明是對自家姑娘有情吧?可他為什麼不願意娶她?莫非是看不上葉家的門第?

      想到這裡,她的心冷了下來。

      跟隨葉琢多時。她的思想也受了葉琢的影響,極為自尊自強自愛。既然人家看不上,自己這般逼問,豈不是讓人看輕了自家姑娘,以為她要將自己送上門去求他收下,以至於自取其辱?

      她很乾脆地吸了一下鼻子,從懷裡掏出手帕抹乾淨眼淚,再折好放回懷裡,整理了一下衣裙,端端正正地向杜浩然施了一禮,高聲道:「多謝杜公子對我家姑娘的救命之恩。」說著,轉身就往回走,動作乾脆利索,走到馬車前,毫不猶豫地上了馬車。

      杜浩然卻對秋月這番動作恍若未見,目光仍然注視著馬車上的葉琢,久久沒有動彈,怔怔地不知在想什麼。

      杜忘雖說聽不清他們說話,但看到秋月這樣子,似乎對自家公子十分不滿,而公子那副愣愣的樣子,很是不像他自己,完全沒有了平時運籌帷幄、瀟灑自如的從容氣度。他皺了皺眉,對杜浩然揮手道:「公子,走了。」

      杜浩然這才醒過神來,收回了目光。不過他並沒有馬上過來,而是仰著頭來,沖著天空重重地吐了一口氣,這才大步走了過來,躍上車轅。

      秋月進了車廂,本以為葉琢會問她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正絞盡腦汁地想說辭。誰料葉琢一直沉默地看著車外的風景,一句話都沒問。

      杜忘和杜念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兩人聳了聳肩,看著皺著眉又陷入沉思的公子,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就這麼一路沉默著,聽見李鐵甩馬鞭和「嗒嗒嗒」的馬蹄聲。

      馬車駛進了鎮子,往大道走了一會兒,再穿過兩條巷子,便已是到紫衣巷和青雲巷附近了。

      杜忘望了望杜浩然,見他沒有絲毫表現,只得推了推他:「公子,咱們在哪下車?」

      大家的身上都很狼狽,這個樣子送葉琢她們到家門口,不知會引來多少猜疑。就算為了她們的安全,也應該在外面下車,然後裝著路過的樣子,送她們到家,而不是坐在車上到葉家去。

      杜浩然這才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抬起頭看了看周圍房屋,然後指著前面空曠處道:「在那裡停一下。」

      李鐵聞言,「籲」地一聲,將馬車停了下來。

      杜忘和杜念立刻跳下馬車。

      杜浩然卻沒有動,而是轉過身來對車廂裡道:「秋月,你跟車夫大哥到那邊待一會兒,我有話要跟你家姑娘說。」

      秋月坐在座位上沒有立即起身,咬著唇想了一會兒,正要開口拒絕,卻聽葉琢道:「秋月,聽話。」

      見葉琢板著臉,有些嚴厲地看著自己,全然不像平常那般和顏悅色,秋月不敢違逆,只得嘟著嘴跳下了馬車。

      李鐵聽杜浩然那樣說,自然不會不識趣,趕緊也下了車,跟杜忘他們避到了一邊。

      杜浩然下了馬車,然後從車門處跨步進了車廂。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28 09:56 PM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兩個人的談話

      秋月見狀,張了張嘴,似乎想要阻止,不過還是閉上了嘴,什麼也沒說。只是那眼睛瞪得老大,似乎唯有這樣瞪著車廂,才能解她心頭之氣。

      杜浩然身材高大,進了車廂,頓時讓車廂裡的空間逼仄起來。

      葉琢側身往旁邊讓了讓,杜浩然這才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杜浩然坐下後,抬起頭來看著葉琢,並沒有馬上說話,似乎在斟酌著如何開口。

      葉琢卻沒等他開口。待他一坐下,便淺淺一笑,率先道:「我雖沒問,但秋月那丫頭我瞭解,一心一意只為我這個主子著想,鮮少考慮別人,她一定說了什麼讓杜公子為難的話了。這丫頭糊塗得很,杜公子別理她,更不必為她的話糾結為難。杜公子放心,我不是那等糊塗之人,杜公子救了我的命,我感激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生出埋怨之心?更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杜公子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不必在此為難,我真沒事。」

      雖然淋了雨,又在泥地上躺過,裙子上還沾著泥土,頭髮上還有些許草屑,但卻怎麼也掩不住葉琢那高華從容的氣質。她就這麼淺淡地微笑著,雖面容蒼白,目光裡卻透著一種堅定與剛強,如同屹立在高山上的青松,儘管一無所依,腳下只有一捧泥土,風吹雨打環境惡劣,仍一點點地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傲立于藍天白雲之間。不屈不撓,從容微笑。

      杜浩然想要出口的話語哽在了喉間,心裡的天秤瞬間向另一邊傾斜。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內心裡洶湧澎湃,翻江倒海。

      「葉琢……」他喃喃出聲。

      葉琢卻不容他出聲,她的驕傲不容他說出什麼解釋的話。有些窗戶紙,不需要捅破,還是含糊些的好。

      她轉換話題,問道:「聶家的事,杜公子打算如何處理?」

      杜浩然艱難地從葉琢臉上移開,閉了閉眼。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緒,這才道:「放心,聶家的事我會處理好的。他們再不敢來找你們的麻煩。」

      葉琢點點頭,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那再好不過了。」杜浩然肯出手,聶家就真的翻不起什麼大浪了。

      她朝外面看了一眼,道:「時候不早了,我被擄走這麼久。家裡一定鬧翻天了,讓李大哥送我回家吧。」

      杜浩然坐在那裡卻沒有動彈,他抬起眼來,看著葉琢:「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把巧思館做好,做到極致,我想像你一樣成為一個有本事的超然的人,不用再像以前那般,誰想踩上兩腳就踩上兩腳。」葉琢坦然說出自己的想法。

      在這世上,肯幫她、也有能力幫她的,唯有杜浩然了。她不是迂腐不化的人。說不依靠別人活著,並不一定是指拒絕一切外力和幫助,自己一個人打拼。獨木難支,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有時候,適當的借勢與融合,很重要。

      不過,如果杜浩然真是皇室的人。他也只能適當地幫幫她。要想指望他與她一起合作,把巧思館和玉雕事業做起來,成為站在她身後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這從他不幫聶家賭石,也把青緣坊拒之門外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南方玉礦。已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戰場,杜浩然身份敏感,任何的舉動都會引來朝堂上的眾多猜疑和誤會。他需要置身事外。

      所以,葉琢現在能理解他為什麼遲遲不把身份說出來了。這身份,確實不能說。

      杜浩然凝望著她,久久不語。

      這世界的女子,在未嫁前,基本上都是以嫁人為已任,盤算著如何謀一門好親事,嫁一個好丈夫,總想著憑著一門親事就過上好日子,只有眼前這個女子不同。她跟他那個世界許多獨立自主的女子一樣,靠自己的雙手吃飯,憑自己的本事生活,用自己柔弱的身軀與人抗爭。這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界裡,她是多麼的不易與難能可貴。

      「你想知道剛才秋月跟我說了什麼嗎?」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問。

      葉琢有些訝然地看著他。就算她不知道,但從秋月的表情也能猜到一二,更從他的猶豫糾結知道了答案。所以她才率先開了口,表明態度,也很快就岔開了話題,不給杜浩然開口的機會。她怕彼此尷尬。

      在此前,她沒有想過要嫁給杜浩然;而在今天的事情發生之後,她內心深處或許會有一點點波動,但猜到了他的身份之後,她心裡的那一點點波動也徹底消失了。

      更何況,杜浩然的態度是如此的糾結。

      她葉琢,儘管換了一軀身體,儘管斗轉星移,但前世作為國公府嫡女,京城第一才女,她比誰都驕傲。

      不稀罕她的男人,她自然也不稀罕他!

      她還沒廉價到要逼著男人娶她的地步!

      所以,猜想到杜浩然要說什麼,她便立刻用話堵住了他的嘴。

      儘管她不稀罕嫁給他,但不可否認,杜浩然是個很好的人,他一直在幫她,她打內心裡感激他,所以她不想弄得兩人連朋友都沒得做。既然兩人都無嫁娶之意,那便避開這個話題不談好了。

      卻不想在她這麼明確地表示不想談此話題之後,杜浩然仍然要提這件事。

      這讓她很不高興。

      「能猜到一點。」她望著窗外,淡淡道,「秋月她僭越了。她的意思,並不代表我的意思。而我的意思,剛才已說得很明白了。如果杜公子沒聽清楚,我可以再重複一次。」

      杜浩然用漆黑地眼眸凝望著她,輕輕地歎息一聲,也將目光移向窗外,道:「我之所以提起,是不願意讓你誤會。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是不願,也不是因為我們彼此的身份問題,而是因為,我將不久于人世。我不能誤你終生。」

      「什麼?」葉琢大吃了一驚,轉過頭來看著杜浩然。

      杜浩然卻緩緩閉上了眼睛,下頜緊咬,放在膝蓋上的手掌緊緊地握了起來,微蹙的眉頭顫動著,顯然出他此時心情極不平靜。

      「怎麼會這樣……」葉琢此前深埋在心底深處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怨氣與委曲一下消失不見了,剩下滿滿的是對杜浩然的痛惜與難受。

      他看起來氣色是這麼的好,身體也很健壯,怎麼會不久于人世呢?

      杜浩然的喉結上下動了一下,他終於睜開了眼,無限眷戀地看了葉琢一眼,猛地站起來道:「別讓家人等急了,回吧。」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車廂。因下車時動作太快,還險些被車頂碰著了頭。

      怎麼會這樣?!

      葉琢望著他高大的身影,心頭堵堵的,極為難受。

      看到杜浩然下車去,招呼李鐵來駕車,秋月迫不及待地爬上車來,雙眸亮亮地看著葉琢,悄聲問:「姑娘,杜公子剛才跟你說了什麼?」

      葉琢搖了搖頭,目光黯然。

      秋月見了,還以為是杜浩然說了什麼讓葉琢傷心,望著馬車前面的方向,磨了磨牙。不過杜浩然主僕三人還在外面車轅上坐著,她知道葉琢的脾氣,不會讓她胡亂說話的。只得強壓住脾氣,沒有再說話。

      杜浩然不放心葉琢,不知聶家人在河邊找不到他們,會不會到葉家鬧騰,不敢大意,一直讓李鐵把馬車駛到紫衣巷門口,讓杜忘去葉家大房門口打探了一下,只見葉家大房和二房鬧得不可開交,並沒有聶家的人在周圍,這才讓葉琢下了車,吩咐杜忘護送她到家門口。

      他坐在車轅上,看著葉琢扶著秋月的手緩緩地下車,然後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他一眼,這才慢慢走進巷口,直至淺綠色的身影終於在轉角處看不見,他的目光,仍留在她消失的地方,久久沒有收回來。

      葉琢扶著秋月的手往家裡走,離葉家還挺遠,就聽見有人哭叫的聲音,走過去一看,卻見關氏在二房的角門處揪著姜氏的頭髮,正大打出手,頭髮淩亂,嘴裡還一邊哭一邊罵,而王姨娘、葉琳、葉玨則站在旁邊,又不敢上前幫姜氏,只得嘴裡勸著,一臉著急。

      她急急上前,叫道:「祖母,我回來了。」

      聽到葉琢的聲音,在場的人全都愣了一愣,轉過頭來。待看清楚是葉琢,關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沖過來一把抱住葉琢,叫道:「琢兒,我的心肝寶貝,你去哪兒了?你可嚇死祖母了。」又上下摸著葉琢的頭和身子,「你沒事吧?」

      原來,葉琢被二房的人請去,一去就是小半個時辰不見回家,關氏不放心,親自到二房去找,結果二房的人一臉愕然,說根本沒讓人去接葉琢過來。關氏急了,一邊叫秋菊去作坊找葉予期,一邊讓姜氏派人在府裡搜查,終於在一個角落裡發現兩個暈過去的人,正是角門處看門的婆子。幾盆冷水把人澆醒,一問,才知道葉琢被黑衣人給擄了。

      關氏當場就暈倒在地。

      這時葉予期和葉予章、葉家明也分別被人從作坊裡叫了回來。問清楚事情的原委,葉予期便匆匆去了縣衙,給楊建修報信,而葉予章和葉家明則帶著男僕在鎮上四處搜尋。



第一百九十五章 矛盾

      楊建修也不敢告訴鄭氏,派了衙役偷偷查詢,看看早上南山鎮有什麼異動。縣衙的衙役打探了一番,回報說早上聶博文租了河上的畫舫,有人看見杜浩然去赴了約。他們見面的時間跟葉琢失蹤的時間正好吻合。

      這鎮上,與葉琢結怨的除了謝家,也就聶家了。而謝家自從出了挑拔聶家與葉家的關係、想要把聶家當槍使的事後,就被聶家擠得生意破產,又事事碰壁,只得賣了田地房產鋪子回老家去了。剩下的,就只有聶家。

      於是楊建修和葉予期、葉予章、葉家明立刻動身去了聶家;而關氏在家越想越氣,便上門找姜氏的晦氣。正好姜氏來問葉琢的情況,兩人在角門處相遇,互相指責,最後從口角之爭上升到肢體衝突。

      「祖父他們去了聶家?」葉琢一聽著急起來,提起裙子轉身就往外跑。

      「琢兒……」關氏在後面急呼。

      秋月明白葉琢的心意,連忙跟著往外跑。聶家人正找葉家的晦氣呢,老太爺他們送上門去,不知會遇上什麼事。

      秋月的腿腳比葉琢有力,很快超過了她,卻是未停,嘴裡道:「姑娘您別急,奴婢去叫住杜公子。」

      葉琢雖然身體發虛,走路都兩腳發軟,但事關親人安危,待秋月跑到巷口將杜浩然他們叫住時,她也在後頭氣喘吁吁地趕到了。

      幸好杜浩然打算去聶府。因嫌李鐵的馬車慢,正要回青雲巷去牽馬,此時才走沒多遠。

      聽了秋月的話,他對趕上來的葉琢道:「你別急,他們的馬車慢,等我們到聶府時。他們可能才剛剛到,而且楊大人是朝庭命官,聶家人不敢動他,不會有事的。只是現在時辰不早了,今天怕是要很晚才到家。你且在家安心等候。不要著急。」

      「一切拜託杜公子。」葉琢聽得這話,稍稍安定。只是心裡歉意:杜浩然為了救她,渾身濕透,至今也沒吃午飯。這一下要趕著去救她的祖父、繼父,怕是連回家換個衣、吃個飯的功夫都沒有。

      「不著急這一時半會兒,你們回家換了衣服,吃點東西再走吧。」不管心裡有多擔心。這話她是必須要說的。

      杜浩然深深看她一眼,並沒有說話,只是一笑,便轉身大步朝青雲巷走去。

      等關氏一群人從巷口追出來時,只看到杜浩然主僕三人的背影。

      「回去吧,有什麼事,回家再說。」葉琢見關氏張口要問,而鄰居已有人探頭探腦,甚至有人出來問發生了什麼事,趕緊道。

      「嗯嗯。回去回去。」關氏也知道葉琢這樣子不好叫人看見,而且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揮揮手,扶著葉琢往回走。

      姜氏沒追來,只派了王姨娘出來打探消息,她自己在大房院門口等著。畢竟葉予章和葉家明都一起去了聶府,她不放心。就算對關氏心裡極為不忿,也不肯回家。

      「叔祖母。」進到廳裡,葉琢便向姜氏斂衽福了一福,「我祖母因為擔心我,氣急攻心。有什麼言行不當的地方還請您老多包涵,琢兒在這裡代祖母給您賠個不是。」

      姜氏和關氏做了幾十年的妯娌,積怨甚深。兩人由葉琢失蹤的事,引起了爭吵,最後把老賬都翻了出來,這才大打出手。姜氏哪裡是關氏的對手?自然吃的虧多。但打又打不贏,自己又是弟媳,吃虧就吃虧了,還不能討回公道,心裡正窩著火呢。此時見葉琢代關氏給她賠禮,這才面子上好過一些。不過卻沒有說話,只是鼻子裡「哼」了一聲。

      關氏卻看不慣她這樣子,拉住葉琢道:「她不把下人管好,害得你差點丟了性命,你還給她賠什麼禮道什麼歉?這種人,少理她。」

      姜氏氣得半死,張嘴又要吵,葉琢忙道:「祖母,這事哪能怪叔祖母?那些婆子受人要脅,危及性命,做出這種事很正常,這哪裡叔祖母能控制得了的?」

      葉琢這話讓姜氏聽著心裡舒服,又是向著她說話,面子裡子都有了,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

      關氏知道葉琢並不是老好人,她這樣做,大概是看在葉予章和葉家明為她奔走的份上。她自己雖不以為意,卻也沒有再吵,只剜了姜氏一眼,便轉換話題道:「琢兒,你今天到底出了什麼事?」

      葉琢便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當然,有關杜浩然身份和他倆獨處的事都隱去不提。

      「今天幸虧有杜公子,否則要出大禍事。」關氏拍拍胸脯。儘管葉琢就全須全尾地坐在她的對面,但一想到差點失去這個孫女,關氏仍然心有餘悸。

      「那現在杜公子是去聶府了?他這樣送上門去,聶家豈不是要把他關起來?你叔祖父他們會不會有危險?」姜氏問道。

      關氏的心又立刻提了起來,看著葉琢。

      葉琢極自信地道:「杜公子既然敢去,而且還跟我說祖父他們一定沒事,我想應該就不會有問。他說這話,自然是有一定的倚仗。」

      關氏點了點頭。

      葉琢的話,她一向信服。葉琢說沒事,而且一點沒有擔心葉予期他們的樣子,想來就不會有事。

      姜氏一生唯葉予章馬首是瞻,平時沒什麼主張。聽葉琢這樣說,她雖說仍是不放心,但也說不出什麼別的來。倒是一直坐在旁邊的葉琳,忽然問了一句:「葉琢,你跟那杜公子……」

      葉琢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目光犀利地看向葉琳。這目光把葉琳嚇了一大跳。

      此時的葉琢,再不是以前那個任她欺負的小姑娘了。她現在極有本事,能讓掌握自己命運的祖父和父親都上竿子巴結。要是惹惱了她,不光自己,便是剛剛過上好日子的母親都要被祖父、祖母怪罪。

      再說,前段時間因為葉琢進了聶府,鎮上的一家富戶便上門來向她求親,這門親事無論家境還是那家兒子的人才,都讓她十分滿意。而她能說到這門親事,可都全靠了葉琢。

      她趕緊結結巴巴地道:「琢兒你別生氣,我就這麼一問,也是關心你……」

      「關心個屁。」關氏早已火冒三丈,「有你這樣當姐姐的嗎?自己妹妹死裡逃生回來,你不說問候兩句,反而迫不及待地給她身上潑髒水,什麼玩意?」

      「大老太太,您這樣說就不對了。不管怎麼樣,葉琢總是跟那杜公子在外面待了一天,又是下河救人又是淋雨的,這男男女女待在一塊,又衣衫單薄,杜公子自然應該為葉琢的清白負責。我家琳兒這樣問,有什麼不對?難道不是關心她不成?」王姨娘坐在一旁笑道。

      對於局勢,她倒比姜氏拎得清。原先葉琢進了聶府,二房的人要巴結她自然不假。但她從聶府回來了,雖說後來聶家管家親自上門送原石示好,似乎她跟聶家的關係不錯的樣子。但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明顯聶家人對她不滿,想要取她性命。這樣的人,還有利用價值嗎?怕是應該遠離才對吧?

      她就想不明白,一向精明的公公和丈夫,為什麼不馬上跟大房劃清界線,還要東奔西走,跑到聶府去拿生命冒險。在她看來,這完全不符合公公的個性。

      所以她現在完全不怕葉琢,只恨不得她口出惡言,像關氏一樣的跟她們大鬧一場才好――剛才關氏和姜氏大打出手,有一半都是她有意挑唆的。只有鬧起來了,二房才有藉口去官府跟大房一刀兩斷,將自家人的性命保存下來。

      至於葉琢說有杜浩然出面,葉家人都沒事的話,她卻是不信。

      杜浩然一介平民,有聶家在身後撐腰他才是有些地位;聶家要是不理他,他跟那街上的一堆牛屎也就差不多。更何況,現在還跟聶家為敵――就憑他,與聶家為敵,還不知怎麼死呢。

      因此,她說這話,也是有奚落葉琢的意思在裡面。鄭曼文被休了之後不但過得不淒慘,日子反倒越過越滋潤,還嫁了楊建修那樣品貌地位都極出色的男子,王姨娘一想起就恨得牙癢癢。她恨不得鄭氏母女倆人都立刻倒大黴才好。

      「我的女兒,不需要你來關心。」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大家轉頭一看,卻是鄭曼文。

      今天的鄭曼文,穿著銀朱紅細雲錦廣綾合歡長衣,上罩寶石青織銀絲牡丹團花褙子,頭上釵環玉繞,身後簇立著幾個極體面的丫鬟婆子,端的是雍容華貴,極盡風采。

      葉琢見鄭曼文一進門目光就投到自己身上,眼睛裡全是關切,心裡暖暖的,連忙上前叫了一聲:「娘。」

      「曼文你來了。」關氏也招呼道。

      鄭曼文沖關氏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卻掠過了姜氏和王姨娘等人。

      「大膽民婦,見了縣令夫人為何不上前行禮?」鄭曼文身後的一個婆子忽然沖著姜氏等人大聲喝道。

      「什麼?」姜氏以前在鄭曼文前面,那是擺盡了婆婆的派頭,想怎樣就怎樣,威風得很。卻不想這會兒卻有人讓她跟鄭曼文行禮,這怎麼可能?!

      她又氣又怒,坐在那裡怒視著鄭曼文,希望自己餘威尚在。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4-30 10:03 PM

第一百九十六章 問話

      孰料鄭曼文只低聲問葉琢話,就仿佛沒聽見她的下人和姜氏之間的對話,更沒看見姜氏的眼神似的。

      屋裡的空氣為之一凝。

      葉琢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一遍,便站在一旁也不再作聲。她知道鄭曼文和姜氏、王姨娘之間的恩怨。此時母親想擺擺威風,壓壓姜氏和王姨娘,發洩一下心頭的怨氣,她自然不會大煞風景,出來和稀泥。那個婆子,沒得到鄭曼文的示意,決不會自作主張地跳出來為難主母的故人。

      姜氏和王姨娘都不是你對她們好,她們就會對心存感激的人。一旦你失勢,她們恐怕第一個上來踩你。這樣的人,也只能用權勢來威壓。鄭曼文做得再正確不過了。

      想到這裡,葉琢也有些感慨。經歷了一連串的變故,鄭曼文變了很多,終於不再一味地只知道剛硬了。這是好事,她的第二段婚姻一定會因此而更加幸福。

      王姨娘看到自已的婆婆加姨母臉色又紅又澀,難堪之極,這才徐徐站了起來,笑道:「這位嬤嬤,你可知道這裡坐著的都是什麼人?」她指著關氏道,「像這位葉家大老太太,可是葉琢姑娘的祖母,你家夫人,還得尊稱她一聲伯母。要她行禮,怕這不是你家夫人的意思吧?」

      她知道鄭曼文感激關氏對葉琢好,把她當成長輩一樣看待,萬不會讓她給自己行大禮的。既然關氏不需行禮。憑什麼只要姜氏和她們母女行禮?

      卻不想她這話聲剛落,關氏就站直了身體,理了理衣衫便福了下去:「民婦關氏,拜見縣令夫人。」

      「伯母,快別這樣。」鄭曼文哪想到關氏來這一招?連忙上前親自扶起關氏,並未讓她當真拜下去。

      「夫人。」關氏卻正色道。「規矩就是規矩。街頭的林婆子還跟聶家有親呢,說起來也是大皇子的遠親。難道她見了大皇子,也擺出長輩的身份,不行禮不成?要是人人都憑著與夫人有故,就不行禮。這置我朝規矩禮儀於何地?再說,你本是鄭家人,現在進了楊家門,與葉家一無親,二無戚,我們連林婆子那樣的身份都沒有,憑什麼不行禮?」

      「祖母這話說得極對。母親。禮不可廢。你既然做了朝庭命官的夫人,代表的就是朝庭命官的體面地位。如果下面的人對您都心存不敬,必然也不把縣令大人放在眼裡。所以這規矩,不得不講。」葉琢也道。

      本來葉予章和葉家明在外為她奔波,她不應該在此為難姜氏。但姜氏和鄭曼文,卻是頭一次以現在的身份對上。如果這一開頭就不立下規矩,讓姜氏認清事實,找准她的位置,恐怕以後還會繼續無禮,甚至在別的場合讓鄭曼文難堪。這事傳出去。對楊建修的聲望也會有影響。沒准還會影響他們夫妻的感情。所以這個勢,不得不立。

      看到關氏如此給鄭曼文體面,那位婆子頓時對關氏敬重了幾分,同時又將目光投到了王姨娘身上。

      這婆子姓陳,原是楊建修親母的丫鬟,嫁給了在楊家做管事的下人。楊建修兄弟倆小時候被繼母虐待,多得這婆子夫婦倆的暗中照拂。楊建修在當官之後把他們要了出去。一直放在身邊幫著管家。

      所以,陳婆子在鬥爭方面也是極有經驗的。葉家的事,她一清二楚。此時看著王姨娘道:「你是誰?」

      「我?」王姨娘沒想到關氏如此力挺鄭曼文,這位婆子又把矛頭對準了自己,心裡頗有些後悔為討姜氏的歡心。兀自強出頭,訕笑道,「我是葉琢姑娘的姐姐葉琳的母親。」這是她最拿得出手的身份了,別的,都上不得檯面。

      「你就是王姨娘?」陳婆子猛地沉下臉來,「一個小妾,縣令夫人到來都敢坐在那裡不動,還敢出言擠兌我家夫人。看來這葉家二房還真不把我家大人放在眼裡。老婆子見到大人,一定將此事據實以稟。」

      說完她轉過身去,對鄭曼文道:「夫人,咱們是否到姑娘的房裡去坐?」

      「行。」鄭曼文一把拉住葉琢,「走吧,趕緊地泡個熱水澡,再給大夫好好看看。這要落下病根,可不是玩的。」

      「是啊,趕緊去。」關氏忙道。

      她自然知道陳婆子為何有這樣的提議。

      如果姜氏硬是坐在那裡不動,鄭曼文還真不好把她怎麼樣。照理說,有民婦對縣令夫人無理,她是可以讓下人捆綁起來送到衙門去,或是當場叫人打板子的。但一來葉予章現在在為葉琢奔走,二來姜氏終究是葉琢的親祖母,彼此的關係糾纏不清。鄭曼文真要那樣做,傳出去也不好聽。

      所以,現在只能不理她們,把她們對縣令夫人無禮的事坐實,以後讓楊建修為難一下葉家二房就是了。

      以前便是個龔書辦都把二房的人唬成那樣,現在鄭曼文把縣令夫人的譜一擺,姜氏和王姨娘還真有些慌神。再一想要是真得罪了鄭曼文,葉予章回來那還不咆哮發怒,要給她們苦頭吃?所以見鄭曼文轉身就要出去,姜氏忙站起身來,幾步上前福了一福,嘴裡高聲道:「民婦姜氏,拜見縣令夫人。」

      王姨娘也趕緊跟在後面照做了一遍。

      鄭曼文腳下緩了一緩,轉過身來看著地上的姜氏和王姨娘,並不作聲。好一會兒,待姜氏有些耐不住了,她這才道:「起來吧。」說完轉身就走。

      這時余嫂早已將沐浴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鄭曼文儘管心憂丈夫和葉予期的安危,但知道再擔心也於事無補,便也不提這話,親自給葉琢洗頭洗澡,之後又請大夫給葉琢和秋月都拿了脈,開了驅寒的藥看著葉琢喝了,這才放下心來。

      「琢兒,杜公子……他有什麼表示?」關氏這才問道。此時姜氏和王姨娘早已回去了,葉琢的房裡只剩了她和鄭曼文。

      鄭曼文也關切地看著葉琢。

      王姨娘那話雖然混帳,卻也是實情。

      原來在聶府中了春藥,葉琢在杜浩然面前便吃了些虧,只是礙于聶微月,葉家人才沒有逼著杜浩然表態,對葉琢負責。這一次,杜浩然把葉琢從河裡救起來,難免有肢體接觸。再加上葉琢濕著身子曲線盡露,被杜浩然看了去,杜浩然總得對這事有什麼表示吧?

      當然,最主要的是大家對杜浩然十分滿意。這小夥子人品端正,又有本事,相貌也不錯,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配葉琢都正好合適。再加上他似乎又沒有親人,入贅葉家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祖母,娘,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葉琢嚴肅起來。

      「怎麼了?難道你還看不上杜公子?琢兒啊,祖母雖沒什麼見識,好歹也吃了幾十年的飯,看人還是不會錯的。依我說,咱們這鎮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杜公子這麼出色的人了。這杜公子,配你最合適。」關氏勸道。

      「祖母,杜公子的身份,似乎很不一般,那不是我這樣的身份能配得上的。你們總不願意我去給人作妾吧?」

      「不一般?不是說他是平民出身嗎?他要是出身好,怎麼不在家裡做少爺,跑出來幫人賭石?這不會是杜公子不願意娶你找的藉口吧?」

      「呃。」葉琢聽關氏這樣說,還真有些撓頭。如果杜浩然不願意說出自己的身份,她還真不知如何解釋才好。至於杜浩然說他不久于人世的話,她心裡下意識地有些抗拒,更不願意把這話說出來。

      「琢兒,你是不是沒看上杜公子?」鄭曼文也開口問道。她自己受了婚姻的苦,所以並不想逼葉琢嫁給不中意的男人。

      「也不是。」葉琢也不想說違心的話。在她看來杜浩然是個很好的人,如果他身份不複雜,而且喜歡她,她對這門親事也不會抗拒――在這種小鎮上,要找一個像杜浩然這樣,品貌才華都與她相匹配的人,那是相當的有難度。而不成親又不現實。關氏和鄭曼文,能允許她不成親嗎?再說,老姑娘不是那麼好當的,無論走到哪裡都要被人指指點點,各種處境都會變得很艱難。

      「那杜公子這事,你是怎麼想的?」鄭曼文又問。

      「祖母,娘,如果沒有杜公子相救,你們現在就看不到我了。咱們這個時候不應該感激杜公子的救命之恩,反而要逼他對我負責任嗎?」葉琢正色道。

      關氏和鄭曼文的表情一滯,都訕訕地有些不好意思。

      「杜公子不提這事,咱們就只拿他當救命恩人看待,別的什麼也別問。就這樣!」

      「好吧。」關氏點點頭,說完看著葉琢,又有些遺憾地道,「祖母只是有些可惜,你說杜公子多好一個人啊,他怎麼就……」

      「伯母,緣分這東西,還真說不清。」鄭曼文打斷關氏的話,對她眨了眨眼,「這件事啊,還是別提了。」

      「哦,好,不提,不提。」關氏雖然不明白鄭曼文是什麼意思,不過還是連聲應道。



第一百九十七章 盤算

      「琢兒,你別多想,好好睡一覺。我拿了些燕窩來,叫她們燉著,等你睡醒了就拿給你吃。我跟你祖母在廳裡坐著說話,有什麼事就讓秋菊叫我們。」鄭曼文又道。

      「嗯,好。」葉琢也感覺很疲倦,想躺一躺,便乖乖地應著。

      關氏給葉琢掖了掖被子,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走到廳裡坐下,她便問鄭曼文:「你剛才跟我使眼色,是什麼意思?」

      鄭曼文歎了一口氣:「你沒聽出來嗎?恐怕是杜公子沒看上咱們琢兒,所以琢兒才不讓咱們提這件事。」

      關氏一呆:「沒看上琢兒?這怎麼可能?咱家琢兒哪裡不好?」

      鄭曼文搖了搖頭:「反正這件事,以後還真是別提了。」

      「嗯嗯,不提了。」關氏應著,又憤憤然地道,「他杜浩然不就會賭個石嗎?有什麼了不起?竟然還看不上咱家琢兒,哼,咱家琢兒還看不上他呢。」

      這話說得鄭曼文笑了起來。孩子是自家的好,這句話在關氏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在她眼裡,這天下再沒有比葉琢更好的孩子了。

      「對了,你怎麼過來了?」關氏奇怪地問。

      鄭曼文笑道:「趙姐姐那臉上,能藏得住事兒嗎?」

      關氏也笑了起來:「我倒沒想到這茬兒。」

      因楊建修跟葉予期去了南雲城,關氏怕她一個人在家著急。便讓趙氏去陪陪她。卻不想倒讓鄭曼文知道了葉琢的事。

      兩個人雖然心神不寧,但仍坐在廳裡聊了半個時辰的天,眼看著天色不早,已到晚飯時分了,可葉予期他們仍沒有回來,兩人終於沒有了精神說話。只是坐在那裡兀自出神。而姜氏,已打發人來問過好幾回了。

      「祖母,娘,先吃飯吧。祖父他們沒那麼快回來。」葉琢走了進來。

      「我吃不下。」關氏擺了擺手,「你們餓了就先吃。」

      「我也吃不下。」鄭曼文道。抬起頭看著女兒那張美麗的臉,「你怎麼就起來了?不多睡一會兒?」

      「睡了半個時辰,也夠了。睡多了晚上睡不著。」葉琢道。大夫在藥裡放了安神的藥,她剛才倒是睡著了。但終是心裡有事,睡了一會兒便醒了,再也睡不著。

      鄭曼文見葉琢氣色比起剛回來時好了很多,遂放心下來。正要叫人端燕窩給葉琢吃,忽聽外面有響動,緊接著就聽到院子裡秋菊驚喜的聲音:「老太太,老太爺他們回來了。」

      「回來了?」關氏猛地站了起來,急急地出去。到了院子一看,可不就是葉予期他們?後面跟著楊建修,葉予章和葉家明。

      「沒事吧?」關氏迎了上去。

      葉予期卻沒回答她,問道:「琢兒回來了沒有?」

      「祖父,我在這兒。」葉琢忙迎上去。

      葉予期上下打量著葉琢,見她氣色和精神狀態都不錯。臉上笑吟吟的;身上也整整齊齊,沒見哪裡有包紮的傷口;再看到關氏和鄭曼文也沒有哭過的痕跡,便知道葉琢沒出大事,放下心來,這才轉過頭來,回答老伴的問題:「我們沒事。只遠遠看到南雲城的城牆時,杜公子就騎馬趕上來了。說琢兒已平安回家了,讓我們回來,他去找聶家談談這件事。所以我們就沒再往南雲城去,直接轉頭回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一家人都沒事。關氏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連忙招呼楊建修和葉予章他們,「累了吧?都進來坐。」又叫秋菊,「趕緊地上茶,讓余嫂準備飯菜。」

      「是。」秋菊轉身就跑。

      而鄭曼文此時已走到楊建修的身邊,溫柔地看著他問:「累著了吧?」

      她對丈夫一聽到葉琢出事就積極奔走,沒考慮自己的官位與安全跟葉予期去南雲城找聶家理論,十分的感動和滿意。這樣有擔當的男子,才是她願意託付一顆心的人。她原來湊合著過日子的心態,現在完全改變了。

      跟在楊建修後面進門的葉家明,看到鄭曼文容光煥發,比以前更漂亮更有氣質,再聽到她溫情脈脈地問候楊建修,頓時停下了腳步,一股苦澀的滋味從心底汩汩地冒了出來。

      這個女人,以前可是他的。她的笑容,她的柔情,她的美麗,都是屬於他的。可現在,她卻成了別的男人的妻子,當著他的面對別的男人噓寒問暖,對他卻視而不見。而這一切,還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便是想要恨她,也恨不起來。他這心頭,滿滿的全是悔意。

      「阿章,家明,辛苦了。趕緊進來喝杯茶,一會兒就吃飯。」關氏見狀,忙上前招呼。以前她對葉予章和葉家明根本沒有好臉色,可今天他們的行為倒是讓她刮目相看,因此態度跟以前大不相同,極為熱情。

      「是呢,叔祖父,叔父,飯菜都準備好了,快請屋裡坐。」葉琢也笑著招呼。不管他們為她奔走抱著什麼目的,但關鍵時刻堅定地跟在葉予期的身後,這是事實,值得肯定。

      而且,葉予章和葉家明除了自私自利,好打小算盤,喜歡佔便宜之外,卻也算不上壞人。至少在大房崛起之後,他們並沒有使什麼陰謀手段奪取大房的財產,用親事等手段來算計她葉琢。

      葉予章一見關氏這態度,再看到葉琢也笑吟吟地招呼他進屋坐,心裡頓時樂開了花,連聲應道:「好好好。」又關切地問,「琢兒你今天沒事吧?」

      「幸虧有杜公子相救,現在沒事了。」葉琢跟著他們進了廳堂,接過秋月送上來的熱茶,親自斟了,送到每人的手上,一一向大家道謝。又吩咐秋菊:「你去二房跑一趟,跟叔祖母說,叔祖父和叔父都平安回來了,我們這邊留他們吃飯,讓叔祖母別擔心。」

      「是。」秋菊放下手上的東西,轉身出門。

      楊建修和鄭曼文夫妻恩愛,葉予章自然看在了眼裡。他知道兒子心裡不舒服,便向葉琢道:「你叔父大概是在車上感了風寒,有些不舒服,還是讓他先回家吧。咱們一家人,這飯吃不吃都沒關係。只要琢兒你平安無事,我們也就放心了。」

      「啊,這樣啊,那可得請大夫來好好看看。」葉琢道,便要招呼人去請大夫。

      葉予章卻擺手道:「不用麻煩了,讓他回家去,喝碗薑湯,好好捂捂汗,可能就好了。」

      葉琢倒是知道的,二房為了省錢,一般的小風寒都是這麼治,實在不行了再請大夫。而且在她看來,葉家明恐怕不是身體有病,而是心病,便不再挽留,客氣了兩句,便親自送葉家明到了院門口,這才回來。

      看到葉琢這態度,葉予章暗自慶倖自己做出了這一生最正確的選擇。

      當他聽到葉琢失蹤的時候,心裡就盤算開了。葉琢幫他設計過幾次玉雕,就讓他多賺了差不多二千兩銀子,如果他冒著危險一起去救了葉琢,葉琢和葉家大房承了他的情,以後只要葉琢願意多幫他設計幾次玉雕,那豈不是財源滾滾了嗎?更何況葉琢的名聲越來越大,玉琢坊的生意也越來越好,沒准以後二房要依靠大房和葉琢的地方還多著呢,為了長遠利益,完全值得冒一次風險。

      再說,這次去聶家,打頭的是葉予期和楊建修,他和葉家明就是湊熱鬧的,天塌下來,有葉予期和楊建修頂著,他們怕什麼呀?楊建修可是朝庭命官,就算是聶家也不敢把他給打殺了。他既不死,自家父子也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沒有性命危險,這邊又一本萬利,絕對值得幹。

      至於做這事會不會得罪聶家的問題,他完全不予考慮――就算他什麼也不做,聶家也不會給他任何好處。反倒是葉琢,帶給他的利益那是明眼可見的,白花花的雪白銀子。再說,能跟楊建修同舟共濟,修復彼此的關係,機會難得。楊建修,現在可是正正經經的縣令大老爺了。消除他對葉家二房的惡感,很是重要。

      把這其中的利益關係想透,葉予章便義無反顧地帶著兒子為葉琢奔走了。而現在,這一切付出就已有了收穫,至少葉琢和關氏對他有了笑臉,葉予期看向他的目光更是暖暖的很欣慰的樣子。

      所以葉予章此時的心情一片大好。

      「琢兒,聶家既然要對付杜公子,此時杜公子送上門去,豈不是羊入虎口?」葉予期聽了葉琢的敘述,憂心忡忡地問。

      「應該不會有事。」葉琢還沒回答,楊建修就開了口,「我看那杜公子,不像是一般的人。他既然敢去聶家,必是有什麼倚仗。咱們還是放寬心在家裡等消息吧。」

      「那聶家會不會事後再找咱們家算帳?」葉予章問道。他只關心這個問題,至於杜浩然,跟他沒關係,他自然不關心。

      「聶家當時就沒派人來追查,更沒派人來把我們捉走,現在又有杜公子出面,想來不會有事,放心吧。」葉予期安慰弟弟。

      而此時,在南雲城聶府的大廳裡,也同樣坐著許多人,正商議今天的事。

      「你就這樣回來了?為什麼不派人去追查?要是他沒死在河裡,這豈不是麻煩大了?」聶如海質問著聶博文。
作者: bluesky0601    時間: 2013-5-1 08:26 PM

第一百九十八章 靖安王

      「誰說我沒追查?」聶博文對叔祖父的質問略略有些不滿,「我坐船一直往下,看到杜浩然那兩個手下一路地在小船上叫喊,看那樣子,杜浩然下了河,就沒浮上水面,八成是淹死了,我這才打道回府。」

      「八成?那還有兩成呢?」聶如海又問。

      「叔父。」聶仲昆開口為兒子說話,「杜浩然中了毒,又是北方人不會游泳,他生還的幾率很小了。既然知道他活不了,咱們就沒必要再追查下去,否則豈不是授人把柄,告訴別人杜浩然是咱們逼死的嗎?上一次那是劫匪,是青樓老鴇,打死了還有個理由;要是杜浩然這事也讓二皇子的人知道,咱們可就被動了。」

      「這倒是。」聶如海想了想,點了點頭,看著聶博文道,「叔祖父就是怕你跟那杜浩然有些交情,心軟故意給他一條活路。博文啊,要記住,兩人對敵,你不下狠手,那可能就是死路一條。」

      「叔祖父教訓的是。」聶博文站了起來,恭敬地聽了。

      「杜浩然死了就死了,本來也沒什麼。就只是,月兒這事怎麼辦?」聶仲昆歎了一口氣。他是真心疼愛聶微月。

      屋子裡都沉默下來。

      這屋子裡,對於聶微月的尋死覓活,除了聶仲昆,誰也不以為然,便是聶博文這個做哥哥的也不例外。在他們看來,杜浩然之所以離開聶家。全都是聶微月造成的;現在聶家落到這麼被動的局面上,也是由聶微月引起的。她已給家族帶來了極大的麻煩。這樣的禍害,不處罰她已算好了,沒有個為了成全她的「愛情」就勞師動眾,陷聶家於危險之中的。

      聶仲昆也意識到自己這話不妥,趕緊補充一句:「我是怕老太太那裡不肯消停。」

      「大嫂那裡。我去說。」聶如海沉著臉道。如今聶家風雨飄搖,豈能容這些婦人瞎胡鬧?原來之所以同意聶博文那樣做,只是因為聶家不能放杜浩然走。如果能把他留住,慢慢用柔情軟化他,讓他繼續為聶家服務。那是最好不過。但現在事情已發展成這樣,就不容這些婦人再胡鬧下去。

      聶仲昆點了點頭,環顧了屋裡一眼:「大家還有什麼別的事?沒事就散了吧。」

      聶如海正要站起來,卻見到一個門房急匆匆地跑進來,手裡拿著一個帖子,臉色又緊張又興奮:「老、老爺,靖安王求見。」

      「誰?」聶仲昆還所自己耳朵聽錯了。

      「靖安王。」

      「什麼?」聽清楚這三個字。屋裡的人全都站了起來,滿臉驚異。

      靖安王,即是鎮遠大將軍,當今皇上的哥哥瑞王的小兒子。本來他不是世子,不能襲爵,卻因小小年紀就戰功赫赫,被皇上破格封為靖安王。

      這樣功勞顯赫的正宗皇族,便是聶貴妃所受的恩寵都不及他。他不在京城裡待著,怎麼會跑到這南方邊陲小鎮來,而且還不聲不響。事先沒有任何風聲?

      聶仲昆接過帖子,看了一眼,見帖子上明明白白寫的就是「靖安王」三個字,上面還蓋著一個印鑒。他雖沒見過靖安王的字跡,也不知道靖安王的印鑒是什麼樣的,但想來也沒人敢這麼大膽,跑到聶府來冒認皇親國戚。

      他面露喜色。一面將帖子遞給了聶如海,一面高聲喝道:「快快有請。」轉身對聶如海道,「叔父,咱們得去迎一迎。這個時候靖安王到咱們聶府來,是大喜事啊。這說明皇上還是很看重咱們聶家的!」

      屋裡人聞言,一個個精神一振。聶如海看了帖子,「哈哈」大笑,大手一揮,道:「走,跟我出去迎接靖安王。」

      一行七、八人,再加上管家隨從,浩浩蕩蕩地一起往大門口走去。到了大門口,聶仲昆左右看看,見門外冷冷清清,並沒見什麼人,更沒有什麼儀仗,他一皺眉,不悅地看向那個通風報信的門房,沉聲道:「怎麼回事?靖安王何在?」

      門房戰戰,指著門前的一座石獅子道:「回、回老爺,帖子是那個孩子拿過來的,說、說靖安王就在街口那座茶樓裡,讓老爺們去見他。」

      聶仲昆一看,那石獅旁邊正站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衣衫襤褸,手裡還拿著一個包子,正津津有味地啃著。那孩子見到聶府出來一大群人,也顧不上再啃包子,轉身撒開腳就往街口跑去。

      聶如海見狀,也皺起了眉:「仲昆,這會不會是什麼圈套?」

      聶仲昆想了一想,對聶如海道:「叔父,您跟我一起去見靖安王,其餘的人就留在家裡,您看如何?」

      聶如海微一沉吟:「行。」

      對方既打著靖安王的牌子,自己這一方人不理會是絕對不行的。這件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怠慢靖安王的罪名,聶家擔當不起。不過呢,這事透著蹊蹺,還是小心些好。留下年輕一輩在家裡,就算有危險聶家也不至於全軍覆沒。

      聶仲昆見聶如海同意,又佈置了一番,派護衛偷偷去圍住那座茶樓,這才帶著聶如海上了馬車,往街口而去。

      說是街口,因聶家占地實在太大,便是要走到街口,都還得一盞茶的功夫,所以必須坐車前往。

      馬車行駛了一陣,眼看到街口了,聶仲昆掀開車簾朝外面看了看,見那座叫敬和軒的茶樓並不像平常那樣人來人往,兩個穿著軍士服裝、手裡拿著大刀的漢子,正威風凜凜地守在門前,那身上濃濃的鐵血煞氣,望而生威,很顯然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

      看來果真是靖安王到了。

      聶仲昆激動起來。趕緊縮回頭去。在馬車上整了整衣服,等待著馬車停下。

      馬車車夫倒也懂規矩,距離茶樓門口還有兩米遠的地方,就停下了馬車,叫道:「老爺,敬和軒到了。」

      聶仲昆下了車。轉頭看向聶如海。只見他從後面那一輛車上下來了,滿臉的肅穆,很顯然對這事也相信了七、八分。

      兩人帶著幾名隨從,走到茶樓前,對兩名漢子躬身道:「還請兩位兵爺給王爺通報一聲。聶家家主聶仲昆,聶家老爺子聶如海,前來拜見。」心裡暗悔剛才太過緊張,沒有備著帖子。

      一個漢子打量了聶仲昆一眼,一點頭:「等著。」說著轉身進了門。

      不一會兒,他出來了,對聶仲昆道:「二位樓上請。」

      聶仲昆和聶如海忙跟著他進了門。只見平時熱鬧非凡。吵吵嚷嚷的茶樓,此時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上到二樓,就見茶樓老闆摒心靜氣地站在樓口處,見到他們來,滿臉堆笑地躬了躬身,作了一個請的姿勢,卻不敢開口說話。

      「爺,聶家人到了。」漢子道。

      聶仲昆雖然有個妹妹嫁到了皇宮裡,還爬上了貴妃的位置,每年他都到京城裡拜年。但大皇子嫌他沒有官職,又是個匠人出身,帶出去丟臉,很少帶他出席什麼正式場合。京城的這些王公貴族,聶仲昆接觸得並不多。

      因此一見此時茶樓裡那肅穆的氣氛,他便有些心裡打怵,連大氣都不敢喘。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胡亂張望,只是望著那漢子腳後跟,跟著他走。

      倒是聶如海很少進京。對王公貴族沒有直觀的印象,再加上聶家在這南方的權勢,他自己就如同個土皇帝,自視甚高,此時倒不像聶仲昆那般緊張,抬著頭四處張望。

      進到裡面,他便看到一個身穿繡有金龍袍子的人正站在窗口,背對著他們。雖看不到面容,但那身金龍錦袍和通身的氣派,無不顯示出他高貴的身份。在他旁邊,簇擁地站著四個漢子,其中一個見他張望,瞪著眼睛向他看來,面上兇神惡煞,端的嚇人。聶如海心裡一緊,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亂看。

      聶仲昆見前面的漢子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站住不動了,便知道正主就在眼前,也不等人開口說話,整了整衣衫,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兩手撲地,嘴裡道:「小民聶仲昆,叩見王爺。」

      聶如海也趕緊跟著跪倒:「小民聶如海,叩見王爺。」

      聶仲昆雖說跪了下去,但想著這靖安王雖說是皇族,戰功赫赫,卻也只是大皇子的堂弟,再怎麼也不敢在他們聶家人面前擺譜。他這一跪,必然會被人在半道上扶起來,連稱不敢。

      然而他這已跪到了地上,還叩了一個頭,上面的人卻一言不發,只是轉過身來,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受著他的禮,既不叫他起身,也不叫免禮,這讓他十分鬱悶。沒辦法,只得實實在在地磕了三個頭。

      可這三個頭磕完,上面的人仍不叫起身,他這便鬱悶到了極點,卻不敢亂動,只得趴在地上低著頭,等待著靖安王發話,心裡發著狠,想著要找機會到大皇子面前告上靖安王一狀,讓大皇子收拾他。

      聶如海見侄子見了禮仍不起身,自己也不敢亂動。不過倒是抬起頭來,看了那穿金龍錦袍的男子一眼。

      可就是這一眼,他臉上的表情就凝固住了,半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後果很嚴重

      而站在旁邊的那個兇惡大漢,見聶如海抬起頭來,立刻惡狠狠地瞪了過來,那銅鈴一般的大眼,煞氣十足的表情,頓時把聶如海嚇了一跳,忙不迭地低下頭去。

      可他心裡此時已是驚濤駭浪,渾身不由自主篩糠似地顫抖起來,趴在地上低下頭一息功夫,便終於忍受不住心裡的煎熬,伸出手去,用力地扯了扯聶仲昆的衣襟。

      他很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想要聶仲昆確定一下那上頭坐著的是誰。

      聶仲昆心裡正不耐煩著呢,感覺到動靜,轉過頭來瞧了聶如海一眼,見他豎起手指朝上指了指,還以為他是想讓自己開口說話,不由眉頭一皺,轉過頭去置之不理。

      開玩笑,雖說他剛才在心裡用大皇子來鄙視了一下靖安王,想要收拾他,但要讓他親自出面跟靖安王較量,他還是不敢。現在聶家正值多事之秋,能不惹麻煩還是不惹吧。

      聶如海急了,又扯了扯他的衣襟,待聶仲昆轉頭瞪他的時候,小聲道:「看一看……」

      看一看?看什麼?

      聶仲昆知道自己這位叔父不是魯莽之人,讓自己這樣做一定有什麼道理,不由得轉過頭來,朝上面看了一看。

      而這一看,他便目瞪口呆,怔在那裡半晌不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也跟聶如海一樣全身顫抖起來。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眼前的這一位。雖然穿著金龍錦袍,表情冷峻,氣質高貴,渾身上下透著一種肅殺之氣。但那眉眼,那面容,那高大挺拔的身材。無不跟杜浩然一模一樣。相處一年多,便是他換了一身衣服,換了一個身份,聶仲昆仍然可以確定,眼前的這一位。跟杜浩然絕對是同一個人。

      只是,這一忽眼的功夫,杜浩然怎麼就變成靖安王了?靖安王,不是叫做杜弈嗎?

      不,這絕不可能!

      他這麼一想,膽子便壯了起來。聯想到那幫忙傳信的啃包子的小男孩,再看了看眼前的壯漢。他慢慢鎮定下來,跪直身體,對上面拱一拱手道:「請恕小民無禮,小民從未見過靖王爺,這天底下假冒皇親國戚的事時有發生。為穩妥起見,還請靖王爺出示身份憑證,以讓小民一辨真偽!」

      聶如海一聽這話,還以為侄子認出了對方破綻,確定對方是假扮的了。心裡一松,立刻覺得力氣又回到了身上。從地上爬了起來,站在那裡逼視杜浩然。

      杜浩然一直悠閒地坐在那裡喝茶,見聶仲昆質問他的身份,嘴角露出一抹嘲諷,閑閑地對站在他身後的杜忘道:「杜忘,把牌子拿給他看看。」

      「是,王爺。」杜忘走了過來。將手中的一塊玉牌放到聶仲昆面前亮了一亮。

      聶仲昆看到這塊玉牌,頓時面如死灰,「撲通」一聲撲下身去,抖動著聲音道:「小民……小民拜見靖安王爺。」

      雖說他沒見過什麼大人物,但那塊玉牌。他是不會認錯,因為這玉牌是他親手雕刻的。皇上及他的五個兒子,瑞王爺及他的三個兒子,都各有一塊玉牌,代表著皇族的身份。只是身份不同,玉牌的質地和顏色不同,圖案也不同。

      而眼前的這一塊,正是失散了五年之久的杜弈認祖歸宗、並被封為靖安王時,他為他補刻的一塊玉牌。玉牌上的圖案是一隻雄鷹。為討好這位戰功赫赫的靖安王,他還把這隻雄鷹雕刻得十分兇猛,威風凜凜。

      聶如海見聶仲昆這樣子,頓時傻了眼。

      事情一波三折,實在是讓他受不了。但更為讓他受不了的是,眼前的這一位,還真是靖安王杜弈。

      這怎麼辦?

      他們聶家,可是逼著這位靖安王喝下了毒酒!

      毒害皇族的罪名,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想到這裡,他的兩隻腿軟軟地歪了下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聶家完了。

      杜浩然見這兩人害怕的樣子,並沒有開口說話,拿起桌上的茶杯,又慢悠悠地喝起茶來。

      聶仲昆好歹是家主,見過大世面,相比起聶如海來,又鎮定許多。他儘管心裡害怕,腦子裡卻仍十分清醒,見到杜浩然這舉動,心裡安定了一些,「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嘴裡道:「靖安王,小民糊塗,小民該死。小民不知您就是靖安王,只想著您一身賭石本事,再加上會賭礦,這要是被二皇子一派拉了去,必然給聶家帶來威脅。再加上小女在家尋死覓活,小民溺愛女兒,不忍看她輕生,便想讓犬子給王爺下毒,將王爺制住帶回家中,跟小女成親。慢慢勸您安心留在聶家。小民犯下大錯,死不足惜。只是這事全是小民一人的主意,王爺要殺要剮,小人都願意領罪。只望王爺高抬貴手,饒過聶家上下幾百口人。」

      他跟杜浩然相處一年有餘,對杜浩然的性格十分瞭解,那絕對是軍人作風,講究的就是光明磊落,有膽識、肯擔當。如果自己百般狡辯,抵死不認,只會引起杜浩然更大的怒氣。到時候雷霆之下,必然給聶家帶來更大的災難。還不如光棍一些,乾乾脆脆地把事情承認下來,一力擔當起所有的過錯,說不定杜浩然看在自己這一年多來對他不錯的份上,饒過自己和聶家。

      杜浩然雖然在戰場上驍勇奮戰,以殺伐果斷出名,但絕不是個殺戮很重的人。相反,他很珍惜生命,哪怕對方是一個極為卑賤的下人甚至街頭的乞丐,他都不忍看到他們無故喪命。從這一點來說,他可謂是悲天憫人。

      所以。只要自己態度誠懇,很有可能取得他的諒解,把聶家的一場災難化為烏有。

      杜浩然坐在那裡,目光直直地看著聶仲昆,似乎想要看穿聶仲昆的心,弄明白他說的這一番話是否是發自內心。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如果你們只是要害我,我並不那麼生氣,誰讓我不早早擺明身份呢?只是我杜浩然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要脅,尤其是拿女人來要脅于我。而如果你們僅僅是要脅。那倒也罷了,我技不如人,我願賭服輸,略略地給聶家一點小罰,或許就能消除我心頭之氣。可千不該萬不該,你們不該在我喝了那杯毒酒之後,還要將葉琢射殺。所以。我很生氣;後果,也很嚴重。」

      他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在餘輝的照耀下,在聶仲昆和聶如海面前投下了巨大陰影:「我將把這事如實稟報給皇上聽,如何處理你們聶家,自由他定奪。你們還是在家裡多多燒香祈求佛祖保佑你們好運吧。」

      說完,他繞過兩人,朝門口走去,不過走到門口,他又停了下來。轉過身道:「還有一句我不得不提醒你們,如果葉家以及與我有關的人再受到什麼傷害,我不介意讓聶家幾百口人為他們陪葬。」

      說著也不等聶仲昆有什麼表示,轉身大步下了樓。

      聶仲昆和聶如海呆呆地跪在那裡,腦子一片空白。

      「我很生氣;後果,也很嚴重。」這句話,他們並不敢當成一句威脅來聽。

      在皇上心裡。這個靖安王,地位堪比大皇子、二皇子。

      要知道,瑞王原是皇上的哥哥,內定的皇位繼承人,年輕時率軍出征。在戰場上多次受傷,瞎了一隻眼,身體也不好。在先皇駕崩時,他把皇位讓給了弟弟,即當今皇上。所以皇上對瑞王那是又敬又愛。

      而當年在戰場上的敵人,因本族被滅,對瑞王爺恨之入骨,蟄伏了十年想要報仇。終因瑞王身邊戒備森嚴,下不了手,便把目標放到了瑞王最小也最疼愛的兒子身上。在五年前將他擄走。

      見到哥嫂失去兒子痛苦萬分,皇上瘋狂地派人四處尋找侄子。然而五年過去了,都毫無音訊。眼看大家都以為這個孩子早已不存活于人世,卻不想前年北方戰起,在戍邊的軍隊裡出現了一個年輕人,為將領獻計獻策,領兵出戰時百戰百勝。在他的率領下,隊伍摧枯拉朽,以一邊倒的局勢迅速取得勝利,他也被大家稱作軍神。

      這支軍隊班師回朝時,朝中的大將軍將他帶回了京城,在論功行賞的慶功宴上,皇上發現這年輕人跟自己的嫂嫂長得極像,讓人脫下他的衣服當場驗看,發現他正是被人擄走的侄子。於是父子相認,杜浩然因戰功赫赫,也被皇上當場封為靖安王。

      所以,如果杜浩然真不肯放過聶家,也不需提出條件,只要向皇上把事實這麼一說,為了安撫瑞王和侄子,皇上一定會嚴懲聶家,連帶著還要怪罪到大皇子和聶貴妃頭上。

      聶家,這一回真是大禍臨頭了。

      「怎麼辦?叔父,我們應該怎麼辦?」茶樓裡的人都走光了,聶仲昆卻仍挺直地跪在地上,目光茫然,喃喃自語。

      聶如海畢竟年數大些,面臨大禍,倒比聶仲昆沉穩許多。他想了一想,眼睛一亮:「你沒聽靖安王說嗎?他之所以生氣,就是因為博文劫持了葉家那丫頭,微月更是派人將她射殺;靖安王還警告咱們不許對葉家人進行報復。這一切說明了什麼?說明他十分的在乎葉家那丫頭。只要咱們求得葉家那丫頭的諒解,甚至跟她關係更進一層,沒准靖安王的怒氣就會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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